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孤兒院的告別孤兒院的紅磚墻剝落著陳年的白漆,像極了楚歡歡總也畫不圓的太陽。
每天清晨五點,當蟬鳴還未刺破晨霧,她就踮著腳尖溜出宿舍。
后山的露水總愛沾濕她的褲腳,狗尾巴草在晨風里輕輕搖晃,而許愿池是她秘密的王國。
池底的碎瓷片在晨光中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如同撒了一池星星,她蹲在青石板上,
用樹枝一遍又一遍勾勒著心中的太陽?!疤柺且褱嘏纸o大家的。
”楚歡歡總對著畫冊里歪歪扭扭的太陽喃喃自語。她會把周阿姨給的半塊餅干掰成碎屑,
撒在池邊喂螞蟻。那些黑色的小生物排著隊爬上餅干屑,她就蹲在那里,
用樹枝在地上畫圈給它們當“跑道”,一邊數著螞蟻的數量,偶爾有螞蟻爬到她手上,
她也不驚慌,只是咯咯笑著,輕輕把螞蟻放回地上:“快去找你的小伙伴呀。
”看到墻角蜘蛛織網,她便安安靜靜蹲在一旁,數著蛛絲上凝結的露珠,
嘴里念叨著:“小蜘蛛織得真漂亮,等我畫下來送給你。
”她真的會在畫冊上畫下一張歪歪扭扭的蛛網,旁邊還畫上小小的太陽。
有次新來的小弟弟在院子里摔倒,楚歡歡是第一個沖過去的。
她笨拙地從口袋掏出皺巴巴的手帕,輕輕擦去小弟弟膝蓋上的塵土和血跡,
雖然手帕越擦越臟,可她還是認真地說:“不疼不疼,等會我給你畫個會發光的太陽,
照著就不疼啦。”那天下午,她真的畫了一個帶著光暈的太陽,貼在小弟弟床頭。
小弟弟抱著那張畫,咯咯地笑,楚歡歡也跟著笑,露出兩顆缺了角的門牙。
食堂的李師傅總愛逗她,把饅頭捏成奇怪的形狀。楚歡歡從不生氣,
反而認真地說:“李師傅,這個像小兔子!我要畫下來?!彼旬媰詳傇谑程媒锹?,
一邊畫一邊念念有詞,全然不顧其他孩子的哄笑。周阿姨給她的舊毛衣,袖口磨得發亮,
她卻寶貝得不行,逢人就說:“這是周阿姨給我的,暖和著呢。”即便被其他孩子捉弄,
她也只是眨著濕漉漉的眼睛,撿起被踩碎的蠟筆,小聲說:“等我畫完這個太陽,
分你一半光好不好?”她不明白為什么大家要笑她,在她心里,
只要把自己覺得美好的東西分享出去,就能換來同樣的善意。她會把撿到的漂亮石子,
偷偷放在其他孩子的枕邊;看到下雨天窗戶沒關,就踮著腳去關窗,
哪怕雨水打濕了自己的衣服。楚歡歡的世界很小,
小到只裝得下周阿姨的笑臉、畫冊里的太陽,以及許愿池底的碎瓷片。她說話總是慢吞吞的,
回答問題時眼睛會盯著墻角的蜘蛛結網,等她想好答案,其他孩子早已經跑遠。久而久之,
“小傻子”這個稱呼就像影子一樣跟隨著她。那天,陽光正穿過許愿池邊的槐樹,
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幾個孩子圍住楚歡歡,
他們的帆布鞋無情地碾過她剛畫好的圖案,彩色蠟筆盒被踹翻的瞬間,
楚歡歡聽到了心碎的聲音?!案也桓蚁氯莆业牟A颍繐频骄头帜阋活w。
”孩子們挑釁的話語在空氣中回蕩。楚歡歡望著水面搖晃的碎瓷片,
突然想起昨天周阿姨摸著她的頭說:“歡歡要是能交到朋友就好了?!痹谒龁渭兊恼J知里,
朋友就是愿意分享、一起玩耍的人。孩子們的邀請讓她眼睛發亮,
根本沒察覺到話語里的惡意。她咬著嘴唇,把裙擺扎進腰間,毫不猶豫地走進了水里。
水花吞沒她的那一刻,池邊爆發出尖銳的笑聲。楚歡歡在水中下沉,
聽到模糊的喊聲“騙你的”,冰涼的池水灌進鼻腔,池底的星星越來越遠。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卻還惦記著池底的貝殼,想著等會要把它送給周阿姨,
就像之前把撿到的漂亮石頭送給其他小朋友那樣。三天后的午后,
保潔阿姨在假山后發現了楚歡歡蜷成蝦米的身體,她懷里還緊緊攥著半枚碎貝殼。
消息像野火般在孤兒院蔓延,孩子們擠在宿舍外,看著工作人員抬走楚歡歡的遺體。
那天的太陽格外毒辣,把管理員的皮鞋曬得發燙。周阿姨顫抖著給楚歡歡整理遺容,
發現她攥著貝殼的手怎么也掰不開,直到用熱毛巾敷了許久,
才露出那枚帶著齒痕的碎貝殼——大概是楚歡歡想把它磨得更光滑些。
周阿姨紅著眼眶給楚歡歡整理遺物,在枕頭下發現了那本皺巴巴的畫冊。翻開畫冊,
歪歪扭扭的字跡記錄著楚歡歡簡單而純粹的生活:“今天有人和我說話了,
他一定想和我做朋友”“要把貝殼送給周阿姨,她每天都很辛苦”“太陽畫了八個,
明天畫九個,這樣就能照亮更多地方”。最后一頁,楚歡歡用蠟筆描繪了她心中的許愿池,
池底鋪滿亮晶晶的星星,水面上浮著七個歪歪扭扭的太陽,每一個太陽都帶著燦爛的笑容,
旁邊還畫著許多手拉手的小人。在畫面角落,
