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深秋的傍晚,辦公室白熾燈嗡嗡作響,燈管表面的灰塵在光暈里緩緩游動。
馮小云的指甲深深掐進牛皮紙信封,月牙形的褶皺在紙面蔓延開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掛鐘指向七點三十分,往常這個時間整層樓早已空蕩,
此刻她卻第三次俯身查看抽屜——四萬元現金碼得整齊,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每一張鈔票邊角都被她反復摩挲過,帶著潮濕的汗漬?!榜T會計,還沒走?。?/p>
”保安老張探進半個身子,深藍色制服肩頭沾著墻灰,袖口處還粘著一片枯葉。
他的目光掃過馮小云緊繃的后背,又落在她腳邊那個鼓脹的手提包上。馮小云猛地合上抽屜,
膝蓋重重磕在桌角,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鞍?,馬上就走了,張叔。月底結賬有點亂,
我再核對一遍?!彼龜D出笑容,嘴角卻僵硬得像被膠水粘住,耳后根的汗珠順著發梢滑落,
浸濕了襯衫領口,在布料上暈開深色的痕跡。老張咂了咂嘴,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工作認真是好事,但也別太拼了。”他的皮鞋在地板上碾過,
發出沙沙的摩擦聲,腳步聲漸漸遠去,跑調的《甜蜜蜜》混著樓道里的回音,
直到樓梯間的鐵門“哐當”一聲閉合。馮小云盯著那扇門,足足等了五分鐘,
直到整棟樓徹底陷入死寂。馮小云跌坐在轉椅上,窗外霓虹燈牌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
紅色的光暈在雨幕里暈染開來,像干涸的血跡。
李總今早塞來的五百塊皺巴巴地躺在錢包夾層,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三年前倉庫角落,
男人溫熱的呼吸噴在耳邊:“等孩子出生就離婚?!比缃衲切┏兄Z像被揉碎的糖紙,
只剩苦澀。汽車鑰匙在手里攥出了汗,后視鏡里她泛青的黑眼圈,是連續三晚失眠的烙印,
眼下還掛著細小的血絲。雨刮器機械地擺動,馮小云駛入出城的高速公路。
瀝青路面泛著水光,
車載收音機突然沙沙作響:“特大暴雨即將席卷南方地區……”播報員的聲音冷靜而急促,
她握緊方向盤,儀表盤的綠光映得臉色愈發慘白,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顫。
轉過第三個山道彎時,雨幕中歪斜的木牌若隱若現——望山旅館。三層小樓爬滿青苔,
墻皮大片剝落,露出底下灰撲撲的磚石,二樓一扇窗戶透出昏黃的光,
在雨夜里顯得格外突兀,像一只半睜半閉、充滿警惕的眼睛。推開玻璃門,
潮濕的霉味混著樟腦丸氣息撲面而來,嗆得馮小云下意識屏住呼吸。
銅鈴搖晃的聲響打破寂靜,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柜臺后的陰影里,一個身影緩緩站直。
年輕人穿著藏青色中山裝,袖口磨得發白,肘部還打著補丁,歪斜的領口下露出半截脖頸,
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需要住宿?”他的聲音沙啞干澀,漆黑的眼睛微微下垂,
在昏暗燈光下看不清神色,睫毛上還沾著細小的水珠,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他說話時,
喉結不自然地上下滑動,像是喉嚨里卡著什么東西。馮小云后退半步,手提包帶子勒進掌心,
皮革表面的紋路在皮膚上壓出紅痕?!笆堑?,一晚……可能兩晚?!彼桃鈱鼡踉谏砬埃?/p>
拉鏈的金屬扣碰撞出輕響,聲音在寂靜的大廳里格外清晰。
她注意到年輕人的目光在包上停留了半秒,又迅速移開。年輕人接過錢,
鋼筆尖在登記簿上停頓片刻,墨水在紙面暈開一個小團?!榜T小姐,你一個人?
