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琛老太本名叫琛舒怡。琛姓是蒙古人的一個姓,這個姓展開來還挺長,后來琛姓人來到漢地,為了使用方便,才將其簡化,只取了其中的一個字作姓。就像呼延姓只取呼字,完顏姓只取完字,南宮姓只取南字,萬俟姓只取萬字一樣。
琛舒怡的血統比較復雜,她姥姥是白俄,姥爺是漢人,爺爺是純蒙古人,奶奶又是漢人。這樣一來,她父親是蒙漢混血,母親則是漢和白俄的混血。所以她的身上,同時流淌有蒙古人、漢人以及白俄的血。據說她的血型也很獨特,是那種極為少見的CisAB血型,據說這種血型在人群中的發生率可低至58萬分之一,要比那種俗稱熊貓血的RH血型稀有數百倍。這種CisAB血型的人,通常性格極為敏感、孤傲而又反判,一旦受到欺騙、愚弄、侮辱、傷害,立刻就會產生強烈的仇恨以及報復心理,如果被再次傷害,就會萌生殺意,并且會不計后果的迅速付諸實施。實施的手段往往出人意料,并且相當殘忍。不玩花架子,直擊要害,一刀斃命,決不拖泥帶水。但這種人往往又非常仗義,非常懂得感恩。是那種典型的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的脾氣。秉性正直善良,卻又常常一根筋,遇事不太懂得拐彎。好打交道起來,咋說咋好,一旦擰起來,九頭牛拉不回。
而且最為關鍵的,是她打從五六歲稍稍懂事起,就表現出了一項異能,即對氣味異常敏感,尤其是各種植物花卉以及動物的氣味。她能在很遠的距離,非常精準的判斷出是什么樣的植物花卉,還有是什么動物。比如是馬、騾子或是驢、狗、貓等等。只要她娘跟她講過一次,這是玫瑰花,或是某某花草,那是貓,或是某某動物,她能在一定距離外,通過氣味分辯出圍墻那邊的是驢還是馬,或是菊花、牡丹花等等,你若繞到圍墻那邊去驗證,百分之百不會錯。后來她爹娘甚至發現,她能隔著很遠的肉眼根本看不清楚的距離,判斷出前方樹林地上,有什么不常見的蘑菇。比如粉紫香菇,雷窩子蘑、掃帚蘑、喇叭蘑、血紅鉚釘菇、白粘蘑、草花臉、黃羅傘、雞油蘑、白花臉、大腿蘑等等。琛尚甫曾專門為此請教過一位英國名醫,也是一位人體特異功能研究專家,英國科學院院士,專家經過驗證后說她這種能力是天生的,跟她的稀有血型有著密切關系。
她爺爺的祖上據說是蒙古貴族,元順帝時為樞密院同僉書樞密院事,為鎮壓張士誠部的農民起義,被派往山東東西道任職,駐防地在泰安。有一次在泰山東側省莊一帶與張士誠弟弟張士義的隊伍遭遇,戰斗中受了重傷,被手下偷偷轉移至山中救治,對外則說是死于亂軍之中。不久元亡,索性便留了下來。乘著朝代更迭世事混亂,隱瞞了身份,同許多外地逃難來此的百姓一起,被安頓在了岱岳區山口鎮楊石汶村。轉眼之間就傳了三代,到了她爺爺娶親那一年,又正好趕上大清同治皇上登基。次年山東大旱,赤野千里,顆粒無收。眼看著活不下去了,她爺爺只好學著村里村外許多人的樣兒,帶著新婚不久的妻子闖了關東。幾經輾轉,最終落腳在了奉天府的阿斯牛錄鎮(今遼中鎮)。
一開始的時候是給當地一位姓何的地主當長工。何姓地主是山東肥城人,早年只身闖關東,不知道挖著了啥寶貝,一夜暴富,又買房子又買他,很快成了當地數得著的人物。肥城緊鄰著泰安,鄉里鄉親的,何姓地主對她爺爺也算是夠意思,年底了除糧油外,總還額外給支些過年的銀子。幾年下來,也算是有了點兒小小的積累。慢慢的她爺爺發現,當地做貂皮生意的不少,說是這生意來錢快而且利點高。有一位也是山東肥城過來的漢子,利用給東家趕大車常跑奉天的便利,順手倒騰貂皮,不過才一年,就向東家辭了工,自己開起了個買賣行,而且還起了新房,給兒子娶了媳婦。這些成功的例子著實給她爺爺刺激不小。于是一咬牙,也辭工搞起了貂皮生意。幾筆做下來,還真賺了點小錢。