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山里的風和血的味道川西南的山,跟別處不一樣。它不是光禿禿的,它是活的。
它喘著氣,有時候是濕漉漉的霧,有時候是帶著松針和腐葉味兒的風。風吹過山谷,
像刀子刮過皮肉,生疼。山里長東西,啥都長。石頭縫里能鉆出樹來,爛泥塘里能開出花來。
可要說這山里最他娘的金貴、最他娘的要命的玩意兒,還得是那金絲茶。
不是城里人喝的那種光溜溜的茶葉片子。咱們這兒的金絲茶,是長在懸崖邊的,
葉子不是綠的,帶著點銅銹色,尖兒上長著一根細細的金毛。泡出來水是金黃的,不是淡黃,
是金!像融化的金子一樣!喝一口,先是舌尖發麻,接著一股子暖流竄遍全身,
腦子跟洗過一樣清亮,渾身的骨頭縫兒都舒坦了??蛇@茶不是誰都能喝的,
也不是誰都能碰的。它他娘的要命。就在這深山老林里,有一條河,
叫啥名兒早沒人記得清了,但它知道血的味道。河邊有個村子,吊在半山腰上,
像個要掉不掉的爛果子。村子外面是茶山,層層疊疊,像綠色的浪,可那浪頭里藏著礁石,
能把人撞得粉碎。前兩天,山里起了霧,濃得跟死人臉一樣。霧里傳來幾聲槍響,
跟著是騾子的哀鳴,還有人短促的慘叫。聲音傳不遠,被大山一口吞了。等霧散開,
茶山下的騾馬道上,躺著幾具尸體,血流了一地,腥味兒混著泥土味兒,特別他娘的沖鼻子。
死人旁邊撒著幾箱茶,金黃的茶水流出來,跟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更刺眼。
山里的風吹過來,帶著茶香,也帶著血的味道。風知道這里發生了啥,但風不說。
風只會把這些味道,這些秘密,吹到更遠的地方去,或者干脆卷進山谷里,永遠爛在那里。
這就是咱們這片山。養活人,也埋人。長金絲茶,也長墳頭草。
第一章:歸來的狗娃子狗娃子,陳大腳的孫子,回來了。收到家里的信,
說是他奶奶病得快不行了,讓他回來見最后一面。信紙都發黃了,郵戳也模糊,
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久。他在外頭讀洋學堂,學會了認字,學會了穿皮鞋,
還學會了在人面前裝出個斯文樣子??山拥叫诺臅r候,手還是抖了一下。他打聽了,
從成都到這山窩窩,得先坐火車,再轉汽車,汽車沒了路,就得雇騾子。這一路啊,
顛得他膽汁都要吐出來了。褲腿上沾滿了泥,皮鞋也刮破了皮,臉上灰撲撲的,
跟個要飯的沒啥兩樣。騾子停在村口,那地方不叫村口,就是騾馬道的盡頭,往上是村子,
往下是懸崖。山里的風“呼——”地刮過來,帶著茶的清香和一股子說不清的霉味兒。
狗娃子站在騾子旁邊,抬頭看村子。村子還是那個村子,石頭砌的房子,灰蒙蒙的墻,
木頭的窗子,像一個個長在石頭上的疙瘩。但他覺得不一樣了,或者說,是他不一樣了。
在外頭待了幾年,再看這地方,就像看一幅又老又舊的畫兒,畫里的人和事兒都模糊了,
可又壓在心口上,喘不過氣。他下了騾子,腿都是軟的。騾夫收了錢,一句多余的話沒說,
趕著騾子就走了,好像這村子有啥瘟疫一樣。狗娃子一個人站在那里,背著個舊布包。
風吹著他單薄的學生裝,眼鏡片兒上沾了灰。他覺得自己像個闖進野地里的兔子,
渾身不對勁兒。村子里沒啥人影,靜悄悄的。只有幾只瘦狗在墻根底下翻垃圾。狗看見他,
也不叫,就那樣歪著腦袋看,眼神跟村里人一樣,透著股子機警和冷漠。他吸了口氣,
邁腿往村里走。腳下的路不是石頭就是泥,高一腳低一腳。越往村里走,那股子霉味兒越重,
還混著點別的東西,像是藥味兒,又像是腐爛的味道。剛走到村子中間的曬壩子,
一個人影就出現了。不是“走”出來的,像是從地里“鉆”出來的。那是個女人。個子不高,
但肩背很厚實,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靛藍色土布衣裳,腰里系著一條黑色的帶子。
她沒裹小腳,一雙大腳穿著厚布鞋,穩穩地踩在地上,就像那雙腳直接從土里長出來一樣。
她頭發盤在腦后,露出一張臉。那張臉,皺紋像刀子刻出來的,一道一道的,能夾死蚊子。
顴骨很高,嘴唇緊緊地抿著,眼睛瞇著,閃著精光。那眼神,不像看人,
倒像看一只掉進陷阱里的野獸。是陳大腳。狗娃子站住了,他奶奶。他奶奶沒躺在床上等死,
正站在曬壩子中間,手里拿著個木棍子,狠狠地搗著什么東西。搗得“嘭嘭”響。“誰?
”陳大腳頭沒抬,棍子繼續搗,聲音像是從胸腔里磨出來的砂紙。“奶…奶奶,是我,
狗娃子?!惫吠拮佑悬c磕巴,在外頭叫奶奶,在家門口突然叫出來,
覺得嗓子眼兒被什么堵住了。陳大腳搗棍子的手停了。慢慢抬起頭,
瞇縫的眼睛在他臉上掃了一圈。從頭到腳,來回掃了兩遍。那眼神,冷得像山里的石頭。
“狗娃子?”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確認這是不是個她認識的名字。然后,
她那干癟的嘴唇咧開了一個笑容,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某種肌肉抽搐?!澳銈€龜兒子,
還沒死在外面啊?!边@是她說的第一句話。沒有慈祥,沒有關心,
只有一股子土腥子氣和罵咧咧的勁兒。狗娃子心里一緊,說不出話來。
陳大腳扔下手里的木棍子,棍子砸在地上,“啪”一聲。她擦了擦手,那手粗糙得像老樹皮。
然后她朝他走過來,步子不快,但很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地上,要踩出個坑來。
“回來干啥?嫌外面活得太平順,想回來聞聞土腥子味兒?”她走到狗娃子跟前,
比他矮了半個頭,但氣勢上完全壓住了他。狗娃子低著頭,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說他奶奶病了,可看她這精神頭,哪里像要死的人?“我…聽家里說,您…”“我還沒死。
”陳大腳打斷他,聲音帶著點嘲諷,“閻王爺不收我,說我心太硬,
怕去了把他的鍋都給搗爛了?!彼蝗簧斐鍪郑话炎プ」吠拮有厍暗牟及?,“里頭裝啥了?
