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永遠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王川白大褂口袋里塞著半塊沒來得及吃的巧克力，
低頭翻著病歷快步拐過轉角?！芭?！“一疊檢查報告像雪片般散落在地。
他條件反射地蹲下：“對不起，我幫您——“指尖觸到CT片的瞬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膠片上“陶然“三個字像刀片劃開記憶的封印。抬頭時，櫻花香味的發絲正從眼前掠過，
女人匆忙攏起長發時露出的耳后痣，與他十年前在昏暗電影院里親吻過的那顆分毫不差。
“不用了。“陶然的聲音比記憶中沙啞，她迅速彎腰收拾文件，發梢掃過王川的手背，
像一記溫柔的耳光。散落的紙張間突然鉆出個戴著卡通口罩的小女孩，
發頂別著櫻花形狀的發卡。孩子靈巧地幫他按住差點被踩到的報告單，
口罩上沿露出雙琥珀色的眼睛——王川呼吸一滯，那眼睛和他每次照鏡子時看到的一模一樣。
“念川，別碰陌生人東西。“陶然一把將孩子拽到身后，
這個動作讓王川看清了女孩手腕上的住院手環：陶念川，8歲，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
推算的出生日期像記悶棍砸在他太陽穴上——正好是他們分手九個月后?！巴踽t生？
“護士長陳姐推著藥車經過，驚訝地挑眉，“您認識陶女士？““老同學。
“王川下意識摸了下耳垂，白大褂左胸口袋里的巧克力開始融化，黏糊糊地貼著心跳。
陶然冷笑一聲：“十年過去，王醫生現在說謊還是會摸耳垂?！八е畠恨D身時，
念川突然回頭看他，眼睛彎成月牙：“叔叔你的鋼筆在漏水哦?！巴醮ǖ皖^，
發現鋼筆不知何時滑出口袋，藍墨水在白大褂上暈開一片。
他機械地掏出巧克力：“這個...給你賠罪。““醫生不能收患者禮物?！疤杖粨踉谥虚g，
聲音像淬了冰。但念川已經踮起腳尖，小手指勾走了糖紙，“謝謝叔叔！
媽媽說生病的時候可以多吃甜食。““念川！“陶然的聲音陡然拔高。
走廊盡頭的病房門突然打開，一個剃著光頭的小男孩探出頭：“念川！你媽又兇你啦？
“他身后站著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手里還拿著半個削得坑坑洼洼的蘋果。“老周，
管好你家小凱?！瓣愖o士長皺眉，“3床該測體溫了。“王川趁機掃了眼病歷板——陶念川，
8歲，AB型Rh陰性血。他的指尖微微發抖，
這種血型在亞洲人中只有0.034%的出現率?！巴踽t生？“陳姐疑惑地看著他，
“您臉色很差?！啊安榉俊！八砂桶偷卣f，目光卻黏在念川身上。
女孩正偷偷把巧克力掰成兩半，一半塞給小凱。老周撓撓頭：“陶小姐，
今天蘋果削得還行吧？“他遞過那個歪歪扭扭的蘋果，“念川爸爸在國外工作很忙嗎？
這么久都不見人影。“陶然的蘋果“啪“地掉在地上。王川看見她后頸的肌肉繃成一條直線，
那里有道他從未見過的疤痕。“超人爸爸會飛回來救我的！“念川突然大聲說，
口罩隨著呼吸一起一伏，“他只是在打怪獸，打完就——““陶念川！
“陶然的聲音像玻璃碎裂。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聲，念川劇烈咳嗽起來，
口罩內側洇出粉紅色?！?床血氧驟降！“陳護士長立刻按下呼叫鈴。王川一個箭步沖上前，
醫生本能壓倒了一切，他托住念川的后腦勺：“深呼吸，
跟著我數——“他的手掌碰到陶然顫抖的手指，兩人同時觸電般縮回。
急救團隊沖進病房的瞬間，王川看見一滴淚砸在念川的櫻花發卡上，那抹粉色被淚水暈開，
