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六百四十四年，歲在癸丑，衛國五鹿城附近，一輛牛車在盛夏時節行走在鄉間的土路上，趕車的是老不死，坐車的是夏子，至于夭妹，又變成了臟兮兮的花盆，只是花盆里的枯枝上除了那片孤零零的葉子，又冒出了一個小小的芽孢。

坐在車上的夏子很是懷疑老天覺得自己出生以來的日子過得太順利了，所以在證道化人的節骨眼上擺了自己一刀，安排了一個如此不靠譜的有緣人，偏偏爺爺還再三叮囑他要緊跟有緣人，說不定有一場大造化。夏子現在漸漸覺得這是笑瞇瞇的爺爺給自己下了一個套，因為他在家里總是被奶奶收拾，而自己是個小幫兇，把自己打發出門奶奶就少了個眼線，爺爺當然會過得自在些。

她看了一眼趕車的老不死，挫敗之感油然而生，在家時聽著那些小姐妹說起有緣人，這個尋了個公子，那個找了個少爺，一個個都帥的掉渣，就是掉的渣也都是金鑲玉。誰知道輪到自己，卻是這么一個老且丑的，而且還窮的掉渣，掉了渣還要撿起來吃了?？雌饋磉@個丑老頭身體還好，又不像一時半會就能死的，可能當時他降世時老天問他要錢還是要命，他全都選了命，錢是一點都沒留。對這個丑老頭，仿佛窮是他家的傳家寶，越窮命越硬，越老人越窮。想到這里，夏子差一點控制不住情緒哭出來。

這時老不死把一個瓜遞到了夏子的面前，夏子看著面前滿是皺紋的黑黢黢的臉，還有那帶著泥土長得歪歪扭扭的瓜，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老不死還以為她感動哭了，急忙從懷里又拿出一個瓜說道：“這是我剛才在路過的田里偷的，還有好幾個呢，你敞開了吃?！?/p>

夏子強忍住了打人的沖動，接過瓜來，連土都不擦，就放在嘴邊咔嚓咔嚓啃起來，咬牙切齒仿佛吃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老不死看她情緒不對，也不敢再去招惹，急忙轉身縮頭繼續趕車。他的心中苦悶也無處訴說，自從這黃皮姑娘來了之后，每天都是要吃雞，又要吃魚，沒有錢買，那就只能去偷，想不到自己活來活去，最后變成了賊。這才過了幾天，兩個人已經弄的灰頭土臉，衣衫不整，要不是還有牛車，那就是活脫脫兩名乞丐，市集和城鎮哪里都不要去了。于是，老不死也狠狠啃起了瓜。

夏子吃完瓜，情緒平復了一些，向著老不死的背影問道：“快點死，你有牛有車，怎么不做生意賺錢，總比你這樣游來蕩去的喝西北風強吧?！?/p>

老不死頭都不回，有氣無力地回道：“你以為我不想??！我編過笊籬，走街串戶也沒賣掉一把，最后只能當柴燒。我賣過面粉，結果笸籮被軍馬撞倒，面粉撒了一地，又被一陣大風吹過，毛都沒撈回來一根。我賣過烤肉，誰知道正趕上天熱的出奇，還沒等到肉烤好，竟然全都壞了，只好喂狗。我販賣過牲口，又正好趕上瘟疫，死的只剩了這兩頭拉車的牛?？磥?，我命中注定是發不了財。”

兩頭牛學得乖了，聽到這里趕緊哞哞叫著表示同意。

夏子聽了禁不住咋舌道：“還真被我猜對了，窮真是你家的傳家寶，你沒想著趕緊討個老婆生個孩子，把這傳家寶傳給他，或許你就不會再這么窮了。不過你最好多生幾個，要有兒有女，誰知道這傳家寶是傳男還是傳女，兒女都有傳下去的把握更大?！?/p>

兩頭牛聽了一起搖頭，這是什么天才腦瓜子想出來的“錦囊妙計”啊，恐怕到時不再是餓死一個，而是餓死一窩了。

可老不死聽了卻覺得有些道理，不禁躊躇道：“討老婆要花錢啊，咱現在不是沒錢嗎，窮的都要吃土了，這可如何是好？”

夏子說：“從明天開始，這輛車就要由我來做主，倒買倒賣，我可是見得多了，干起來肯定得心應手。只是這次我出門急，沒帶本錢，還需要你先拿些錢來墊上。”