金子銀子?還是外頭的花姑娘?”說著,也不管狗娃子同意不同意,就粗暴地扯開繩子,
把包翻開了。里面只有幾本書,幾件舊衣服,還有個生了銹的眼鏡盒。
陳大腳的眼睛在他那幾本書上停了一下,撇了撇嘴,“這些破紙片子有啥用?能換茶喝,
還是能擋土匪的刀?”她把包扔回給他,動作里透著不屑。“行了,回來就回來吧。正好,
地里缺個干活的。你那雙細皮嫩肉的手,也該沾沾泥土了?!惫吠拮诱驹谀抢?,
手里拎著被翻亂的布包,看著眼前這個像山一樣強悍又粗糲的奶奶。
他以為他回來能弄清一些事,能幫上什么忙??擅鎸﹃惔竽_,
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啥都不懂的傻瓜,被這片土地和這個女人,一口給吞了進去。
陳大腳沒再看他,轉身又拿起木棍子,繼續搗她那堆東西去了。狗娃子站在原地,
聞著空氣里混雜的味道:泥土、霉味兒、茶香,還有一種若有似無的,讓他心驚的味道。
他不知道,這味道是不是血的味道。陳大腳搗完了東西,也不管狗娃子,自顧自進了屋。
屋子是石頭和泥巴壘的,冬暖夏涼,可透不進光。狗娃子站在門口,
屋里一股子陳年的茶味兒,混著灶灰和人身上的汗味兒,熏得人有點暈。他跨進門檻,
屋里半天沒見著人。只有灶膛里隱隱約約的火光,把屋子照得忽明忽暗的。
墻上掛著些看不清形狀的農具,還有一張黑黢黢的弓,一看就不是打兔子用的。
陳大腳從里屋出來,手里多了串鑰匙,掛在腰帶上,“嘩啦嘩啦”響。她看了狗娃子一眼,
指了指角落里一張用幾塊木板拼起來的床。“睡那兒吧。晚上別亂跑,
山里的野貓子眼睛比耗子都亮,一不小心就叼走你?!币柏堊??狗娃子心里嘀咕。這村子,
這屋子,處處都透著股子野勁兒。他放下布包,坐在床邊。木板床硬邦邦的,坐著硌得慌。
他打量著這個屋子,是他小時候住過的,可又好像完全陌生了。墻角堆著一袋袋的東西,
聞著是干茶的味道,濃得有點發苦。屋頂上掛著些干癟的草藥,黑乎乎的,像死去的蟲子。
陳大腳沒再理他,自己坐到一張矮凳上,拿起個竹篾子編的篩子,里面是剛搗碎的茶葉。
她用手指頭把茶葉撥拉開,動作熟練又麻利?!斑@茶啊,”陳大腳突然開口了,聲音低沉,
像磨盤轉動,“看著是茶,喝著是命。咱們村子,就是靠這金絲茶活著。沒它,人都得餓死。
可有了它…”她沒說下去,只是瞇著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的光。“這茶能賣多少錢?
”狗娃子問。他在外面聽人說起過山里的特產,知道值錢,但不知道到底有多值錢。
陳大腳嘿嘿笑了兩聲,像夜貓子的叫喚,“錢?你那點洋墨水兒,知道個屁。
這茶不是光用錢能買到的。它要命?!币S质且?。
狗娃子覺得這個詞像鬼影子一樣纏著這地方。天慢慢黑下來,屋里更暗了。陳大腳也不點燈,
就著灶膛里那點火光,繼續篩她的茶。火光映在她臉上,忽明忽暗,那張臉看著有點嚇人。
外面起了風,吹得窗戶“吱呀吱呀”響。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叫,凄厲得不像活狗發出來的。
“村子里人少了不少?”狗娃子壯著膽子問。他回來路上就發現,以前熱鬧的村子,
現在看著冷清多了。陳大腳的手停了一下,眼睛看向窗外。窗外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見。
“山里啥都長,啥也都死。”她說,語氣很淡,像在說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
“有的下山了,有的,就埋山里了?!彼龥]說“埋山里”是咋回事,是病死的,
還是別的什么。狗娃子心里有點發毛,不敢再問。他坐了一會兒,覺得屁股疼,
站起來在屋里走動。走到后院門口,聞到一股子潮濕的泥土味兒,
還夾雜著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兒。他心里一緊,趕緊退回屋里。陳大腳好像沒注意他,
或者注意了也懶得管。她還在篩茶,手指在茶渣里撥動,發出沙沙的聲音?!懊鲀浩鹪纾?/p>
跟著去采茶。”陳大腳突然說,“別以為在外頭讀了幾年書,回來就能享福。
陳家沒有吃閑飯的?!辈刹??狗娃子愣住了。他以為他回來是看奶奶,是了解情況,
是想辦法。他可沒想過要下地干活。他的手,是拿筆的,不是采茶的?!澳棠蹋?/p>
我…”“少廢話!”陳大腳的聲音又提高了,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你是陳家的種,
這茶山,這屋子,以后說不定都是你的。不沾沾這里的土,不淌淌這里的汗,你拿啥去守?
拿你那張嘴皮子嗎?還是你那幾本書?”狗娃子被噎住了。他這才意識到,他回來,
可能不僅僅是看一個垂死的親人,而是被拽進了這片土地,這個家族,這個村子,
以及金絲茶編織成的,一張巨大的、危險的網。外面風更大了,
吹得屋頂上的瓦片“咔啦咔啦”響,好像隨時都要被掀翻一樣。
狗娃子看著陳大腳在火光下篩茶的身影,覺得她不像個老人,倒像個守著洞穴的母獸,
渾身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他突然想起,他回來之前,在城里聽人閑聊時,
有人提到過這片山里。說那地方偏僻,出了名的亂,有土匪,有私兵,還有種要人命的茶。
那人喝高了,眼神發直,說那里的人,為了那點金絲,心都黑透了,比土里的煤渣還黑。
狗娃子打了個冷顫。他看了看陳大腳,看了看屋角堆著的茶,再看向黑洞洞的窗外。
他回來了,回到了這個遍地是茶也是血的地方。他能活下去嗎?
還是會像那些“埋山里”的人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他不知道。陳大腳還在篩茶,
那沙沙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聽起來像某種古老的詛咒。狗娃子覺得,
他骨子里的那點斯文和膽怯,正在被這山里的風,這屋里的茶香,一點一點地,吹散,或者,
徹底改變。第二章:茶山下的汗珠子天還沒亮透,山里黑得跟鍋底一樣。雞還沒叫,
陳大腳就起來了。沒開燈,就摸黑在灶膛里點火,火光映著她貓一樣弓著的身影,又矮又硬。
狗娃子睡得迷迷糊糊,被灶膛里火光跳動的聲音吵醒。
他那雙細皮嫩肉的腳踩在冰涼的泥地上,激靈一下。屋里還是昨晚那股子味兒,更濃了,
像要把人腌在里面一樣。陳大腳做好早飯,不是啥好東西,就是玉米面糊糊和幾塊咸菜疙瘩。
她吃得快,聲音響亮,像騾子嚼草一樣。狗娃子端著碗,那糊糊拉嗓子,咸菜咸得發苦,
他吞了兩口就有點咽不下去了。“吃?。¤圃谀抢锵駛€木樁子一樣干啥?”陳大腳抬頭瞪他。
狗娃子趕緊低頭接著吃,感覺胃里翻騰。吃完飯,天邊露出點魚肚白。陳大腳抄起個背簍,
又拿了兩把剪刀,不是剪布的剪刀,是那種粗糙的、刀刃厚厚的剪刀。“走!
