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尾聲的校園安靜得像一幅水墨畫。溫祁念推開圖書館側門時，細雪從門縫簌簌落下，沾濕了她的靴尖。暖氣還未完全開啟，室內呵氣成霜，但她早已習慣這個角落的低溫——自然科學區最后一排，天文類書架背后的小桌子，是她和蔚然的秘密據點。

桌上放著一本陌生的筆記本。

溫祁念環顧四周，確認圖書館空無一人后，才小心地觸碰那本子。深藍色硬皮封面，邊角有些磨損，像是經常被翻閱。翻開第一頁，熟悉的字跡讓她手指微微一顫：

"波士頓·南秋星空對比觀測日志——A"

頁腳標注的日期是從蔚然抵達美國那天開始。溫祁念一頁頁翻閱，左邊記錄著MIT紅磚建筑頂層的觀測數據，右邊對應著南秋二中老天文臺的理論值。蔚然用紅藍雙色筆標注了兩地星空的差異，偶爾在頁邊空白處畫個小箭頭指向某個星座，旁邊寫著："此刻你應該也看到了..."

最新一頁記錄停在2月13日，備注欄里貼著張機票復印件："CA982波士頓-南秋2月14日16:20"。今天下午的航班。

筆記本最后夾著一張便簽紙："老地方等你。帶了MIT天文系的禮物?！狝"

溫祁念將便簽紙貼在胸口，感受著紙張傳來的細微顫動。十五天的分離像一場漫長的星際旅行，而現在，她的宇航員即將返航。

老天文臺的鐵門虛掩著，鎖孔處結著薄冰。溫祁念呵氣暖了暖手指，輕輕推開門。旋轉樓梯上的灰塵有新鮮的腳印，通往頂層的金屬踏板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像是某種暗號。

觀測室里，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彎腰調試投影儀。蔚然穿著深灰色高領毛衣，頭發比出國前長了些，鬢角還沾著未化的雪粒。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嘴角自然上揚，眼角的紋路比記憶中更深了些。

"提前回來了？"溫祁念站在門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轉機東京，少待了兩天。"蔚然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很久沒說話。他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住，兩人之間隔著冬日稀薄的陽光和十五天積累的千言萬語。

溫祁念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星象儀上——那是MIT天文系的紀念品，黃銅外殼上刻著獵戶座圖案。

"給你的。"蔚然遞過來，"波士頓的星空..."

"和這里不一樣。"溫祁念接過儀器，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冰涼如金屬，"我看完你的觀測筆記了。"

蔚然眼睛亮起來："發現誤差了嗎？"

"天鶴座在波士頓比這里早兩小時升起。"溫祁念指向筆記本某一頁，"而且緯度差異導致..."

她的話沒能說完。蔚然突然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她。他身上的寒氣混合著淡淡的雪松香氣，羽絨服表面冰涼，但心跳透過布料傳來，又快又重。溫祁念僵了一秒，隨即放松下來，額頭抵在他肩膀上。

"我查到林然教授的下落了。"蔚然的聲音在耳邊震動，"他在加州理工學院任教，研究雙星系統動力學。"

溫祁念抬頭看他："你聯系他了？"

"發了郵件，還沒回復。"蔚然松開手，從背包里取出一個文件袋，"但在MIT檔案館找到了這個。"

文件袋里是一組泛黃的手繪星圖，日期標注著2003至2004年。溫祁念一眼認出那熟悉的星座連線方式——和林然筆記本里如出一轍。但更讓她呼吸停滯的是星圖邊緣的備注："與微同觀""微指出天琴座誤差""微生日，特制流星雨投影"...