由于本錢小,抗風險能力弱,只能小打小鬧,不求暴發,只圖穩妥。漸漸地算是進入了小康。生活是穩定了,但始終也談不上有什么大發。好在妻子肚子爭氣,六年時間,竟然連生了四個孩子,兩男兩女,正好是兩“好”(當時的關外人將一女一子稱為“一好”,兩女兩子稱“兩好”,說是家庭幸福美滿的象征)。這第一好中的長子,就是她的父親琛尚甫。據說是長生異相,眉骨突出,兩只招風大耳,自幼就懂得看父母臉色,討父母歡心。稍大些對父親的生意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家里來人只要是跟父親談論生意方面的事,他就找借口賴在客廳不走,瞪大眼睛支楞著耳朵,坐在小馬扎上細細地聽。也不知道聽懂聽不懂。三年私塾出來后,直接送入萃升書院學習。奉天的萃升書院,據傳曾由號稱“壓倒三江”的大儒王爾烈親自掌教,匯集四方名仕,教學方法獨特,廣受各界好評。近代以來,更是開風氣之先,講求務實教育。除經史子集外,另新開中外史地、算學、化學、日語西語等等實用學科,一時名聲大噪。軍、政、商等各界所謂有身份有臉面的人士紛紛將子女送至該書院進行系統學習,以求今后能傳承家業或飛黃騰達。琛尚甫十八歲從萃升書院畢業,在該書院的十幾年學習過程中,不僅系統學習了各類新舊知識,關鍵是他結交了一大批今后的東北各層級的實權人物。琛家的買賣只是到了她父親琛尚甫的手里才算是有了真正的大起色。不過五六年的時間,琛家的貂皮和糧食生意規模,竟然做到了全東北第二,僅次于東三省保安副總司令的吳俊升吳大舌頭,成了東三省商界的一匹黑馬。而這其中的關鍵,就是她父親琛尚甫成功攀上了東北軍的第二號人物張景惠。
說起來也是趕上了好時候。琛尚甫接手琛家買賣的那一年,正是奉天將軍曾琦落實以盜制盜策略,招撫張作霖,張作霖搖身一變,由土匪變成了后路巡防營統領,合作伙伴張景惠也隨之升為管帶的時候。僅做個巡防營統領和管帶,只是完成了身份的洗白,距離張作霖和張景惠的心中夢想還差得很遠。不久機會來了,秋后的一天下午,東三省總督趙爾巽的總督府突然被張榕率領的革命黨人圍困,張榕的目的是設法在最短的時間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入尚無重兵守衛的總督府,殺掉趙爾巽,“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從而對清庭起到震懾作用。不想,革命黨人剛開始圍困,還沒有展開進攻的當兒,張景惠的一位手下就不知道從什么渠道獲知了這一情況,立即向張景惠作了匯報。不過當時張景惠手頭也沒有足以擊潰張榕革命黨人的隊伍。這時候張景惠面臨著兩個選擇,一是向駐防地距盛京最近的右路巡防營馬龍潭告急,馬龍潭駐地離盛京最近,而且手頭有充足的兵丁及當時最先進的槍支火炮等武器,可在最短的時間內很輕松的將圍困的革命黨人解決掉。那么這樣一來,馬龍潭就領了頭功,他自己頂多也就只能得到個及時傳達情報的口頭表揚,事后所有的嘉獎提撥等等當然只能馬龍潭的,未必有自己一份。還有一個選擇,就是急電手頭握有重兵的張作霖,讓張作霖星夜馳騁,回盛京解圍。這樣做的風險在于,一是張作霖遠在洮南,哪怕星夜調兵馳援,也需要一定的時間,能否在革命黨人攻入總督府之前趕到還不能確定。如果來遲了,十有八九趙爾巽的性命不保,那樣一來,他張景惠舍近求遠耽誤救援大事的罪責肯定輕不了,由此丟了腦袋也不是不可能。但張景惠還是選擇了急電張作霖。張景惠明白這其實是在進行一場堵伯,賭贏了,很可能從此就飛黃騰達,徹底改變命運,賭輸了,媽拉個巴子的大不了再回去做土匪。人生原本就是一場堵伯,認賭服輸,沒啥了不起!