”他低頭寫字時投下扇形陰影,嘴角平直得近乎冷漠。馮小云瞥見他襯衫領口褐色的污漬,
像干涸的血跡,形狀不規則,邊緣還微微發硬。老板莫倫提著煤油燈領她上樓,
木樓梯在腳下發出令人不安的吱呀聲,每走一步都伴隨著木板的顫動。二樓走廊墻上,
鳥類標本的玻璃眼珠在昏暗中泛著冷光,貓頭鷹翅膀邊緣的羽毛殘缺不全,仿佛經歷過掙扎,
有些地方還粘著褐色的膠痕。馮小云路過時,肩膀不小心蹭到一只孔雀標本,尾羽輕輕晃動,
發出細微的簌簌聲?!澳沭I嗎?廚房還有些剩菜可以熱?!蹦獋愅蝗婚_口,
聲音在狹窄的走廊里回蕩,驚得馮小云渾身一顫。他說話時沒有回頭,
背影在煤油燈的光暈里顯得單薄而詭異,影子被拉得很長,投在墻壁上,隨著燈光搖曳。
馮小云確實感到胃部隱隱抽痛,從中午到現在她只喝了半杯涼水,饑餓感一陣陣襲來,
胃部絞成一團。餐廳的吊燈蒙著灰撲撲的紗罩,上面落滿了灰塵和小飛蟲的尸體,
莫倫將一盤炒青菜和一碗米飯放在掉漆的木桌上,瓷碗邊緣缺了個口,
缺口處還殘留著褐色的茶漬。“坐吧。”他在對面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頭,
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馮小云舀起一勺米飯,余光瞥見他喉結上下滾動,
目光像實質般在她身上游走,眼神里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貪婪,仿佛她是櫥窗里的展品。
“你不一起吃嗎?”她被盯得渾身發毛,筷子在碗里攪動,米飯粒粘在筷子上,
又滑落回碗里。“我吃過了?!蹦獋愅蝗宦冻鑫⑿?,嘴角肌肉僵硬地牽扯,
笑意卻沒到達眼底,露出的牙齒有些發黃,牙縫里還卡著菜葉?!拔夷赣H說,
陌生人最好少打交道?!彼f話時,舌尖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這個動作讓馮小云想起捕食前的蛇。馮小云的筷子懸在半空:“你母親?她也住這里?
”她注意到莫倫太陽穴微微跳動,右手無意識摩挲著桌角的劃痕,指甲在木頭上一下下摳動,
劃出細小的木屑?!皹巧稀!彼鲱^看向天花板,喉結滑動的幅度比常人更大,
脖頸處的皮膚隨著動作繃緊,露出淡青色的血管?!白詮摹赣H去世后,她很少下樓。
”說到“父親”時,他的聲音頓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情,像是恐懼,
又像是厭惡。馮小云低頭扒飯,試圖避開他灼熱的視線。莫倫卻突然往前傾身,
中山裝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月牙形的傷疤,傷疤顏色暗紅,邊緣凸起,
像是被利器狠狠劃過?!斑@家旅館是我父親留下的。以前生意不錯,
現在……”他扯了扯領口,像是覺得悶熱,卻始終沒有解開最上面的扣子,
“路過的人越來越少了。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后面做標本。”他說話時,眼睛亮得驚人,
像是燃燒的火焰?!皹吮??”馮小云咽下口中的米飯,喉間泛起苦澀,飯菜在嘴里如同嚼蠟。
“鳥類標本?!蹦獋愌壑型蝗槐虐l出異樣的光彩,他坐直身體,雙手興奮地比劃著,
