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六百七十五年,歲在丙午,楚國息地。此地本來是息國故土,但五年前楚文王帥軍滅息國,這里又成了楚國的邊境。
十二月,正逢酷寒時節,漸黃昏朔風又起,落日的顏色都被凍得慘白,一副自顧隱入荒草,躲到地平線下的著急模樣。平原一望無際,看不到樹,荒草也盡力矮矮地伏在地上,裸露出一片黃土。黃塵隨風而起,把天也染成黃色,鳥獸潛蹤,只余孤寂。
一輛牛車背對著夕陽從官道上慢慢走過來。駕車的是個老人,身著麻衣,須發皆白,身量短小,滿臉皺紋裹著五官縮成一團。風沙中走的久了,身上、頭上、耳廓、鼻窩和皺紋里都積滿了黃土,像是一個剛從土里鉆出來的窮廟里的土地公。他雙手龜裂,一手執鞭,一手架繩,吆喝著兩頭瘦牛慢吞吞地趕路。
駕車老人身邊坐著個公子哥模樣的年輕人。年輕人頭戴青色高冠,身穿朱紅色的狐裘,腰系金帶,帶鉤上還掛著一柄長劍,長得也是眉清目秀,儀表堂堂。只是此時他神色頗為不悅,時不時展開寬袖擋一擋寒風和黃土,大罵幾聲鬼天氣。
老人見狀有些慌張,急忙對年輕人道:“貴人,小民牛車簡陋,還望貴人海涵。這車箱里拉的是些木材,不如將牛車停下一會,小民給貴人在車廂里騰個地方?!?/p>
年輕人看了下車廂里,枝枝丫丫的堆著一些破敗的樹枝樹干,樹皮樹枝上黑乎乎的也不知是些什么東西,又看看自己的狐裘,道:“老頭,你這破車廂有什么好坐的,我還是坐在這里吧。你把牛趕快點?!?/p>
老人道:“小民領命,這就讓這??熳?。”說著他揮舞兩下鞭子,甩一個鞭花,在兩頭牛頭頂上打了個響亮的響鞭,兩頭牛走得的確快了幾分,可行不得一里路,就又慢了下來,變成了最初慢悠悠的速度。
年輕人卻沒再催促,向老人問道:“這大冷天的,你一個瘦的猴似的干癟老頭還出門,不怕凍死?你這是要到哪里去?。俊?/p>
老人道:“謝貴人關心。小民雖瘦,卻還結實。這次出門是為莊上買些過冬用的柴火,我們山下莊每年冬天都缺燒的,這不今年柴火又漲價了,才買得這么一點,今年冬天可怎么過啊?!崩先苏f完,擦了擦眼睛,又吸了吸鼻涕。
年輕人道:“聽說今年你們楚國又打了勝仗,楚王打敗了黃國,而且他還在帥軍返回途中生了病,結果死了,那不是又要立個新國君。又是勝仗、又是新君繼位,那你們楚國百姓不是要得些好處?!?/p>
老人嘆道:“貴人,話雖如此,但我們這里原來是息國,五年前才并入楚國,縱有好處,也到不了這里。”話剛說完,老人忽然打了自己兩嘴巴,驚懼道:“貴人,你不是楚國人吧?”
年輕人笑道:“你這老頭害什么怕,我不是楚國人?!?/p>
老人神情這才放松,自語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p>
年輕人又問道:“老頭,既然你說這里原來是息國,那是不是有個息夫人啊?聽說那可是個大美人???”
