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六百五十年,歲在癸丑,衛國五鹿城附近。說書先生胡說望著在自己身前飛奔的男人很是詫異。自己只不過是借助說書先生的身份,編些與息夫人、莫邪等人相關的段子,在人世間四方游歷說書,想用拋磚引玉的法子,吸引人們給自己提供些有價值的消息。沒想到真有個打更人這么配合,好像自己編的故事成了真的一樣。
但是理性告訴胡說這個男人不太可能是老不死,能入得了息夫人法眼的人不可能會是簡單角色,會為了個無關痛癢的故事發瘋。所以他也不急于攔住這個男人,只是悄悄地緊跟著,看看還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那個男人直跑到太陽下山,急匆匆地竄進了一片槐樹林,來到林間一塊空地上就停下腳步,然后好像失了魂魄一樣直挺挺的面朝下倒在了空地上。胡說跟進了林子,卻不急于靠近,先輕輕地爬上了一棵大槐樹默默地四處觀察。
槐樹上有許多尺蠖,細長的身軀通身綠色,要么高高地拱起腰,一伸一縮地爬行,要么吊著一根絲從高處垂下來,在空中蕩來蕩去,像是“吊死鬼”一樣,落進了衣領內的脖頸上冰涼冰涼的,讓人起上一身雞皮疙瘩。胡說在樹上小心翼翼地捉著討厭的小綠肉蟲,趴在空地上的男人卻傳來了一陣陣地鼾聲。
胡說在樹上抓了半夜的尺蠖,捏的手指都成了綠色,那男人還是在空地上趴著呼呼大睡,連身都沒翻一下。他等的不耐煩,終于還是跳下樹去,走到那男人身邊想把他叫醒,忽然聽到遠遠的隱隱有說話聲傳來,就急忙在男人后頸上拍了一掌,將其暫時打暈,省的呼嚕聲把人引來,自己又重新爬回樹上去了。
誰知遠遠的說話聲竟向林中空地這個方向來了,胡說再想下去將那人弄走,已經是來不及,只好隱在樹上靜觀其變。很快,六只亮晶晶的眼睛從黑夜里冒了出來,只是那高度距離地面很近。胡說運目凝視,終于看清來得是三只黃皮子,其中一個還是老相識,正是下午拋掉人皮后放屁而逃的那只。
三只黃皮子來到空地邊上就立住了腳,其中一只后腳著地人立而起四下張望。只聽三只黃皮子中的一個道:“一撮毛你也真是謹慎,方圓百里誰不知道這大槐林生人勿近,白天都沒人敢靠近,別說這大半夜了。”一個道:“就是就是,有刀疤臉大哥在此坐鎮,人啊、魔啊都吃了好幾個,連面生的妖都要咬上幾口,大槐林可不是臭名昭著?!?/p>
話音還沒落,一只黃皮子就“哎吆”一聲跳了起來,應該是被第一個說話的黃皮子在屁股上撓了一把。“粑耳朵,學人說話學不好就不要說,什么叫臭名昭著,應該是威名遠揚好不好。再亂說話就讓你嘗嘗我的掏肛神技?!碧饋淼狞S皮子嚇得趕緊也后腳著地,彎著腰用兩只前爪掩住屁股,著急忙慌的道“不亂說了,不亂說了”。
一撮毛見同伴互掐的熱鬧,周圍也不見什么動靜,終于放下心來。他俯低身子小聲道:“最近幾日咱們還是低調些吧。今日白天我用咱們的畫皮化人去鎮上蘆蓬喝茶解悶,順便聽書,見那說書先生書說得不錯,就想把他抓回來,閑的時候能給咱們兄弟說書解悶,餓的時候還能拿來當作點心。不成想就被那說書先生不講武德,我要和他單挑,他卻叫人群毆我。雖然打倒了他七八個幫手,但我也挨了幾下,咱的畫皮都被他們打破了。我還想再戰,可他搖旗吶喊的又來了一百多人,只好先撤回家里來了。咱先低調,讓他們得意忘形,到時候咱們三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給他來波狠的,再把那說書先生抓來?!?/p>