不過聰明的張作霖很好的抓住了這次機會,在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里,迅速調集到了幾百匹最好的蒙古戰馬,連夜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在最短的時間里,馳抵奉天總督府,立刻對張榕的革命黨人發起攻擊,很快就擊潰了已經搭好了幾十個梯子,正要展開進攻的革命黨。賭贏了的結果,張作霖由一個普通的后路統領,迅速躥升為東三省督軍,兼東三省巡閱使。也就是說,身為東三省總督的趙爾巽實際上是將整個東三省的軍事大權全部交給了張作霖。而張景惠也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副督軍,副巡閱使。真正的大權在握,可以充分施展拳腳,大有一番作為了。
張作霖有怎樣的作為撇開不論,單說這張景惠。其實他就出生在一個買賣人家,打小耳濡目染,充斥他日常生活的內容可以說都是生意經。
他爹原先是開豆腐房的,手頭稍有了點錢,便又做起了雜貨生意。在他十來歲上,稍稍懂事起,他爹就將他領入了生意場中,又認了八角臺當地商會的會長為干爹。他后來被商會會長推舉為臺安自衛團團長,那是迫于無奈,當時世道太亂,如果不能武裝護商,生意根本沒法做。但他骨子里,心心念念的,還是生意,還是賺錢。他太知道錢的意義了。沒有錢,一切都是扯淡。
當張景惠升任奉軍副總司令后,便開始考慮起聚集財富、擴充自身實力的問題來。
張的身邊有三位副官,一位是行政兼文字副官戚道涵,另一位是生活副官岳玉琪,還有一位副官就是警衛副官兼衛隊長岳祥明。
很巧,戚道涵正好是琛尚甫萃升學堂的同學,但比琛大一屆。在奉天的另一位萃升學堂同學家里見面認識后,很快就成為了很要好的朋友。沒有久,戚道涵就將琛尚甫推薦給了張景惠。沒想到,張景惠竟然對琛尚甫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張景惠對這位比自己要小十幾歲的年輕后生對時局的看法十分認可,甚至對琛尚甫的舉止作派都很是欣賞。正好,張景惠正在物色一位有一定實力又善于經營的商界人物進行合作,從而實現自己正在踅摸的通過斂財壯大實力的計劃;而琛尚甫也正要尋找一位強有力的靠山,一是借勢造勢,將生意進一步做大做強,二是武商結合,以武護商,確保自身財富的安全。于是,一個要補鍋,一個要鍋補,一拍即合,琛張之間便開始了全面合作。
生意越做越大,帶來的相關問題也開始越來越多。
說到這里,就不能不提一提琛尚甫買賣行的那位大掌柜秦學了。秦學其實是琛舒怡她奶奶山東老家那邊的遠房親戚的后代,說是楊石汶村南邊的大井口村人。
秦家有祖傳獸醫手藝,據說猶善于醫馬。其家境在當地屬于小康。也因此,秦學到了該入學的年齡時,便被他爹送到了泰安城里,進入了美國牧師鄭樂德一手創辦的“談道所”學堂學習。他這秦學的名字還是其中的一位美國牧師給取的,希望他能勤奮學習,長大了能成為造福社會的有用之材。但這位秦少爺打小腦筋就特別好使,投機取巧是他的最大本事。不論啥事,只要能抄近路的就絕不會繞道,也不論那近路有沒有風險,只要低著頭閉著眼睛沖將過去便好??荚囎鞅资撬哪檬趾脩?,他又極善于發明創造,其所發明的種種作弊辦法真的是花樣迭出,令人目不暇接。而且當場被捉的極少,大部分時候,他都能蒙混過去,成績還常常名列前矛?!皠e管用啥辦法,達到目的就行!”這是他常叨咕的一句話。那些年他的心思,其實都用在了研究作弊方法上了,對所學習的東西并沒有很好的掌握。盡管如此,他還是順利畢了業。畢業后不想繼承祖業,卻迷上了堵伯,滿心巴望著能有朝一日在**上大撈一把,從此衣食無憂,再也不用勞神費力整天東奔西跑去忙著掙錢養家。不過說實話,他的手氣加技術那是真的都不錯,嬴多輸少,但都是些小錢。這對他日益膨脹的胃口來說,實在是太小來西,太讓人無法滿足了。于是,他再次發揮出他的驚人創造力,開始悉心研究**作弊。**上啥奇跡不能發生?上一場天堂下一場地獄那是**的家常便飯。秦學,“勤學”,他這勤奮學習刻苦鉆研的名字,用在堵伯上那是再準確不過了。為了研究作弊出千的手法,他真的是做到了廢寢忘食,常常通宵達旦。