老人接口道:“是啊,是啊。息夫人是我息國國君夫人,當年她陪國君出巡時小民還有幸見過?!闭f著臉上呈現出一副向往的神態?!爱敃r息夫人坐在車輿之中,輕風吹起她的面紗,我們好像看到了五百里彩云和三百里桃花。”
年輕人笑罵道:“這老東西,天寒地凍縮成一團,一說起美人卻連口水都流出來了。美人是美人,可據說你們息國滅國也是因為息夫人啊?!?/p>
老人面露苦色,四下望了幾眼小聲說道:“息夫人和蔡國蔡侯夫人是親姐妹,她們都是陳國人。那年息夫人回陳國省親,回來路過蔡國時探望姐姐,卻被蔡侯暗地里給調戲了。息侯知道了氣憤難忍,卻又打不過蔡國。只好跑到楚國向楚王求助。楚王雖然幫息國打敗了蔡國,蔡侯卻又在楚王面前大贊息夫人的美貌。楚王見了息夫人也驚為天人,結果又借故滅了息國,強納了息夫人為妃。這不,一晃都五年了?!?/p>
年輕人道:“你們這些人啊真是可笑,為了一個女人打來打去。我看你也過得夠苦,要不就別做人了吧?”
老人搖頭道:“貴人,好死不如賴活著。不做人做什么?做豬?做狗?還是當個人吧?!?/p>
年輕人道:“怎么我聽說息夫人就不是人。當年陳莊公射獵桐柏山,見了一只火狐,皮色如烈焰,甚是罕見。陳莊公引弓射狐,那狐貍帶箭而去。陳莊公帶人追趕,狐貍沒抓住,卻在狐貍洞里發現了一個女嬰,與陳莊公新生的女兒一般大小。陳莊公甚為憐惜,賜姓媯,并抱回宮中與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起撫養,長大后就嫁給息侯,人稱息媯,也就是息夫人。你說她會不會是一只狐貍???”
老人驚訝道:“還有這等傳聞!小民從來沒有聽過。還是貴人見識廣博?!?/p>
年輕人接著道:“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聽說今年楚王在湫地生病時,息夫人忽然間就不見了。六月楚王死了,息夫人也沒出現。你說息夫人為什么消失?她又會跑到哪里去呢?”
老人笑道:“貴人,你這不是取笑小民嗎。貴人都不知道的事,小民哪里能知道?!?/p>
說話間太陽已有一半落入西山,冬天黑的早,幸虧今天是個晴天,沒什么云,天邊還余著一些光亮。
老人道:“貴人,前面你攔路乘車時只說順路,也沒說到底去哪里。這看看天就要黑了,也不知道離你要去的地方有多遠。再過一會,我這牛車就要到山下莊了,貴人若不嫌棄,可以隨我到莊里借宿?!?/p>
年輕人忽然起身道:“我已經到了。與你這個小老兒行路雖然耽誤時間,卻也解了不少的悶。等待真是寂寞!”他忽然輕嘆一口氣,又說道:“白云蒼狗,雖然你這老頭胡子一把長,又懂得什么!”
說畢,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已騰空飛去,并將一把東西扔到老頭車上,一陣叮當作響。“這些就當作車錢吧,也不知是否能用?!痹捯魟偮?,人已經變成遠方的一個黑點,和西邊的太陽一起消失不見。
老人低頭一看,車上扔下了幾個銅刀幣。他邊撿邊驚奇道:“貴人竟然會飛?貴人扔下的這是什么東西,看著像錢,這是別的國的吧?”