像多年前電影院散場時，陶然哭花的腮紅。“家屬外面等！“醫護們拉上圍簾。走廊長椅上，
陶然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王川遞過紙巾時，發現她無名指上有道淺淺的戒痕。
“不是你想的那樣?！八蝗徽f，“戒指是買來應付幼兒園家長會的?！按巴獗┯牦E至，
雨點砸在玻璃上像無數細小的控訴，“她問過一千零一次爸爸在哪，我編了一千零一個謊言。
“王川的白大褂還沾著墨水，那團藍色此刻像朵淤青：“為什么不告訴我？““告訴你什么？
“陶然轉過頭，眼里燃著冰冷的火，“告訴你王董事長用五萬塊買斷我們母女的尊嚴？
還是告訴你我摔下臺階早產時，你在和市長千金相親？“老周端著水杯愣在走廊轉角，
小凱的玩具車“咣當“掉在地上。暴雨聲中，王川聽見自己心臟裂開的聲音?！艾F在，
“陶然站起來，瘦削的肩膀撐起無形的鎧甲，“請王醫生救救我女兒。
“監護儀的聲音逐漸平穩，雨幕中，念川的櫻花發卡在床頭柜上閃著微光。
王川摸出震動的手機，屏幕上跳著父親秘書的短信：【王董安排您明晚與周小姐見面】。
鋼筆漏出的墨跡在白大褂上蜿蜒成河，隔開了兩個世界。凌晨三點十七分，
監護儀的波紋終于趨于平穩。王川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白大褂袖口還沾著念川咳嗽時噴出的藥漬。他輕輕調整了一下輸氧管的位置，
女孩的小手突然抓住了他的食指?！俺耸迨?..“念川的聲音像羽毛般輕柔，
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媽媽說你值夜班會變熊貓眼?！巴醮ǖ暮斫Y滾動了一下。
床頭柜上的櫻花發卡在應急燈下泛著微光，他忽然想起大三那年，
陶然也是這樣抓著他的手指，在午夜場的恐怖片放映廳里瑟瑟發抖?！巴踽t生。
“護士小張探頭進來，“3床的骨髓配型報告出來了?！八p輕抽出手指，走廊的冷光下，
報告單上“未找到匹配供體“六個字刺得眼睛生疼。轉身時，
他看見陶然蜷縮在走廊長椅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半杯冷掉的咖啡。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比十年前更瘦了，鎖骨像兩彎鋒利的月牙。
王川脫下白大褂想給她蓋上，卻從她外套口袋里滑出一張照片——念川戴著生日帽吹蠟燭，
照片角落有只男人的手正在切蛋糕，但手腕以上被整齊地剪掉了。
“別看...“陶然突然驚醒，一把搶回照片。兩人手指相觸的瞬間，監護儀又響起警報。
王川沖進病房時，念川正痛苦地蜷成蝦米狀，鼻血染紅了卡通口罩?！皽蕚溲“遢斪ⅲ?/p>
“他按住孩子掙扎的手臂，血管在蒼白皮膚下像藍色的蛛網。當針頭刺入時，
念川突然睜大眼睛：“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陶然手里的塑料杯“咔“地裂開一道縫。
王川的聽診器垂在胸前晃蕩，像鐘擺敲打著沉默。清晨六點，
王川在辦公室電腦前反復觀看一段監控錄像。畫面里，
二十歲的陶然跪在王家別墅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父親將一疊鈔票甩在她臉上?！拔迦f，
夠你們鄉下人掙兩年。“父親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刀，“我兒子將來要娶的是周行長的女兒。
“最刺眼的是錄像右下角的時間戳——正好是他被父親鎖在家里的那三天。而畫面邊緣，
能看見他自己正在二樓書房瘋狂捶打窗戶。手機突然震動，