幾個月后,他又出現在**中。那天正逢大集,**里人山人海。不少富家大戶子弟都少不了下場子玩兒上一把。秦學也就奮戰了一個下午,傍晚的時候,帶來的布褡褳裝得滿滿的離開了**。不過當天晚上他沒敢睡在家里,而是借住在了他的一位同學兼親戚家。第二天一早,他就聽同學回來說,千萬別回家,昨天夜里來了一幫人,都帶著家伙,要找你算賬,說是你出老千,拿了不該拿的銀子。要么退銀子,要么殺你全家。
到了晚上,老秦頭貼著墻根,像做賊似的找過來了。啥也別說了,跑吧!占了有黑道罩著的**便宜,你就是退了銀子,也少不了讓你斷胳膊斷腿,惟一的辦法就三十六計溜為上。還好,秦學做賊心虛留了一手,如果當天晚上回家報喜,這會兒連溜的可能也沒有了。
天無絕人之路。去哪兒呢?合計來合計去,都說楊石汶村的遠房姨家在奉天過得不錯,何不投奔到那兒去呢?!而且他們料定,奉天的這位姨肯定會收留他們。
之所以敢這么肯定,原因是很多年前,老秦頭曾救過琛舒怡她奶奶一命。那時候她奶奶尚未出嫁。有一次趕集回來,可能是有啥急事趕著回家,進村的時候就沒走大道,而是抄近路走了幾家房子背陰處的小道。北方農村房子背后一般都是豬圈羊圈等等臭哄哄臟兮兮的地方,道也不成道,七歪八扭的,還常常走不通,莫名其妙突然就會出現一堵矮墻或者是柴草垛子擋住道,逼著你要么翻墻要么退回去重新擇道,如果不熟悉情況的迷路走冤枉路那是常事。她奶奶算是熟悉道的。那天正急急忙忙走著,突然從一家羊圈旁邊躥出來一條惡狗,也不吼也不叫,對著她奶奶小腿肚子就是一口。那時候剛入夏,穿得薄,冷不丁狠狠一口咬得太重,竟然扯下一塊肉來。當時她奶奶哇呀一聲慘叫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那條惡狗還并不罷休,屁股抬起前瓜伏地,嗚嗚嗚悶吼著還想再次撲將上去。恰好老秦頭打這經過,見此情況想也沒想,舉起藥箱子就朝惡狗砸去。咣當一聲,雖沒砸到狗,卻成功將狗嚇跑了。老秦頭二話沒說,背起她奶奶就往家跑。雖說是獸醫,但處理傷口敷藥包扎還是會的。幸虧處理及時,她奶奶算是揀回了一條命。事后她奶奶家里自是感激不盡。由此也算是欠下了老秦頭一個大人情。如今老秦頭一家人有難了,投奔去奉天當然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奶奶斷無不接收的道理。
說走就走,當天夜里,一家人揣好了銀子,害怕城門口有人攔截,硬是藏身在兩具棺材里,裝作得了傳染病暴斃,必須連夜送出城去以免傳染,這才混過了守門的兵丁出得城去。輾轉奔波一個月后,才抵達了奉天府的阿斯牛錄鎮。
隱瞞是肯定的。為著秦學的前程,無論如何不能將為何來到關外,投奔遠房親戚的實情和盤托出,那樣的話,誰還敢用秦學這種混混呢!不過,話真要說回來,秦學這種人屬于混混中的奇才??荚囎鞅资歉呤?,**出千是鬼手,而商場博弈則是殺手。這種人一旦有了機會進入商場,真可以說是蛟龍入海,鵬鳥升空,恰逢其時。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在其手中差不多玩兒到了極致。
用這種人的好處是不用多說了。壞處則是一旦這種人動了歪心思,結果往往都是毀滅性的。就像是柄雙刃寶劍,既可以殺敵人,也可能傷己。至于用好了如何如何,用不好怎樣怎樣,那都是屁話,這種人貪念一起,歪心思一動,九頭牛都拉不回。用好用不好,結果都是一樣的。
