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木匣建安五年秋,黃河水裹挾著泥沙滾滾東去,如同此刻曹操心中翻騰的思緒。
他站在官渡營帳外,望著對岸連綿不絕的袁軍旗幟,
那些繡著"袁"字的旌旗在秋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嘲笑著他的七萬兵力。"主公,
夜露寒重。"典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將曹操拉回現實。
這位忠心耿耿的侍衛長手捧一件錦袍,眼中滿是憂慮。曹操接過錦袍披在肩上,
布料上還殘留著營火的溫度。"袁本初號稱七十萬大軍,即便打個對折,也是我軍五倍之數。
"他摩挲著腰間佩劍的劍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帳內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曹操轉身掀開帳簾,看到郭嘉正伏在案幾上,一方素帕上染著刺目的鮮紅。
這位他最倚重的謀士抬頭時,嘴角還殘留著血絲,卻擠出一個笑容:"嘉無礙,
不過是舊疾發作。"曹操走到郭嘉身旁,手掌按在他瘦削的肩上,能清晰感受到骨頭的輪廓。
"奉孝,你——""報!"帳外突然傳來傳令兵的聲音,"荀令君遣人送來密件!
"曹操眉頭一皺。荀彧留守許都,此刻派人前來必有要事。他快步走出營帳,
見一名風塵仆仆的信使單膝跪地,雙手捧著一個烏木匣子。那匣子約一尺見方,
表面沒有任何紋飾,卻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令君說,請主公親自開啟。
"信使低著頭,聲音有些發顫。曹操接過木匣,入手沉得反常。他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只留下典韋在五步外警戒。當他的手指觸到匣蓋時,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從太陽穴炸開,
熟悉的頭痛癥再次發作。他咬緊牙關,
猛地掀開匣蓋——一股混合著草藥與腐肉的氣味撲面而來。匣中整齊排列著三顆人頭,
兩女一男,面容因死亡而扭曲,卻仍能辨認出身份。曹操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許攸的妻子、母親和幼子!"荀文若這是何意?"曹操強忍眩暈,
聲音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注意到匣底有一方素絹,急忙取出展開,
上面只有荀彧工整的字跡:"許子遠家眷已至,其人將隨其后。"曹操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素絹在掌中皺成一團。許攸是袁紹麾下重要謀士,若他投誠,無疑能扭轉戰局。
但眼前這三顆頭顱意味著什么?是袁紹發現許攸異心而滅其滿門?
還是……一陣寒風掠過營寨,吹得火把明滅不定。
曹操突然感到一陣惡寒爬上脊背——如果這不是袁紹所為呢?"主公?"典韋見他神色不對,
上前半步。曹操猛地合上匣蓋,指甲在木頭上留下幾道白痕。"備馬,我要巡視營寨。
"他需要思考,需要理清這團亂麻。木匣被他隨手放在案幾上,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灼燒著他的視線。夜巡時,曹操的頭痛愈發劇烈。他走過一隊隊值夜的士兵,
聽著他們整齊的行禮聲,卻感覺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許攸家人的面容不斷浮現在眼前,尤其是那個看起來不過六七歲的男孩,
凝固在臉上的驚恐表情。"主公,華先生到了。"回到中軍帳時,親兵稟報道。
華佗已在帳內等候多時,看到曹操蒼白的臉色,立即取出針囊。"丞相的頭痛癥又加重了。
"曹操沉默地坐下,任由華佗施針。當冰涼的銀針刺入穴位時,他忽然開口:"元化,
你說一個人為了大業,可以做到什么地步?"華佗的手頓了頓,"醫者不談政事。
但以醫理而言,病重需用猛藥,有時難免傷及元氣。"曹操閉上眼睛。
荀彧送來的哪里是情報,分明是一個道德困境。如果許攸因家人被殺而投靠自己,
那么這場勝利將建立在無辜者的鮮血之上??扇艟芙^這樣的機會,數萬將士可能因此喪命。
針拔出的瞬間,曹操猛然站起,嚇得華佗后退半步。"備筆墨!"他需要給荀彧回信,
需要質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當他提起筆時,卻遲遲無法落下——他能寫什么?