血液科主任發來消息：【你父親腦溢血入院，在7樓VIP病房】。王川抓起外套沖出門，
差點撞上拎著拖把的張姨。老人瞇起眼睛：“王醫生，你臉色比停尸房還難看?！半娞堇?，
他鬼使神差地打開親子鑒定APP。
昨晚偷偷采集的念川頭發樣本顯示：“匹配概率99.9998%“。電梯門開時，
手機屏保恰好是父親去年生日全家?！掌餂]有他和母親，
只有父親和現任妻子生的雙胞胎兒子。7樓走廊彌漫著名貴香水味。
周行長女兒周婷正指揮護工調整鮮花擺放，看見他立刻迎上來：“叔叔剛醒，
一直在問你...“她突然壓低聲音，“聽說你在幫那個白血病野種找骨髓？
“王川的拳頭在口袋里攥緊，指甲陷進掌心的疼痛讓他保持清醒。透過玻璃窗，
他看見父親插著氧氣管的樣子，忽然想起念川問“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時，
睫毛上懸著的淚滴。暴雨再次來襲時，王川在天臺找到了陶然。
她正把晾干的病號服收進塑料袋，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在水泥地上?！拔铱戳吮O控。
“王川的聲音被雨聲削得支離破碎，“當年我不知道你懷孕?！疤杖幻偷剞D身，
濕衣服“啪“地甩在他胸口：“你知道我抱著流產同意書坐在醫院長椅上時，聽見什么嗎？
“她的嘴唇發抖，“護士在討論王公子和周小姐的訂婚宴多風光！
“躲在樓梯間抽煙的張姨嚇得掉了打火機。雷聲轟鳴中，
王川看見陶然扯開衣服——一道十厘米長的疤痕：“早產大出血，子宮切除手術留下的。
你女兒用命把我拽回人間的時候，你在喝訂婚香檳吧？“王川的膝蓋重重砸在積水里。
他想抱住這個瘦得硌人的身體，卻被狠狠推開。“現在裝什么父子情深？
“陶然笑得比哭還難看，“AB型Rh陰性血是吧？巧了，
中華骨髓庫里唯一匹配的是...“她突然噤聲。王川突然意識到什么，
渾身血液結冰：“是我父親？“暴雨中的沉默震耳欲聾。
樓下突然傳來廣播：“血液科3床病危，請王川醫生速來...“陶然沖向安全通道時，
王川看見她運動鞋底磨破的洞。十年前那個怕黑怕雷雨的姑娘，
現在在暴雨中奔跑的樣子像頭護崽的母狼。念川的病房外圍滿了人。老周正捂著小凱的眼睛，
陳護士長舉著鎮靜劑嚴陣以待。監護儀上的心電圖亂得像解體的項鏈，
而病床上小小的身體正在抽搐。“肺部感染引發多器官衰竭?！爸髦吾t語速飛快，
“必須72小時內進行骨髓移植?！巴醮聪蛱杖唬妹藓炚核疂駶櫮畲ǜ闪训淖齑?，
動作輕柔得像在擦拭古董瓷器。當孩子無意識地喊“爸爸“時，
她終于崩潰：“去求你父親啊！不是要當孝子嗎？““他剛度過危險期，
捐獻骨髓會要他的命?！巴醮曇羲粏 ！澳悄畲ǖ拿兀俊疤杖蛔テ鸩v砸在他身上，
紙張雪花般散落，“你們王家的血脈高貴到——““我來捐。“三個字落下時，
剛來換垃圾袋的張姨碰倒了拖把。王川解開襯衫紐扣，
露出腰側的陳舊疤痕：“十年前我被父親鎖在家時，是從二樓爬水管摔的?！八嘈Γ?/p>
“沒想到這傷疤...倒成了救女兒的通行證。“陶然像被按了暫停鍵。窗外雨停了，
一縷陽光穿透云層，正好落在念川枕邊的櫻花發卡上。小凱突然掙脫父親的手，
把蠟筆畫塞給王川——畫上是三個牽手的小人，中間那個扎著粉色蝴蝶結?！澳畲ㄕf，
“小男孩認真地說，“等超人爸爸回來，要這樣去迪士尼。“王川的眼淚終于砸在畫紙上。
他摸出震動的手機，周婷的短信跳出來：【叔叔說你要敢救那個野種，就永遠別姓王】。
“準備骨髓采集。“他按下呼叫鈴，白大褂衣角被念川無意識抓住，
“告訴手術室...這次我是以父親身份簽字。“陶然突然沖過來抓住他的衣領，
卻在觸及他眼神的瞬間松開手。她的指甲在他鎖骨留下四道月牙形紅痕，像小小的封印。