胡說在樹上聽了一撮毛的話,死命地用手掩住自己嘴巴,生怕一不小心就笑出聲來。
只聽刀疤臉和粑耳朵說:“三弟此次出山,真給我們兄弟長臉,一張畫皮丟了也就丟了,還是兄弟們的名聲要緊?!币妰芍稽S皮子沒有怪罪自己,一撮毛趕緊又說道:“不瞞兩位大哥,雖然小弟今日戰的酣暢淋漓,只是以一敵百,還是有些用力過度,內丹上有些不適,還請兩位哥哥幫我療下傷?!钡栋棠樅汪味涠记白ε南蛐馗?,“兄弟,你擎好吧?!?/p>
言畢,三只黃皮子皆人立而坐,抬頭望天,三顆黃亮亮的珠子分別從它們口中吐出,升起有一人來高,兩顆亮一點的圍繞一顆黯淡點的盤來盤去,將一些黃氣渡讓過去,那顆黯淡的珠子就慢慢亮起來。
胡說本想趁黃皮子療傷防御薄弱之際出手,來一個一擊必殺,但轉念一想,這幾只黃皮子說話有趣,就又耐下性子等著,看它們還有什么好笑的把戲。
過了半個時辰,三顆珠子分開,又被三只黃皮子吸回了腹內。它們前爪抱攏吐納了一會,就又開口聊起天來。
一個道:“謝謝兩位大哥助我療傷,趕明日小弟就去鎮里攝幾只雞來給大哥打牙祭?!币粋€道:“吃雞倒不打緊,還是趕緊再去弄張畫皮,好能光天化日里到世間轉轉?!币粋€道:“大哥英姿颯爽,不用畫皮那些人不也得擺香案、上貢品恭送你往來?!币粋€道:“上身弄鬼畢竟是小道,畫皮也很麻煩,每次也不知道能弄個什么貨色,大都是些老的、丑的,妝起來也很掉價。”一個道:“證道化人之法才是變化成人的正途,怎么上邊卻不傳給我們?”一個道:“說起這事真是氣破肚皮,我上次偷聽上邊講話傳達更上邊的法旨,說是女媧老祖對共工頭撞不周山到現在還生氣不已,所以認為男妖都是傻的、笨的,那些高深的道法還是傳給女妖,免得男妖學了去只會用來撞墻、撞樹、撞山,被人族和魔族嗤笑了去?!币粋€道:“這公公是哪里的呆子?沒了卵頭卻是硬了,拿來撞山?卻把我們學道的事給耽誤了?!币粋€道:“你也呆啊,連共工都不知道,那可是有名的石妖。因為不周山擋了它家出門的路,兒孫出行不便,它就給兒孫打了個樣,用頭把不周山給撞倒了?!币粋€道:“共工撞了山后又咋樣?”一個道:“些許是死了吧。哎,聊他干啥。有個正事,上邊說老祖宗的孫女這幾日要在咱這片證道化人,提醒咱們靈醒點不要沖撞了她,最近更不要亂吃人,萬一把她的有緣人吃了就壞了事,連天都要塌了?!币粋€道:“老祖宗的孫女?也不知道這小娘皮長得什么樣子?”一個道:“打嘴!打嘴!你不要命了,連老祖宗的孫女都想。幸好這兩天沒吃人,只吃了些烤肉。”
忽聽草叢里有人接話道:“兄弟,烤肉別吃完,給我留一口?!苯又鸵娨蝗藦目盏夭輩怖镒鹕韥?,正是那個先睡后暈的更夫。原來黃皮子連療傷帶聊天弄得時間長了,胡說下手又不重,更夫跑了半天消耗也實在太大,竟在暈中被餓醒,正好聽到了烤肉二字。暈暈乎乎再加上黑燈瞎火,更夫還以為自己睡在鎮子里,聽到了吃的便讓人給自己留一口,哪里想得到自己是睡在荒山野嶺,旁邊是三只談論吃人黃皮子妖怪。
三只黃皮子先是被嚇了一跳,趕緊躲進草里,仔細看時那人還在揉眼伸手,一副剛睡醒的樣子,看起來像個凡人,膽子便大了起來。它們三個悄悄地圍了上去,心內還是兀自犯疑,“這凡人怎么能無聲無息進了大槐林,還靜悄悄地睡在我們身邊,我們竟然毫無察覺。難道他膽子大?莫非他是有緣人?”