譴責荀彧濫殺無辜?感謝他為自己除去潛在威脅?筆尖的墨汁滴在素絹上,暈開一片黑色,
如同他此刻混沌的思緒。三更時分,曹操獨自站在營帳外,望著對岸袁軍連綿的燈火。
頭痛稍緩,但心中的重壓絲毫未減。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士兵的呵斥聲。
"何事喧嘩?"曹操皺眉問道。片刻后,許褚押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走來。"主公,
抓到一個奸細,此人自稱...""曹公!是我,許攸許子遠?。?那人抬起頭,
亂發間露出一張憔悴的臉,眼中卻閃爍著狂熱的光芒。曹操的呼吸一滯。
荀彧的預言竟成真了!他強壓下內心的震驚,故作驚訝道:"子遠?你怎會在此?
"許攸撲通跪下,聲音哽咽:"袁紹不聽我言,反信郭圖讒言。
我家人..."他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才繼續道,"我家人已遭不測,
特來投奔明公!"月光下,許攸臉上的淚痕閃閃發亮。曹操伸手扶他起來時,
感到對方的手臂在劇烈顫抖。他引導許攸進入營帳,
目光卻不自覺地瞟向那個烏木匣子——它被一塊布隨意蓋著,但輪廓依然清晰可辨。
"子遠節哀。"曹操親自斟了一杯熱酒遞給許攸,"袁本初殘暴不仁,必遭天譴。
"許攸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酒水混著淚水從下巴滴落。"曹公,我有一計可破袁紹!
"他突然壓低聲音,"袁軍糧草盡屯于烏巢,守將淳于瓊嗜酒無備。若派輕兵夜襲,
焚其糧草,袁軍百萬之眾,不戰自潰!"曹操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情報!但當他看著許攸因激動而扭曲的面容時,
腦海中卻浮現出木匣中那個男孩驚恐的表情。他努力維持著平靜:"子遠此計甚妙。
不過...你家人之事,可有什么線索?"許攸的眼中閃過一絲瘋狂:"必是袁紹老賊所為!
我勸他分兵駐守延津,他非但不聽,還當眾羞辱于我。
當夜...當夜我府上就遭了毒手..."他的手指深深掐入自己的大腿,
"我要親眼看著袁紹滅亡!"曹操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許攸的每個表情變化。
如果許攸知道真相...這個念頭讓他胃部一陣絞痛。
他起身拍了拍許攸的肩:"子遠且去休息,明日再議軍事。"送走許攸后,
曹操獨自站在帳中,頭痛再次襲來,比之前更加劇烈。他掀開烏木匣上的布,
三雙無神的眼睛仿佛在注視著他。荀彧的暗示很清楚——許攸家人之死,
將成為拴住這位謀士的鎖鏈。"典韋。"曹操突然喚道。侍衛長立即入帳:"主公有何吩咐?
""去請奉孝來,就說...就說有要事相商。"當郭嘉拖著病體來到帳中時,
曹操已經做出了決定。他指著烏木匣,將事情原委告知這位最信任的謀士。郭嘉聽完,
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復雜的表情。"主公打算如何處置?