將銅刀幣撿起收好,老人又取出一個竹筒,拿出一點火種,將車廂上插著的一個火把點燃。他坐下急揮幾下鞭子,甩出幾聲脆響,對著兩頭拉車瘦牛說道:“老伙計,咱不會飛,你們聽了一路故事,這會還是走快點吧。再晚些趕不回去,就要了咱們三條老命?!?/p>
牛車漸漸遠去,很快就在暮色里隱去了車的輪廓,只剩車廂上火把的火光,在黑夜里隨風搖曳,很快變得如豆般大小,最后消失在黑夜當中。
忽然間人影一晃,那個年輕人又出現在路上,望著牛車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思索一會,他搖搖頭,身形扭動一下,便又消失了。
桐柏山上,火狐洞周圍是一片桃林。桃樹的葉子都已掉光,只剩下枝干在寒風中挺立,像從一只只從地上伸向空中的爪子?;鸷蠢镆黄瑏y草枯葉,顯然已經荒廢了很久了。
九條人影靜默的立在那里。人影身形模糊,似微風吹過的水中倒影,在那里扭來扭去。忽然,又有一道身影出現,雖然也很模糊,但仍能依稀辨出正是剛才那個年輕人。
一道身影不悅道:“丹十,你怎么來得這般晚,施展這出神之法損耗巨大,你最好能有好消息?!?/p>
年輕人道:“丹三你何必著急,我那里不方便找藏身之處,所以施法晚了?!?/p>
丹三還待說話,又一道低沉聲音響起:“不要做這些無用爭辯,先說正事?!甭勓?,其余九人道:“丹一請講。”
丹一道:“我等被仙尊送入這方世界,以丹為姓,以數為名,是為給封印世界權柄的仙石護道。作為護道者,仙石出世,我等自會感應。十五年前,我們都感應到仙石出世,位置當在楚境,是丹九護道之地??烧覀冓s往楚地,又都失去了仙石感應,連與丹九的聯系也斷了。接著竟又發現世界權柄出現,散逸到整個世界。事出突然,我等只好邊追蹤世界權柄,邊探查仙石出世后發生了什么。”
丹二道:“十三年前,我在魯地抓住一個小魔,他自稱叫覡丁癸,受命要在魯地傳播一篇讖文,我讓他念給我聽,發現這讖文似乎和仙石出世有關,諸位請聽?!?/p>
丹二清清嗓子,身影也是扭了幾扭,便開口唱起讖文。
鳥立南山頭,三年胡不鳴?劍鑄北陂池,三年胡不成?只待魔王焱,催石自地生。仙無腳,意自諶,無本無源道混混。紫光不敵黃光破,一石墜后權柄分。紅光縱橫壓妖人,魔道方為此中真。呔、嘟、哎、嗵、嘙。
他唱得興起,還要再唱,卻被丹一大喝一聲“夠了”,只好住口不唱,卻又禁不得自己在心里哼了兩回。
丹三接著道“我到處打聽和讖文內容有關的消息,果然十二年前在楚國荊山得到了驗證。荊山上的人說,有一只怪鳥曾在山頂梧桐樹上待了三年,有叫干將莫邪的夫妻在山上鑄劍三年,有一個叫卞和的在山上尋玉尋了六十多年。但三年前,他們都消失了?!?/p>
丹五道:“楚國國都人傳言,多年前天降驚雷,劈中了新建成的楚國大殿,劈死了佞臣申侯,大臣葆申也被擊傷。楚王認為這是天降懲戒,齋戒三年未出宮門。葆申輔王無功,也被楚王流放到南方的澡淵待罪?!?/p>
丹六道:“我去澡淵找過葆申,此人不好對付。他手上有人王刺,對我們威脅很大,但他的人王刺似乎受損過?!?/p>
丹八道:“我去過希有之林,那只怪鳥應該就是希有族之妖,但林中設有妖祖禁制,我未敢深入?!?/p>
其他幾個丹還待說話,年輕人忽然道:“大家不要再猜疑了,我已經勘破了事情真相,我見過楚王。”
眾丹急問道:“丹十快說,真相是什么?”