她用幾乎看不清的字跡寫著:“要是大家都能住在太陽里就好了”。從那以后,
許愿池邊變得格外安靜。偶爾有孩子路過,會不自覺地放輕腳步。池底的碎瓷片依舊在閃爍,
可再也沒有人會蹲在池邊,用樹枝認真地畫著太陽,把溫暖和善意分給每一個人。
周阿姨把楚歡歡的畫冊鎖進柜子最深處,偶爾夜深人靜時,會拿出來輕輕撫摸,
淚水滴落在那些歪歪扭扭的線條上,暈開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冰涼的池水像無數根冰針,
順著鼻腔瘋狂刺入,楚歡歡本能地劇烈掙扎。濕透的裙擺像貪婪的水草,死死纏住她的雙腿,
每一次擺動都帶著沉甸甸的阻力。水面上爆發出的尖銳笑聲,被池水過濾成渾濁的嗡鳴,
斷斷續續鉆進她的耳朵。她仰起頭,奮力想要抓住那片光明,卻只看見水面上晃動的光斑。
那些平日里在她眼中如星星般閃耀的碎瓷片,此刻變得遙不可及,
仿佛隔著一層永遠無法穿透的迷霧。氣泡從她張開的嘴里不斷涌出,咕嚕咕嚕地向上逃竄,
在水面炸開細小的漣漪?!八麄冊诤臀彝孀矫圆貑幔俊边@個念頭固執地在她腦海中盤旋。
即便鼻腔和喉嚨被池水灼燒,火辣辣的疼痛讓她幾乎窒息;即便四肢的力氣在快速流失,
變得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仍不愿相信這是惡意。手腳像是被無形的鎖鏈束縛,
每劃動一下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可換來的只是身體緩緩下沉。池水灌進喉嚨的咸澀與刺痛,
讓她不受控制地嗆咳起來。肺里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出去,胸腔劇烈起伏,卻吸不進一絲氧氣。
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眼前的景象漸漸扭曲、重疊?;秀遍g,
周阿姨溫暖的笑臉浮現在她眼前。周阿姨總愛摸著她的頭,
聲音輕柔地說:“歡歡是最乖的孩子?!蹦菧厝岬挠|感和話語,
此刻成了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亮。還有畫冊里那些沒畫完的太陽,她原本計劃著,
等攢夠了新蠟筆,一定要把每個太陽都畫上最燦爛的光芒,
讓孤兒院的每個角落都被溫暖籠罩。指尖觸碰到池底粗糙的貝殼時,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握緊。貝殼邊緣的棱角深深扎進掌心,鮮血緩緩滲出,染紅了周圍的池水,
她卻渾然不覺,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要把它送給周阿姨...”黑暗如潮水般漫上來,
漸漸吞噬她的視線。楚歡歡的動作變得遲緩,掙扎也越來越微弱。她的四肢不再聽從使喚,
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下沉去。在意識即將完全消散的那一刻,
她仿佛又回到了無數個清晨的許愿池邊。微風輕拂,樹枝在青石板上沙沙作響,她握著樹枝,
專注地描繪心中的太陽。陽光一點點從云層里鉆出來,灑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這次...能畫圓了吧...”這帶著遺憾與期許的念頭,隨著一串氣泡緩緩升上水面,
在刺目的陽光下破碎、消散。只留下許愿池平靜的水面,倒映著蒼白的天空,
再無那個蹲在池邊認真畫太陽的小小身影。當楚歡歡再次緩緩睜開雙眼,
朦朧的視線率先捕捉到的,是頭頂那盞帶著玻璃燈罩的老式吊燈。
昏黃的燈光透過微微泛黃的燈罩灑下,給整個房間披上一層暖烘烘的濾鏡,
讓她瞬間想起孤兒院食堂里那幾盞同樣款式的吊燈,只是這里的燈光更為柔和,
沒有食堂里的嘈雜與喧鬧。她眨了眨眼睛,看清四周的墻壁。
墻面下半部分刷著翠綠色的油漆,上半部分則是潔白的石灰墻,
交界處用一根木質的腰線隔開。墻面上印著若隱若現的碎花壁紙紋路,湊近看,
是一朵朵小巧的粉色薔薇花,像極了她曾在畫冊里試圖描繪的美好。墻角處,
一臺老式座鐘穩穩立著,木質外殼散發著古樸的氣息,鐘擺有節奏地左右擺動,
“滴答滴答”的聲響與窗外傳來的鳥鳴聲交織,譜成一曲陌生又悅耳的樂章。
身下的床墊軟得不可思議,楚歡歡將臉埋進蓬松的枕頭,鼻尖縈繞著淡淡的皂角香,
恍惚間竟以為自己又窩在周阿姨的懷里聽故事。她撐起身子,
木質床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這床和孤兒院那張總愛“抗議”的鐵架床截然不同。