"曹操的手指敲擊著案幾:"許攸的情報若屬實,確是破敵良機。
但若這是袁紹設下的圈套...""嘉認為情報可信。"郭嘉咳嗽兩聲,"許攸恨意真切,
不似作偽。只是..."他的目光落在木匣上,"這匣子來得蹊蹺。"曹操沉默良久,
突然問道:"奉孝,若你處在我的位置,會怎么做?"郭嘉直視曹操的眼睛:"成大事者,
不拘小節。七萬將士的性命與三人性命,孰輕孰重?"帳外傳來更鼓聲,已是四更天。
曹操感到一陣疲憊襲來,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靈魂深處的倦怠。
他知道自己會采納許攸的建議,會利用這場悲劇帶來的優勢。這個認知讓他既厭惡自己,
又感到一種詭異的釋然。"傳令下去,明日升帳議事。"當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時,
曹操已經披掛整齊。他命人秘密安置好烏木匣,仿佛這樣就能將道德困境一并鎖起。
將領們陸續到來,當許攸也進入帳中時,曹操注意到他的眼睛布滿血絲,顯然一夜未眠。
"據可靠情報,袁軍糧草屯于烏巢。"曹操指著地圖,聲音沉穩有力,
"我決定親率精兵夜襲,焚其糧草。"眾將議論紛紛,有人質疑情報真偽,
有人擔心兵力不足。曹操耐心聽完各種意見,最終拍板:"我意已決。此戰關系存亡,
諸君務必戮力同心!"會議結束后,曹操留下許攸。"子遠,今夜你隨我一同前往烏巢。
"許攸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攸愿效犬馬之勞!"夜幕降臨,
五千精兵在曹操親自率領下,人銜枚馬裹蹄,悄然向烏巢進發。許攸騎馬跟在曹操身側,
不時低聲指明方向。月光下,他的側臉如同鬼魅,時而咬牙切齒,時而喃喃自語。
當烏巢的輪廓出現在視野中時,曹操舉起手示意部隊停下。遠處的袁軍糧倉燈火稀疏,
隱約能聽到守軍的談笑聲。正如許攸所言,守備松懈。"分三路進攻,重點焚燒糧倉。
"曹操低聲下達命令,"記住,我們的目標是糧草,不必戀戰。"戰斗開始得突然而猛烈。
曹軍如潮水般涌向糧倉,火把在夜空中劃出無數道紅線。袁軍倉促應戰,很快陷入混亂。
曹操親自帶隊沖殺,劍鋒所向,敵軍紛紛倒地。火光中,曹操看到許攸瘋狂地沖向一座糧倉,
不是去放火,而是挨個查看地上的尸體。他在找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一股寒意順著曹操的脊背爬上來——許攸或許在尋找家人的蹤跡,卻不知他們早已身首異處。
"主公,東面有援軍!"許褚的喊聲將曹操拉回現實。"按計劃撤退!"曹操高喊。
糧倉已經陷入火海,濃煙滾滾直沖云霄,目的已經達到?;貭I路上,
曹操刻意與許攸保持距離。那個在火場中瘋狂翻找的身影,將成為他揮之不去的夢魘。
當官渡營寨的輪廓出現在視野中時,天邊已經泛白。勝利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
迅速傳遍全軍。將士們歡呼雀躍,而曹操卻獨自回到帳中,對著那個烏木匣子發呆。
他贏了這一仗,卻感覺失去了什么更重要的東西。"主公,荀令君又有密信到。
"典韋的聲音從帳外傳來。曹操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進來。
"典韋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曹操拆開后,發現里面只有寥寥數語:"烏巢既焚,
袁紹必敗。木匣底部另有玄機,請主公細察。"曹操皺眉,重新打開烏木匣。
在層層絲綢襯墊之下,他發現了一個暗格,里面藏著一封更小的信箋。展開后,
荀彧工整的字跡映入眼簾:"攸家眷實為袁紹所擒,吾使人救之不及,僅得其首。
特呈于主公,一則可堅許攸叛袁之心,二則..."曹操的呼吸停滯了。
信的后半段字跡突然變得潦草,仿佛寫信人情緒激動:"...二則警醒主公,
成大事者不可有婦人之仁。今天下大亂,非雷霆手段不能平定。彧愿為主公承擔一切罪孽,
但求主公成就霸業。"信的最后,是一行小到幾乎難以辨認的字:"木匣制作工匠已滅口,
此事唯天知地知。"曹操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忽然明白,
荀彧此舉不僅是為了堅定許攸的叛心,
更是在測試自己——測試他曹操能否接受這種骯臟的手段,能否背負起道德的重擔,
成為一個真正的霸主。帳外傳來歡呼聲,士兵們在慶祝烏巢大捷。
更新時間:2025-05-02 17:5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