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梔子花開了,濃郁的香氣彌漫整個校園。溫祁念坐在文學社活動室里,面前攤開的是即將付印的??鍢?。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手背上投下細密的光紋,像是一排等待被奏響的琴鍵。
"溫社長,這篇散文的排版還需要調整嗎?"
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女生輕聲詢問。溫祁念抬頭微笑——兩個月前,她還無法想象自己會被稱作"社長",更無法想象能如此自然地回應這個稱呼。
"把插圖往右移一點,這樣標題會更醒目。"她指著頁面說道,聲音平穩而清晰。
活動室的門被輕輕叩響。溫祁念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那種有節奏的三下停頓,像是某種只有她能破譯的密碼。
"進。"她努力控制著聲音里的雀躍。
蔚然推門而入,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手里拿著兩杯冰鎮檸檬茶,杯壁上凝結的水珠不斷滑落。
"打擾社長工作了。"他將一杯茶放在溫祁念面前,嘴角掛著只有她能看懂的調侃。
活動室里的幾個社員交換著眼色。自從流星雨那晚后,校園里關于他們的傳聞就沒停過——高二(6)班的透明人作家和高三(1)班的學霸男神,這個組合足以成為整個南秋二中最具話題性的八卦。
"我五分鐘后結束。"溫祁念小聲說,指尖輕輕碰了碰蔚然的手腕,那里已經看不到疤痕的痕跡,但每次觸碰時,她仍會想起那個雨中的下午。
蔚然點點頭,靠在窗邊翻看她桌上的??瘶痈?。陽光穿過他的發梢,在紙面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五分鐘后,社員們識趣地離開了。蔚然立刻從背后環住溫祁念,下巴抵在她的發頂:"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溫祁念假裝思考:"周三?立夏?"
"某人裝傻的功力見長啊。"蔚然輕笑,呼吸拂過她的耳廓,"六月七日,溫祁念同學十七歲生日。"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巧的絲絨盒子。溫祁念打開它,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銀色書簽,頂端鑲嵌著一顆小小的藍寶石,在陽光下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
"這是..."
"天狼星的仿制品。"蔚然輕聲解釋,"夜空中最亮的恒星之一,就算在最黑暗的夜晚也能看見。"
溫祁念小心地觸摸那顆寶石,感覺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如此用心的禮物,第一次有人記得她的生日,第一次...感覺自己如此重要。
"謝謝..."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蔚然轉過她的椅子,單膝跪地與她平視:"晚上天文臺見?我準備了驚喜。"
他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透明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蜜糖。溫祁念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但今晚不是有你父親安排的晚宴嗎?"
蔚然的表情瞬間黯淡了一瞬,又迅速恢復:"我推掉了。"他站起身,轉移話題,"七點,別遲到。"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溫祁念握緊了那枚書簽。她知道蔚然與父親的關系依然緊張,知道那個"推掉"背后一定有不為人知的抗爭。自從雨中的坦白后,蔚然很少再提起家里的壓力,但她能從他不經意的沉默和偶爾緊繃的肩膀線條中讀懂那些未說出口的掙扎。
放學后,溫祁念特意繞道榮譽墻。蔚然的照片依然占據最顯眼的位置——全國物理競賽特等獎,冷靜自信的表情下藏著只有她能察覺的孤獨。她輕輕觸碰照片,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當所有人都只看到'年級第一'時,真正的自己反而成了最隱形的那部分。"
天文臺的鐵門虛掩著。溫祁念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她屏住呼吸——整個空間被改造成了一個微型星空,無數LED燈模擬出的星辰在天花板和墻壁上閃爍,正中央擺放著一架嶄新的天文望遠鏡,鏡筒上系著藍色絲帶。
"生日快樂。"
蔚然從陰影中走出來,手里捧著一個小小的蛋糕,上面插著數字形狀的蠟燭。燭光在他臉上跳動,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這...太夸張了。"溫祁念環顧四周,聲音發顫。
"只是開始。"蔚然將蛋糕放在一旁的桌上,引導她走向望遠鏡,"看。"
溫祁念湊近目鏡。鏡頭里是木星和它的四顆伽利略衛星,像一串精致的珍珠懸浮在黑色天鵝絨般的夜空中。
"這是..."