琛尚甫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身邊正缺得力的人。秦學的到來正是趕在了點子上,真正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很快,琛尚甫便將糧草生意這一塊交給了秦學打理,貂皮買賣仍由他自己負責。這樣安排的原因,主要是糧草生意需要經常四處奔波,一是辛苦,二是路途的風險較大。而糧草這一塊,是琛尚甫跟張景惠在開始階段最主要的合作內容。糧草主要供應軍需,盡管運糧草的車船一般都有張景惠派兵護衛,但由于面大支散,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遭到膽大的土匪偷襲搶掠,那也是常有的事。尤其是下鄉收糧的過程中,由于過于分散,護衛難度也是相當大。然而善于動腦筋的秦學總能想得出別人想不到的辦法,從而讓收糧運糧的人員每每都能化險為夷,很好的完成任務。
不久,秦學即跟張景惠的另一副官岳玉琪結為了把兄弟。岳玉琪是山東聊城人,祖上闖關東過來至今也有三代了。所以與秦學也可稱作是老鄉。秦學從岳嘴里得知,張景惠對自己的夫人以及三個姨太太都不滿意,原因是四個女人沒一個給他生過兒子,眼看著自己這么大的家業無人繼承,這讓張景惠很覺郁悶。
秦學感覺著機會來了。他立馬想到了一個人,也是泰安“談道所”學堂女班畢業的,叫楚峻青?!罢劦浪睂W堂連著三屆當中惟一被公認的?;?。在他逃離泰安之前,聽說楚家剛剛因官司落敗,被迫搬離了原大宅子,一家人在普照寺西邊山腳下搭了三間窩棚,靠打柴摟草以及典當舊衣裳舊物品度日,一天三頓喝棒子面糊涂勉強糊口。再接下去,估計就要賣閨女才能活命了。這樣的時候,如果自己悄悄地潛回泰安,將這朵已然落迫即將凋謝的?;◣矸钐?,介紹給張景惠副司令,豈不是件一石三鳥的大好事?!
想做就做。他立刻向琛尚甫告了假,只說是對自己一家有恩的舅爺病逝,趕回去奔喪,只字不提他的計劃。轉過臉又去找了岳玉琪,詳細說明了有關情況,并且讓岳玉琪務必轉告張景惠副司令靜候佳音。
二十多天后,秦學順利帶著?;ɑ氐搅朔钐臁.攺埦盎菡б灰姷酵ねび窳⒌某鄷r,那張平日里經常拉得老長的臉上竟然泛起了一層紅暈,也不知道是由于害羞還是過于興奮。只不過,跟秦學以及楚峻青同時來到奉天的,還有她的爹娘、弟弟和一位五大三粗的漢子。顯然,這位漢子的作用是一路護送。據說,這漢子是江西豐城人,姓熊,名煥金。自幼習武,因在家鄉為打抱不平失手打死了人,逃到山東泰安時,連病帶餓暈倒在“談道所”門前,恰好被出門的美國牧師發現,于是被救。后來就留在了“談道所”中做校工。這次也是受美國牧師兼校長的委派,一路保護著“?;ā币患疫h赴東北。顯然“談道所”的美國牧師也是怕“?;ā币患胰吮或_。畢竟,秦學在當地的名聲不佳。說得天花亂墜,也只能將信將疑。究竟實際情況怎樣,也只有過來看看再說。如果不是?;ㄒ患胰舜_實已經到了走頭無路的地步,她爹娘是斷然不會同意行此下策來到這冰天雪地的關外的。其實,住到了山腳下窩棚中的楚峻青已經多次受到了當地地痞流氓的上門騷擾,據說徂徠山上的土匪魏棟一已放出話來,想拿十八抬大轎將楚峻青抬上山,做壓寨夫人。另外,原“談道所”一位音樂教員,也是三天二頭來到窩棚處,一再向楚峻青表示愛意,表示愿意娶其為妻,同時承諾將承擔起她爹娘的贍養責任,以及供她的小弟上學讀書。對楚峻青一家來說,此次跟著秦學下關東,也是抱著賭一把的想法。做妾不可怕,關鍵是給誰做妾。萬一賭贏了,那可真的可以說是咸魚翻身否極泰來,無異于鳳凰涅槃了。誰不知道東北的張景惠當時正權勢熏天,一人之下,幾十萬人之上。不說是轉眼之間大富大貴,更為重要的,是復仇有望了。張副司令動動小手指,收拾收拾當初那循私枉法的法官等一干人等,還有那設計陷害楚家的仇人,還不跟摁死個螞蟻似的簡單?!而且,還名正言順,無論如何也比去狙徠山上做壓寨夫人要強上萬倍。至于學校的那位音樂教師,那是根本不可能去考慮的,除非一家人真到了要拎著打狗棍去要飯的地步。教師的那點薪水,要想養活她一家人并且過上哪怕稍稍體面些的日子,都是無法想象的。無論如何,楚家是有過大宅子的,曾經是過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的。