更夫這會也清醒過來,把后半晌的事在心里一過,只記得自己控制不住腿腳一路狂奔,好像跑進了一處林子,然后就什么都不記得了。這里烏漆麻黑什么都看不清,一摸身邊都是草叢,風也吹得冷颼颼的,肯定不是在鎮子里,心里就怕上來,連餓都嚇得忘記了,控制不住上下牙齒噠噠的打架。
剛才的說話聲一下子消失了,更夫也不敢再喊,只是伏做一堆四下亂看,很快就和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四目相對,然后在他左右各又冒出一雙眼睛。更夫依稀看清自己面前是三只黃皮子,再想起下午蘆蓬下逃走的黃皮子丟下的人皮,一股涼意從頂蓋骨直澆下來,透過脊柱向下一直到尾巴根,然后又從屁股傳到了腳趾間,只有褲襠是熱的,因為剛剛嚇尿了。他呆呆地盯著黃皮子的眼睛,腦子一片空白。
更夫對面的黃皮子是粑耳朵,它心里也很納悶。平素里這些凡人見了自己,不是大呼小叫,就是上躥下跳,還有嚇得暈過去的,更有甚者直接嚇死,連肉都是酸的。這人怎么如此大膽,竟敢直勾勾看著自己,還一臉笑瞇瞇的樣子,莫非他真的是有緣人?想到這里,它不由得隨口問道:“你是有緣人?”
更夫已經嚇得傻了,隨口應道:“有緣,有緣?!?/p>
三只黃皮子聞言大驚,互視一眼,心道:“竟然真的是有緣人,這天大的機緣竟然真的落到我們頭上。把有緣人伺候好,等老祖宗的孫女前來證道化人,自己豈不是成了護道功臣。從老祖宗孫女指縫里漏點芝麻大的好處,自己在妖族還不就飛黃騰達了?!?/p>
想到這里,三只黃皮子趕緊圍到更夫身邊捶后背、扯衣襟、拈草葉。更夫還以為它們要吃自己,索性閉了眼,誰成想過了一會不覺得肉疼,倒是被三只黃皮子抓撓得有些舒服,便閉著眼也不睜開。
三只黃皮子見更夫如此氣定神閑,心安理得地讓它們伺候,心內更是篤定他就是有緣人,于是伺候的更是盡心盡力。更夫情緒上得了放松,肚子里的餓意又壓不住泛了上來,忍不住咕嚕嚕直叫。
一撮毛聽了便趕緊道:“貴人想是餓了,剛才聽見你喊著要吃烤肉,小的這就去給你弄一塊。”說完,一撮毛跑到一邊伸爪把昨天沒吃完的烤肉攝來一塊,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撕掉自己咬過的牙印,又用內丹之火把肉烘了一下,這才兩爪捧肉跑了回來,將肉畢恭畢敬放在了更夫手里。
樹上的胡說把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贊那更夫是個人才,竟然能把黃皮子們給唬住。更夫把肉接到手里,雖然不知是什么肉,可那香氣非常誘人,不由得橫下心來,暗道要死也要做個飽死鬼,舉起肉來就張嘴去啃。三只黃皮子停了爪齊齊望著,滿懷希冀地盼著有緣人吃了肉后夸贊它們手藝,也為以后討好處找個由頭。
忽聽一聲厲喝傳來,“兀那人族無禮,竟與這等骯臟妖族蠅營狗茍,納命來!”一道白光飛過,就在更夫將將咬到肉時把個頭給割了下來,高高朝著胡說藏身的大槐樹飛去。
更夫只覺頸上一涼,然后自己竟與要到嘴的烤肉越離越遠,再看自己身子還在那里噴血,腦子里不由罵道:“哪里來的老六?死前肉都沒讓老子吃上一口?!鳖^飛過大槐樹時,又發現白天說書的先生還在樹上蹲著,不禁更氣,“合著都是老六,都在戲耍我一人!”待要喊時卻因沒了肺,只是啞啞兩下,意識便已渙散,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去了。
三只黃皮子又驚又怒。驚的是何人能悄悄潛來,飛劍取了有緣人的項上人頭,自己竟毫不察覺;怒的是有緣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殺了,如何向那老祖宗孫女交代。它們齊齊轉身望去,只見一人一身玄衣,頭上包著黑布,臉上也蒙著黑布,一雙眼睛熒熒有光,直勾勾望著他們。那道白光已經回到他的右手中,竟是一把泛著青光的寶劍。
三只黃皮子氣勢不由得弱了幾分。刀疤臉開口道:“你這人好生無禮,怎么隨便動手殺了有緣人壞我們的好事!莫非是得了失心瘋?你姓甚名誰家住哪里,能說的上來嗎?”
