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南的雨,總是帶著一股纏綿的詩意,細細密密地斜織著,將青石板路潤得發亮。
我坐在臨窗的舊木桌前,指尖拈著一枚細如毫發的銀針,屏息凝神,將一縷冰藍色的絲線,
緩緩引入素白的綾緞。這是母親留下的繡架,梨花木的,邊角已被歲月磨得溫潤。
這也是母親親手教我的蘇繡技藝——“平、齊、和、光、順、勻”。
她曾是蘇城小有名氣的繡娘,一手“三散針”繡出的鯉魚,靈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躍出水面。
可一場急病,帶走了她,也帶走了我們家曾經的溫馨。如今,這個家,
是繼母劉梅和她女兒林艷的天下?!傲治?!磨蹭什么呢?
王老板家的公子今天下午要過來相看,趕緊把你那破布收起來,去換身體面點的衣服!
” 劉梅尖銳的聲音穿透雨簾,打斷了我指尖的寧靜。我手微微一顫,
針尖在綾緞上留下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小點。心里泛起一陣苦澀。王老板家的公子,
那個腦滿腸肥、眼神渾濁的男人,比我大了快二十歲,劉梅卻一心想把我嫁過去,
換取他家承諾的二十萬彩禮,好給她的寶貝女兒林艷置辦嫁妝?!皨?,我……”我試圖辯解。
“媽什么媽?我不是你媽!”劉梅走進來,嫌惡地看了一眼我的繡架,
“整天擺弄這些沒用的東西,能當飯吃嗎?女孩子家,不好好想著嫁個好人家,
凈學些窮酸手藝!要不是看在你死鬼老媽還有幾分姿色的份上,王公子能看上你?
”她的話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在我心上。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哽咽,
將繡到一半的“寒江雪”圖收好,
那是我偷偷為參加“錦繡杯”全國青年刺繡大賽準備的作品,
靈感來自母親未完成的一幅遺作?!爸懒??!蔽业吐晳?,
起身去換那件林艷穿膩了、扔給我的舊連衣裙。鏡子里映出的女孩,面容清秀,
眉眼間有幾分母親的溫婉,只是眼神黯淡,像蒙塵的珍珠。我不能嫁給那個王公子。
我的人生,不能就這樣被標價出售。母親留下的技藝,不能在我手里蒙塵。
(二)王公子的相看,最終不歡而散。我全程低眉順眼,問什么都只答“不知道”,
偶爾抬頭,也是一副怯懦畏縮的樣子,完全沒有劉梅吹噓的“靈氣”。
王公子大概也是覺得索然無味,坐了半小時就悻悻離去。劉梅氣得當場就給了我一巴掌。
“掃把星!一點用都沒有!眼看煮熟的鴨子就這么飛了!”我捂著火辣辣的臉頰,沒有哭,
只是平靜地說:“我不會嫁給他?!薄澳愀?!”劉梅指著我的鼻子,“我告訴你林微,
這事由不得你!我已經收了王家一萬塊定金了!你要是敢攪黃,
我就把你媽留下的那些破爛繡品全都燒了!”母親的繡品!那是我唯一的念想,
是她生命的延續!“你不能!”我激動地喊道,聲音帶著顫抖?!澳憧次腋也桓?!
