我睜開眼睛時,后腦勺傳來一陣劇痛。眼前是灰蒙蒙的天空,飄著幾縷炊煙似的云。
身下是硬邦邦的泥土地,硌得我脊椎生疼。"這是哪兒?"我下意識想撐起身子,
卻發現手臂軟得像面條。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我叫顧貞貞,前世是一名高中語文老師,
批改作業到深夜回家時遭遇車禍。而現在,
我成了另一個顧貞貞——一個剛被親生父親打死的十六歲少女。喉嚨干得冒煙,
胃里空蕩蕩的,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擰。我艱難地翻了個身,看到不遠處歪斜的茅草屋,
那應該就是"家"了。拖著疼痛的身體爬進屋內,眼前的景象讓我心涼了半截。
墻角堆著幾件破舊衣物,唯一的木桌上積了層薄灰,廚房里連一口完整的鍋都沒有。
我翻遍每個角落,只在米缸底部找到幾粒發霉的米。"這父親真是連老鼠都不如。
"我苦笑著,想起這具身體的記憶。父親顧大是個賭鬼,
把家產敗光后連爺爺奶奶的棺材本都沒放過。兩位老人被活活氣死,
而他今天竟要把親生女兒拉到街上賤賣。我不同意,他就抄起板凳——后腦勺又一陣抽痛。
我摸了摸,黏糊糊的血已經半干。這傷勢在前世足夠住院,現在卻只能靠自己熬過去。
門外傳來腳步聲,我渾身繃緊。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晃進來,酒氣熏天。"咦?沒死?
"顧大瞇著三角眼,手里拎著個酒壺,"正好,侯府的人給了十兩銀子,
你以后就是安寧侯世子的人了。"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像拎小雞一樣拽起來,
粗暴地塞進門外一頂青布小轎。轎簾落下前,我看到顧大迫不及待地咬銀子驗成色的丑態。
安寧侯府比想象中樸素。沒有金碧輝煌的裝飾,但一磚一瓦都透著百年世家的底蘊。
我被帶到一間偏廳,主位上坐著一位面容慈祥的婦人和一位威嚴的中年男子。"可憐見的。
"侯夫人看到我頭上的傷,立刻讓丫鬟去請大夫,"你父親實在太過分了。
"侯爺輕咳一聲:"既然明遠那小子執意要買你,以后你就跟著他吧。聽說你識字?
"我點點頭,這具身體的記憶里,爺爺奶奶曾是私塾先生,教過她讀書寫字。"那正好。
"侯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明遠最討厭讀書,你幫忙看著些。"就這樣,
我成了謝明遠的貼身婢女——至少名義上是。實際上,侯夫人私下告訴我,
我的主要任務是"督促世子學業",
我向夫人問了一下世子的生活習慣——原來世子是個貪吃的。第二天清晨,
我按照前世當老師的生物鐘,天不亮就醒了。簡單梳洗后,我來到謝明遠的院子。
守夜的小廝靠在廊柱上打盹,我輕輕敲門。"誰?。?里面傳來暴躁的吼聲。"世子,
該起了。"我平靜地說。門猛地被拉開,一個披頭散發的少年怒氣沖沖地瞪著我。
他約莫十七八歲,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得像畫里走出來的,可惜被滿臉戾氣破壞了美感。
"你算什么東西?也敢來叫本世子起床?"謝明遠瞇起桃花眼,聲音里帶著危險的意味。
我直視他的眼睛:"侯爺和夫人命我督促世子學業。從今日起,辰時起床,
溫習昨日功課;巳時用早膳,然后去書院;酉時檢查當日所學。"謝明遠像看怪物一樣看我,
突然大笑:"你一個奴婢,也配管我讀書?