玄衣人呵呵冷笑,“仙道講的是秩序,管你有緣無緣,既然你等與人族勾勾搭搭,被我護道者遇見了就是沒命?!闭f話間左手已泛出縷縷電光。一撮毛見了不由得目眥俱裂,大喊道:“大哥二哥,趕緊一起上,他是仙道中人,不能讓他先出手?!?/p>
刀疤臉和粑耳朵聞言齊齊縱起,先放了四五個響屁,然后扭頭就逃。卻發現一撮毛更快,已經領先了他們一個身位,不由得心內贊嘆,“真不愧是好兄弟,逃都逃的這么整齊?!?/p>
玄衣人見黃皮子逃走并不著慌,好整以暇地伸出左手五指齊彈,五道電光就從五指射出,飛速向逃跑的黃皮子追去。電光在空中不斷橫向分叉,又相互聯結,到了黃皮子們頭頂時已是一張大網,一下子就將三只黃皮子一網打盡。玄衣人左手輕握,就把電光大網收了回來,網也收縮的小了好多,把三只黃皮子緊緊束在一起,動都不能動了。
三只黃皮子急忙討饒,可這玄衣人不為所動。他向著昆侖山方向拜上一拜道:“仙尊在上,弟子丹二十一除妖了”。拜畢,左手運起五雷正法,霹靂一聲,網內電光急閃,竟把三只黃皮子化為齏粉。
胡說隱在樹上,大氣也不敢出,心想這新出世的丹竟然如此強梁嗜殺,是不是后幾爐仙尊用的配方不對。
玄衣人收了左手電光,卻并不離去,徑直走到更夫的無頭身體跟前,劈手從更夫的手里奪來了烤肉,搖頭嘆息道:“一茶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何況是肉?!睆堊毂闳コ匀狻:f見他下作,不由得暗自鄙夷??墒切氯巳膺€沒到嘴,頭竟然也掉了下來。
胡說吃那一驚,嘴巴張大差點叫出聲來,急忙強自忍住,連一只尺蠖掉進嘴里都不敢去吐,只能由它在嘴里爬來爬去,最后無奈只好聚些口水把它咽了下去。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出現在丹二十一的尸體旁,都是身穿黑衣,黑布包頭,黑布蒙面。他們先去揀了那把劍。只聽小的身影說道:“娘親,爺爺給的法寶真是好用,管它三七二十一,一殺一個準?!庇痔吡艘荒_丹二十一的尸體恨恨道:“你們的仇我還記得呢,還敢搶我家的劍!”大的身影急忙讓他噤聲,只輕輕道了一聲“走”,兩人便飛快地從林中消失了。
胡說藏在樹上,只覺得自己脖子一陣發涼,心道:“我可是丹三啊,好險好險。丹二十一死了,不知丹七還在不在?!焙紒y想之下,胡說在樹上蹲了一夜,只等到東方發白,朝陽在云層中露出了半張臉,他才從樹上下來。
樹林里初見光明,一切還是靜悄悄的。胡說來到更夫的無頭尸體邊上,忍不住搖頭嘆息。旁邊躺著的就是丹十二的尸體,頭滾在地上,還是被黑布裹得嚴嚴實實,也看不清長得什么樣子。丹十二的傷口處流血不多,隱隱透出些五彩毫光。胡說也不去取他臉上的黑布,盤坐在尸體邊閉目冥神,雙掌疊在丹田位置掌心向上,兩道五彩毫光從他的掌心中竄出,卻泛著詭異的粉紅色。粉紅色的毫光迅速纏上了丹十二的尸體,尸體內的毫光被體外毫光牽引,剛畏畏縮縮探出頭,就被狠狠攫住,一下子就扯了出來。泛著粉紅色的毫光像餓了很久的狼見了肉一樣,幾下子就把扯出來的毫光分食殆盡,自身壯大了不少,然后才戀戀不舍地鉆回了胡說的掌心。胡說這才睜開眼睛,再看時丹十二的尸體已經干癟的看不出人樣,好似衣服包著的一些碎屑。