一個月后,楚峻青正式成為了張景惠的四姨太,而秦學在張景惠的眼中也成了甚至超越了琛尚甫的大紅人。
五個月后,楚峻青的肚子明顯大了起來。這時候,秦學開始琢磨取代琛尚甫的方案。但也僅僅只是琢磨,遠談不上實施。他還要再等,等楚峻青生產了,確定他給張景惠真貢獻了個大胖小子的時候,那才算是耗子躥進了貓嘴里,心定了。
十個月很快過去了,張副司令和秦學,當然連同楚峻青還有她一家人,全都如愿以償。是個帶把的,并且有九斤多重。當護士掀開門簾脆聲報告這一消息時,伴著嬰兒哇哇哇響亮的哭聲,張景惠笑了,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根下面。秦學帶頭鼓起了掌,在場的所有人也都跟著噼里啪啦鼓了起來。掌聲中,秦學的眼前早已幻化出了一副無比美妙的圖景。只是不知道那副圖景跟袁宮保的登基大典有多少相似之處。
一直到這個時候,琛尚甫都不知道楚峻青是秦學接過來的。秦學不說,甚至原本跟琛尚甫關系相當不錯,并且已合作弄錢好幾年了的張景惠也不說。而另一位副官張道涵卻也跟琛尚甫一樣,全不知情。
滿月酒那天,琛尚甫莫名其妙喝高了。那天他就是想喝酒,自己也不知道是為啥。一桌一桌的敬過去,直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他當然知道這位“談道所”的“?;ā保趺匆瞾淼搅朔钐?,并且怎么就成了張景惠的四姨太,這其中有怎樣的秘密,他就搞不清楚了。盡管他十分好奇,非常想知道,但他又不便主動去問。其實他就是問了她,她也不會說,因為秦學曾鄭重交待過。
抓周的時候,面對著一大叵籮亂七八糟的東西,小娃兒毫不猶豫,伸手直沖著那枚小小的官印而去,一把攥過來,直接就塞進了小嘴里。嘴含著,兩只小手上下揮舞,非常像是指手劃腳正發號施令的樣子。樂得張景惠拍巴掌楞是將手都拍腫了。酒席之上,張景惠右手端著酒杯,左手按著秦學的肩膀,很爽快的說,有啥要求可以直接來司令部找他,并當場交給秦學一張特別通行證和一支美國史密斯韋森公司最新款的M500左輪手槍。秦學當時激動得喉嚨哽咽著,眼淚差點就流了出來。
說起來,秦學的歪心思只是出于一個貪字。貪錢,認為有了錢就有了一切。為了錢可以不擇手段。錢就是目標,錢就是祖宗。對于恩情,做人的道德底線之類,壓根就沒有概念,也不想有概念。他非常清楚,生意上能夠得到張景惠這種身份的人的眷顧和支持,不啻就是搞到了一臺印鈔機,接下來他只需開足馬力加班加點印起來就行了。還有就是所謂的成就感。每當他有了某種愿望,某個目標并且不顧一切去實現了的時候,他就會有種成就感,那種感覺異常美妙,所帶給他的那種自信,那種自我感覺極其良好的愉悅感、滿足感,真不是語言所能表達的。他認為人這輩子來世上走一遭,也只有一次次實現目標,不斷去感受這種成就感,才是值得的。至于在實現目標過程中以及目標實現后給別人帶來了什么,他是不會去關的。
事情到了這一步,琛家自然就成了他的障礙。在他看來,掌柜的跟伙計沒啥不一樣,都是為老板做事的,區別僅在于掌柜的占了點兒生股,而伙計只拿工錢,真正掙錢的永遠是老板。而他搞到的這臺印鈔機如果仍然像過去那樣,那為了老板而去開足了馬力大印特印就太不值當了。
但是,想把琛尚甫踢出局也并非易事。畢竟,經過這么些年的發展和積累,琛家在奉天乃至在關外,已經是樹大根深。一味的硬踢是踢不動的。即便是踢動了,今后自己在奉天也很難站得住腳。思來想去,秦學最后想到了一個極歹毒的計策。