年輕人道:“既然事情發生在楚國,我想除了我們感興趣之外,最感興趣的就應該是楚王。但他竟未安排人四處查探,卻齋戒三年,隱藏起來不出宮門,這是否表明他知道些什么?而且那天雷擊殿也甚是可疑,我潛去殿中查看過,雖殿頂已經修好,但在破損的邊緣處未見雷擊的灼痕,卻有不少鳥羽的劃痕。而且,我還在殿中感覺到些微仙道的氣息。所以,我的目標就是楚王?!?/p>
似乎回想了一些什么,年輕人停頓了一會,才繼續說道:“三月時,我在湫地見到了楚王,和他做了個約定,打贏他他就要把真相告訴我。有了世界權柄加持的楚王戰力非凡,我也是僥幸取勝。楚王沒有抵賴,從他的話可以推斷出卞和就是丹九,拿到仙石后沒等我們會和,卻到楚國大殿顯擺,落入了人王卜算好的圈套,被人王刺困住,只好自毀仙石放出了權柄。人、魔、妖各得一枚權柄,其他的飛走散落各地。這一切也和我們得到的信息對得上?!?/p>
年輕人想了一下又說:“但楚王在說真話時也撒了一個謊。我問楚王仙石在哪里,楚王說葆申拿走的是假的,真的被他毀掉了,他是在用揭開一個謊言的方法去掩蓋另一個謊言。仙石沒有被毀,應該是被藏起來了,因為楚王身邊少了一個本不能少的人。”
“少了什么人?”眾丹問道。
“息夫人,一個引起兩場滅國之戰的女人?!闭f話間,年輕人的身影扭動起來,一枝桃花從身影里凝聚出來,落在了眾身影之間?!斑@就是找到息夫人的鑰匙?!?/p>
“難道你要使用那個方法?”丹一聲音凝重的問道。
“是!”年輕人回答得干脆,“各位丹兄,不知你們是否發現,我們掌控不了世界權柄?!?/p>
丹十二頹然答道:“是!我追蹤到過一枚權柄,它就像只蝴蝶,在繁花叢中流連。它就在我眼前,我一伸手就能抓住它,可我抓不住。只要我碰到權柄,一股不可抵御的力量就會把我推走。試了幾次,我才明白,這個世界在排斥我們。最后,那枚權柄圍著我轉了幾圈才離去,我仿佛都聽到了它離去時的嘲笑聲?!?/p>
“我懷疑仙石本來在楚王手里,我懷疑楚王把仙石交給了息夫人,我懷疑仙石是我們控制權柄的唯一方法。這三個懷疑只有找到息夫人才能得到驗證,我尋了幾個月,一點線索都沒有,好像息夫人憑空消失一樣。不用那個方法,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嗎?”年輕人問道。
丹十三道:“自入世以來,我們的力量就一直被削弱,如果不能控制權柄弘揚仙道,我們的力量終究有一天會消失。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博上一回?!?/p>
丹一道:“星緯之陣要追未來之光,尋過去之像,對仙力損耗甚大。一經施展,無論是否能得到想要的結果,我們都要閉關七日,以穩定根基。而且以目前的情形,用掉的仙力,是得不到補充的。尋與不尋,眾位意下如何?”
眾丹皆道:“尋?!?/p>
年輕人道:“此地是息夫人初現之地,此花為息夫人消失前所持之物,既有始,又有終,定能尋得到那息夫人?!?/p>
眾身影肅立,那支桃花無風自動,緩緩升起到離地面一人之高。眾丹的身影都伸出右手,食指指向那支桃花。一團毫光在他們指尖凝聚,伴隨著身影的波動像是數顆在浮云中脫穎而出的星星,與天空的點點繁星遙相呼應,在天地間編織出一幅巨大的經絡。
眾身影吟唱道:天迢迢兮,星漢幾何?路遙遙兮,誰在阡陌?臨星而承影兮,影隨光黯泯沒。星黠黠引吾力兮,以知其因果。
吟唱畢,毫光飛去,皆集于那支桃花之上。先是聚成一團,然后又散開成一個圓形光幕,數十條閃爍的脈絡,將光幕與那支桃花連在一起,使得光幕上光點明滅。周圍的桃樹也被引動,不斷有新的脈絡自光幕外面延伸而來,也連接在光幕上,在火狐洞外織成一片光網,而那圓形光幕就像一顆居中的心臟,帶著這些脈絡搏動。
星光終于被引動,一束束自空中投射到光幕上,在光幕上蕩起一層層的光波,與脈絡的搏動聯結在一起,仿佛在審閱、疑惑、求證、思索,直至光幕猛地一瞬靜止,繼而豁然開朗般綻放出耀眼光芒,隨之光芒散去,星光、光幕和閃爍的脈絡也全都消失了。只有那支桃花落下,片片桃花瓣飛散到地上,帶著毫光,先后聚成了幾字:息地,金蘭山,桃花莊。
