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縷衣,裊香煙,此為芳華;織汝夢,圓過往,是為漢錦?!睗h錦撫摸著懷中的白貓,
食指輕輕繞著茶盞打圈。時間久了,香爐要滅了,一陣秋風吹了進來,打的珠簾清脆地響,
那泛著金黃的虛影也抖了一下,似是要隨風消逝?!拔釣閴糁鳎瑏碚咦詧蠹议T,這是規矩。
”衣袖一揮,添茶落盞一氣呵成?!拔崮松瘾F,名為乘黃?!薄熬壓味鴣??”“賜汝長生,
護汝安寧?!薄盁o需長生,本就長生,無需安寧,無心安寧?!薄撚皹O小,
應該看不到臉,可漢錦就是覺得,那人的表情破裂了一瞬?!皦糁鳎它S前來,
是想請夢主為吾織夢?!痹缇土系?,從爐子里跑出來的能有幾個善了的主兒,
上次跑出來這個白吃白喝貓事兒不干的肥仔起碼抱著軟和,這次又來一個增人壽元的神獸,
我缺這幾千年的壽命嗎?趕明就砸了這破爐子,
省的這妖魔鬼怪牛鬼蛇神的抱著個雞窩就下蛋?!肮值暮??!毙睦镌倭R,臉上也得云淡風輕,
“但凡尋夢之人,必是過往糾結放不下,忘不了,故渡不過,你既是神獸,本應無欲無求,
六根清凈,又有何夢要尋?”說著便在室內來回踱步,這漢錦相貌極好,氣質又卓然,
任誰見了都說是高攀不起的貴人,此時站在窗口,風吹衣袂,長袖翻飛,一臉高深莫測。
乘黃一生,遍歷山川大澤,上至九霄云殿,下至冥界地府,什么位份的沒見過,唯獨此人,
是真正的不卑不亢,所謂凜凜不可犯,應是如此?!皣I……”乘黃剛要回話,
卻見漢錦懷里的肥貓耷拉著腦袋,翻著白眼,像是吃壞了東西一樣惡心的不行?!皦糁?,
這貓……”“吃多了,吃多了死老鼠?!狈守埾袷歉杏X到了主人的不滿,
嘶叫一聲掙開了漢錦的手,跑的時候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盞。
“我可去你……”乘黃:“……”“去你的貓窩睡吧!”室內重歸平靜,漢錦續上爐火,
那乘黃的虛影便實了幾分?!皦糁?,只因我,心生魔障,故事太長,不知夢主是否感興趣。
”“知其緣由,方解其根本,茶多的很,不嫌你故事長?!薄笆前 !背它S苦笑了一聲,
“可若說起的這緣由,是緣于我,還是緣于她呢?”故事的開篇,是一個叫青螢的女人。
凡間戰火未熄,我循天意,為戰后之地帶去福澤,其實也就是壽元,戰事死傷百萬,
若我不去,這死在戰場上的怨靈恐怕會吞噬活人元氣,而這怨靈之氣,西佑尤甚。
西佑是邊陲小國,國小,兵弱,國主裛露雖不是昏庸之輩,卻也的確年輕氣盛,不堪大任,
第一場戰事敗北后,裛露親征,也未能挽回敗局,只能被迫聯姻求和,而西佑只有一位公主,
是裛露的同胞親妹,青螢。只是,青螢要死了。我一眼便看出,她壽元被奪,活不了多久,
也不知為什么,這西佑將死之人這么多,我卻偏偏想先留住她的性命,或許是她站在城墻上,
看著西佑大地破碎的河山時那茫然沉痛的目光,或是她跪在西佑君面前,
自請聯姻時的平靜與堅定,讓我想著,總得讓她看著西佑因為她的努力得以休養生息吧。
自此,我化名笙離,變做一名琴師跟在她身旁。青螢出身好,可沒有一絲嬌縱的氣息,
我也是那時才知道,裛露本想封一個官家女子為公主,送去北地和親,可青螢不愿。青螢說,
也是人家父母的心頭肉啊。青螢說,她出生的時候,雖是深秋,卻荷花綻放,
螢火蟲籠罩了青江。青螢說,她很喜歡螢火蟲,小小的飛蟲,
卻愿意用死前的光照亮整個世界。青螢說……她說,她不想嫁人,聽說北地很冷,她怕冷,
可是哥哥太辛苦了,西佑的百姓也太辛苦了。她說,不知北地的荷花好不好看,
螢火蟲多不多。我告訴她,北地長不了荷花,也沒有螢火蟲?!斑@樣啊?!彼孟窈苁?/p>
