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滴輕輕敲打著玻璃,溫祁念將額頭貼在冰涼的窗面上,呼出的氣息在玻璃上暈開一小片白霧。四月的雨總是這樣,來得突然又纏綿,像她此刻紛亂的心緒。
"溫祁念,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
李霞月的聲音像一把鈍刀,猛地劃破了早讀課昏沉的空氣。溫祁念的肩膀不自覺地縮了一下,手中的自動鉛筆在筆記本上劃出一道突兀的痕跡。她能感覺到周圍同學投來的或好奇或幸災樂禍的目光,那些視線像無數細小的針尖,扎在她裸露的后頸上。
"這次模擬考,某些同學的'進步'真是令人'驚喜'啊。"李霞月站在講臺上,嘴角掛著冷笑,眼神卻直直刺向溫祁念所在的角落,"我教書二十年,還沒見過數學從68分直接跳到148分的奇跡。"
教室里響起幾聲壓抑的竊笑。溫祁念低下頭,讓過肩的黑發垂下來遮住臉頰。她能感覺到血液正瘋狂涌向耳根,耳膜里是自己急促的心跳聲。桌洞里的右手緊緊攥著那張數學試卷,紙張在她汗濕的掌心皺成一團。
下課鈴響起時,李霞月幾乎是踩著鈴聲走到溫祁念桌前。她不由分說地拽起溫祁念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膚。"走,讓我看看你是怎么'考'出這個成績的。"
走廊上的學生自動讓出一條路。溫祁念被拽得踉踉蹌蹌,視線里只有李霞月緊繃的后背和隨著步伐晃動的馬尾辮。經過(1)班時,她下意識抬頭,目光穿過敞開的門縫,在最后一排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但只看到空蕩蕩的座位,桌面上整齊擺放著幾本教材。
辦公室的燈光慘白得刺眼。李霞月甩開溫祁念的手,從抽屜里抽出一沓試卷。"坐這兒寫。兩節課時間,我看著你。"她拖過鄰座老師的椅子,正對著溫祁念坐下,雙臂交叉在胸前。
溫祁念輕輕揉了揉發紅的手腕,拿起筆。試卷上的油墨味混合著辦公室里陳年的咖啡漬和粉筆灰氣味,讓她想起小時候被關在儲藏室罰站的記憶。但當她看到第一道數學題時,那些雜亂的念頭突然消散了——這是一道關于三角函數與幾何結合的題目,她上周剛在圖書館的舊習題集上研究過類似的解法。
筆尖在紙面上劃出流暢的軌跡,溫祁念漸漸忘記了周遭的一切。她解開馬尾辮,讓頭發像簾子一樣垂在兩側,營造出一個只屬于自己的小小空間。在這個空間里,數字和公式像夜空中的星辰,彼此之間存在著她能夠理解的隱秘聯系。
"時間到。"李霞月的聲音突然響起。溫祁念這才發現窗外已經陽光大盛,第二節課的下課鈴正在遠處回蕩。她活動了下僵硬的脖頸,交上只寫了開頭的語文作文。
李霞月拿起紅筆,對照著標準答案快速批改。她的眉頭越皺越緊,紅筆在桌面上敲擊的節奏越來越快。當改到數學最后一道拓展題時,她突然停下動作,抬頭打量著眼前這個總是沉默寡言的女生。
"這解法..."李霞月的聲音有些干澀,"課本上沒教過。"
溫祁念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校服下擺。"我在市圖書館的《高等數學初步》里看到的。用微積分求極值比代數方法更簡潔。"
辦公室突然安靜下來。遠處傳來操場上的喧鬧聲,某個班級正在上體育課。李霞月慢慢放下紅筆,拿起溫祁念之前考試的語文試卷。那篇只得了32分的作文躺在紙面上,標題是《期待是一扇未開啟的窗》。
"為什么這次不寫完作文?"李霞月的聲音柔和了些。
溫祁念看著窗外一棵正在抽新芽的梧桐樹。"...時間不夠。而且..."她停頓了一下,"寫真正想寫的東西,分數往往不高。"
李霞月重新讀起那篇舊作文。文章中,溫祁念將"期待"比作老房子閣樓上的小窗,陽光透過積塵的玻璃照進來,能看到漂浮的塵埃和遠處模糊的山影。"我們總是期待山那邊的風景,卻忘了擦拭眼前的玻璃。"她在結尾這樣寫道。
當李霞月再次抬頭時,她的眼神已經完全不同。"我會把你的作文復印給全年級。"她頓了頓,"還有,下周的市級作文比賽,我準備推薦你去。"
回教室的路上,溫祁念的腳步輕快了許多。走廊拐角處的榮譽墻上,蔚然的照片依然占據著最顯眼的位置——去年全國數學競賽一等獎,白襯衫,清爽的短發,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她習慣性地駐足,指尖隔著空氣描摹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看夠了嗎?"一個戲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溫祁念觸電般收回手,轉身看到(1)班的宋子默和張越正抱著籃球站在那里,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
"又來看我們然哥???"張越故意提高音量,"每天至少三次,比上課還準時。"
溫祁念的耳朵燒了起來。她低頭快步走開,聽到身后傳來夸張的嘆息:"唉,又一個淪陷的..."