床邊立著一個黃橙相間的木質衣柜,上小下大的經典分割,柜門邊緣鑲嵌著金屬拉手,
轉角處還設有小小的置物架,里面放著幾本泛黃的舊雜志。她伸手拉開柜門,
樟腦丸的氣味撲面而來,里面掛著幾件柔軟的棉布裙,
每一件都比她在孤兒院穿的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裙子精致。柜門內側,
貼著幾張褪色的明星貼紙,有穿著喇叭褲的帥氣歌手,還有笑容甜美的女演員。
床邊的搖椅還在輕輕晃動,毛茸茸的毯子滑落一角。楚歡歡赤腳踩上木地板,
涼意從腳底蔓延上來,卻被毯子的溫暖很快驅散。她蹲下身,手指撫過地板上蜿蜒的木紋,
突然想起后山許愿池邊的青石板——那些石板上刻滿了她畫的太陽,
而此刻指尖觸碰到的紋路,像極了太陽散發的光芒。地板上,
還鋪著一塊有著民族風圖案的小塊地毯,邊緣雖有些磨損,卻透著歲月沉淀的韻味。
小書架上的童話書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踮起腳尖,
取下一本封面上畫著戴著王冠的小兔子的書,書頁翻動時帶起一陣油墨香。
書里夾著一片干枯的楓葉書簽,邊緣還帶著鋸齒狀的缺口,
這讓她想起上次在孤兒院后山撿到的那片楓葉,她把它夾在畫冊里,
想等畫完太陽就送給周阿姨。書架上,除了童話書,還有幾本帶著塑料封皮的作文選,
以及一本封面印著夸張卡通形象的《腦筋急轉彎》。圓桌上擺著一個紅色塑料外殼的收音機,
天線有些彎曲,旁邊放著一個不銹鋼的保溫飯盒,盒蓋上印著“為人民服務”幾個大字。
圓桌上的野花隨著微風輕輕搖曳,露珠滴落在桌面,暈開小小的水痕。楚歡歡趴在桌邊,
看著玻璃瓶里的花朵,突然發現花瓣上的露珠像極了許愿池底閃爍的碎瓷片。
她伸手想要觸碰,卻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相框。照片里的一家人緊緊依偎,
爸爸穿著格子襯衫,媽媽燙著時髦的卷發,孩子穿著印有卡通圖案的 T恤,笑得眉眼彎彎。
楚歡歡撿起相框,用袖口輕輕擦拭玻璃表面,她盯著照片里孩子的笑臉,
想象著如果自己也被那樣有力的手臂托起,會是什么感覺?!耙侵馨⒁棠芸吹竭@里就好了。
”楚歡歡抱著相框,蜷縮在搖椅里喃喃自語。毯子裹住她小小的身體,
搖椅搖晃的節奏讓她想起孤兒院午睡時,周阿姨輕拍她后背的韻律。
窗外的陽光透過帶有蕾絲花邊的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望著墻上那輪圓滿的太陽畫,突然覺得,或許在這里,她真的能畫出最完美的太陽。
而墻上,還貼著幾張泛黃的獎狀,雖然名字不是她的,但那些用毛筆寫就的漂亮字跡,
以及鮮艷的紅印章,都讓這個小小的房間,滿是陌生又迷人的味道。
楚歡歡抱著相框從搖椅上站起,蕾絲花邊的紗簾被風掀起一角,陽光像金色的綢帶涌進房間,
在墻角處照出一道懸浮的塵埃光柱。那些細小的塵埃在光束里上下翻飛,
像是在跳著只有它們才懂的舞蹈。她這才注意到房間深處還藏著一扇半掩的木門,
深棕色的門板上刻著纏繞的藤蔓花紋,和衣柜上的雕花如出一轍,
藤蔓的紋路里似乎還藏著歲月的痕跡,像是被誰用指尖無數次摩挲過。
好奇心驅使著她放下相框,赤著腳踩過微微發燙的木地板。
木地板在她腳下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仿佛在輕聲訴說著這座房子的故事。
木門發出“吱呀”的輕響,像是在不情愿地被人打擾,露出一間更小的屋子。
這里彌漫著淡淡的油墨味,混合著一絲陳舊的紙張氣息,
讓她想起孤兒院圖書館里那排積灰的書架。靠墻的矮柜上摞著厚厚的相簿,
最上面那本的塑料封皮已經翹起邊角,邊緣處還有幾處細小的裂痕。楚歡歡屏住呼吸,
像觸碰一件珍貴的寶物般輕輕翻開。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干枯的花瓣,
花瓣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色彩,變得干枯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化作粉末。
照片里的人們穿著陌生的衣服,站在開滿荷花的池塘邊,
荷葉的清香似乎都要透過照片飄出來;還有人站在掛著燈籠的街道上,
燈籠上的紅穗在風中輕輕搖晃。每一張笑臉都讓她想起孤兒院門口貼的全家福照片,
那些幸福的模樣,是她從未有過的渴望?!斑@是他們的家嗎?