手指無意識蜷縮又張開,指甲縫里沾著褐色的碎屑?!拔沂占鞣N鳥,做成標本。你知道嗎,
死亡能讓它們的羽毛永遠保持最完美的弧度?!彼f話時唾液飛濺,
落在桌面上凝成細小的水珠,嘴角還掛著一絲癲狂的笑意。
馮小云猛地放下筷子:“我吃飽了,謝謝。我想早點休息。
”她起身時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聲響,和著她急促的呼吸聲,在餐廳里回蕩。
莫倫的表情瞬間恢復冷漠,仿佛剛才的狂熱從未存在,他輕輕咳嗽了一聲,
掩蓋住喉嚨里的低笑?!爱斎弧T∈以谀沁?,熱水可能需要等一會兒?!彼f話時,
目光又一次掃過馮小云的手提包,這次停留的時間更長?;氐椒块g,馮小云反鎖房門,
還不放心地用椅子抵住門把。她將裝錢的信封塞進枕頭最深處,又把枕頭拍了拍,
確??床怀霎悩印4巴獾挠陝萃蝗蛔兇?,雨點砸在鐵皮屋檐上發出密集的鼓點,
仿佛有人在屋頂瘋狂地敲打。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蔓延的水漬,
樓下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緊接著是壓低的爭吵——莫倫的聲音帶著哭腔,
另一個尖銳的女聲在罵“掃把星”,聲音尖銳刺耳,像是指甲刮擦玻璃。
馮小云緊緊抱住枕頭,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她能清楚地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公共浴室的瓷磚縫里嵌著黑色霉斑,有些地方還長出了綠色的苔蘚。
水龍頭擰開后發出刺耳的呻吟,水流斷斷續續,過了好一會兒才變成溫熱。
馮小云小心翼翼地鎖好門,褪下連衣裙時,鏡中自己的鎖骨凹陷得可怕,皮膚蒼白,
毫無血色。熱水淋在背上的瞬間,她聽見浴簾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像是拖鞋在濕漉漉的地面拖行,一步一步,越來越近?!罢l?”她的聲音在浴室里回蕩,
帶著明顯的顫抖?;卮鹚闹挥杏l急促的喘息聲,混著濃重的樟腦丸氣味,
那氣味刺鼻得讓她鼻子發酸。浴簾被猛地扯開時,馮小云看見一把寒光閃閃的廚刀,
刀刃上還沾著褐色的碎屑——那是今早炒青菜的菜葉,菜葉上還帶著新鮮的汁水。
“不——”刀光閃過,鮮血混著熱水流向下水道。
一聲又一聲的刀刺入肉體的悶響被淹沒在嘩嘩的水聲和窗外的雷聲中。第二章三天后的清晨,
雨停了,但空氣里還彌漫著潮濕的腥味,地面上積滿了渾濁的水洼。
李建國的皮鞋踩過旅館門口積滿落葉的水洼,濺起細小的水花,他叼著半根煙,
打火機的火苗在潮濕的空氣中明滅不定,試了三次才終于點燃香煙。推開玻璃門時,
銅鈴發出的聲響比上次更沉悶,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聲音嘶啞而壓抑。
“這地方可真夠陰森的?!彼[起眼睛打量著布滿蛛網的墻角,煙灰落在柜臺前的登記簿上,
在紙張上燙出一個個小洞。莫倫正在擦拭玻璃杯,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有房間嗎?