”她只說了一個字,就出門了。狗娃子趕緊背上他的布包(陳大腳看都沒再看一眼),
跟著出去。外面冷得吸一口氣,肺管子都疼。空氣里一股子濕氣和植物腐爛的味道,
還有淡淡的茶香。天光一點點亮起來,狗娃子終于看清了。村子下面,真的是懸崖。往下看,
白茫茫的一片,是河谷里的霧,像是吞噬一切的怪獸。村子就像長在懸崖邊上的幾棵老樹,
看著隨時都要掉下去。他們不是往山頂走,是往茶山走。茶山就在村子下方不遠,
沿著一條窄窄的小路下去。小路兩邊都是半人高的野草和灌木,葉子上掛滿了露水,
一蹭一身的濕。下了坡,就到了茶山。漫山遍野的茶樹,一棵棵,一叢叢,
在晨光里泛著冷光。葉子上金黃的毛,閃著細碎的光,像無數只小蟲子的眼睛。
茶山里已經有人了。影影綽綽的,都是女人和半大的孩子,彎著腰,背著背簍,
手里拿著剪刀,在茶樹叢里忙活著。她們不說話,只有剪刀“咔嚓咔嚓”的聲音,
像無數只螞蚱在啃葉子??諝饫飶浡鼭獾牟柘悖皇桥莩鰜淼南?,
是一種青澀的、帶著植物汁液的香氣。陳大腳走到茶山邊,沒停下,直接進了茶樹叢。
狗娃子猶豫了一下,也跟著進去。茶樹不高,也就到他腰,但很密,擠得他有點喘不過氣。
他不知道該干啥。陳大腳頭也沒回,只說了一句:“看人家咋干,學著點。
”狗娃子站在茶樹叢里,覺得自己的皮鞋和學生裝特別礙眼。
他看了看周圍忙碌的女人和孩子。她們都很瘦,穿著破舊的衣裳,臉上帶著疲憊和麻木,
但手上的動作很快,剪刀上下翻飛。他學著她們的樣子,拿起剪刀,對著茶樹上的嫩芽。
嫩芽帶著金黃的毛,看著挺好看。他笨手笨腳地伸過去,剛要剪,
旁邊的女人突然低聲說了句:“只剪尖尖上帶金毛的。太老的不要,太嫩的也不要。
一芽一葉或者一芽兩葉的最好?!惫吠拮愚D頭看她。那是個年輕女人,臉上有灰,
但眼睛很亮。她的手細長,動作輕柔又準確,像在對待最金貴的東西。
“謝謝…”狗娃子剛想感謝,女人已經轉過頭去,繼續剪茶了。她背著個大背簍,
里面已經裝了不少金黃的嫩芽。狗娃子開始剪茶。他發現這活兒看著簡單,其實很費勁。
要彎著腰,眼睛得盯著嫩芽,手還要穩,不能把葉子弄碎了。剪了幾下,手指就有點疼,
腰也酸了。他偷眼看那個年輕女人,她一直彎著腰,像不知道累一樣。他再看看陳大腳,
她已經走得離他挺遠了,背簍里的茶芽漸漸裝滿。他笨拙地剪著,汗珠子順著額頭流下來,
滴在茶樹葉子上。他覺得手里的剪刀不是剪刀,是砍刀,砍在他心上。他讀了幾年書,
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可在這片茶山里,他連個干活的女人都不如?!靶⌒狞c,別剪到手。
”那個年輕女人又開口了,聲音還是那么輕。狗娃子看了看她,她正抬頭看他,
眼睛里帶著點關切,又帶著點說不清的,像是憐憫,又像是警告。他這才仔細看她。
她長得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是好看的,雖然臉上臟兮兮的。她的眼睛,像山里的泉水一樣,
干凈得讓他有點不敢直視?!澳闶恰惫吠拮觿傁雴査猩?。突然,
茶山上響起一聲尖銳的喊叫。“來人了??!”所有剪茶的人,包括陳大腳,猛地直起身子,
看向村子來的那條小路。狗娃子也嚇了一跳,手里的剪刀差點掉地上。
幾個年輕女人已經扔下背簍,往茶山下面跑。不是往村子跑,是往更下面的,
懸崖邊上的小路跑?!岸闫饋恚】於闫饋?!”有人在喊。
陳大腳大聲吼了一句:“都給我站??!跑啥?!是人是鬼還沒看清呢!
”狗娃子緊張地看向小路。塵土飛揚,影影綽綽的,好像真有人過來了。
他身邊的年輕女人臉色蒼白,一把拉住狗娃子胳膊,“快躲!”她的手涼涼的,但很有力。
她拉著狗娃子,貓著腰鉆進了更深的茶樹叢里,往懸崖邊靠?!笆恰练??”狗娃子低聲問,
聲音有點顫抖。年輕女人沒說話,只是死死地拉著他,躲在茶樹叢里。
狗娃子透過茶樹葉子的縫隙,看到那條小路上的人影越來越近。有人騎著馬,有人走路。
他們穿著啥樣的衣裳看不清,但能感覺到一股子不祥的氣息。
他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感受到這片山里的危險,不是聽說,不是想象,是真真切切地,
就在眼前,就在他耳邊,那女人緊張的呼吸聲里。他看了看身邊的年輕女人,
她緊緊地咬著嘴唇,眼睛里閃著恐懼,但沒有哭。她的眼神,
讓狗娃子想起了他第一次看到山里的野貓子,被逼到絕境時,雖然害怕,
但眼睛里還有一股子,拼命的勁兒?!澳憬惺裁??”狗娃子鬼使神差地問道。
女人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恐懼,有無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像泉水一樣干凈的光。
她沒有回答,只是用更小的聲音,幾乎是氣聲說道:“來了…”狗娃子和小蘭縮在茶樹叢里,
茶樹葉子帶著露水,冰涼地貼在他臉上。葉子的金毛扎得皮膚有點癢,但他不敢動。
空氣里彌漫著茶的青澀香氣,可他只聞到了小蘭身上散發出來的,緊張的、汗水的味道。
小蘭死死地拉著他的胳膊,指甲都快掐進他肉里了。她渾身繃得緊緊的,
像一張拉滿了弦的弓。她的呼吸又急又淺,噴在狗娃子手背上,像兩只受驚的蝴蝶在撲騰。
狗娃子趴在那里,透過茶樹葉子的縫隙往外看。那條小路上,人影越來越清晰了。
前面是幾個騎著馬的漢子,馬很高大,踢踏著蹄子,卷起一陣陣土灰。后面跟著七八個人,
有的走路,有的騎著騾子。他們穿著不像兵,不像官,倒像是…土匪。為啥像土匪?
狗娃子在外頭見過兵,見過官,他們的衣裳再破,也帶著點規矩??裳矍斑@伙人,
衣裳五花八門,有的腰里別著盒子炮,有的肩上扛著老套筒,臉上表情兇狠,
歪歪扭扭地走著,透著股子漫不經心,又帶著股子隨時能掏家伙的勁兒。
其中騎在最前面那匹大黑馬上的漢子,尤其顯眼。他個子極高,穿一件黑色的短褂子,
露出結實的胳膊。臉上黑黢黢的,下巴上一圈亂糟糟的胡子。他的眼睛深陷,像兩個黑洞,
盯著前頭,帶著一股子冷森森的殺氣。狗娃子覺得這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又好像只在噩夢里見過?!昂凇谛堋迸赃叺男√m突然發出一聲極輕的,
像蚊子哼哼一樣的聲音。黑熊!狗娃子腦子里“嗡”地一聲。他在回來的路上,
聽騾夫提到過附近山里有個叫黑熊的土匪頭子,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沒想到,
今天就見到了活的。黑熊和他的人停在了茶山邊。陳大腳和其他幾個沒來得及跑遠的女人,
都站在茶山下,臉色難看。黑熊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們。他沒說話,只是那樣看著,
就讓人覺得一股子壓力壓下來,喘不過氣??諝饽塘?。只有山里的風還在吹,
吹動著茶樹葉子,發出“沙沙”的響聲。狗娃子屏住呼吸,他能感覺到小蘭的手掐得更緊了。
她的身體抖得厲害,不是冷,是怕。終于,黑熊開口了。他的聲音很粗獷,
像石頭在地上摩擦?!瓣惔竽_,老子來了?!标惔竽_往前走了一步,雖然個子矮,
但腰板挺得筆直。她沒笑,也沒露怯,那張刀刻一樣的臉上沒什么表情?!昂诖螽敿业?,
稀客啊。怎么,今天不打家劫舍,改來品茶了?”陳大腳的話帶著刺兒,一點面子都不給。
狗娃子心里一驚,他奶奶這嘴,真是要命!黑熊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黃牙。
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帶著股子陰森?!捌凡??老子不喝那玩意兒。老子來,是收茶的。
”黑熊說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笆詹瑁俊标惔竽_的眼睛瞇得更細了,
“黑大當家的這話新鮮。咱們陳家的茶,啥時候輪到你來收了?”“以前不輪到,
現在輪到了?!焙谛艿恼Z氣變得更冷,“這年頭,啥都得講個規矩。老子在這山里,
就是規矩。這茶,以后老子要一半?!币话耄」吠拮釉诓铇鋮怖镞o了拳頭。
這金絲茶是陳家,是整個村子的命根子,陳大腳怎么可能給他一半?陳大腳的臉色沉了下來。
她看著黑熊,像看著一塊頑固的石頭。“黑大當家的,山里的規矩不是你定的。這茶,
一兩一錢,都是陳家人的血汗。你要收,得拿命來換。”陳大腳的聲音不高,
但每個字都像釘子一樣砸出來。黑熊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山谷里回蕩,帶著股子狂妄。
“好一個陳大腳!果然是條硬邦邦的母老虎!老子就喜歡硬的!不過,拿命來換?