”她用指尖摩挲著照片里小女孩手中的糖葫蘆,
那晶瑩的糖殼仿佛在陽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突然,頭頂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移動。楚歡歡嚇得后退半步,慌亂中撞翻了旁邊的藤編筐。
藤編筐里滾出幾個褪色的沙包,沙包的邊角已經磨得毛糙,還有一個鐵皮青蛙玩具。
玩具的發條還沒完全松開,“咔嗒咔嗒”地往前跳了兩下,撞在相簿邊角,驚得她捂住嘴巴,
心臟在胸腔里“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就在這時,樓下傳來鑰匙轉動鎖孔的聲音,
“咔嗒”一聲,清晰而刺耳。楚歡歡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她的眼睛慌亂地掃視著四周,
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艁y中,她躲進矮柜和墻壁的縫隙里,
狹小的空間讓她不得不蜷縮起身體,膝蓋緊緊貼著胸口。她看見一雙黑色的布鞋踏過門檻,
布鞋的邊緣沾著些許泥土,來人穿著藏青色的工裝褲,褲腳也沾滿了泥土,
似乎剛從外面勞作回來。那人懷里抱著幾本書,
最上面那本的封面上畫著和她畫冊里相似的太陽,那太陽的光芒仿佛也在吸引著她。
“小客人醒了嗎?”低沉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驚飛了窗外的麻雀,
麻雀撲棱棱的翅膀聲讓楚歡歡更加緊張。她攥緊衣角,手心已經滿是汗水。
望著那人將書放在桌上,轉身時露出鬢角的白發,那白發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顯眼。
這個背影讓她想起孤兒院門口賣糖畫的老爺爺,每次她蹲在攤前看糖絲拉出蝴蝶形狀,
老爺爺總會偷偷多給她畫半顆星星,那溫暖的記憶讓她在恐懼中多了一絲安心,
可她依然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靜靜地等待著未知的下一步。那人將書輕輕放在桌上,
布料摩擦桌面發出細微的窸窣聲。他背對著楚歡歡,抬手扶了扶眼鏡,
白發在陽光里微微發亮,藏青色工裝褲上還粘著幾片干枯的草葉。“不用躲啦,
”他突然開口,聲音像老樹皮般粗糙卻帶著溫度,“我給你帶了新的蠟筆。
”楚歡歡渾身一僵,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矮柜縫隙里漏進的光在她眼前搖晃,
將那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影子邊緣在木地板上微微顫動。
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發疼,
直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傳來——是紙張翻動的聲音,還有蠟筆盒碰撞的清脆聲響?!澳憧?,
”那人轉身了,布滿皺紋的手握著一盒嶄新的蠟筆,盒蓋上印著彩色的小動物,
“這種蠟筆不會斷,畫太陽特別亮?!彼麑⑾灩P放在矮柜邊緣,動作輕得像怕驚飛了蝴蝶。
楚歡歡這才看清他的臉,眼角的皺紋堆成溝壑,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
鏡片后的眼睛瞇成溫暖的月牙。她的喉嚨發緊,想說謝謝卻怎么也張不開嘴。
那人突然蹲下身子,從藤編筐里撿起鐵皮青蛙,用布滿老繭的手指輕輕擰了擰發條。
“這是我孫子最喜歡的玩具,”鐵皮青蛙“咔嗒咔嗒”跳起來,
在地板上劃出歪歪扭扭的弧線,“他總說,青蛙能跳著去找星星?!背g歡的眼眶突然發燙。
記憶里許愿池底的碎瓷片,畫冊上沒畫完的太陽,還有周阿姨溫柔的撫摸,突然都涌進腦海。
她慢慢從縫隙里探出身子,裙擺蹭過墻面的灰塵,手指不自覺地攥住了那盒蠟筆。
“您...認識我嗎?”她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卻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老人笑了,
露出半顆缺了角的門牙,和楚歡歡的一模一樣?!拔乙娺^你畫的太陽,
”他指了指桌上那本書,封面上的太陽正散發著七彩光芒,“比我畫得好多啦。
”楚歡歡這才發現,書的封面上寫著一行小字——“送給永遠追著光的孩子”。