胡說感受了一下自身,覺得自己又強大了一些,心道怪不得人族經常說“死道友不死貧道”,若是今天死的是自己,還不知道這好處會被誰得了。看著丹十二和更夫的尸體,更覺不忍,于是運起法力,在地上挖出了兩個淺坑。他把丹十二的衣服和殘骸扔進一個坑里,又去大槐樹邊尋回更夫的頭,和身子一起,端端正正地擺在了另一個坑里。又把那塊烤肉尋來,用手撕成兩半,一個坑里扔了一塊,然后又運法把坑填平,連表面的草地也恢復了原樣,終于了結了這一塊烤肉引發的慘案。至于三只黃皮子,已經化為齏粉,倒也省了這些麻煩。
忙完這些事,胡說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這林子里踱起了步子。這一晚上發生的事的確積攢了不少說書的素材,可是還有好些事還是未解之謎?!靶掠X醒的這些丹是從哪里來的?最后出現的一大一小黑衣人到底是誰?丹十二拿的那把劍到底有什么淵源?可憐的更夫中了誰的法術才會不??癖??老祖宗的孫女又會是誰?”直到太陽升的遠遠高過樹梢,把整個空地照得明晃晃的,他也沒有理出個頭緒。
終于,胡說站住了腳步,站在林間默禱道:“為妖有何苦?為人有何樂?為仙有何逍遙?終究做了這世間土。”禱罷,幾個飛縱,就踩著樹梢去的遠了,離開了大槐林。
胡說不知道的是,離大槐林有些遠的官道上,他想破頭都沒個頭緒的老祖宗孫女,正晃著雙腳坐在牛車上,捧著個比臉還大的桃子埋頭大啃,果汁果肉沾了滿臉也是滿不在乎。在她旁邊是個花籃,里面躺著個粉嘟嘟的小不點,也是兩手抓著一塊桃子,自在地地舔來舔去,看來是老祖宗孫女忍痛割愛分了她一塊。車上心情不甚美麗的只有趕車的老不死,他愁眉苦臉地縮在那里,連鞭子都懶得揮,滿心愁苦,不知怎么才能送走這個啃桃子的“姑奶奶”。
昨天晚上一路狂奔躲開仙道眾人后,老不死和黃皮姑娘終于算是暫時站到同一戰線,所以老不死松開黃皮姑娘嘴上的麻布時,竟然沒有被啐。然后就是兩頭老牛拉車,他們兩個在車廂里談判。老不死一車黃金是撈不到了,還要倒賠給黃皮姑娘些寶貝,黃皮姑娘才答應松開鞭子后不去撓他。老不死把一輩子攢的零七八碎的玩意都給黃皮姑娘看了,這小娘皮卻通通看不上。直到老不死解了花盆的障眼法,從里面拿出一枚仙桃后,黃皮姑娘才勉強答應,卻要求還要和花籃里的小孩玩一會。
這談判拉拉扯扯談了一夜,天亮了才達成最終協議。老不死剛松開鞭子,黃皮姑娘就跳了起來。老不死暗自戒備,準備在緊要關頭先護住臉,卻發現黃皮姑娘的目標不是他,而是到了花籃邊去逗小孩,把小孩逗的咧嘴直笑。黃皮姑娘拿起桃子咔嚓咬下一塊,先給了花籃里的小孩,這才自己咔嚓咔嚓啃起來。
老不死看黃皮姑娘吃得高興,趕緊強忍著肚餓,陪著笑臉問道:“大仙你要去哪里?我這就趕車送你過去。”
誰知黃皮姑娘頭都不抬,嘴里含著東西含混不清地說道:“你是有緣人,我當然跟著你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這話雷的老不死猶如“分開八塊頂梁骨,傾下半桶冰雪來”,愣了一會,才戰戰兢兢回道:“大仙,你看我窮的只剩兩頭牛、一輛車,還帶了個拖油瓶的小不點,身上有的東西也沒有你能看得上眼的,跟著我無端讓大仙受苦,大仙還是到個好地方去吧?!?/p>
黃皮子姑娘還是埋頭只管吃桃,隨意道:“我們妖族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是有緣人,當然要跟著你了。”
聽了這話老不死徹底成了外焦里嫩,頭發里恨不得都冒出煙來,心下發狠道:“這小娘皮真是難搞,這是要把我當長期飯票了,我這渾身上下這么多秘密,哪能讓外人知道,不行就做了她!”