”劉梅冷笑著,眼神狠戾。我知道她是做得出來的。為了錢,為了林艷,她什么都做得出。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必須盡快找到出路,必須保護好母親的東西。
“錦繡杯”大賽,成了我唯一的希望。只要能獲獎,哪怕只是入圍,或許就能得到關注,
能有一線生機。接下來的日子,我更加小心翼翼地避開劉梅和林艷,
利用所有能擠出來的時間練習針法,完善我的“寒江雪”。夜晚,當她們都睡熟后,
我才敢在月光下攤開綾緞,讓指尖的冰藍與月華共舞。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仿佛母親就在身邊,溫柔地指導著我。每一針,每一線,
都凝聚著我的思念、我的不甘、我的希望。綾緞上的江面漸漸開闊,寒意漸濃,一點漁火,
在風雪中倔強地亮著,像極了此刻的我。為了購買一種特殊的“銀霜線”,
能更好地表現雪的質感,我幾乎花光了自己偷偷攢下的所有零用錢。周末,
我去了蘇城有名的古玩工藝街“文淵巷”,希望能淘到合用的線。文淵巷青石鋪地,
兩側是古色古香的店鋪,賣字畫的,賣古琴的,賣筆墨紙硯的,
還有幾家專營蘇繡材料的老店。我在一家不起眼的“蘇憶坊”停下腳步,
這家店以收售老繡品和稀有絲線聞名。店里光線有些昏暗,
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舊絲綢的味道。一位穿著藏青色長衫的老先生正在低頭整理線束。
我說明來意,老先生抬起頭,捋了捋胡須:“銀霜線?小姑娘,那可是稀罕物,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用了,價格也不便宜?!薄拔抑?,老先生,我攢了錢。
”我拿出皺巴巴的幾張鈔票。老先生看了看錢,又看了看我,嘆了口氣:“也罷,
看你是個懂行的。跟我來吧?!彼麕业嚼镩g,從一個古樸的木盒里,
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小束泛著清冷銀輝的絲線。那光澤,比我想象的還要美?!斑@就是銀霜線,
當年宮里……”就在這時,一個清越沉穩的男聲從門口傳來:“周老,
您這可有上好的金陵絨?”我下意識地回頭。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男人,約莫二十七八歲,
穿著一身質地考究的煙灰色中式盤扣襯衫,身姿挺拔,氣質儒雅清雋。
他的目光掃過我手中的銀霜線,微微一頓,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隨即轉向老先生?!吧蛳壬鷣砹??”周老顯然認識他,“金陵絨自然有,只是,
您看這位小姑娘……”男人這才將目光正式投向我。那是一雙深邃的眼眸,
像蘊藏著古老故事的墨潭,沉靜而銳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以及我手中那束珍貴的銀霜線。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將線往身后藏了藏。
他似乎察覺到我的窘迫,微微頷首,對周老說:“無妨,我等等便是。” 他沒有再看我,
而是自顧自地欣賞起墻上掛著的一幅老繡片,姿態閑適,卻自有一股沉靜的氣場。我付了錢,
小心地將銀霜線收好,匆匆向周老和那個男人道了別,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蘇憶坊”。
不知為何,那個男人的眼神,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三)回到家,
劉梅看我的眼神依舊冰冷。林艷則陰陽怪氣地說:“喲,出去鬼混了?
是不是又去見哪個野男人了?”我懶得理她,徑直回了房間,將門反鎖。有了銀霜線,
“寒江雪”的關鍵部分終于可以開始了。接下來的幾天,我幾乎是廢寢忘食。
白天應付劉梅的各種刁難和家務,晚上則全身心投入到刺繡中。銀霜線極細且韌,
稍有不慎就會斷裂或起毛,需要極高的專注力和技巧。我一遍遍回憶母親的指點,
一遍遍嘗試,指尖被針扎破了無數次,血珠滲出,又被我匆匆擦去。終于,
在距離大賽截稿日還有三天的時候,“寒江雪”完成了。月光下,素白的綾緞上,
千里冰封的江面泛著清冷的銀輝,枯樹寒鴉,遠山寂寥,唯有一葉扁舟上的漁火,
用金線繡出,點亮了整個畫面的生機與暖意。那是一種極致的寂寥中蘊含的頑強生命力,
是我內心最真實的寫照。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多日來的疲憊和緊張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
眼眶有些濕潤。母親,如果您看到,會為我驕傲嗎?我小心翼翼地將繡品卷好,
藏在床板下最隱秘的角落。第二天,我趁劉梅和林艷出門逛街,
準備將作品送去大賽組委會指定的收稿點??僧斘蚁崎_床板時,
卻如遭雷擊——原本放繡品的地方,空空如也!我的“寒江雪”不見了!
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是誰?劉梅?林艷?她們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我發瘋似的在房間里翻找,衣柜、抽屜、床底……都沒有!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
更新時間:2025-05-02 21:5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