你以為你陳家還有多少條命給老子換?!”他說著,眼神陰狠地掃過茶山下站著的幾個女人,
再往茶山里面看,像是在尋找躲藏的人。狗娃子覺得黑熊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他身上掃過,
他趕緊把頭埋得更低。小蘭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皠e以為躲起來就沒事了。
”黑熊冷笑著說,“這片茶山,哪個葉子不是老子眼睛看著的?別逼老子動手搜,
到時候可就不好看了?!睔夥站o張到了極點。狗娃子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打鼓一樣響。
他不知道陳大腳會怎么做。硬扛?求饒?還是…陳大腳沒說話,她只是站在那里,
像座沉默的雕像。但狗娃子知道,他這個奶奶,絕對不會輕易低頭。她骨子里那股子狠勁兒,
是這座山都磨不掉的。黑熊坐在馬上,等著。他的手搭在馬鞍上,
旁邊一個土匪已經不耐煩地摸上了腰里的刀把。狗娃子趴在茶樹叢里,聞著茶香,
聞著小蘭身上的汗味兒,聞著空氣里彌漫的,即將噴發的,血的味道。他知道,
自己這個書生,這個狗娃子,已經被卷進了這場山里的血腥漩渦。想干凈地出去,怕是難了。
他看了看身邊的小蘭,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外面,像只隨時準備逃命的兔子。可她的手,
依然死死地拉著他,仿佛在無聲地說:我們得活下去。山風吹過茶樹,發出“沙沙”的聲音,
像有人在你耳邊咬耳朵,說著聽不清的咒語。黑熊騎在馬上,像座黑鐵塔,陳大腳站在下面,
像塊風吹不倒的石頭??諝饫锏木o張勁兒,比繃緊的牛皮筋還他娘的硬。
黑熊的眼神在茶山里掃來掃去,帶著股子搜刮的狠勁兒。狗娃子和小蘭貓在茶樹叢里,
大氣都不敢出。小蘭的指甲掐得狗娃子生疼,他能感覺到她全身都在抖,
像一片要被風吹走的葉子。陳大腳沒動,也沒說話。她就那樣看著黑熊,眼睛里沒有怕,
只有一股子老山里的倔強和渾濁的光。過了一會兒,陳大腳突然笑了。
不是昨晚那種陰森的笑,也不是高興的笑。那笑容很短促,像石頭上擦過一道火星子,
轉瞬即逝?!昂诖螽敿业?,”陳大腳開口了,聲音有點啞,但很穩,“這茶,
你張嘴就要一半,胃口可真不小。你手下的兄弟們,都夠分嗎?”這話一出,
黑熊身后的幾個土匪臉上都露出點貪婪和不安的神色。是啊,老大說要一半,
那下面兄弟能分到多少?夠不夠他們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黑熊的臉色變了變。
陳大腳這是挑撥離間,想讓他們土匪窩里先起亂。這老娘們兒,看著不起眼,心眼子可不少。
“陳大腳,少他娘的給老子耍心眼!”黑熊吼了一聲,聲音更大了,帶著股子惱羞成怒,
“老子要一半,是因為這山是老子的!你們在這山里討生活,就得給老子上供!規矩!
”“規矩?”陳大腳冷笑一聲,“山里的規矩,是活下來的人說了算。這么多年,
多少想吞這茶的人,最后骨頭都爛在山溝里了?!彼@話,帶著股子血腥味兒,
像是在提醒黑熊,陳家能守住這茶,不是靠嘴,是靠硬。黑熊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他知道陳大腳說的是實話。這陳家村,看著破敗,可硬是守住了金絲茶這么多年,
靠的就是陳大腳和他身后那股子看不見的狠勁兒。真要硬打,黑熊倒是不怕。
可硬打不是沒有代價,他的人手要折,要是陳家把茶山給燒了,那更是得不償失。
他要的是茶,不是一把灰?!昂?!好!陳大腳!”黑熊咬著牙說,“老子今天給你個面子。
一半,確實多了點。”狗娃子在茶樹叢里心里咯噔一下,難道陳大腳真要給茶了?“不過,
”黑熊話鋒一轉,“規矩就是規矩。這茶,老子要三成!一分不能少!往后,每年都要!
”三成!雖然比一半少了點,可依然是獅子大開口。這茶的產量本來就不多,三成,
幾乎要了陳家和村子大半條命!陳大腳沒立刻回答。她抬頭看了看天,
又低頭看了看腳下的土地,好像在跟這片山說話一樣。狗娃子緊盯著她,
心里緊張得快跳出來了。他不知道陳大腳會怎么選。給?不給?過了一會兒,
陳大腳慢慢開口了,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份量。“三成,黑大當家的,
你可想清楚了?”黑熊瞇起眼,“啥意思?”“意思就是,”陳大腳抬頭看著黑熊的眼睛,
那眼神像淬了火的鋼,“要茶,得拿命來換?!彼f著,突然伸出干瘦的手,
指了指茶山更遠處,那片被濃霧籠罩的山谷?!昂诖螽敿业模愕娜笋R要過冬吧?
你手下的弟兄,吃喝拉撒,哪樣不要錢?你光搶茶,能搶多久?你知不知道,那山谷里,
新發現了個東西…”陳大腳的話沒說完,黑熊的臉色猛地一變。
他騎在馬上的身體都往前傾了一下?!吧稏|西?