他先找到了岳玉琪,說了自己的計策后,承諾他跟岳玉琪五五分成,也就是說,除去必須孝敬張景惠的那一部分之后,他接管的琛尚甫的全部買賣,就成了他倆的。岳玉琪起初是猶豫的,但在這巨大利益面前,哪里還經得住秦學的反反復復嘚啵,一咬牙,竟然同意了。
“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事辦成了,兄弟算算這里頭的利就啥都明白了!”秦學道。
“啥也不說了,干!”岳玉琪端起酒杯,一揚脖,嗞溜一口,將酒干了。
這事要辦成,離不開張景惠的親兵衛隊,而衛隊長是岳玉琪的堂兄岳祥明。張景惠的這支親兵衛隊,可以說是岳祥明一手組建并親自訓練調教的。人不多,統共一百二十人,但個個是精英,雙手打槍,彈無虛發。其中約三分之二是從原被招安的土匪中挑選出的,槍法好,身手矯健,同時頭腦相對比較靈光的。剩下的三分之一是原各地鏢局的鏢師,以及監獄大牢里身懷各種絕技的犯人。岳祥明能把這樣的一群人調教得服服貼貼確實非常不簡單。并且這支衛隊在絕對孝忠張景惠的同時,只聽命于岳祥明一人。這就更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了。其實岳祥明這種人跟秦學非常相似,都屬于某一方面的鬼才。不論對于琛尚甫還是張景惠來說,都是握在手里的一柄雙刃劍,既能殺敵,也能傷己。既能幫著辦大事,也能悄沒聲的毀了你。關鍵取決于這種人從娘胎里帶來的胎品,不求大善,至少不能是極惡。
據說當時全東北的土匪所據的大大小小山頭大概有一千多個,其中最大的是五個,即勃利的孫榮久,寬甸的謝文東,牡丹江的張樂山,依蘭的李華堂,通溝的張雨新。當然關于土匪山頭的大小也有各種不同的說法,但能登上大土匪榜單的實力應該都不算差。這些實力太強的山頭秦學先擺在一邊備用,他先要用于作文章的是那些中等實力,但又曾經犯過一些大案,有一定知名度的山頭。這樣的一些山頭土匪擅長于異地流躥犯事,事先派人踩點,瞄好之后,快馬長途奔襲,搶完殺完迅速離開。干得漂亮的,往往不留痕跡,但也有不少行動不那么利索的,就會留下把柄,讓人知道是某某山頭犯的事。
秦學的系列行動安排在深秋季節。那天午后,本溪湖老禿頂山山道上走過來一支商隊,二十多輛馬車,每輛車上都堆碼得像小山似的。上蓋篷布,繩子捆扎得結結實實。每輛車頭都插著個小旗,上書一個“琛”字。過路的都知道,這是奉天琛家的商隊。車上裝的都是剛收上來的生貉皮,顯然是要拉回奉天琛家的場子里做脫脂、浸酸、鞣制等處理,然后出售。跟普通商隊不一樣的是,琛家的商隊除了趕車的把式,以及一二十個端著家伙的護衛跟隨外,商隊后頭往往還跟著五六個或七八個官兵,也都正兒八經的穿著軍裝,扛著武器。這是張景惠的所謂護商部隊,公開說明的目的就是防范土匪搶劫。由于關外世道太亂,加之又有俄日政府有目的的攪和,更是亂上加亂,一般的鏢局鏢師已對付不了,商家花錢聘請軍隊武裝護商已是公開的行為。
商隊正走著,剛剛進入大旱蔥溝地界,就被突然從路兩邊林子里沖出來的一批蒙面人給圍住了。還沒等帶隊的問話,槍就響了。也就是十幾分鐘時間,商隊所有的人員,連同后頭護商的六名士兵,一個不剩,全部被殺。二十多車的貨物,全部被一擄而空。搶劫方似乎手腳不那么利索,現場竟留下了兩具尸體。奇怪的是,這兩具尸體一個是背后中槍,另一個是側面中槍。其中的一個,脖子上還掛著個小銅牌,上面刻了兩個勾在一起的“S”型符號。事后當地負責偵查此案的官員宣稱,這是天華山土匪的標識。
