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林小滿的球鞋已經沾上了露水。實驗樓前的銀杏大道在九月里鋪開金毯，每片葉子都像被陽光淬煉過的銅箔。她特意提早兩小時到校，此刻正站在鎏金櫥窗前，看自己的證件照映在玻璃上，與光榮榜里那張泛著冷光的照片重疊。

"2013級中考狀元 林小滿"，燙金宋體字在晨光里灼灼發亮。這是全市唯一用整塊黑色大理石雕刻的光榮榜，冰涼的石面沁著露珠，她伸手擦拭時，指尖傳來刺骨的寒意。初中班主任總說這是"狀元碑"，此刻碑文上凝固的榮耀卻讓她想起那些被咖啡漬浸透的模擬卷，想起凌晨三點窗外飄雪時筆尖摩擦紙面的沙沙聲。

"同學，讓讓。"沙啞的男聲從身后傳來。穿深藍工裝的園丁推著除草機經過，機器轟鳴驚飛了枝頭的麻雀。林小滿慌忙退后兩步，看著金屬滾輪碾碎滿地銀杏葉，金黃的碎屑粘在輪胎紋路里，像是被絞碎的光陰。

穿過栽滿法國梧桐的林蔭道時，她聽見行李箱滾輪與青石板的碰撞聲此起彼伏。穿各色運動鞋的新生們拖著拉桿箱涌向宿舍區，有個馬尾辮女生正踮腳往鐵藝圍欄上系粉絲帶，金屬網格間已經纏著十幾條顏色各異的布條，在晨風里飄成一片彩虹。

"這是往屆生留下的祈愿帶。"穿紅馬甲的志愿者學姐笑出兩個酒窩，"要不要也寫一條？"她遞來的馬克筆還帶著體溫，林小滿卻在觸碰的瞬間縮回手。那些布條上"清北必勝""沖進年級前十"的字樣刺痛了她的眼睛——在初中，她從來不需要祈求什么。

禮堂穹頂的彩繪玻璃將陽光濾成七彩光瀑，林小滿選了倒數第三排靠過道的位置。剛翻開嶄新的筆記本，前排突然傳來椅子拖動的刺響。戴銀框眼鏡的男生正在調整座椅間距，他校服袖口露出半截銀色表帶，表盤泛著幽藍的光。

"聽說這屆火箭班要搞末位淘汰制。"右后方兩個女生壓低的聲音像蛛絲飄進耳朵，"我媽托關系打聽到，上次月考有學生直接從實驗樓天臺......"

林小滿的鋼筆尖在紙面洇出墨點。她強迫自己盯著講臺上方懸掛的校訓——"礪志 篤學 求是 創新"，鎏金隸書在陰影里像懸空的利劍。當教導主任踩著軍靴般的腳步聲踏上講臺時，她才發現自己把筆記本邊緣捏出了皺痕。

"啪！"

投影幕布落下的瞬間，全場響起倒抽冷氣的聲音。五百個名字像螞蟻軍團爬滿幕布，林小滿在第一屏沒找到自己——這不可能！她感覺后頸滲出冷汗，直到在第二屏底部看見"林小滿 語文138 數學145 英語147 總分430"，排名49。

"這是去年期末考年級排名。"教導主任用激光筆劃出猩紅的光圈，"你們現在坐的位置，就是按入學成績排的。"林小滿猛地轉頭，才發現整個禮堂呈階梯狀下沉，自己所在的區域正是中段偏下的位置。前排那個銀框眼鏡男生穩坐第一排正中央，正用繪圖尺在筆記本上畫坐標軸。

禮堂突然陷入黑暗，幕布亮起監控錄像般的畫面：凌晨五點的自習室已經坐滿學生，課桌上的臺燈連成星河；課間操時奔跑的身影揚起塵霧，有人邊跑邊背單詞；深夜的宿舍走廊里，應急燈下晃動著裹著羽絨服刷題的輪廓......

"在青陽中學，優秀是種習慣。"教導主任的聲音混著電流雜音，"你們初中的輝煌在這里歸零。"突然亮起的頂燈刺痛瞳孔，林小滿抬手遮擋時，看見前排男生筆記本上工整的思維導圖，枝干延伸的軌跡像精密電路。

散場時人潮裹挾著她往出口涌動。不知誰碰掉了她的筆袋，熒光筆滾落到前排座椅下。蹲下身時，她看見銀框眼鏡男生遺落的筆記本，攤開的那頁畫著函數圖像，拋物線旁標注著三種解法，其中一種用紅筆圈出——那正是她中考時自以為獨創的解題思路。

"這是我的。"清冽的男聲在頭頂響起。林小滿抬頭撞進鏡片后狹長的丹鳳眼里，男生指節分明的手正懸在她面前。她慌亂起身時后腦勺撞到椅背，對方卻已撿起筆記本轉身離去，只留下句飄散在空氣中的"周子安"。

穿過連廊時秋雨驟至，雨點打在玻璃天棚上奏出密集的鼓點。宣傳欄里張貼著去年奧賽獲獎名單，周子安的名字出現在物理、數學雙科金獎的位置。照片里的他站在領獎臺上，手里獎杯的棱角折射著冷光，嘴角弧度與光榮榜上的證件照分毫不差。

"同學，你鞋帶散了。"清脆的女聲伴著柑橘香飄來。穿淺粉衛衣的圓臉女生正蹲下身，靈巧的手指在她鞋面上翻飛，"我叫陳小雨，七班的。你肯定就是那個中考狀元吧？"她抬頭時眼里的崇拜像跳躍的星子，"剛才主任放排名時，我就在找你名字呢！"

雨幕中的操場泛起青灰色霧氣，林小滿望著遠處正在搬運教材的教師們。某個瞬間她忽然看清，那些被防水布包裹的教輔書堆成的小山，在雨里竟像座將要吞噬什么的巨獸。陳小雨塞進她手心的橘子糖開始融化，黏膩的糖紙在指間拉扯出細絲。

當預備鈴撕破雨幕時，她們跟著人群涌向教學樓。林小滿在樓梯轉角處的儀容鏡前駐足，鏡中的少女面色蒼白，劉海被雨水黏在額角，胸前的校牌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光。她伸手將"高一（1）班 林小滿"的校牌翻轉過去，金屬扣碰到紐扣發出清響。

更新時間：2025-05-02 17:4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