"他們當年也在這里觀測。"蔚然輕聲說，指向穹頂某處破損的玻璃，"林然教授的記錄顯示，這塊玻璃是2004年5月被流星劃過震裂的，一直保留至今。"

陽光透過那道裂縫照進來，在星圖上投下細長的光痕，像是連接過去與現在的橋梁。溫祁念小心撫過那些褪色的筆記，母親年輕時的影子在字里行間若隱若現——那個熱愛星空、才華橫溢的文學少女，與如今謹小慎微的辦公室職員判若兩人。

"我媽媽變了太多。"她喃喃道。

蔚然沉默片刻，突然指向墻角的老舊儲物柜："那里還有東西。"

柜子里躺著一臺古董級的幻燈機，上面貼著一張泛黃的標簽："《星蝕》首映式用，2004.6"。蔚然按下開關，令人驚訝的是，機器居然還能運轉——模糊的影像投射在墻上，是一連串手繪的星空圖，配合潦草的文字：

"有些人像星星，看似相鄰實則相隔光年..."

"但星光終會穿越時空相遇..."

"謹以此片獻給微，我的北極星。"

溫祁念的眼眶突然發熱。這分明是母親小說里的句子，卻被做成了幻燈片。林然當年是以怎樣的心情制作這份禮物？又為何最終沒能送出去？

"我們找到了他們未完成的故事。"蔚然的聲音很輕，"但我們的不一樣。"

他關掉幻燈機，從背包又取出一個精致的天球儀："MIT的教授們用它講解雙星系統。"手指輕輕撥動，兩個金屬小球沿著各自的軌道運行，時而靠近時而遠離，卻永遠被無形的引力連接。

"知道雙星系統為什么穩定嗎？"蔚然的目光落在溫祁念臉上，"因為它們找到了共同的質心。"

窗外，雪又開始飄落。兩人肩并肩坐在觀測室的地板上，分享著蔚然從波士頓帶回來的天文照片和校園見聞。當話題不可避免地轉向家族往事時，蔚然握住了溫祁念的手。

"我父親那邊，我會處理。"他的指節微微發白，"無論發生過什么，與我們無關。"

溫祁念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想起母親那句"有些星星看似相鄰實則相隔光年"。但現在，在這個飄雪的午后，在這個承載著兩代人記憶的老天文臺里，她更愿意相信另一種可能——有些星星注定相遇，無論中間隔著多少光年的距離。

新學期伊始，校園恢復了往日的喧囂。寒假的風波似乎隨著積雪一同消融，只有偶爾投來的好奇目光提醒著溫祁念，那段過往還未被完全遺忘。

社團招新日，文學社與天文社破天荒地聯合舉辦活動。教學樓前的空地上，蔚然調試著新購置的星空投影儀，溫祁念則在一旁整理詩稿。他們之間沒有過多的交談，卻總能在一個眼神或手勢中明白對方的需要。

"需要幫忙嗎？"李小雨抱著招新海報湊過來，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你倆和好了？"

溫祁念耳根發熱："我們沒吵架。"

"得了吧。"李小雨壓低聲音，"寒假里趙雨晴到處傳你媽媽和蔚董事長的事，說得可難聽了。"

溫祁念的手指僵在詩稿上。她早知道校園謠言不會輕易平息，但親耳聽到還是像吞了塊冰。

"讓她說。"蔚然突然插話，手里忙著連接投影儀線路，"事實勝于雄辯。"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周圍幾個豎著耳朵的同學聽見。李小雨瞪大眼睛，顯然沒想到蔚然會公開表態。溫祁念也愣住了，直到蔚然轉頭對她眨眨眼——這是他們之間表示"交給我"的暗號。

活動開始后，蔚然的星座投影引來陣陣驚嘆。當光束在臨時搭建的幕布上勾勒出天鶴座時，溫祁念站到臺前，朗誦她為這個星座創作的詩篇：

"你問我相隔多遠/我說像天鶴座的雙星/看似觸手可及/實則隔著燃燒的星云..."