”黑熊的聲音里帶著股子壓不住的貪婪和震驚?!澳茏屇愫诖螽敿业囊惠呑映院炔怀?,
甚至能把槍口對準縣城老爺的東西…”陳大腳頓了頓,眼睛里閃著精明的光,“不過,
那地方不好進,里頭有毒蟲,有瘴氣,還有些…不干凈的東西。得有人帶路,還得有人出力。
”黑熊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他看著陳大腳,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一樣,既懷疑,又心動。
這老娘們兒,嘴里能吐出金子,也能吐出刀子?!澳闼锏臎]騙我?”“我陳大腳說話,
啥時候騙過人?”陳大腳聲音提高了點,帶著股子傲氣,“不過,帶路不是白帶的。
幫我解決了眼前的麻煩,那山谷里的東西,咱們可以…說道說道?!彼f的“眼前的麻煩”,
狗娃子知道,除了黑熊自己,肯定還有別的什么。也許是別的土匪,也許是官兵,
也許是那些對金絲茶虎視眈眈的外來者。黑熊沉默了。
他的眼神在陳大腳和那片被霧籠罩的山谷之間來回梭巡。狗娃子能感覺到,
黑熊被陳大腳的話給吊住了。相比于費勁巴拉地搶茶,如果真能發現個更大的寶貝,
那可就…空氣里的緊張勁兒稍微松了一點,但并沒有消失。土匪們交頭接耳,眼神閃爍。
他們聽到了“大寶貝”,聽到了“縣城老爺”,心都癢癢了?!瓣惔竽_,
你他娘的別給老子耍花招!”黑熊最終說了句狠話,但他語氣已經沒有剛才那么硬了,
“這事兒,老子回去想想。這茶…”他看了看茶山,“今天算數,三成。先欠著。
等老子想好了,再來找你。到時候,
要是發現你耍老子…”他眼神掃過陳大腳和她身后的女人,帶著赤裸裸的威脅。
陳大腳只是站在那里,不點頭,也不搖頭,臉上沒什么表情。黑熊沒再多說,韁繩一拉,
“駕!”騎著馬往回走了。后面的土匪們趕緊跟上。他們來得快,走得也快,像一陣風,
帶著土腥和血腥,瞬間消失在小路的拐角處。狗娃子和小蘭趴在茶樹叢里,
一直等到聽不見馬蹄聲和人聲了,才敢慢慢直起身。小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身體軟了下來。
她的手依然抓著狗娃子,指甲在他胳膊上留下了幾道紅印子。
狗娃子也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他看了看小蘭蒼白的臉,
又看了看陳大腳依然站在茶山下的背影。他奶奶,陳大腳,她沒給茶,她用一個更大的誘餌,
把黑熊給吊走了。可那個“新發現的東西”,是真的存在,還是她臨時編出來唬黑熊的?
如果是真的,那又是什么?能比金絲茶更要命的東西,藏在哪兒?如果是假的,
那黑熊遲早會回來,到時候會更狠。狗娃子心里亂糟糟的,像一團纏在一起的亂麻。
他看了看身邊的小蘭,她的眼睛里依然帶著恐懼,但似乎也因為活下來而松了一口氣。
“黑熊…他走了…”狗娃子干巴巴地說了一句。小蘭點了點頭,卻沒有放松下來。
她看著黑熊離開的方向,眼神里帶著深深的憂慮?!八€會回來的。”小蘭輕聲說,
聲音帶著點顫抖,但很肯定,“這山里,沒有能騙得過他的東西?!惫吠拮涌粗?/p>
他知道小蘭說的是實話。黑熊那種人,不會輕易被糊弄。他再看向陳大腳,她已經彎下腰,
重新開始撿地上的茶芽了,動作快而麻利,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可狗娃子知道,
一切都發生了。黑熊來了,看到了茶,也被陳大腳勾起了更大的胃口。而他,狗娃子,
也親眼看到了,這片山里,為了“金子”,可以有多狠。他彎下腰,學著小蘭的樣子,
開始剪茶。他的手還帶著抖,但剪刀落在茶枝上的聲音,變得清晰而冷硬。他知道,
他回不去了。那個讀過書,穿皮鞋的狗娃子,也許已經死在剛才那場無聲的對峙里了。
黑熊他們走了。馬蹄聲遠得聽不見了,茶山上的女人和孩子才像是從地里重新長出來一樣,
慢慢站直了腰。剛才躲起來的,也貓著腰從茶樹叢里鉆出來。死一樣的寂靜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壓抑的喘息聲。有人抹了抹臉上的汗,有人拍了拍身上的土,
沒有人哭,也沒有人說話。就像,這種事兒,他們早就習慣了一樣。
陳大腳看了看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的茶山。她沒說什么,只是重新拿起剪刀,
繼續剪茶。她的動作沒有一絲停頓,仿佛黑熊他們只是天上飛過的一群野鳥,
不值得她浪費哪怕一秒鐘的時間。其他女人和孩子見陳大腳又開始干活了,
也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茶樹前,彎下腰,重新舉起剪刀。
茶山里又響起了那種“咔嚓咔嚓”的聲音,像是命運的輪子,吱呀吱呀地轉動著。
狗娃子還在剛才躲藏的地方,腿有點軟。他看著這些女人,
看著她們臉上那種麻木又頑強的表情,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剛才的恐懼還沒完全散去,
又被一種說不出的沉重壓了上來。小蘭已經站直了身體,她看了看狗娃子,
眼神里的驚恐淡了一些,但依然帶著擔憂。她沒說話,只是彎下腰,拿起自己的背簍和剪刀,
繼續剪茶。狗娃子深吸一口氣,空氣里還是那種混合著茶香和泥土的味道,
可他總覺得還能聞到一點點,黑熊身上帶來的那種野蠻的、掠奪的氣息。他知道,
那不是氣味,那是烙印,印在了這片茶山里,也印在了每個人的心里。他彎下腰,
重新拿起剪刀,繼續剪那帶著金毛的嫩芽。手指的疼痛還在,腰也酸,但他不敢停。他覺得,
在這片茶山里,只要停下來,就會被什么東西給吞掉。他和小蘭離得不遠,并排剪茶。
茶樹不高,他們彎著腰,頭差不多齊平?!八麄儭韱??”狗娃子低聲問。
小蘭的手頓了一下,剪刀停在茶枝上,沒有落下。她抬頭看了看遠處被霧籠罩的山谷,
又看了看村子來的方向。“以前不這樣?!毙√m輕聲說,聲音里帶著點疲憊,“以前也來過,
要點吃的喝的,拿點茶。沒有這么…橫。”“那現在怎么了?”狗娃子問。
小蘭慢慢剪下一芽茶,放進背簍里?!艾F在外面亂。兵多,匪多。啥都要錢,要命。
”她頓了頓,“金絲茶,最值錢。啥值錢,啥就招鬼。
”“那剛才奶奶說的那啥…山谷里的東西,是真的嗎?”狗娃子忍不住問。
他心里好奇得要命,又有點害怕。小蘭沒有立刻回答。她低頭認真地剪茶,
仿佛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嫩芽上。剪刀“咔嚓”一聲,一芽茶落進背簍。過了一會兒,
她才慢慢開口,聲音更低了,像是在跟茶樹說話一樣?!吧焦壤铩怯袞|西。
”狗娃子心跳快了一拍,“啥東西?”小蘭抬起頭,眼睛看向那片霧氣繚繞的山谷。
她的眼神有點縹緲,像是能穿透濃霧,看到里面的東西一樣?!安恢馈瓫]人敢進去。
”小蘭說,“聽說,里頭有毒蟲,有瘴氣。進去的人,不是沒回來,就是瘋了?!薄隘偭耍?/p>
”“嗯?;貋砭秃詠y語,說看到啥…金光,看到啥…吃人的樹,最后人也沒了。
”小蘭的聲音帶著點畏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對未知事物的敬畏。
“那奶奶怎么知道里面有東西?”狗娃子追問。小蘭搖了搖頭,“不知道。
也許…陳家祖上知道點啥。陳家村很多事,我們這些外姓人,不知道。”外姓人。
狗娃子聽了小蘭的話,心里明白過來。原來這村子里,陳家是陳家,其他人是其他人。
雖然都住在一起,都靠金絲茶活著,但中間隔著一層看不見的,也許是血,也許是秘密的墻。
“你…你叫小蘭吧?”狗娃子看著她問。他想記住她的名字。小蘭看了他一眼,沒有點頭,
也沒有搖頭。她只是眼睛里閃過一絲淡淡的光,然后又低下頭,繼續剪茶。她沒有回答,
但狗娃子知道,她默認了。小蘭。像山里的野蘭花一樣,看著柔弱,
卻長在最不容易活的地方。他們又沉默地剪了一會兒茶。只有剪刀的聲音,
和遠處山谷里隱隱傳來的風聲。狗娃子一邊剪茶,一邊看著小蘭。
他覺得這個女人身上藏著很多故事,很多秘密。她的眼睛,
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樣只有麻木和恐懼,里面還有一種,他看不懂的東西。也許是見證了太多,
也許是知道一些,他這個從外面回來的“少爺”還不知道的殘酷真相。
他手里的剪刀“咔嚓”一聲,剪下一芽茶。茶汁沾到手指上,帶著點青澀的粘膩感。
他看著指尖的金絲茶芽,突然覺得,這玩意兒不像是植物,
倒像是從這片血腥的土地里長出來的,帶著鉤子的東西,勾著所有人的命。黑熊走了,
但危險沒有解除。陳大腳用一個不知真假的秘密暫時穩住了他。
而那個藏著“大寶貝”的山谷,就在不遠的地方,像一只睜著的巨獸的眼睛,
勾引著貪婪的人,也吞噬著無辜的人。狗娃子突然感到一陣寒冷,不是因為山風,而是因為,
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了這個巨獸的嘴邊,而且,好像怎么也逃不掉了。
他看了看陳大腳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身邊沉默剪茶的小蘭。他不知道,
自己是被陳大腳推進了這個漩渦,還是被這片土地本身的命運給拽了進來。他只知道,
他必須在這里活下去。用什么方式,他還沒想好。第三章:夜霧里的低語日子在這片茶山上,
就像那爬藤的野草一樣,扎根,生長,然后枯萎,再長出來,沒個頭。黑熊來過,像一陣風,
把平靜刮得稀爛,可風走了,日子還得接著過。茶山上的活兒不會停。狗娃子頭一天采茶,
腰酸得像斷了一樣,手指頭也又紅又腫。他娘的,他讀了那么多年書,手是握筆的,
是翻書的,啥時候干過這種彎腰弓背的粗活?可陳大腳說了,陳家的種,就得沾陳家的土。
他咬著牙干??磩e的女人剪茶,剪刀在她們手里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又快又準。他呢?