窗外的蟬鳴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陽光不知何時黯淡了些,在老人身后投下一片溫暖的陰影。
楚歡歡緊緊抱著蠟筆,感覺喉嚨里堵著一團棉花。她想問這是哪里,想問為什么會在這里,
可最終只是小聲說:“我想把太陽畫給周阿姨看。”老人沒說話,
只是起身從相簿里抽出一張照片。照片上,年輕的他牽著個小女孩站在許愿池邊,
池底的碎瓷片在陽光下閃著星星般的光?!昂芫靡郧埃灿袀€孩子在這里畫太陽,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后來啊,她就變成了真正的星星。
”楚歡歡剛要伸手去觸碰那張照片,突然一陣劇烈的晃動襲來。老人、蠟筆、相簿,
連同整個房間都開始扭曲變形,像是被丟進了攪碎機。她驚恐地尖叫,
懷中的蠟筆盒“啪嗒”掉在地上,彩色蠟筆滾得到處都是,每一支都化作一道流星,
拖著長長的尾巴消失在虛空中。“歡歡!歡歡!”周阿姨焦急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混著此起彼伏的哭聲。楚歡歡感覺有人用力搖晃她的肩膀,
鼻尖突然涌入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孤兒院醫務室的床上,
周阿姨滿臉淚痕,眼睛腫得像核桃,鬢角的白發比往常又多了幾根?!爸x天謝地,
你可算醒了……”周阿姨把她緊緊摟進懷里,力道大得讓楚歡歡有些喘不過氣。
但她沒有掙扎,只是怔怔地盯著天花板上晃動的白熾燈,
夢里老人給的蠟筆觸感還殘留在指尖,鐵皮青蛙“咔嗒咔嗒”的跳動聲還在耳邊回響。窗外,
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楚歡歡突然想起夢里老人說的“變成星星”,她扭頭看向窗外,黑暗的天幕中,
幾道閃電劃過,恍惚間,她仿佛看見無數碎瓷片在云端閃爍,每一片都變成了亮晶晶的星星。
“周阿姨,”她聲音沙啞,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半枚碎貝殼還在那里,硌得掌心生疼,
“我夢見有個爺爺,他給了我不會斷的蠟筆……”話沒說完,眼淚就洶涌而出,
她分不清是因為夢里的溫暖,還是現實中身體的疼痛,又或者是那份無法言說的委屈與渴望。
周阿姨輕輕拍著她的背,哽咽著說不出話。而楚歡歡在這一刻突然明白,
原來那個神秘的房間,那個和藹的老人,都是她心底最柔軟的期盼所化。她多希望這不是夢,
多希望真的能有一個地方,能讓她安心地畫太陽,能讓她不再被叫做“小傻子”,
能讓她和重要的人永遠在一起。雨還在下,楚歡歡把臉埋進周阿姨懷里,在淚水中,
她又一次看見了夢里的太陽,那是她畫過的最圓、最亮的太陽,光芒灑在每一個角落,
溫暖又明亮。楚歡歡在周阿姨懷中沉沉睡去,淚水未干的臉頰還帶著淺淺的淚痕。
意識再次模糊的瞬間,熟悉的眩暈感襲來,當她再次睜眼,竟又回到了那個四四方方的房間。
房間里的陳設與之前別無二致,只是多了兩個人。一個穿著紅色碎花連衣裙的女人,
鬢邊別著白色的茉莉發卡,裙擺上繡著的蝴蝶栩栩如生,
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飛走;另一個男人穿著深藍色中山裝,胸前別著鋼筆,袖口微微卷起,
露出腕間一塊老舊的手表,表盤上的指針凝固在三點十五分。他們比楚歡歡高了許多,
在她眼中,就像兩棵高大的樹?!皻g迎回來,小畫家?!迸说穆曇羧缤诿劾?,
她蹲下身,溫柔地拂開楚歡歡額前的碎發,指尖帶著淡淡的茉莉花香。楚歡歡渾身僵硬,
夢中的記憶還歷歷在目,她警惕地后退半步,卻撞進男人寬闊的懷抱。男人輕輕將她托起,
放在圓桌上,楚歡歡這才發現桌上鋪滿了畫紙,
每張紙上都畫著形態各異的太陽:有的戴著草帽,有的牽著云朵,還有的正咧著嘴笑。
“我們看了你畫的太陽,”男人指著墻上那輪圓滿的太陽畫,“覺得還可以更有趣?!闭f著,
他拿起一支金色蠟筆,在紙上寥寥幾筆,便給太陽添上了一雙翅膀。楚歡歡瞪大了眼睛,
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口袋里的碎貝殼。女人也拿起畫筆,在另一張紙上畫了一座糖果城堡,
城堡的塔尖直插云霄,與太陽的翅膀相接。“在我們這里,”女人輕聲說,
“太陽可以帶著城堡去任何地方?!贝巴獾奶焐_始變幻,
原本的陽光漸漸被紫色的晚霞取代,房間里的光線也變得夢幻起來。
楚歡歡的畫冊不知何時出現在桌上,她翻開熟悉的頁面,
卻發現里面的畫都變了模樣——原本歪歪扭扭的太陽都長出了翅膀,與新畫的太陽連成一片,
而畫冊的最后一頁,赫然畫著她、周阿姨、老人,還有眼前這兩位大人,