她的聲音起初有些發抖，但當看到臺下蔚然專注的目光時，漸漸變得堅定。朗誦結束時，掌聲雷動。令她意外的是，鼓掌最賣力的居然是(1)班的幾個男生——包括曾經嘲笑她的張越。

"看到沒？"李小雨得意地耳語，"學霸男神的魅力就是，他喜歡誰，全班都會跟著喜歡。"

溫祁念哭笑不得，卻也無法否認這個奇妙的校園法則。自從蔚然公開出現在她身邊，那些探究的目光漸漸變成了友善的好奇，甚至偶爾會有低年級學妹紅著臉來要"那個星空詩的簽名版"。

食堂里，蔚然端著餐盤徑直走向溫祁念所在的桌子，自然得像是已經這么做了千百次。周圍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呼和竊笑，但他只是平靜地坐下，分享自己盤子里的布丁。

"你不怕別人說閑話？"溫祁念小聲問。

蔚然挑眉："比如？"

"比如...(1)班王牌為了女生背叛班級什么的..."

"哦，那個啊。"蔚然舀了一勺布丁，"我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指向窗外籃球場——那里正進行著班級友誼賽，(1)班對(6)班。"今天我主動申請當替補。"

溫祁念望向球場，果然看到宋子默在場上揮汗如雨，而本該是主力的蔚然卻坐在她對面悠閑地吃布丁。這個舉動比任何宣言都更有力——校園風云人物蔚然，甘愿為透明人溫祁念放棄閃光燈下的位置。

"其實不必這樣..."她輕聲說。

"必要。"蔚然放下勺子，"比起勝利，我更在乎你的感受。"

這句話像一顆小行星撞入溫祁念的心湖。她低頭攪拌著已經涼了的湯，突然想起什么："對了，?？霎厴I特輯，你有空填個問卷嗎？"

她從包里取出表格，蔚然當場填寫起來。當翻到"未來夢想"一欄時，他毫不猶豫地寫下："建立連接文學與科學的教育平臺，讓更多人看到星空與詩的交匯之美。"

溫祁念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這個答案與她私密日記里的夢想幾乎一字不差——那是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的渴望。

"怎么了？"蔚然注意到她的異常。

"沒什么。"溫祁念微笑著收起表格，"只是覺得...我們可能共用了一個大腦。"

蔚然笑起來，眼角擠出細小的紋路："這叫雙星系統的默契。"

放學后，他們照例去了老天文臺。初春的夜空清澈透亮，雙子座和天鶴座同時懸掛在天幕上，像兩個遙相呼應的故事。蔚然調試著新安裝的電子星圖，溫祁念則整理著畢業特輯的稿件。

"看這個。"蔚然突然指向屏幕，"林然教授回郵件了。"

溫祁念湊過去，郵件內容簡潔克制："感謝聯系。關于《星蝕》版權問題，建議直接與《晨星文學》交涉。另：天文臺西側儲物柜有當年留下的資料，密碼是微的生日。"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沖向那個一直被忽略的西側儲物柜。溫祁念輸入母親生日，鎖應聲而開。里面只有一個牛皮紙信封，裝著幾張老照片和一盤微型磁帶。

照片上是年輕時的林然和母親，站在天文臺頂微笑。最下面一張引起了溫祁念的驚呼——母親穿著白裙子，手里舉著一份手稿，標題赫然是：《星蝕》by林微。

"這才是真相..."蔚然輕聲說，"你母親才是原作者。"

磁帶在老舊播放器里轉動，傳出沙沙的聲響，然后是年輕男聲的獨白："微，如果你聽到這段錄音，說明我終于鼓起勇氣告訴你真相。蔚海威脅要取消你的保送資格，我別無選擇...但你的才華不該被埋沒。隨信附上《晨星文學》總編的聯系方式，他會還你公道..."

錄音在此處中斷，只剩下無盡的電流雜音。溫祁念和蔚然沉默地坐在星空下，各自消化著這個遲來二十年的真相。

"我們會做得更好。"蔚然突然說，握住溫祁念的手，"不會重蹈他們的覆轍。"

溫祁念回握他，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和力量。窗外，雙子座的兩顆主星熠熠生輝，像是為他們指引著前方的路。

更新時間：2025-05-02 21:2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