不是剪斷了枝子,就是把嫩芽給揉爛了。陳大腳看見了,也不罵,就那樣看一眼,
眼神比罵還讓人難受。白天在茶山上,除了剪刀的“咔嚓”聲,沒啥人說話。
大家干活干得像沒有魂兒一樣,只剩下身體的本能在動。汗水流下來,順著臉頰,順著脖子,
流進衣裳里,黏糊糊的,難受。狗娃子幾次想跟小蘭搭話,問問她更多關于村子的事,
關于那個山谷的事??尚√m總是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剪茶,好像根本沒聽見他說話一樣。
只有在她抬頭的瞬間,那雙泉水一樣的眼睛里,才能看到一點活氣。太陽落山了,
晚霞把半邊天染得像血一樣紅。收工的時候,陳大腳過來了,檢查每個人的背簍。
她的手伸進背簍里,抓一把茶芽,在手里揉搓一下,聞聞,看看?!澳銈€龜兒子,
剪的這是啥?跟狗啃的一樣!”陳大腳捏著狗娃子背簍里一把碎茶芽,直接扔在了地上,
“想糟蹋老子的茶是不是?!”狗娃子臉紅了,想辯解,可看著陳大腳那兇狠的眼神,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小蘭在旁邊看著,眼神有點擔心。“今晚別吃飯了!
”陳大腳指著狗娃子吼,“去把山下那段騾馬道給老子清干凈了!石頭,爛樹枝子,
啥都不許留!明天騾子要上來,要是絆倒一匹,老子扒了你的皮!”說完,
陳大腳頭也不回地走了。狗娃子站在那里,看著地上被扔掉的茶芽,
又看看陳大腳離開的方向。他心里窩著火,又帶著股子說不出的委屈。他一個讀過書的人,
回來看病的,結果成了干這種活兒的下人?小蘭走過來,
她自己的背簍里裝著滿滿的金絲茶芽,看著整整齊齊的。她看了看地上的碎茶,
又看了看狗娃子?!瓣惸棠獭蹲幼??!毙√m輕聲說了一句,聲音很小。她彎下腰,
不是去撿地上的碎茶,而是拿起身邊的剪刀,剪下自己身上衣裳的一小塊破布,遞給狗娃子。
“擦擦汗吧?!彼f。狗娃子愣住了。他看著小蘭遞過來的那塊破布,那么小,那么舊,
可在他眼里,像是金子一樣。他接過來,手指觸碰到小蘭的手,她的手是粗糙的,
帶著勞作的繭子,但很暖和?!爸x謝…”狗娃子說,聲音有點哽咽。小蘭沒再說話,
她背上背簍,跟其他女人一起往村里走去。她的背影瘦小,但在狗娃子看來,
卻像大山一樣堅韌。狗娃子一個人站在茶山上,看著遠處越來越深的夜色。
他擦了擦臉上的汗,用小蘭給他的那塊布。他心里想著陳大腳的話,想著黑熊的威脅,
想著那個神秘的山谷,還有小蘭那雙干凈又帶著憂慮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他得留下來,弄清楚這一切是怎么回事。不僅是為了活下去,也為了心里那股子,
被這片土地勾起來的,野性的,或者說,血性的東西。夜里,村子很靜。
狗娃子一個人在山下那段騾馬道上清石頭。山里的風吹過來,帶著涼意。
時不時傳來幾聲夜鳥的叫喚,聽著有點像嬰兒哭。他干得很慢,手上的傷口在疼。
他心里想著白天的事,想著黑熊,想著陳大腳。他覺得,自己就像黑熊和陳大腳手里的棋子,
被他們推來推去。就在他彎腰搬一塊石頭的時候,黑暗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很輕,很沙啞,
像從地縫里鉆出來的?!啊?,莫去那山谷…”狗娃子猛地直起身,
警惕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見?!罢l?!”他大聲問,聲音有點抖。
沒有回應。只有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狗娃子心里發毛。他想起了小蘭說的,
山谷里“不干凈的東西”,進去的人“瘋了”。他壯著膽子往前走了幾步,仔細聽。
還是什么聲音都沒有。也許是自己聽錯了?也許是風?他心里打著鼓,猶豫著是繼續干活,
還是趕緊回村子。就在這時,他又聞到了那股子味道。不是茶香,不是泥土,也不是血腥。
是一種很淡的,說不出的,像是爛木頭和什么動物尸體混在一起的味道。還有點甜膩,
有點惡心。這味道,他白天在茶山上聞到過一點點,在陳大腳屋子后院門口也聞到過。
他覺得胃里一陣翻騰,趕緊捂住鼻子。那味道,是從山谷的方向飄過來的。狗娃子站在那里,
夜風吹著他,他卻感覺不到冷。他只覺得那股子味道像毒蛇一樣鉆進他的鼻孔,
鉆進他的腦子,讓他頭皮發麻。那個神秘的山谷,陳大腳用來吊住黑熊的誘餌,
它里面到底藏著什么?狗娃子抬頭看向那片黑沉沉的山谷。霧氣已經升起來了,
像一張巨大的嘴巴,要吞噬掉一切。他知道,那個山谷里,一定藏著什么,
藏著陳家村的秘密,藏著金絲茶的秘密,也藏著這片山里,最他娘的要命的東西。也許,
那也是他來這里的,不得不去面對的命運。他握緊了手里的剪刀,不是用來剪茶的,
是用來防身的。狗娃子把騾馬道那段路清干凈的時候,月亮已經爬到了天上,
像個白森森的死人臉。那股子從山谷里飄出來的怪味兒,一直纏著他,鉆進他的腦子,
讓他覺得天旋地轉。耳朵里嗡嗡響,總覺得還能聽到有人在低語,
“莫去那山谷…莫去…”他連滾帶爬地回了村子,一頭倒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腦子里全是那怪味兒,那低語,還有小蘭那句“進去的人,不是沒回來,就是瘋了”。
他沒敢跟任何人說。第二天,天沒亮,陳大腳又把他叫起來了。他全身跟散了架一樣疼,
尤其是腰。腿肚子轉筋,手指頭又腫又麻。早飯還是玉米面糊糊和咸菜疙瘩。
狗娃子吃得沒滋沒味兒,嘴里總覺得有股子揮之不去的怪味兒。他偷眼看了看陳大腳,
她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喝著糊糊,眼睛瞇著,不知道在想啥。看著跟平時一樣,