"我不慌不忙地從袖中掏出一卷《論語》:"不如世子考考我?若我答不上,
任憑處置;若我答得上,就請世子按我說的做。"他輕蔑地哼了一聲,
隨手翻開一頁:"'子曰:君子食無求飽'下一句是什么?""'居無求安,
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我流暢地背誦,然后反問,
"世子可知這句話的釋義?"謝明遠臉色變了。他又連續問了幾個刁鉆的問題,
我不僅對答如流,還能引申講解。當他問到《孟子·告子下》的一個冷僻段落時,
我終于露出微笑:"世子,這段不在科舉考試范圍內。""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謝明遠震驚地看著我。"一個想幫您的人。"我輕聲說,"侯爺年事已高,
世子若不早日成才..."我沒說完,但謝明遠明白我的意思。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知道了!我起床就是。"謝明遠確實是個難題。他聰明卻不愛學習,
像所有叛逆期的少年一樣討厭被管束。第一天去書院的路上,他三次試圖逃跑,
都被我提前安排的小廝攔下。"你憑什么管我?"他氣呼呼地瞪我。
我從食盒里取出一塊金黃色的糕點:"憑這個。"謝明遠的鼻子動了動,
眼睛不自覺地盯著我手中的東西。
那是我用侯府廚房材料做的蜂蜜蛋糕——這個時代還沒有的甜點。"嘗嘗?
"我掰了一小塊給他。謝明遠故作矜持地接過,放入口中的瞬間,
眼睛亮了起來:"這是什么?""獎勵。"我收起食盒,"背完《滕王閣序》,
可以再吃一塊。"他撇撇嘴,但眼神已經出賣了他。到了書院,我向先生詳細了解課程進度,
制定了詳細的學習計劃。謝明遠在一旁翻白眼,卻忍不住偷瞄我記滿筆記的冊子。
下午回府后,我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糖醋排骨、清炒時蔬和一碗蛋花湯。雖然調料有限,
但前世積累的廚藝足以讓這些家常菜香氣四溢。謝明遠看著桌上的菜,滿臉懷疑:"你做的?
""世子背完《出師表》前四段,就可以開飯。"我微笑著說。他咬牙切齒地瞪我,
最終還是抓起書卷。當他磕磕絆絆背完時,我鼓掌稱贊:"比上午進步多了。
"然后給他盛了滿滿一碗飯。謝明遠吃得狼吞虎咽,完全沒了世家公子的儀態。
我悄悄記下他特別愛吃的菜,心里已經有了計劃。第三天,謝明遠逃學了。
我找遍整個侯府都不見人影,最后在小廝的暗示下,在城南一家賭坊找到了他。
他正和幾個紈绔子弟推牌九,面前堆著不少銀錢。"世子。"我站在他身后輕聲喚道。
謝明遠渾身一僵,轉頭看到是我,反而松了口氣:"喲,小娘子也來玩兩把?"我沒說話,
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前世面對逃課的學生,我從不發火,因為那只會讓他們更加叛逆。
謝明遠在我的注視下漸漸不自在起來,最終悻悻地站起身?;馗鸟R車上,
他挑釁地說:"怎么不去告狀?""世子希望我去告狀?"我反問。他噎住了,
顯然沒料到這個回答。我繼續說:"逃學是世子的選擇,但錯過今天的紅燒獅子頭,
實在可惜。"謝明遠的眼睛瞪大了:"你做了紅燒獅子頭?""做了,但現在應該已經涼了。
"我遺憾地說,"而且按照規矩,沒完成功課的人不能吃。
"他懊惱地抓頭發:"你到底要怎樣?""愛的教育。"我微笑道,
"請世子回去抄寫《勸學》三遍。"謝明遠嗤之以鼻:"就這?""還有,"我補充道,
"我每天親自護送世子上下學,世子可不要想著逃課哦。""什么?!"他幾乎跳起來,
"這成何體統!""或者您可以選擇自己認真聽講,回來給我復述課程內容。"我給他選擇,
但都是我希望他做的事。謝明遠咬牙切齒:"你比先生還煩人!""謝謝夸獎。
"我坦然接受,"對了,明天早餐是蔥油餅和豆漿。"我看到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心里暗笑。這個貪吃的世子,終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氐胶罡咽屈S昏。
謝明遠不情不愿地去書房抄書,我熱了紅燒獅子頭給他送去??吹剿@喜的表情,我知道,
這場教育戰役,我已經贏了第一步。春日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書案上,謝明遠支著下巴,
眼皮不住地往下墜。坐在后排的顧貞貞輕咳一聲,他立刻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謝明遠!