沒幾天,奉天的《東三省公報》、《東三省民報》、《醒時報》、《東北商工日報》、《晨報》、《東報》等都在顯要位置刊登了這一消息。尤其是日資的《盛京時報》、《遼東新報》、《泰東日報》、《奉天新聞》、《關東報》更是連篇累牘的刊發重案追蹤,認定這起血案的是受俄國人的唆使。因為當時關外都知道,俄國人曾有目的的訓練過一大批東北的舊軍人,并資助他們在東北一些地方占山為王,實際上都是俄國人布下的一枚枚棋子,關鍵的時侯都能發捍不同的作用。
沒過多久,同樣的搶劫案又發生了幾起,目標幾乎都是琛家的商隊。同樣都是人員殺光,貨物搶光。偵查的結果,搶劫殺人者竟然分屬不同的幾處山頭,最遠的還有科爾沁的土匪。
琛尚甫一忍再忍,已經是忍無可忍,只能選擇反擊。但直到此時,他都沒有想到這是場陰謀,并且陰謀的發起人就在自己身邊。張景惠始終只聽岳青的一面之辭,所以也一直處于被蒙蔽狀態。畢竟自己的護商隊伍也死了一些士兵,而且報紙上,社會上還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張作霖都過問了此事,如此一來,對這些肆無忌憚的土匪不予以敲打,自己的面子也過不去。但其中個別山頭牽扯到俄國人,他也不能不有所忌憚。最終,張景惠選擇了一個所謂兩全之策,即先打擊個別露了頭但又沒有俄國老毛子背景的山頭進行報復性清剿。第一批共三個,一個是北票大黑山的葉海山,另一個是喀喇沁袋王山的桂宇泉,還有一個就是朝陽清風嶺的馬岳城。
就在張景惠出兵的前一天,他的三位副官之一的戚道涵交給他一封喊冤的信,信的內容極其簡單,只是提醒他這是一場陰謀,搶劫殺害琛家商隊的并非山上的土匪所為,要求查實背后情況后再出兵。信是張景惠的汽車司機接到的,當時司機正站在車外抽煙,一只飛鏢從天而降,尾部拖著個紅綢子,鏢把上捆著一張紙。司機當時只覺得眼前紅光一閃,低頭一看,腳前地上插著這柄傳信飛鏢。
幾乎在這同時,琛尚甫家的門上也插了把飛鏢,飛鏢上也捆綁著內容一樣的信。
張景惠看到這封信想都沒想,伸手就把信撕了,嘴里還罵了句“媽拉個巴子太猖狂!”而琛尚甫看過信后卻是一楞,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然后一聲不吭的將信收入了口袋里。
信的落款是大黑山的葉海山,沒有桂宇泉以及馬岳城字樣。也就是說,葉海山已經得到了要遭報復的情報,而桂宇泉和馬岳城還一無所知。半個月之后,喀喇沁袋王山及朝陽的清風嶺被血洗,大黑山的葉海山躲過了一劫。不同的是,清剿喀喇沁袋王山的時候似乎官兵手下留情,袋王山的主體匪力并未受到毀滅性的打擊,也就是說,袋王山被保留了足以實施報復的武裝力量,而被殺的人中除了一些老弱病殘外,還有就是桂宇泉的全家老少,包括桂的老父親以及所有的子女。桂最疼愛的小兒子竟然被剖膛挖心,挖去了雙眼。尸體上還貼了張字條,內容是“搶掠琛家商隊的下場!”
桂宇泉本人只是左邊小腿肚子上受了點擦傷,是那種搽點藥水,一周就可以痊愈的小輕傷。當桂宇泉看到小兒子的慘狀以及字條后,當場就暈厥了過去。太冤了!自己啥時候搶掠過琛家商隊?什么人竟敢如此卑鄙無恥,無端栽臟陷害?
醒來后桂宇泉老淚橫流。瞅著眼前幾被滅門的慘況,他舉起手中的匣子槍,朝著奉天方向打光了槍中的全部子彈,咬牙切齒地發誓“此仇必報!”
而清風嶺上,馬岳城的弟弟回山看到山上的慘況后,選擇了隱忍。帶著幸存下來的馬佐安、馬佐良等幾人避開奉天地界,向遠在綏遠的將軍豐紳投了誠。
一個月后的一天深夜,奉天的琛府遭到了血洗。所幸的是琛尚甫的夫人帶著唯一的女兒琛舒怡受教堂嬤嬤的邀請,當天晚上留宿在教堂,幫助準備第二天一早舉行的彌撒。幸免一難的還有琛舒怡的那條叫做高興的愛犬。而琛尚甫本人、父母以及家中的仆傭等一共二十多人全部被殺。琛尚甫也被剖腹挖眼,死狀慘不忍睹。
更新時間:2025-05-02 18:2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