可轉眼又笑的很開心,“沒關系,我走之前,多拿上些種子,總是有法子的。”我教她彈琴,
她問我:“笙離,為何要取這兩個字,怪好聽的?!蔽也恢?,
我化為凡人的時候聽了一句詩,便取了其中兩字,一句什么詩,到底是忘了,
凡人的這些東西我不喜歡,便隨便搪塞了過去,她自己卻悶了好幾天。時間過的很快,
北地迎親隊伍已經到西佑境內了,那日,西佑君召見青螢,不知說了些什么,她一回公主府,
便來了我的院子,問我:“笙離,你帶我走行嗎?”她哭了,從我見她,這是第一次哭,
我好像也很難過,可是怎么辦呢,我如何告訴她我并非凡人,甚至人類都不是,
我又能帶她去哪兒呢。待我回過神來,她已經離開了。第二日,聯姻的旨意傳到了公主府,
青螢公主貌美賢良,高情遠致,威望素著,文鄒鄒的詞我就記住了這些,然后便是,
嫁與北地王為妃,永結秦晉之好。沒錯,為妃,并非為后,我覺得不妥當,
青螢卻安安靜靜的接了旨,然后回了房間,沒有看我一眼?!凹纫K龎墼?,
勢必要跟她在一處的,自古以來兩國聯姻,我就沒有聽說帶琴師去的道理?!憋L太涼,
漢錦關上窗戶,看向那個虛無的幻影,仿佛能感受到當時乘黃的心境:“其實你應該知道,
就算你應了她愿意帶她走,她也不會走的,家國大事壓在她一個人的身上,她只是想,
只是想找那么一個當口,讓自己松一口氣?!薄拔抑?,我有悔,其實就算我并非凡人,
并非人類,不能與她在一處,可總能護到她壽終正寢的,然后還有下一世,下下世,
我總能一直護著她的,那晚我糊涂,亂了方寸,西佑君來找過我,我就明白了?!薄把`露?
哦!是了,總歸是真命天子,怎會感覺不出你與常人不同,然后呢?魔障因此而生?
”“并非?!毖`露問我,可心悅青螢,我活了那么久,不知心悅為何物,裛露說,
便是想讓她好,想讓她鮮活,想每一刻都能看到,哪怕只是背影,我想,那就是了。
我看著裛露,他身上的龍氣已經暗淡到快要看不見了,這意味著西佑大廈將傾,
青螢的和親將毫無意義?!拔抑挥幸粋€妹妹,青螢自小未吃過苦,你要好生護著她。
”“青螢看著溫和,其實性子犟的很,她若是任性了,你多擔待,哄哄她。
”“我護不了西佑的河山,護不了西佑的百姓了,但起碼,我能護下妹妹。
”裛露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戰爭,意味著西佑的覆亡。青螢拒絕了。那天,
我和青螢走在青江邊上,沒有說話,但是她很開心,分開的時候,我送給她一把荷花的種子,
還有我背上的一只角??梢栽诒钡亻L出荷花的種子,可以保她百年壽元平安順遂的角。
幾天后,青螢就被接去北地了?!笆篱g為什么有這么多遺憾?”乘黃問?!胺鹪?,
這是一個婆娑世界,婆娑即遺憾”漢錦答。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浮世千重變,
誰知是劫是緣?!叭缓竽??”“然后?然后青螢死在了去北地的途中,消息傳到西佑,
裛露震怒,出兵北地,終不敵被滅?!彼妥咔辔灪?,我回了公主府,離開之前去看了裛露,
我告訴他,青螢此后必能長樂安寧,他遞給我一個匣子,說是青螢臨走時拜托他交于我的,
我打開匣子,是一張字條,和我的角。“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薄皦糁?,
魔障由此而生,我知她已轉世,此前我護不了她,此后,便讓我護著她吧。”“錦衣已成,
圓夢往生?!边诉诉恕罢l啊?”門外無人應答?!皝砹?!”女孩打開門,
看了一眼“快遞員”。“現在貓都能送快遞了嗎?小肥仔!”肥仔卿卿:“……喵喵喵?