又好像有點不一樣。她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像兩道黑影,壓在她嘴角。吃完飯,
又是上茶山干活。太陽還沒出來,茶山上就熱氣騰騰的,不是因為熱,是茶樹葉子上的露水,
被一點點熱氣蒸發出來的濕氣。狗娃子彎著腰剪茶,感覺腰不是自己的了。
手里的剪刀像有千斤重。他時不時地看向那片被霧氣籠罩的山谷。白天的霧比晚上淡一些,
能隱隱約約看到里面影影綽綽的山影,像怪獸張開的嘴。那股子怪味兒,
白天聞起來沒那么重,但仔細聞,還是能聞到一點點。夾雜在茶香和泥土味兒里,
像一根細細的針,扎在你的鼻子里,扎在你的心上。他想跟小蘭說昨晚的事,
可小蘭離他有點遠,低著頭干活。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過去。他覺得,有些事,說出來,
也許更嚇人。中午休息的時候,大家坐在茶山邊的石頭上,拿出自帶的干糧吃。
狗娃子啃著硬邦邦的干餅子,覺得嘴里沒味兒。他看到幾個老人聚在一起抽旱煙,
煙霧繚繞的。他走過去,想聽聽他們說啥。老人們說話聲音很低,帶著地方口音,
狗娃子有些聽不清。但隱隱約約的,
到一些詞兒:“…山谷…”“…以前…”“…去了…沒回…”“…邪乎…”狗娃子心里一跳,
是說那個山谷!他湊得更近了一點,想聽清楚。一個老頭兒吐了口煙,聲音沙啞,
“別提那地方了…不干凈…”另一個老頭兒接話,“是啊…老陳家的二爺,
就…在那邊沒的…”陳家二爺?狗娃子一愣。陳家村里,排得上號的陳家人不多。
他奶奶陳大腳,應該算是這一輩里最拿事的。還有他那個早死的爹,
還有他爺爺…陳家二爺是誰?死在山谷里?他剛想問,
那個說話的老頭兒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渾濁,但透著股子警告的意思。
“狗娃子回來了啊…”老頭兒像是故意打斷話題一樣,換了話題,“在外頭讀了書,
就是不一樣。白白凈凈的…”狗娃子明白,他們不想讓他聽,更不想讓他問。關于那個山谷,
關于那些“沒回”的人,關于“不干凈”的東西,是這個村子里不能說的秘密。
他心里有點急。黑熊被陳大腳用這個山谷給吊住了,如果陳大腳真想利用山谷里的東西,
那肯定要有人進去。誰去?陳大腳會派誰去?會不會是他?他看了看陳大腳的方向,
她正站在茶山高處,背著手,看著遠處被霧籠罩的山谷。她的背影,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
像是在謀劃著什么的,沉重和陰森。狗娃子突然覺得,他那個奶奶,比黑熊更讓人覺得害怕。
黑熊的狠是明面上的,像山里的野火,你看得見,躲得開。可陳大腳的狠,是藏在骨子里的,
像地底下的暗流,看不見,摸不著,可一旦卷進去,就再也掙脫不了了。他下午干活的時候,
心里一直想著這些事。那股子怪味兒好像又重了點,讓他忍不住想吐。他想,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能讓黑熊那種狠人也感興趣,能讓整個村子的人都避而不談,
能讓進去的人發瘋,甚至死去?難道…難道是跟金絲茶有關?金絲茶能值錢到讓黑熊冒險,
讓陳大腳不惜用這種秘密來交易?還是說,那個山谷里,藏著比金絲茶更重要的東西?
是金礦?銀礦?還是…別的什么?狗娃子越想越亂。他發現自己對這個生養了他的地方,
竟然一無所知。他在外頭學到的那些知識,在這里,屁用沒有。在這里活下去,
靠的不是腦子,不是書本,靠的是身體,是膽子,還有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
跟這片土地連在一起的…野蠻?晚上收工回村,陳大腳沒再罰他,但他知道,
不罰不代表沒事兒。陳大腳的規矩,不是每天都掛在嘴上的,它是長在每個村民心里的。
吃完飯,狗娃子坐在床邊,手指頭腫得跟胡蘿卜一樣。他看著屋子里昏黃的油燈,
聽著外面山風呼嘯的聲音。他知道,那個山谷里的秘密,那股子怪味兒,那句警告,
像三根釘子一樣,已經把他釘在了這片土地上。他逃不掉了。他得想辦法活下去。
他看了看屋角堆著的茶袋子,又想起了白天老人們說的陳家二爺。
陳家二爺死在山谷里…會是意外嗎?還是說,那個山谷里的東西,早就跟陳家,跟金絲茶,
糾纏在一起了?他覺得,自己就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布滿了陷阱的迷宮。唯一的出口,
也許就在那個,散發著怪味兒,吞噬過人命的山谷里。他咽了口唾沫,
感覺嘴里帶著股子苦澀的,泥土的味道。
第四章:陳大腳的算盤和山谷的鬼火狗娃子在陳大腳屋里睡著,可沒睡踏實。
耳朵里總響著那句“莫去那山谷”,鼻子里總聞著那股子甜膩惡心的怪味兒。
他夢見自己掉進一個黑洞洞的山谷,里面長滿了金黃色的植物,散發著香氣,可一碰,
植物就像活了一樣纏上來,把他拖進爛泥里。爛泥里有骨頭,白森森的,都是人骨頭。
他被噩夢驚醒,一身的冷汗。天還沒亮,外面黑得跟死了的眼睛一樣。他躺在床上,
聽著陳大腳屋里傳來的動靜。他奶奶好像沒睡覺,一直窸窸窣窣的,像老鼠在啃東西。
等到外面有點光亮了,陳大腳過來了。她手里端著碗,不是給狗娃子送飯,是遞給他。
“喝了?!标惔竽_說。狗娃子接過來,碗里不是糊糊,是黑乎乎的湯藥,散發著股子濃烈的,
藥材煮爛的味道。“這是啥?”狗娃子問?!吧??能讓你活命的東西。
”陳大腳的眼神在他臉上掃了一圈,“別廢話,喝?!惫吠拮营q豫了一下,
捏著鼻子把那碗藥湯灌了下去??啵瑵?,還有股子怪味兒,從嗓子眼兒一直燒到胃里。
喝完藥,陳大腳看著他,那眼神比平時更亮,像兩簇小小的鬼火?!肮吠拮?,
你在外頭讀了書,認字,比村里這些睜眼瞎強。”陳大腳突然說。狗娃子不知道她要說啥,
只聽著?!袄献訂柲悖阒郎督小L水嗎?”陳大腳壓低了聲音。風水?