大家手拉手站在發光的太陽上?!斑@是真的嗎?”楚歡歡聲音顫抖,抬頭望向兩人。
他們只是微笑著,沒有回答。突然,房間開始震動,畫紙上的太陽們紛紛掙脫束縛,
在房間里飛舞起來,而楚歡歡的身體也變得輕飄飄的,仿佛要隨著太陽一起飛向天空。
楚歡歡感覺自己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畫紙中飛舞的太陽,微風拂過臉頰,帶著糖果城堡的甜香,
那香味里仿佛還混合著茉莉花的芬芳。她滿心歡喜,正要隨著太陽飛向天空,突然,
臉頰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像是被誰狠狠捏了一把?!靶邢x,該醒醒了。
”頭頂傳來的女聲溫柔又陌生,聲音里帶著一絲笑意,卻讓楚歡歡的身體瞬間緊繃。
她猛地睜開眼,眼前的紫色晚霞、會飛的太陽和糖果城堡瞬間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四四方方的屋子。
墻面下半部分翠綠色的油漆、上半部分的碎花壁紙,還有那盞帶著玻璃燈罩的老式吊燈,
都在提醒她這不是孤兒院的宿舍。她的臉頰還殘留著被捏的疼痛,緩緩轉頭望去,
床邊站著一男一女。女人穿著碎花圍裙,圍裙邊角還沾著些許面粉,
鬢角別著的白色茉莉發卡有些歪斜,眉眼彎彎地看著她,
眼底藏著溫柔的笑意;男人穿著深藍色的工裝,袖口微微卷起,露出腕間一塊老舊的手表,
表盤上的劃痕縱橫交錯,仿佛記錄著漫長的歲月。他嘴角掛著親昵的笑,眼神里滿是寵溺,
伸手揉了揉楚歡歡的頭發,動作自然得仿佛他們早已相識許久,
“你媽媽做了你最愛的糖醋排骨,再不起可就被我吃光咯?!背g歡渾身僵硬,
大腦一片空白。她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游移,試圖從他們的面容上找到一絲熟悉的痕跡,
可記憶里只有孤兒院斑駁的墻壁和周阿姨溫暖的懷抱。這兩個人,她明明從未見過,
他們的聲音、笑容、動作,卻都像是理所當然地認識她。“你們是誰?
”她的聲音沙啞而顫抖,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兩人對視一眼,
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與心疼。女人輕輕坐到床邊,
身上的茉莉花香混合著飯菜的香氣將楚歡歡包裹,卻讓她更加不安。女人伸手想要抱住她,
楚歡歡卻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女人的手僵在半空,隨后又溫柔地落下,撫上楚歡歡的臉頰,
“歡歡,我是媽媽,這是爸爸呀?!背g歡下意識摸向口袋,那半枚碎貝殼還在,
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可掌心殘留的茉莉花香和畫紙的觸感卻已消失不見。
鐵架床換成了柔軟的木床,床邊放著一個帶著補丁的小熊玩偶,床頭柜上擺著一張全家福,
照片里的小女孩穿著漂亮的紅裙子,笑得燦爛,和她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睛??伤_定,
自己從未拍過這樣的照片。窗外的風灌進窗戶,帶著陌生的氣息,卷起桌上幾張泛黃的畫紙。
楚歡歡望著那些畫,上面全是歪歪扭扭的太陽,和她畫冊里的一模一樣。
“這些...都是我畫的?”她聲音顫抖,指著畫紙問道,眼神中滿是疑惑與不安。
“當然啦,我們的小畫家最厲害?!迸嗽谒~頭上落下一吻,
溫熱的觸感讓楚歡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翱烊ハ词殖燥?,菜要涼了?!蹦腥嗽谝慌源叽俚?,
語氣里滿是關切。楚歡歡盯著父母臉上真切的笑意,又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嶄新的粉色連衣裙,
裙擺上還繡著精致的小花。她恍惚間仿佛還在夢里,可身上柔軟的觸感、飯菜飄來的香氣,
還有父母溫熱的掌心,都在提醒她這是現實。她的心跳越來越快,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涌上心頭,她突然分不清,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世界,
而自己又是否真的從夢境中醒來過。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墻上的老式座鐘上,
指針不緊不慢地走著,仿佛在嘲笑她的迷茫。