"嚴夫子戒尺重重敲在講臺上,"你來解釋'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何意?
"整個書院霎時安靜下來。嚴夫子是出了名的嚴厲,專愛刁難不聽課的學生。以往這種時候,
謝明遠要么胡扯一通惹得哄堂大笑,要么直接甩袖走人??山裉欤嗔巳嘌劬φ酒鹕?,
聲音里還帶著睡意卻口齒清晰:"回夫子,此言意為君子專心致力于根本,根本確立了,
正道自然而生。如同樹木,根深方能葉茂。"嚴夫子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鏡,
像看怪物一樣盯著謝明遠。整個書院的學子都轉過頭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繼續說。"嚴夫子結巴了一下。
謝明遠不緊不慢道:"《論語》此章講的是孝悌為仁之本。學生以為,
夫子今日講授《大學》'格物致知',正可與此句相參——""停!"嚴夫子突然打斷,
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謝明遠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p>
"書院里爆發出一陣大笑。謝明遠無奈地看了看嚴夫子。下學路上,
謝明遠踢著石子抱怨:"我都按你說的做了,嚴老頭居然當眾羞辱我!
"顧貞貞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本子:"世子請看,這是您這半月來的進步。
"本子上密密麻麻記錄著他每日的學習情況,曲線圖清晰顯示著他的進步。
"嚴夫子不是羞辱您,他是太驚訝了。"顧貞貞笑道,"您知道嗎?今天下學后,
他特意攔住我,問是不是給您吃了什么靈丹妙藥。"謝明遠哼了一聲,
眼睛卻瞟向她手中的食盒:"今天是什么獎勵?""紅豆糯米糕。"顧貞貞晃了晃食盒,
"不過得先把今早講的'格物致知'給我復述一遍。"謝明遠哀嚎一聲,
卻乖乖開始復述課程內容。路過的小廝丫鬟們早已見怪不怪——自從顧姑娘來了后,
世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安寧侯府書房內,謝明遠煩躁地推開面前的紙張:"不抄了!
這些錯字有什么好整理的!
"顧貞貞不慌不忙地研磨:"世子可記得上月與趙家公子打賭背《左傳》,
因錯了一個字輸掉的那方玉佩?"謝明遠臉色一僵。那是他最喜愛的一塊羊脂玉佩。
"這個叫'錯題本'。"顧貞貞將裝訂好的冊子推到他面前,"把易錯字詞專門記錄下來,
時常溫習,就不會再犯同樣錯誤。"謝明遠狐疑地翻開冊子,
發現里面工整記錄著他這段時間所有寫錯的字、背錯的句子,
旁邊還有詳細的注解和記憶技巧。"你...什么時候整理的?"他聲音低了下來。
"每晚世子入睡后。"顧貞貞輕描淡寫地說,其實她常常熬到三更天,
"今日若完成錯題本上的十處訂正,晚餐有您最愛吃的松鼠桂魚。
"謝明遠盯著她眼下淡淡的青黑,突然抓起毛筆:"拿來!"那晚,他不僅完成了十處訂正,
還把整本錯題本都復習了一遍。顧貞貞在廚房忙碌時,他破天荒地主動來幫忙燒火,
雖然把灶臺弄得烏煙瘴氣。安寧侯夫人路過廚房,看到滿臉煙灰的兒子和忍俊不禁的顧貞貞,
悄悄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捷報!捷報!"管家一路小跑進正廳,手里揮舞著一封信,
"書院月考放榜,世子爺得了甲等第三名!"安寧侯手中的茶盞"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侯夫人直接站起身,聲音發顫:"你...你說什么?""千真萬確!"管家老淚縱橫,
"院長親筆寫的喜報,說世子近三月進步神速,連嚴夫子都贊不絕口!