“不是為了你?！八煅手f，“是為了念川...能有個爸爸。
“監護儀的波紋突然變得規律。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完全照亮病房時，所有人都看見，
昏迷中的念川嘴角微微翹了起來。消毒水的氣味比往常更刺鼻。
王川趴在骨髓采集室的準備床上，護士正在他后腰消毒，冰涼的碘伏棉球劃過皮膚時，
他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肌肉?！巴踽t生，
您腰椎這片淤青...“護士小張的手指停在那一大片紫紅色瘀斑上。“舊傷，不礙事。
“王川把臉埋進臂彎，聲音悶悶的。麻醉師正在調整點滴速度，
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音讓他想起十年前摔下樓時，花園柵欄尖刺穿透皮肉的感覺。
門外傳來爭執聲。陶然的聲音壓得很低，
但每個字都像刀片般鋒利：“...如果影響捐獻效果，
我女兒有什么閃失...““陶小姐。“血液科主任的聲音帶著疲憊，“現在臨時更換供體，
至少要再等兩周?！巴醮〒纹鹕眢w，透過玻璃窗看見陶然攥著念川的病危通知書，
紙張在她手中皺成一團。她今天換了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
領口別著那枚櫻花胸針——大學時他送她的二十歲生日禮物。“開始吧。“王川對麻醉師說。
當針頭刺入脊椎時，他死死盯著監護儀上念川的實時數據。
孩子的心跳頻率像一首不規則的歌謠，讓他想起陶然曾經彈過的吉他小調。
麻醉劑流入血管的冰涼觸感中，他恍惚看見二十歲的陶然坐在大學草坪上，
陽光透過櫻花樹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時她說要生個女兒，
教她彈《櫻花變奏曲》...“血壓驟降！“尖銳的警報聲把王川拽回現實。
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視野邊緣開始發黑。
麻醉師驚慌的臉在眼前晃動：“腰椎舊傷導致麻醉劑擴散異常！“劇痛從脊椎炸開，
像有千萬根鋼針順著骨髓游走。王川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卻聽見自己用異常平靜的聲音說：“繼續采集...完成...定量...“恍惚中，
他看見陶然沖進了采集室。她蒼白的嘴唇在顫抖，
卻死死盯著骨髓分離機上跳動的數字：“還差37ml...““你...“王川想笑，
卻被一陣咳嗽打斷，喉間泛起鐵銹味，
“這時候...倒像個醫生...“陶然突然抓住他的手。那只手比記憶中粗糙了許多，
指甲剪得短短的，食指上有道新鮮的傷口——是削蘋果時割的。
她的體溫透過相觸的皮膚傳來，比任何止痛藥都有效?！皠e死?！八穆曇糨p得像羽毛，
“念川...需要父親。“監護儀的警報聲與心跳聲交織，王川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
看見一滴淚從陶然下巴墜落，正好砸在他無名指根——那里有一圈常年戴戒指留下的白痕。
刺眼的白光。王川睜開眼時，首先看到的是輸液架上掛著的三袋血漿。窗外已是深夜，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河。他試著動了動手指，立刻聽到椅子翻倒的聲音?！澳阈蚜?！
更新時間：2025-05-02 22: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