二:原來歡歡也有爸爸媽媽楚歡歡用了好幾天的時間來思考自己有爸爸媽媽這件事。
每天清晨,陽光像融化的黃油般透過蕾絲窗簾的縫隙滲進房間,
在地板上織出一片片金色的網格。她總會蜷縮在床頭,
盯著那張鑲著桃木邊框的全家?!掌锏男∨⒋┲钆钊梗l梢別著粉色蝴蝶結,
身后的爸爸媽媽將她托舉起來,三人的笑容在閃光燈下定格。楚歡歡伸手觸碰玻璃鏡面,
指尖與照片里女孩的指尖隔空相對,明明有著同樣的圓眼睛和小鼻子,
可記憶的齒輪卻怎么也咬合不上。餐桌上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眼鏡,
媽媽將剛出鍋的糖醋排骨夾進她碗里,醬汁在瓷盤上拉出琥珀色的絲線?!皣L嘗看,
是不是和上次一個味兒?”媽媽圍裙上的向日葵刺繡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可楚歡歡咬下第一口時,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開,卻讓她想起孤兒院食堂里寡淡的白菜湯。
爸爸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邊,工裝袖口蹭過桌面的油漬:“慢慢吃,沒人和你搶。
”這句話像根刺扎進心里,在孤兒院,她總是攥緊餐盤躲在角落,生怕被搶走最后一塊饅頭。
白天的院子里,蟬鳴聲裹著槐花香。哥哥蹲在青石板上,教她給鐵皮青蛙上發條。“看好了,
得這樣擰?!备绺绲氖种戈P節粗大,指甲縫里還沾著修理自行車的機油。
青蛙“咔嗒咔嗒”往前蹦,楚歡歡追著它跑了兩步,裙擺掃過墻角的仙人掌。突然,
記憶如潮水翻涌——夢里那個神秘房間的藤編筐里,
也躺著同樣的鐵皮青蛙;許愿池底的碎瓷片,此刻正硌著她的掌心。她猛地停下腳步,
看著哥哥撿起青蛙時露出的虎牙,那笑容和夢里逗她的陌生男人重疊,讓她后背滲出冷汗。
深夜的月光像牛奶般漫過窗臺,楚歡歡躺在床上數著天花板上的水漬。
隔壁房間傳來規律的鼾聲,混著老式座鐘“滴答”的聲響。她翻身摸到枕頭下的半枚碎貝殼,
尖銳的邊緣在皮膚上劃出紅痕。黑暗中,周阿姨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歡歡別怕,
阿姨在呢?!蹦菚r周阿姨總會在她發燒時,用涼毛巾敷在她額頭上,哼著跑調的童謠。
而現在,這個家里柔軟的羽絨被、精致的小夜燈,都像美麗的牢籠,讓她喘不過氣。
她坐起身,
勒出房間里的輪廓:貼著明星海報的衣柜、擺著水彩筆的書桌、床尾疊得整整齊齊的公主裙。
這一切都在提醒她,她成了被寵愛的女兒??僧斔谀_打開書桌抽屜,
發現里面躺著的畫冊——畫滿歪扭太陽的紙頁間,夾著一張泛黃的糖紙,
那是孤兒院門口老爺爺給的。楚歡歡將糖紙貼在胸口,終于忍不住啜泣起來,
她不知道該抓住哪段記憶,又該如何在這個陌生又溫暖的世界里,找到真正的自己。
七月的蟬鳴裹著滾燙的熱浪,像洶涌的潮水般撲進廚房。斑駁的灶臺布滿歲月痕跡,
老舊的風扇在頭頂吱呀作響,葉片攪動著凝滯的空氣,卻吹不散悶熱。
楚媽媽握著鍋鏟的手背沁出細密汗珠,沿著手腕滑進袖口,洇濕了布料。
當油鍋里滋啦一聲騰起刺鼻油煙,她下意識往半開的門外望去。院子角落的老槐樹下,
歡歡蜷著身子,膝蓋上攤開那本邊角磨損的皺巴巴畫冊。女兒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畫冊邊緣,
仿佛那是守護秘密的鑰匙。一片槐花飄落,歡歡伸手去接,花瓣落在掌心的瞬間,
睫毛輕顫如受驚的蝴蝶。這細微動作讓楚媽媽呼吸一滯,握著鍋鏟的手驟然收緊,
直到蔥花在油鍋里炸出焦香,才驚覺自己出神太久。她別過臉,用圍裙角快速抹了把眼睛,
圍裙上的向日葵刺繡隨著急促動作微微晃動。飯桌上,蒸騰熱氣如薄霧彌漫,
模糊了楚爸爸的眼鏡片。他摘下眼鏡,用衣角反復擦拭,鏡片卻很快又蒙上朦朧水汽。
夾起一塊最嫩的魚肉放進歡歡碗里時,他咽下了到嘴邊的“多吃點長個子”。
瓷勺與碗沿碰撞的細碎聲響里,他注意到女兒舀湯的動作小心翼翼,
仿佛手中捧著的是易碎珍寶,全然不像剛“病好”時總把碗筷弄得叮當亂響。
“學校下周要開家長會?!彼b作不經意開口,余光瞥見歡歡捏著筷子的手指驟然收緊,
骨節泛出青白。話到嘴邊急轉,
“你要是不想去……”突然腳踝傳來刺痛——楚媽媽的皮鞋尖正悄悄抵著他。
他慌忙改口:“爸幫你請個假也行?!倍似鹜朊秃纫豢跍?,滾燙的湯汁燙得舌尖發麻,
卻顧不上在意,只想掩蓋內心慌亂。老式掛鐘在深夜十一點十七分發出沉重滴答聲,
仿佛在數著時間的流逝。楚家父母房里,臺燈暈開暖黃光圈,照亮墻面斑駁的舊報紙糊痕。
楚媽媽膝頭攤開厚厚的相冊,塑料封皮翹起的邊角記錄著無數次翻閱痕跡。
照片里五歲的歡歡扎著羊角辮,騎在旋轉木馬上笑出兩顆虎牙,