"安寧侯一把搶過信箋,雙手顫抖得幾乎拿不住紙。侯夫人已經哭出聲來:"祖宗保佑啊!
明遠他...他終于...""全府上下,月錢翻倍!"安寧侯高聲宣布,"不,翻三倍!
顧貞貞呢?快請她來!"當顧貞貞被匆匆喚到正廳時,發現謝明遠已經在那里,
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安寧侯夫婦一見到她就迎上來,侯夫人直接拉住她的手:"好孩子,
你是我們謝家的恩人?。?一托盤白花花的銀子被端到她面前,
顧貞貞嚇了一跳:"這...這太多了...""收下吧。"安寧侯難得露出笑容,
"明遠能有今日,全賴你的教導。"謝明遠突然冷下臉來:"父親母親就只會賞銀子嗎?
顧姑娘的功勞,豈是這些阿堵物能衡量的?"廳內霎時安靜。顧貞貞心頭一跳,
急忙道:"世子言重了,奴婢...""你不是奴婢!"謝明遠打斷她,轉向父母,
"顧姑娘學識淵博,教導有方,兒子請父母給她一個正式名分,不要再以奴婢相稱。
"顧貞貞鼻子突然發酸。前世當老師時,她最欣慰的就是看到學生成長。
而此刻謝明遠為她說話的舉動,比任何獎勵都更讓她感動。但她很快清醒過來。
世子維護她是一回事,身份的鴻溝卻是實實在在的。她悄悄后退半步,
垂下眼簾:"世子抬愛了,奴婢不敢當。"安寧侯夫婦對視一眼,侯夫人柔聲道:"貞貞啊,
從今日起,你就是明遠的正式伴讀了。月錢按一等丫鬟的三倍發放,再撥兩個小丫頭伺候你。
"顧貞貞正要推辭,外面傳來通報:"老爺,夫人,青山書院院長和幾位夫子到訪!
"青山書院院長周老夫子已年過六旬,須發皆白,是當朝有名的理學大家。
他帶著嚴夫子等幾位先生登門,一見面就拱手道:"侯爺,老夫特來取經?。?/p>
"安寧侯連忙還禮:"周院長此話怎講?""謝世子這半年的變化,堪稱奇跡?。?/p>
"周院長感慨道,"從前的課堂害群之馬,如今卻成了學子楷模。老朽教書四十載,
從未見過如此蛻變。"嚴夫子也忍不住插話:"最奇的是世子不僅課業進步,
連性情都沉穩了許多。昨日李尚書家公子在堂上挑釁,世子竟能心平氣和地以理服人,
實在令人驚嘆。"安寧侯夫婦笑得合不攏嘴,將目光投向顧貞貞:"這都是貞貞的功勞。
"周院長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顧貞貞,驚訝道:"這位是...""學生的伴讀兼老師。
"謝明遠搶先回答,語氣中帶著驕傲,"顧姑娘精通經史子集,教學方法獨樹一幟。
"周院長上下打量顧貞貞,突然問道:"姑娘可讀過朱子《四書章句集注》?
"顧貞貞不卑不亢:"略知一二。朱子釋'大學之道'時言'明明德'三字最吃緊,
學生以為可與陽明先生'致良知'之說相參..."接下來的半個時辰,
周院長不斷拋出各種學術問題,顧貞貞一一應對,時而引用經典,時而提出獨到見解。
滿堂夫子從驚訝到敬佩,最后周院長竟起身向她行了一禮:"姑娘大才,老朽佩服。
"謝明遠在一旁看著,眼睛亮得驚人。他從未見過顧貞貞如此侃侃而談的樣子——在侯府,
更新時間:2025-05-03 01: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