"實時影像。"蔚然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我聯系了智利的天文臺,他們正在做公開觀測項目?,F在你看到的是南半球的星空。"
溫祁念再次看向目鏡,感覺有什么溫熱的東西滑過臉頰。在這個小小的天文臺里,蔚然為她打開了通往整個宇宙的窗口。
"許個愿吧。"蔚然輕聲說,指向蛋糕上搖曳的燭光。
溫祁念閉上眼睛。她希望這一刻能永遠持續,希望蔚然能實現他的星空夢想,希望...無論未來如何,他們都能找到回到彼此身邊的路。
吹滅蠟燭后,蔚然從身后環住她,兩人一起凝視著模擬星空。溫祁念能感覺到他的心跳透過背部傳來,穩定而有力。
"我收到了MIT的面試通知。"蔚然突然說,聲音有些緊繃,"如果通過...八月就要走了。"
溫祁念的身體僵了一瞬。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當它真的降臨時,喉嚨仍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她轉過身,強迫自己看進蔚然的眼睛:"那太好了...這是你一直想要的。"
"但我父親..."
"他會明白的。"溫祁念打斷他,伸手撫平他眉間的皺紋,"就像我媽媽最終接受了我想學文學而不是會計一樣。"
蔚然抓住她的手,貼在臉頰上:"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可能要分開很久。"
溫祁念想起自己讀過的一本天文書籍:"你知道雙子座的故事嗎?那兩個兄弟即使被分開,也化作了天空中永遠相鄰的星星。"她深吸一口氣,"即使異地,我們也能像雙子星一樣相互照耀。"
蔚然的眼神柔軟下來。他低頭吻了吻她的指尖:"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偷偷在我腦子里裝了竊聽器。"
他們相視而笑,分享著這個只有彼此才懂的玩笑。溫祁念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拿出那枚天狼星書簽:"幫我戴上?"
蔚然小心地將書簽別在她的衣領上,藍寶石在星光下閃爍著微光。就在他的手指即將離開時,溫祁念抓住了他的手腕:"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
"不要為了我放棄MIT。"她的聲音異常堅定,"否則我會親手撕掉你的錄取通知書。"
蔚然怔住了,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最終,他輕輕點頭:"那你也要答應我,繼續寫作。我等著在《紐約客》上看到你的名字。"
"成交。"溫祁念伸出小指,兩人像孩子一樣拉鉤,仿佛這樣就能將承諾烙進命運。
他們并肩躺在天文臺的地板上,透過天窗看著真實的夜空。蔚然指著一個個星座,講述它們背后的神話故事。溫祁念則分享她正在構思的新小說,關于一個女孩和一片星空的故事。
"我有時候會想..."蔚然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如果我沒有出生在蔚家,如果我只是個普通學生..."
"那你依然是會看星星的蔚然。"溫祁念側身看他,"財富和地位可以改變很多,但改變不了一個人仰望星空時的眼神。"
蔚然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抱住了她。溫祁念能感覺到他的顫抖,知道他正在與自己無法選擇的出身和解。
夜深了,他們不得不離開天文臺。校園里寂靜無聲,只有路燈投下長長的影子。走到分岔路口時,蔚然突然停下腳步:"我送你回家。"
"不用,你家在相反方向..."
"今晚特別。"蔚然堅持,牽起她的手,"生日特權。"
他們沿著林蔭道慢慢走著,影子在地上交織。溫祁念說起文學社的計劃,蔚然則分享他準備MIT面試的緊張。兩人默契地避開了即將到來的分離,仿佛這個夜晚可以永遠持續下去。
轉過最后一個街角,溫祁念突然僵住了——一輛熟悉的黑色奔馳停在她家樓下,車旁站著的身影即使化成灰她也認得:蔚董事長。
"父親?"蔚然的聲音瞬間結冰。
蔚董事長轉過身,目光如刀般掃過兩人交握的手:"原來如此。"
溫祁念感到蔚然的手瞬間收緊,像是要捏碎她的指骨。
"上車。"蔚董事長簡短地命令,"我們需要談談。"
"現在很晚了,而且..."