身后舉著棉花糖的楚爸爸整張臉都被甜蜜霧氣籠罩?!搬t生說失憶是正常的。
”楚爸爸把涼透的茶水換成熱氣騰騰的牛奶,杯壁水珠順著手指滴落,
在工裝褲上暈開深色痕跡,“但你看,她現在會對著畫冊發呆了,以前燒糊涂時,
連筆都拿不穩?!彼曇舻统辽硢。韲道锵袷强ㄖ椴A?。
楚媽媽指尖輕輕撫過照片里女兒燦爛的笑臉,記憶如潮水般洶涌。三個月前那個暴雨夜,
電閃雷鳴,雨水如注。在河邊找到歡歡時,小姑娘渾身濕透,嘴唇凍得發紫,小臉蒼白如紙,
懷里還死死抱著半枚碎貝殼。
“周阿姨……許愿池……別推我……”發燒的囈語至今縈繞耳邊。那些夜晚,
她整夜守在床邊,用酒精棉一遍遍擦拭女兒滾燙的額頭,眼睛不敢合上片刻,
生怕錯過任何細微變化。如今書桌前,歡歡安安靜靜用蠟筆涂抹太陽,盡管線條歪歪扭扭,
卻比剛出院時多了生氣,這讓她既欣慰又心疼。清晨五點,窗外鳥叫聲清脆。
楚媽媽披上那件洗得發白、袖口磨出毛邊的外套,躡手躡腳走到歡歡房門口。
門縫漏出細碎光亮,她彎腰望去,看見女兒趴在木地板上,專注地把糖紙折成小船。
陽光穿過紗簾,為歡歡的發梢鍍上金邊,照亮她認真的側臉。
這一幕與記憶重疊——五年前同樣的晨光里,小歡歡在飄窗上疊紙船,嘴里哼著跑調童謠,
銀鈴般的笑聲仿佛還在屋內回蕩。楚媽媽喉嚨發緊,淚水在眼眶打轉,悄悄退開時,
手心里攥著的紙巾已被淚水浸透。嘴角卻忍不住上揚,自家小丫頭,正在以自己的節奏,
慢慢找回曾經的光芒。夏日的午后,毒辣的陽光炙烤著大地,蟬鳴聲愈發聒噪,
像是要把天空都吵破。楚歡歡坐在院子里老槐樹下那方小小的陰涼里,
手中的畫冊已經被翻到卷邊,每一頁都留下了她反復摩挲的痕跡??杉幢闳绱?,
她的注意力還是被隔壁家時不時傳來的大聲喧嘩吸引過去。那些聲音忽高忽低,
像洶涌的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偶爾還伴隨著摔東西的巨響,驚得院子里的麻雀撲棱棱亂飛,
原本停在枝頭的幾只,也被嚇得一哄而散。好奇心像一只小手,不停地撓著歡歡的心。
她放下畫冊,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跑到圍墻邊。那堵灰白色的圍墻足有兩米多高,
對于小小的她來說,就像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她努力地往上蹦跶,伸直脖子,
可除了頭頂上方一小片灰蒙蒙的墻沿,什么都看不到。正急得團團轉時,
她看到哥哥楚言從屋里出來,手里還拿著個剛削好的蘋果,汁水順著指縫往下滴。
歡歡眼睛一亮,立刻像只歡快的小兔子般跑過去,一把拉住哥哥的衣角,仰著小臉,
撒嬌道:“哥哥,你帶我看看隔壁在干嘛好不好?我都快好奇死啦!
”她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里面盛滿了期待,聲音軟糯得像團棉花糖。楚言皺了皺眉頭,
咬了一口蘋果,含糊不清地說:“有什么好看的,肯定又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可還沒等他把拒絕的話說完,就被歡歡可憐巴巴的眼神打敗了。
那眼神里仿佛藏著漫天的星光,卻又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讓他的心瞬間軟了下來。
無奈之下,他蹲下身子,把蘋果遞給歡歡,“咬一口,然后抓緊了?!闭f著,
他讓歡歡踩在自己的大腿上,雙手穩穩地托住她的腰,慢慢站起身。歡歡緊緊抓著圍墻,
探出腦袋往隔壁望去。一股刺鼻的酸臭味撲面而來,嗆得她直皺眉頭。
只見隔壁院子里一片狼藉,破碎的花盆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
泥土濺得到處都是;衣服胡亂地掛在晾衣繩上,有的還掉在泥地里,沾滿了污漬。這時,
一個瘦削的身影從屋里走出來,那是個和哥哥差不多大的少年,他臉色蒼白得嚇人,
眼窩深陷,眼神空洞無神,像是一潭沒有波瀾的死水。他的頭發亂糟糟的,衣服皺巴巴的,
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腳步虛浮地往門外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從那以后,歡歡總是拉著哥哥到圍墻邊“探秘”。有時是在清晨,
當第一縷陽光灑在院子里;有時是在傍晚,夕陽把天空染成橙紅色的時候。漸漸地,
更新時間:2025-05-02 18:08: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