老不死聽了泄氣，“沒錢你吵吵什么，紅口白牙的說些大話，我要是有錢還至于去人家地里偷瓜。”

夏子一把揪住老不死的衣領：“快點死，沒錢你可有東西，快把你懷里藏的咱談判時給我看的好東西拿幾件出來，當了不就是錢！”

老不死大吃一驚，這小娘皮不光眼睛尖，記性還好，還會惦記別人的東西，這次不拿幾件東西出來看來是過不了關了，只好偷偷地低著頭在懷里翻來翻去，還要時刻提防著夏子偷看。翻了半天，只好忍痛割愛拿出來“周文王盤過的核桃”和“周武王扔掉的破碗”，遞給了夏子。

夏子見了皺眉道：“什么時候了還這么小氣吧啦的，拿些破爛出來。先這么著吧，這破碗看著是個銀的，應該還能當幾個錢。”說著把破碗放好，卻把那核桃一拳砸碎剝開吃了，邊吃邊抱怨，“這都放了多久了，一股子哈喇味。”老不死心疼的好似心頭滴血，卻只能兀自強忍著，不敢抱怨。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盛夏的太陽散發著灼人的光和熱，把鄉間的一切都烤的蔫蔫的。井田里的粟秧都低下頭，葉子微卷，以免失去太多水分。老不死和夏子也撐不住暑氣，頭上戴的柳條帽都曬枯了，趕緊趕著車來到路旁的一棵大樹下避避暑熱。巧的是樹下還有一口井，夏子看著四下無人，趕緊運法力攝了些井水上來解渴。老不死解開牛車，也放兩頭牛臥在樹蔭下休息。

老不死站在車上手搭涼棚四下團團看了一圈，又掐指算了一會，不由得驚異道：“有殺氣啊，待會恐怕有大事發生?！毕淖硬恍嫉溃骸翱词裁纯?？算什么算？就在前面不遠處的莊稼地里埋伏著人呢，這么大太陽的能不出汗，我都聞到味了?！?/p>

兩人也不說破，就在樹蔭下坐定，各自拿著一個瓜吃著，等著看那埋伏的人等得是誰。他們倒是沒有自作多情的以為埋伏的是自己，就這破車瘦牛，哪個強人會看到眼里？

一盞茶功夫，就聽得他們來時的方向傳來塔塔的馬蹄聲和隆隆的車輪聲，不一會三輛馬車就進入視野，每輛車上都坐著四五人，還有十來個人跟在車邊?？窜嚿先说拇┲?，都是頭頂高冠，身著深衣，一副貴族打扮。跟車行走的人上身著短衣，下著長褲，腳上穿著麻鞋，像是扈從軍士的打扮。正午之時，人和馬都走的汗流浹背。

中間馬車上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生得方面大耳，看起來自帶威嚴。見了路邊的大樹和水井，便對身邊一人道：“子余，暫停車馬，大家到那大樹下休息飲水”。身邊之人名叫趙衰，子余是他的字，聞言稱諾，然后起身喊道：“約束車馬，大家到前面大樹下休息?！庇谑侨v車馬和行人便氣勢洶洶地朝大樹下奔來。

老不死見了，急忙打起牛，又把車拉到一邊，在樹下讓出一大片樹蔭，自己拉著夏子悄悄地站到樹蔭邊上去了。夏子等著看戲，也不多事，任由老不死安排。

三輛車到了樹下，隨行的眾人有的服侍車上的人下車，有的急忙取了車上帶的木桶和繩索去打水，還有的在大樹下陰涼好的地方鋪了草席。那威嚴男人也不謙讓，徑直來到草席上坐下，然后又對周圍人道：“子余（趙衰）、子犯（狐偃）、季子（胥臣）過來納涼，先軫和魏犨先帶人警戒。”眾人依令行事。很快井水打了上來，眾人用碗分水，一個個仰頭痛飲，才把暑熱消了些。然后又給拉車的馬兒飲了水，卻并不卸下馬車，一副隨時跑路的架勢。