"現在。"男人打斷兒子,轉向溫祁念,"溫同學,我想你父母不會高興看到你深夜和男生在一起。"
這句話像一桶冰水澆在溫祁念頭上。她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蔚然牢牢握住。
"父親,請不要這樣。"蔚然的聲音出奇地平靜,"我送溫祁念到家門口就走。"
蔚董事長冷笑一聲:"看來我低估了這位'朋友'的影響力。"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兩個字,"明天上午十點,我的辦公室。單獨來。"
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入夜色。蔚然站在原地,肩膀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對不起..."溫祁念輕聲說,"我..."
"不是你的錯。"蔚然深吸一口氣,轉向她時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生日被打擾了。"
溫祁念搖搖頭,突然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臉頰:"謝謝你,這是我最好的生日。"
蔚然愣住了,眼中的陰霾被驚訝取代。溫祁念趁機抽出手,快步走向家門。在關門的瞬間,她看到蔚然仍站在原地,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獨而倔強。
第二天清晨,溫祁念在校門口等了很久,蔚然卻沒有出現。第一節課開始時,他的座位空蕩蕩的,像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午休時分,宋子默匆匆找到正在圖書館看書的溫祁念:"然哥讓我告訴你,別擔心,他處理完家事就回來。"
溫祁念合上書:"發生了什么?"
宋子默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今早董事長派人來學校取走了然哥的所有物品...傳言說他被禁足了。"
溫祁念的血液瞬間凝固。她想起昨晚蔚董事長看她的眼神,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她是什么需要被清除的障礙。
"他還說了什么嗎?"
宋子默搖搖頭,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但然哥讓我給你這個。"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條。溫祁念打開它,上面只有簡短的一行字:"記住雙子星的約定。"
紙條背面畫著一顆小小的星星,和她的書簽上的天狼星一模一樣。溫祁念將紙條貼在胸前,感覺眼眶發熱。
三天過去了,蔚然依然沒有出現。溫祁念每天都會檢查手機無數次,但除了那條"別擔心"的信息外,再無其他。文學社的社員們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體貼地分擔了更多工作。
第四天早晨,溫祁念在校門口看到了那輛黑色奔馳。車窗降下,露出蔚董事長不茍言笑的面孔:"溫同學,能占用你幾分鐘嗎?"
周圍的同學投來好奇的目光。溫祁念攥緊書包帶,點了點頭。
車內彌漫著高級皮革和雪茄的氣息。蔚董事長沒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題:"我兒子下個月要去美國。"
溫祁念的心跳加速:"我知道,MIT是他..."
"不是MIT。"男人打斷她,"是沃頓商學院。蔚家的繼承人不需要學什么天體物理。"
溫祁念的指甲陷入掌心:"但那是他的夢想..."
"夢想?"蔚董事長冷笑,"他出生時就背負著整個蔚氏集團的未來,沒資格談個人夢想。"
車窗外的學生來來往往,笑聲透過玻璃傳來,與車內凝重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溫祁念突然明白了蔚然眼中的孤獨從何而來——那不是優等生的傲慢,而是一只被關在金籠里的鷹的掙扎。
"您找我...是想讓我勸他放棄MIT?"她小心翼翼地問。
蔚董事長銳利的目光審視著她:"恰恰相反。我希望你離開他的生活。"
溫祁念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年輕人很容易把一時沖動當成永恒。"男人的語氣緩和了些,卻更加傷人,"你們來自不同的世界,溫同學。蔚然將來要掌管數十億資產,他的妻子必須是..."
"您了解您的兒子嗎?"溫祁念突然打斷他,聲音比她想象的更加堅定,"真的了解他想要什么嗎?"
蔚董事長瞇起眼睛:"什么意思?"