教室后排的座位像往常一樣安靜。溫祁念拿出英語書,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腦海中不斷回放著辦公室里的場景,李霞月驚訝的表情,還有...剛才在(1)班門口驚鴻一瞥看到的畫面——蔚然沒有像往常一樣伏案學習,而是靠在窗邊,陽光透過他手中的玻璃杯,在桌面上投下七彩的光斑。那一刻他恰好抬頭,視線與她短暫相接。
溫祁念從書包里取出一個淺藍色封面的筆記本,小心翼翼地翻開。本子里貼滿了從校報、光榮榜上剪下來的蔚然的照片和報道,每一張旁邊都用工整的小字標注著日期和事件。最新的一頁上,她寫道:
"4月3日,陰轉晴。今天李老師讓我重考,我證明了自己。回教室時經過(1)班,他坐在窗邊玩一個玻璃杯,陽光穿過杯子在他臉上投下彩色的光點。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也許只是隨意的一瞥,但我覺得他好像真的看見了我..."
窗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梧桐樹的新葉上掛著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無數細小的鏡子。溫祁念輕輕合上日記本,將臉貼在冰涼的桌面上。胸腔里有什么東西在輕輕顫動,像是春天第一只破繭的蝴蝶。
下午第三節課后,溫祁念照例拿著水杯走向(1)班方向的飲水機。這次她走得很慢,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走廊都能聽見。飲水機前站著幾個(1)班的女生,正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么。溫祁念安靜地排隊,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教室后門。
"聽說蔚然拒絕了清華的保送?"
"真的假的?他不是一直..."
"噓——"
女生們突然噤聲。溫祁念順著她們的視線看去,蔚然正從教室里走出來,手里拿著一本《量子物理簡史》。他今天沒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簡單的白T恤,鎖骨處掛著一個銀色的小吊墜。
接水時,溫祁念的手微微發抖,熱水濺在手背上帶來細微的刺痛。她假裝不經意地轉身,卻發現蔚然就站在不遠處,似乎在等飲水機。兩人的視線再次相遇,溫祁念慌忙低頭,卻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
"你作文寫得很好。"
她猛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蔚然卻已經接過她手中的空位開始接水,側臉在夕陽下鍍上一層金邊,睫毛在眼下投出細長的陰影。
溫祁念站在原地,手中的水杯突然變得無比沉重。她想說謝謝,想問他是怎么看到自己的作文的,嘴唇卻像被縫住一樣無法張開。最終,她只是緊了緊握住水杯的手指,轉身離開。
回到座位上,溫祁念發現自己的英語書里夾著一張對折的紙條。展開后,上面是一行陌生的字跡:"有時候擦亮玻璃的人,值得看到更好的風景?!猋.R."
窗外,暮色漸漸籠罩校園。遠處傳來悠揚的放學鈴聲,梧桐樹的影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像在跳一支只有春天才懂的舞蹈。溫祁念將紙條小心地夾回日記本里,指尖觸碰紙面的瞬間,她突然明白,有些期待,終于不再是閣樓上那扇塵封的小窗了。
更新時間:2025-05-02 21:2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