”“衣服?這是,《山海經》里的乘黃?”此時,窗外荷香襲來,女孩抬頭望去,沒有看到,
衣服上的乘黃一瞬金色的柔光。二好不容易得了幾分空暇,織夢鄉的藏書閣里又熱鬧起來了。
“你不在家陪你的小公主,三天兩頭的往我這兒跑什么,
你就沒發現我這兒的老鼠都比別地兒活的長嗎?”一響指,
兩本書便穿過那金黃色的幻影到了漢錦手上,乘黃靠在書架上,捧著一本書仔細琢磨,
又不時皺皺眉頭,翻回前一頁:“你織夢鄉靈氣濃郁,它們日日待在這里,
勢必要與旁些不同的,雖不至于成了精怪,壽命長些卻在所難免,與我何干,
只是這里……”“怎么了?”神獸是天地靈氣所化,魔獸是天地怨氣所化,
預知禍福最為敏感,漢錦紀是聯系前世今生,世間萬物的樞紐,萬不可出一點差錯。
見乘黃遲疑,漢錦心覺怕是有大事發生,立即說道:“罷了,我這兒靈氣確實要濃郁些,
你既想早日于現世化形,便日日前來,我自會助你?!背它S這才抬起了頭,
盯了漢錦好一會兒,看他神情不似作假,才把手里的書遞過去:“確是比較棘手,你看,
這里說的,打造謎男三秒法則第六章,精通求愛的科學,還有這個和女神去酒吧進階版,
我還是不太明白,主要是可行性不高,如果……你為何如此看我?
”“我這里的《無妄論》《上秘書》,都是凡世苦求不得的至寶,你在這里看什么????
《把妹達人之謎男方法》!”乘黃一臉茫然地看著恨鐵不成鋼的漢錦:“卿卿說的,
此前我不懂情愛存了遺憾,如今青螢就在眼前了,趁著還沒化形多學一點,
我這里還有《撩妹攻略》《約會法則》,果真字字珠璣,難怪你這兒的老鼠天天追著卿卿跑,
比你有魅力?!薄啊瓭L出去,以后也不必來了,把那只肥貓也帶走,我看你們挺投緣。
”何謂情不相通?門內一世界,門外一世界,苦求不渡,便只能兩兩相望。赫連景深覺得,
自己不該被這些虛無縹緲的事左右,什么前世今生,什么夢主漢錦,可越是不去想,
就越是心中的一根刺,拔不得,忘不掉,甚是煎熬。叮鈴鈴~“風鈴動,有客來。
”“門外客?”“總之不是香爐里的,漢錦紀處處禁制,你不要亂動,我去去便回。
”漢錦走進廳里的時候,赫連景深正站在桌旁,新奇的物件兒很多,卻也不到處打量,
直到聽見有人出來,才慢慢把目光轉到來人的身上。是他,赫連景深一眼就確定,
腦海中的記憶雖紛亂復雜,但眼前這個人的身影卻屢次游蕩在各種無法拼湊的片段中,
說著一些支離破碎讓人聽不懂的話?!凹词顾砩媳车氖秋L刀霜刃,
也不愿再看你沾惹半分污淖塵泥?!薄澳銈儧]有緣分,如果強求只會生出苦果。
”漢錦看他瞧著自己發呆,心道原是故人,又側身看了看藏書閣,確定笙離沒有跟出來,
便一甩衣袖坐在椅子上赫連景深回過神來,徑自坐到了漢錦的對面。
“你上次見著我的時候可沒那么不客氣,哦對了,上次你是有求于我,這次呢?
這次倒像是尋仇的。”“解惑?!薄罢f說看?!薄氨热?,我不記得什么時候見過你,
可是你好像認識我,比如,你是誰?這里是什么地方?做什么的?