”李建國掏出皺巴巴的煙盒,抖出最后一支煙,煙盒已經被揉得不成樣子,
邊緣還沾著些許水漬。莫倫瞥了眼他染著尼古丁的手指,眼神里閃過一絲厭惡,
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后又迅速移開?!耙煌砦迨!彼穆曇舯壬洗胃硢。?/p>
像是喉嚨里卡著碎玻璃,說話時還輕輕咳了兩聲,用拳頭抵住嘴唇。李建國咧嘴一笑,
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將馮小云的照片拍在柜臺上,照片邊緣被雨水泡得發皺,
那是馮小雨冒雨翻找姐姐房間時弄濕的,照片上馮小云的笑容有些模糊?!跋炔患薄?/p>
我在找這個人。三天前應該來過這兒?”莫倫的瞳孔猛地收縮,
手中的玻璃杯發出細微的裂痕,他的喉結快速上下滾動,像是在吞咽什么東西。“來過。
住了一晚就走了?!彼f話時,舌尖不斷舔舐嘴角的死皮,露出神經質的焦躁,
手指在柜臺邊緣一下下敲擊,發出規律的聲響?!按_定?”李建國湊近半步,
身上的廉價香水味混著煙味撲面而來,他的目光緊緊盯著莫倫的眼睛,
試圖從對方的眼神中找到破綻。“她姐姐說她往這個方向來了,之后就再沒消息。
她那輛紅色小轎車也不見了?!薄拔以趺粗溃俊蹦獋愅蝗惶岣咭袅?,隨即又壓低,
像是怕吵醒樓上的人,他的左手在柜臺下緊握成拳,手臂上的青筋凸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確實來過,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彼f話時,眼睛不自覺地瞟向樓梯方向,又很快收回。
李建國盯著他發紅的眼眶看了幾秒,突然笑出聲,笑聲在大廳里回蕩,顯得格外突兀。
“行吧,那給我開間房。順便……你這兒晚上能喝一杯嗎?”他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柜臺,
發出“噠噠”的聲響?!安毁u酒?!蹦獋悘澭鼡炱鸬怯洸鞠碌袈涞匿摴P,動作有些僵硬,
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的傷疤,這次傷疤周圍泛著新鮮的抓痕,傷口還微微滲著血,
像是剛被指甲抓過。深夜,月光從氣窗斜射進來,在廚房地面投下慘白的光斑,
光斑邊緣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洗過。李建國握著偷來的手電筒,
光束掃過案板上凝結的暗紅污漬,污漬形狀不規則,有些地方已經發黑,像是干涸的血跡。
當光線落在刀架上時,他的呼吸停滯了——那把廚刀刀刃上還掛著肉末,
刀柄纏著一縷黑色長發,發絲末端還沾著一些碎屑。身后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李建國猛地轉身,手電筒照在一張涂著厚厚脂粉的臉上——那是張老婦人的臉,
皺紋里積著污垢,粉底不均勻地涂抹在臉上,有些地方已經結塊,嘴角歪斜地咧開,
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牙齦處還有暗紅的血跡。廚刀刺入他腹部的瞬間,
他聽見對方發出尖銳的笑聲,笑聲刺耳難聽,像是指甲刮擦玻璃的聲響,
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驚悚。第三章馮小雨站在旅館大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膚,
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柜臺后的登記簿上,姐姐的名字停在三天前,筆跡最后一筆被洇開,
像是寫的時候手在發抖,字跡歪歪扭扭,透著不安。李建國的簽名緊跟其后,
日期顯示是昨天早上,他的字跡潦草,帶著隨意。柜臺上還放著半杯沒喝完的茶水,
表面漂浮著幾片茶葉,早已涼透,杯壁上掛著一圈褐色的茶漬?!澳阍诟墒裁矗?/p>
”背后傳來熟悉的沙啞聲,帶著濃重的鼻音,聲音里還夾雜著一絲警惕。馮小雨尖叫著轉身,
撞翻了旁邊的木椅,椅子倒地發出“砰”的一聲巨響。莫倫站在陰影里,
頭發凌亂地遮住半邊臉,襯衫紐扣錯扣得更加離譜,露出鎖骨處暗紅色的抓痕,抓痕新鮮,
還滲著血珠,像是被利器狠狠劃過。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死死盯著馮小雨。
“我……我找我姐姐,馮小云。”她聲音發顫,雙腿微微發軟,
目光掃過他褲腳沾著的褐色泥點——那是沼澤地特有的顏色,泥點已經干涸,形狀不規則,
還沾著一些枯草?!岸颊f過了,他們早就走了?!蹦獋愊蚯氨平徊?,
鞋底碾過地上的碎瓷片,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瓷片在他腳下碎裂,發出清脆的聲音。
更新時間:2025-05-02 22:4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