可黃皮姑娘隨后的話又打消了他的念頭,“我爺爺和我說了,到了這世間遇到了有緣人就要跟著他,不然誰會愿意跟著你這個丑八怪?!?/p>
老不死強裝笑容問道:“你爺爺很能打?”
黃皮姑娘隨意道:“能不能打我不知道,反正在家時總聽人叫他‘三州九道二十七路妖界大都督’還聽說要不是因為女媧老祖嫌男妖傻,他還能多管幾州呢?!?/p>
聽了這話后,老不死徹底成了鋸了嘴的葫蘆,默默無語,剛才的念頭都把自己嚇得打了幾個冷戰,于是縮在那里,只剩滿心愁苦。
黃皮姑娘終于吃完了桃子,剛想把桃核扔掉,就被老不死劈手搶了過去,還嘟囔著“大仙不能扔”,然后把桃核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黃皮姑娘鄙夷地看著他,問道:“老頭,你看著年齡這么大,也像個有些本事的,怎么混的這么差?”
老不死訕訕笑著,“大仙你抬舉我了,我老不死哪有什么本事,只不過是個窮趕車的,天南地北的討生活,混口飯吃?!彼壑橐晦D,“其實呢我還是有房的,就在楚國息地山下莊乙街丁戶,采光好,院子大,鄰里也很和諧,要不大仙去山下莊等我,賺了錢就早早地給你送回去?!?/p>
黃皮姑娘不為所動,“你叫老不死?這個名字不好,我現在給你改名叫快點死。你不死我就得按著爺爺的要求跟著你,這可是大大的不妙,你死了我就自由了,還不算違約。所以我哪里都不去,就是要跟著你看你快點死。”
聽了兩人的對話,拉車的兩頭牛對視了一眼,做牛又不好笑,只能哞哞地叫上幾聲,省的脹破肚皮。
老不死聽了,受得一肚子窩囊氣正無處發放,還遭到了兩頭牛的嘲笑,哪里還能忍得住。他于是扯起鞭子大喝一聲:“你們兩個遭瘟貨,慢吞吞地拉車偷懶,還不快些?!睊嗥鸨拮诱疹^打去,卻還是舍不得下手,只是在空中甩個鞭花。他嘴里卻不放松,“再不快點,惹我發狠了,讓你們明天皮是皮,肉是肉,湊都湊不成整個兒?!?/p>
黃皮姑娘一邊逗小不點,一邊看老不死表演,等他耍夠了,才又說道:“快點死,以后不要叫我大仙,顯得我很老似的,人家只不過修煉了五百年,還小著呢。以后啊你就叫我夏子。”
老不死聽黃皮姑娘給自己起的名字,嘴上說好,心里終于得了些安慰,“還咒我早點死,你個‘瞎子’到時看都看不見!”看見夏子和小不點玩的開心,于是又開口道:“這個小不點也有名字,大名叫‘夭妹’,小名叫‘鍋臺轉’”。
夏子好奇地問道:“夭妹是你生的?她娘在哪里?”
“她娘死了,她是我在路上撿的?!甭犃诉@話,夏子不由得又愛憐地逗起了夭妹,很為她的身世哀傷,哪里想到這又是看著老實巴交的老不死扯的慌。
一車人終于又恢復了平靜,靠著兩頭任勞任怨的老牛拉著,在四周慢慢燥熱起來的官道上吱扭扭走向了遠方。車上沒人想到,有一個可憐的凡人更夫,因為他們此時已躺在大槐林地下等著慢慢化為灰土,陪著他的只有半塊到死都沒有吃到嘴的烤肉。
更新時間:2025-05-02 17:27: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