溫祁念從包里拿出一本裝訂簡陋的小冊子:"這是蔚然寫的天文筆記,他藏在床墊下的。里面有他設計的望遠鏡圖紙,計算的星軌數據,還有..."她翻到最后一頁,"這篇關于仙女座星系的研究,已經發表在《天文愛好者》上了,筆名是'尋星者'。"
男人接過冊子,眉頭緊鎖。
"他手腕上有一道疤。"溫祁念繼續說道,聲音顫抖卻堅定,"十三歲生日那天留下的,因為您告訴他必須繼承公司,沒有選擇的余地。"
蔚董事長的手指微微顫抖。
"如果您真的愛他,請看看這個。"溫祁念又拿出一張紙,"這是他去年寫的作文,《我眼中的父親》。學校推薦參賽,但他拒絕了,因為不想讓您看到。"
作文很短,只有三百多字,但字里行間滿是一個男孩對父親的復雜情感——敬畏,疏離,以及埋藏很深的渴望被理解的期盼。
車內陷入長久的沉默。最終,蔚董事長將作文和筆記還給她:"你很了解我兒子。"
"不。"溫祁念搖頭,"我只是...愿意傾聽他真正想說的話。"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問道:"如果他放棄家業選擇MIT,你們將面臨至少四年的異地。你準備好了嗎?"
溫祁念沒有立即回答。她望向窗外,幾個學生正在光榮墻前拍照,那里掛著蔚然獲獎的照片。
"我寧愿要一個遙遠但真實的蔚然,也不要一個近在咫尺卻失去靈魂的軀殼。"她輕聲說,"愛一個人不是占有,而是希望他成為最好的自己。"
蔚董事長沉默了很久。當他再次開口時,聲音里有一絲溫祁念沒預料到的疲憊:"我年輕時也說過類似的話...對我妻子。"
他按下按鈕,車門緩緩解鎖:"蔚然明天會回學校。至于其他事...我需要再考慮。"
溫祁念道謝后下車,雙腿發軟。直到走進教學樓,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么——她直面了南秋市最有權勢的人之一,為蔚然、也為他們的未來抗爭。
下午突然下起大雨。溫祁念站在走廊窗前,看著雨簾中模糊的校園。手機震動起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短信:"天文臺,現在。—Y.R."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顧不上借傘,溫祁念沖進雨中,冰涼的雨水立刻浸透了校服。天文臺的鐵門虛掩著,她推開門,看到蔚然站在窗邊,半邊臉隱藏在陰影中。
"你...怎么..."
蔚然轉身,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父親剛剛解除了我的禁足。"他向前一步,"還同意了我去MIT的申請。"
溫祁念的眼淚混著雨水滑下臉頰:"那太好了..."
"是你去找他的?"蔚然的聲音有些嘶啞,"他告訴我你們的談話。"
溫祁念點點頭,突然打了個噴嚏。蔚然這才注意到她渾身濕透,連忙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他的手指在碰到她冰涼的皮膚時微微發抖。
"為什么?"他輕聲問,"為什么冒險做這些?"
溫祁念抬頭看他,雨水從她的發梢滴落:"因為我相信雙子星的約定。"
蔚然的眼神柔軟下來。他伸手從頸間取下那個一直戴著的銀色吊墜——一個精致的星形飾品,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然閃爍微光。
"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他將吊墜戴在溫祁念脖子上,"現在它是你的了。"
溫祁念小心地觸摸那顆小星星,感受到上面殘留的體溫:"這太珍貴了..."
"就像你一樣。"蔚然低頭抵住她的前額,"八月我就要走了,但我會回來。無論多遠,我們都會像雙子星一樣找到彼此。"
窗外的雨聲漸大,敲打著天文臺的玻璃穹頂。在這個被雨水和星光包圍的空間里,他們交換了第一個真正的吻——青澀,溫柔,帶著淚水的咸味和未來的承諾。
當夏季的第一道陽光穿透云層時,溫祁念知道,無論前路如何,他們都已經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如同恒星在宇宙中刻下的光痕。
更新時間:2025-05-02 21:2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