眾身影搖搖欲散,丹一道:“諸友,即刻起閉關七日,出關后三日內在息地金蘭山聚齊,然后走一趟桃花莊。且散?!北娚碛暗缆暋爸Z”,然后紛紛消散。那些桃花瓣,也隨風吹起,飛入了黑漆漆的夜空,不知飄到哪里去了。
年輕人盤坐在藏身的山洞中,與黑漆漆的夜色融為一起,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似乎也已經停止。但他心里并不平靜,與楚文王見面時的情形不停在他腦海浮現,盤旋不止。
當他忽然出現在楚文王面前時,楚文王既沒有驚奇,也沒有懼怕,更說不上尊重,只是淡淡對他說了一句:“該來的還是來了,只是比我預想的晚得多,看來你們也不是全知全能?!?/p>
年輕人并不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楚文王。這個白面男人體態豐腴,坐在茅席上,身前的短短的木案上,擺著幾捆竹簡。一卷竹簡已經展開,一端握在楚文王右手中,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而楚文王的左手之中,拈著一枝桃花。
年輕人忽然開口道:“這桃花很美?!?/p>
楚文王放下竹簡,右手撫上莫邪劍的劍柄,終于抬頭看向年輕人,說道:“你不錯,比卞和有趣,話少,卻懂得美他人之美??磥?,我們能愉快的聊一會?!?/p>
年輕人說道:“不,我覺得還是先打一場最好。話有虛言,功夫可是要見真章的?!?/p>
楚文王忽然笑了:“看來是我錯了,你只比卞和好一點點。你們可都是仙道中人,難道不能有一些不一樣的,打打殺殺的和我們人有什么區別,最少你也要讓我看些奇妙的法術?!?/p>
年輕人抽出了他腰間的長劍。剛伸手明明只是抓住了一條青蛇的尾巴,慢慢拉出時那蛇身還在扭動,最后出現的蛇頭呲著尖牙,吐著蛇信。青年人手只是輕輕一抖,那蛇頭便甩向了楚王,整條蛇就化作了一柄青色的劍?!艾F在你看到了?!蹦贻p人冷冷地說。
楚文王道:“法術不錯,但對你手里的小蛇妖卻大大的不妙。打是可以打,但是為什么打?”
年輕人道:“我輸了,就離開。你輸了,就要回答我幾個問題,說實話。”
楚文王道:“聽起來很公平,那就打打看?!彼麑⒆笫值奶一ǚ旁诎干?,將一塊玉圭從腰間摘下握在手中,右手拿起莫邪劍,站起來向前幾步,走到案前與年輕人隔了五步站定。一股天地威嚴從楚文王身上升騰而起,一波又一波沖刷著年輕人,使他衣衫獵獵,黑發飛揚。
“你果然拿到了權柄?!闭f話間,年輕人已經矮身直上,右手青蛇劍直刺楚文王面門,左手卻掐雷訣,幾道銀光在手中閃爍。楚文王右手莫邪左切格劍,那青蛇劍身卻向左偏轉,劍尖化作蛇頭,忽然又向左肩咬去。楚文王右手劍勢不變,繼續揮劍下切劍身,同時撤左腳,縮左肩躲避蛇頭的撲咬。莫邪劍與青蛇劍相交,卻未傳來金鐵交鳴的聲音,青蛇劍已變回青蛇,在莫邪劍上繞了幾圈,鱗片與劍鋒相摩擦,沙沙之聲不絕。年輕人已左拳揮出,又變拳為掌,掌心雷鳴,攜閃電幾道,直奔楚文王而去。楚文王急忙松開右手,拋去莫邪劍,右手與左手合十,將玉圭夾在手心,微曲雙腿站定身形受那雷擊。雷電剛一近身,一道白色光罩在楚文王身外浮現。雷電繞光罩游動,又射向四周,將房間中的東西炸得四下飛濺。
其中一道閃電擊中了桌案,桌案四分五裂,連同上面的片片竹簡一起拋到空中,這中間卻夾著一抹粉紅,是那支桃花,如同蝴蝶一樣在竹簡中穿梭。楚文王見了,臉色一變,急忙撤去光罩,急縱而去抓向桃花。就在他右手將將握住桃花之時,忽然胸口猶如雷擊,年輕人的右拳已經打中他的胸口,并在他向后急飛時將桃花搶了過去。
楚文王吐了一口血,以背抵墻,慢慢地站了起來。年輕人也不再動手,靜靜地站在原地,將那支桃花拿在手里,低頭嗅了嗅。
楚文王撫了撫胸口,說道:“外面的人是不是又死絕了,里面打成這樣也沒人進來?!?/p>
年輕人看向楚王,“和我打你還敢分神,如果不是你托大,那就是這桃花對你很重要,我想應該是后者吧?”