再比如……”赫連景深突然皺了皺眉頭,緊握的手指狠狠的掐著掌心,連嘴唇都在輕輕顫抖,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一想起他,心便像被針扎一樣的疼?!霸俦热?,你記憶中,
那個倒在雪地里的紅衣男子是誰?和你有什么關系?對嗎?”“我只想把心里的這根刺拔掉,
記憶中的你說,這里會解因果,我就來了?!焙者B景深的臉色還有些蒼白,
半個月失眠的折磨加上跟深然地產那些老臣的明爭暗斗,他已經心力交瘁了,
離項目投標的時間越來越近,他現在只想趕緊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子里趕出去。
“拔掉?赫連景深,你果然是負心薄情的性子,如果瀲滟在這里,不知作何所想?!薄跋壬?/p>
你說的,我聽不懂?!薄胺痖T中說人悟道有三個階段,勘破、放下、自在,當年,
封印你的記憶是瀲滟求我的,他勘不破,放不下,落得了那樣的下場,
所以想著能讓你自在一點,你本不該留著前世的記憶,可我總覺得,
得讓一個人在某日忽然想起,即使自己再卑劣不堪,再自私怯懦,
也有一個人愿意用自己的所有的欣喜換他平安,總得有一個人記得他所有的付出,
掙扎和痛苦,當年他不愿你想起,如今你也不愿想起,赫連景深,你遠配不上他如此深情。
”外面下起了雨,卿卿從屋頂跑下來,似乎察覺到了室內的氣氛,乖乖的鉆進貓窩睡覺,
雨點打碎了落葉,吧嗒吧嗒的聲音,格外讓人心酸。漢錦自覺沖動了些,自己做事一向牢靠,
也就幾百年前留了那么一個引子,今天還讓它給炸了,
現在的赫連景深已經不是當年的北地王了,硬逼著他想著這些確實不妥。
“我會替你加固封印,如果……”“先生?!睗h錦還沒說完,
原本一直沉默的赫連景深卻站起來,彎下腰,深深的鞠了一躬?!凹热豢逼撇拍芊畔拢?/p>
不如先生就給赫連說說那個故事吧,萬一,就勘破了呢?”我可以不在乎這世間萬物,
可是我不能不在乎你,這是我活下來的理由。赫連景深第一次見到瀲滟,是在金衫圍場。
當時,已經是北地王的赫連景深以雷霆手段處置了朝內舊臣,凡是支持先太子赫連鈞,
曾為其提供助力的,皆九族連坐,鮮血染紅了街道,幾日洗刷不凈,朝內人心惶惶,
生怕金吾衛臨門。赫連景深再也不是那個被送到東漓人人可欺的質子,而是名正言順,
殺伐決斷的北地王。時戰火未息,國庫空虛,朝臣們便自覺將家里的私藏珍寶進獻,
以示臣服,瀲滟便是那時被送到金衫圍場的?!皼翜櫈囦?浮天無岸。
”赫連景深看著跪在雪地里的男子,一身鍛制紅袍領口大開露出雪白的胸膛,
長發未綰未系散在耳后,一點朱砂落在微微上揚的眼角,此刻就垂著頭,
安安靜靜的跪在那里,卻比女子還要嫵媚。瀲滟其實并不好受,雪地寒涼,
自己身上除了這身袍子什么都沒有,寒氣透過單薄的衣袍刺到骨頭上,
他只能用自己全身的力氣控制住不去發抖。靴子踩在地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赫連景深用腳尖勾起他的下巴,迫使瀲滟抬頭仰望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隨即嗤笑一聲,
只留下了一句話?!耙陨倘耍h配不得這好名字?!焙者B景深失眠了,這是頭一遭,
一閉上眼睛,就忍不住的去想那仿佛浸在水中的眸子,他氣自己心還不夠硬,
看著與那人相似的一雙眼睛便牽動了心弦,況且這瀲滟身份目的尚且未知,如今的赫連景深,
一步之差,便是萬劫不復。“暗一。”“屬下在。”風一動,身影便如鬼魅般落在床邊。
“人呢?”“回王上,還跪在外面。”“去查,仔細一點?!薄笆??!贝谟爸匦孪Р灰?,
赫連景深披上衣服,打開房門,瀲滟的身子搖搖欲墜,雙手撐在地上不讓自己倒下,
月光灑在身上,鍍了一層若有若無的光輝。撐不住了。真的撐不住了。眼前越來越黑,
從前的景象走馬觀花一般的浮現?!熬吧睿甙?,我們去放天燈?!薄熬吧?,你許愿了嗎?
”“景深,對不起?!薄熬吧?,你再等等我?!薄熬吧睢吧睢睘囦俸孟褡隽艘粋€夢,
夢見了故鄉的紅河,河畔千盞明燈而起,帶著人們的祈愿,變成點點星光消失不見。“王上,
瀲滟公子的身體曾受過重創,內傷外傷兼有,十分虛弱,再加上受了風寒,需要靜心調養。
”有人在說話,瀲滟緩緩的睜開眼睛,陽光有點刺眼,他下意識的伸出手擋了一下。
赫連景深見他醒了,稟退御醫宮女,站在床邊,抓起領口將他拽了起來。
“你從前的主人把你送給我,到底是看你有幾分姿色能惑亂君心,
還是看你身嬌肉貴的養不起了。”羞辱的意思太過明顯,膝蓋也疼得厲害,
更新時間:2025-05-02 17:3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