喝完水，趙衰告罪道：“公子，從衛都楚丘出來時走得急，干糧備的不夠，今天上午都吃光了，所以還得委屈公子忍下饑，到五鹿城時再弄些吃的。請公子恕罪?！蓖滥腥藬[擺手道：“出門在外，誰家還能帶著房子走路，哪里有得吃就到哪里吃吧?！彼酃庖粧?，忽然發現了站在人墻外的老不死和夏子，竟然起身向他們走去。先軫急忙阻攔并小聲道：“公子不可以身犯險，一路都有刺客騷擾，不要接近陌生人。”威嚴男子笑道：“哪里有那么多刺客，如果剛才井里下了毒，我們不就被一鍋端了。這兩個野人在這里好好的，說明這里安全?！?/p>

威嚴男人徑直走到了老不死和夏子跟前，滿臉笑意的問道：“老頭，你是哪國人?。俊崩喜凰乐е嵛峄氐溃骸皼]了，滅了。”威嚴男人回頭對眾人道：“和我猜的一樣，果然是兩個野人?！彼戳艘幌孪淖?，又問老不死：“這是你女兒？”還沒等老不死說話，夏子已經搶著道：“誰是他女兒，他是我有緣人?！蓖滥腥寺犃瞬挥傻霉笮?，又回頭對眾人道：“你們看，這么一個糟老頭，竟然娶了一個漂亮小媳婦?！北娙艘哺ζ饋?。夏子聽他說得好玩，卻也不生氣，只是老不死的臉倒是紅了。

威嚴男人等眾人停下了笑，又問老不死，“老頭，有什么吃的沒，我們走的急，干糧吃完了，先找你借點?！崩喜凰烂牙锏墓?，當然不能拿出來，心道“我都要窮的吃土了，還和我要吃的”，于是俯身從地上撿了一個大土坷垃，伸手遞了過去。

威嚴男人偽裝的輕松消失了，他簡直出離憤怒了，他身為晉國二公子重耳，雖然是在逃亡途中，但還是貴人，這野人竟然讓他吃土。重耳怒氣沖沖地返身去馬車上取鞭子，他要鞭打這個下賤的人。老不死木木地看著他，真像一個被嚇傻的野人。夏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很期待接下來的場景，不知道老不死能不能變成快點死。

可是趙衰突然抱住了重耳，大喊道：“公子，這是天意所賜??！野人把土地獻給您，表示您已經得到了百姓的擁戴。這是上天的預兆，大任終將落在您的身上，請您行禮接受上天的恩賜吧！”夏子見了佩服不已，這些當官的真能演戲，走到哪里都是稱職的演員。

重耳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終于克制憤怒，臉上又換上了恭敬的神色，一步步小心翼翼走到了老不死跟前，從老不死手里接過了那塊大土坷拉，然后向老不死稽首行禮，又一步步退回到馬車跟前，將土坷拉放進了馬車里。他如釋重負地直起了腰，迅速登上馬車，喝一聲：“出發！”眾人稱諾，飛快地收拾好東西，急匆匆驅車登程。

看著馬車離開樹蔭，走上烈日炙烤下的官道，夏子悄悄對老不死說道：“等了這么久，終于可以看熱鬧了，等到伏兵殺出來，可夠這些人忙活的了?！崩喜凰劳R車上重耳的背影道，“這些人不簡單啊，尤其是那個要飯吃的，他身上有世界權柄，跟隨他的人也都是些人族的精英?！毕淖勇犃藚s不服氣，“什么精英，一個個就會演戲，見了我們妖族，還不得都做口糧?！眱扇说臓幷搫傞_了頭，那邊也打了起來。

馬車行走道路兩側的秫田之內，忽然一聲唿哨響起，隨之飛起一陣箭雨，像突襲的蝗蟲群，將三輛馬車和隨行眾人罩住。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弄得手忙腳亂，正在惶恐無措之際，一團白光從中間馬車升起，迅速將馬車和眾人裹了起來。亂箭射在白光上叮叮作響，卻沒有一支箭能射進去，全都落在了地上。隨著箭雨，莊稼地里沖出了百余名壯漢，舉著手中的矛、戈就向著馬車沖殺過去。見到箭雨無效，眾壯漢雖有錯愕，但腳下不停，殺聲也喊得更大。

沒想到的是，白光里竟然射出箭矢來，把沖在前面的壯漢射倒了十幾個。余下的壯漢不管死活，猛沖到白光跟前，挺起戈矛亂戳，就像打在石頭上一樣，叮叮當當的也都刺不進去。白光里又射了一波箭，放倒了十幾個壯漢。剩下的人失了銳氣，不再進攻，小心翼翼地戒備著后退。

更新時間：2025-05-02 17:5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