楚文聽了并不回答,淡淡說道:“果然,你們還是這么喜歡搶東西。既然搶了我的桃花,那我不如連這個也送給你?!?/p>
說完,楚文王將左手中的玉圭向年輕人扔了過去。玉圭從空中劃過,打了一個旋,向著年輕人落了下去。年輕人神色凝重,撤步低身,左手持花攬月,右手探出如爪,抓向了玉圭。
就在年輕人右手要抓住玉圭時,砰的一聲巨響,一股巨大的力量從玉圭中涌出,排山倒海般撞在年輕人身上。他還待抱神守一,卻根本穩不住身形,只得順勢在地上滾了幾滾,才擺脫了這股力道。再看那玉圭,卻又回到了楚文王手中。
楚文王笑道:“你想要權柄,給了你你卻拿不起,聽說你們最近還在四處追蹤權柄,原來你們還挺會開玩笑的?!?/p>
年輕人站起身來,周身毫光一閃,就把衣衫整的干干凈凈。他拈起桃花,發現并無損傷,這才答道:“打架是你輸了,還是說一說卞和的事吧?!?/p>
楚文王笑道:“卞和啊,他肯定自認為是你們中間最聰明的一個,拿到石頭,卻裝得可憐巴巴地到我大殿里暗戳戳地炫耀。他被葆申的人王刺困住,就化作一顆仙丹撞在了石頭上,把世界權柄都放了出來。他是想我們都死的,可是我們人、妖、魔各得一枚權柄,他卻先死了,真是個可憐的聰明人?!?/p>
年輕人又問道:“那塊石頭呢?”
楚王想了想:“石頭啊,權柄飛完以后就變作了一塊玉,但并不是葆申拿走的那一塊,而是留在了我手里??墒俏已芯苛藥啄?,也不見什么特別之處,又怕你們找上門纏著我,就把它搗碎,碾成碎屑,倒進滄浪之水,隨波逐流去了。你要找,可以去滄浪之水下游去看看?!?/p>
年輕人低頭默想一會,道:“你在撒謊?!?/p>
楚文王卻不辯駁:“撒謊,謊言有時不是比真相美麗嗎。都說拿到世界權柄可以既壽永昌,但你看我是不是快要死了,這真是一個殘酷的謊言?!?/p>
年輕人道:“既壽永昌的是權柄,一介凡人妄用世界之力,你作為容器肯定會碎,這豈不是自己找死?!鳖D了一下,他忽然又問道:“息夫人呢?”
楚文王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奇怪,喜與悲混雜,愛與恨交織,幸福連接著哀傷,留戀糾纏著唾棄,就像一罐恒河水放在了印度人和非印度人面前,所有的情緒都寫在了一起,最后化作了一聲嘆息?!八吡?,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p>
年輕人竟不再問什么,拿著那支桃花正欲轉身離去。楚文王問道:“聊了這么久,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輕人轉身間答道:“丹十。”
“那卞和應該叫什么名字”楚文王又問。
“他叫丹九”年輕人說著,伸手抓來那條扭動著想要逃之夭夭的青蛇,又將它化作劍懸于腰間,然后御風離開。
楚文王在他身后頹然坐下,對著年輕人的背影道:“你們這些丹啊,想滾到哪里去都行,但我勸你們不要去找息夫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闭f話的聲音隨著年輕人的離去變得越來越小,直至喃喃無聲。
終于,年輕人的心緒從楚文王的糾纏中擺脫出來,心神漸漸平靜,慢慢地進入閉關的狀態,在最后的那一瞬,他腦海卻又閃過了那個趕車的老頭,只是一瞬,并未影響他的心情。
年輕人喃喃道:“息夫人,還有十天”,然后寂寂入定。
更新時間:2025-05-02 17:5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