狗娃子在外頭學堂里聽老師講過一些,覺得那是迷信。可看陳大腳的樣子,不像是隨便問問。
“知道一點…就是看地脈,看山勢…”狗娃子小心地回答。陳大腳點了點頭,“對。
就是看地脈,看山勢。咱們這片山,看著亂,可地底下,有股子氣。這氣,養了金絲茶,
也養了…別的東西?!彼f到“別的東西”的時候,聲音又壓低了,眼神飄向窗外,
飄向那片被霧籠罩的山谷。狗娃子心里一緊,來了。陳大腳要說山谷的事了。
“你昨晚去山下清路了?”陳大腳突然又問。狗娃子一愣,奶奶怎么知道?
他以為自己干活沒人看見?!澳嵌温罚峭ㄍ焦鹊?。平時沒人去?!标惔竽_自顧自地說,
“你去了,聽到啥了?聞到啥了?”狗娃子心里打鼓,他奶奶都知道?那個低語,
那個怪味兒,陳大腳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猶豫了一下,決定說實話。在這種人面前,
撒謊也許更要命。“聽到了…好像有人說話…讓,讓別去山谷。還聞到一股子…怪味兒。
”狗娃子看著陳大腳的臉,想從她臉上看出點什么。陳大腳聽了,臉上沒有驚奇,
也沒有害怕。她只是瞇了瞇眼睛,像在回味什么。“聽到了?聞到了?那就對了。
”陳大腳的聲音帶著股子意味深長,“那山谷,不是隨便誰都能去的。它有脾氣。
”“那里面…到底有啥?”狗娃子忍不住問。陳大腳沒有直接回答,她站起來,
在屋里慢慢踱步。她的腳步很輕,但狗娃子覺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心上。
“黑熊那龜兒子,眼皮子淺。以為金絲茶就是個頭了。”陳大腳冷笑一聲,“他哪里知道,
那山谷里藏著的,才他娘的是真寶貝。能讓人眼睛都紅了的寶貝!”“啥寶貝?
”狗娃子追問。金子?銀子?難道比這些還值錢?陳大腳停下腳步,看著狗娃子,
眼神里帶著點審視,又帶著點瘋狂的光?!澳阕x過書,知不知道,有些地方,
地底下埋著…死人的東西?”陳大腳說。死人的東西?古墓?還是…別的?
狗娃子腦子里閃過一些他在書上看過的小說和傳奇?!坝行〇|西,埋在土里千年萬年,
吸足了地氣,就不是普通東西了。它帶著股子邪氣,也帶著股子…力量。
”陳大腳的聲音更低了,像是在講鬼故事,“那山谷啊,就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
以前…有人在里頭埋過東西。埋的不是金銀,也不是人骨頭…是更金貴,也更要命的東西。
”狗娃子聽得渾身發冷。更金貴,也更要命的東西?會是什么?
跟陳家二爺死在里面有關系嗎?“奶奶…陳家二爺…”狗娃子小心翼翼地提到了白天聽到的。
陳大腳的臉色變了。她眼神里的鬼火閃了一下,變得銳利起來?!罢l跟你說的?!
”她聲音突然提高了,帶著股子威脅?!拔摇衣牬謇锏睦先苏f的…”狗娃子趕緊說。
陳大腳盯著他看了半天,像是要把他看穿一樣。然后,她慢慢坐下,嘆了口氣。
“老陳家的事兒,別瞎打聽?!彼曇粲只謴土说统?,“那山谷,以前確實出過事兒。
死了不少人。不光是老陳家的,還有別的人…”她沒說具體出了什么事,也沒說死了哪些人。
但狗娃子知道,陳家二爺死在里面,絕對不是意外那么簡單。
“那…您說那里有寶貝…是真的?”狗娃子問。他有點不相信。一個死了這么多人,
充滿瘴氣毒蟲的地方,能有什么寶貝?“真的?!标惔竽_肯定地說,“黑熊那龜兒子信了,
才沒跟咱們硬干??伤缤頃朊靼祝饪坷献訋拙湓?,他不會善罷甘休?!彼粗吠拮樱?/p>
眼神突然變得嚴厲起來?!肮吠拮樱献影涯憬谢貋?,不光是讓你回來干活的。”陳大腳說,
“你讀過書,腦子比老子強。老子要你幫老子,進那個山谷,把里面的東西…弄出來!
”狗娃子渾身一震,像被雷劈了一樣。進山谷?!那個充滿毒蟲瘴氣,
進去就會死或者發瘋的地方?“奶奶…那地方…很危險…”狗娃子聲音有點發抖?!拔kU?
老子在這山里活了這么多年,哪天不危險?!”陳大腳眼睛一瞪,“富貴險中求!
陳家想在這山里立足,想把金絲茶的生意做大,想壓住黑熊那些龜兒子,就得有更大的依仗!
那山谷里的東西,就是咱們的依仗!”她站起來,走到狗娃子跟前,伸出手,
像鷹爪一樣抓住狗娃子肩膀。她的手冰冷,有力?!澳愕赖迷纾献泳湍氵@么個孫子。
陳家的將來,靠你!”陳大腳的聲音里帶著股子瘋狂的期待,“你去探路!
把里面的情況摸清楚!你腦子活,肯定比那些睜眼瞎強!老子給你找幾個人帶路,
給你準備東西!”狗娃子被抓得生疼,他看著陳大腳那雙燃燒著鬼火的眼睛,
看著她臉上那種為了“寶貝”和權力,不惜一切的表情。他突然覺得,
他不是被叫回來探親的,他是被陳大腳,像牲口一樣,牽到了一個祭壇前。那個祭壇,
就是那個充滿怪味兒,埋著死人東西的山谷。而他,就是祭品。
“奶奶…我…”狗娃子想拒絕,想逃跑??申惔竽_的手像鐵鉗一樣抓住他,讓他動彈不得。
“別廢話!”陳大腳吼道,“你是陳家的種!身上流著陳家的血!陳家的事,你躲不掉!
準備準備,后天就出發!”狗娃子坐在那里,感覺全身的血都涼了。
他看著陳大腳轉身離開的背影,看著她腰間叮當作響的鑰匙。他知道,自己被陳大腳賣了。
賣給了那個神秘的,要命的山谷。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拿筆的手,
現在要去摸索山谷里的黑暗和危險。他深吸一口氣,聞到了空氣里那股子揮之不去的怪味兒,
似乎從山谷里一直飄到了屋子里。他知道,他的命運,已經跟那個山谷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是生是死,是瘋是活,也許,就看他能不能從那個鬼地方,把陳大腳想要的“寶貝”,
或者說,把真相,給挖出來了。第五章:祭壇前的牲口和送行的眼睛陳大腳說后天出發,
那就是后天,一個時辰都不會差。在這村里,陳大腳的話,比閻王爺的圣旨都管用。
狗娃子這兩天過得渾渾噩噩。白天上茶山干活,他干得更拼命了,
好像要把心里的恐懼和怒火都撒在那些茶樹上。晚上躺在床上,
那股子怪味兒總在他鼻子里打轉,山谷里低語聲總在他耳朵里嗡嗡響。他想跑,
可看著陳大腳那雙能把人釘死的眼睛,再看看村子外面那片連野狗都能迷路的大山,他知道,
他跑不掉。陳大腳也沒閑著。她找了村里幾個漢子,都是壯實,膽子也大點的。
狗娃子看他們的時候,他們眼神躲躲閃閃的,帶著股子不情愿和認命。他們知道山谷邪乎,
可陳大腳叫了,他們不敢不去。陳大腳給他們準備東西。不是啥好東西,幾把老掉牙的獵槍,
幾把砍刀,繩子,火把,還有一些干糧和水。狗娃子看到陳大腳拿出一疊黃色的符紙,
在手里晃了晃,臉上帶著股子說不清是信還是不信的表情。“這山谷里,有毒蟲,有瘴氣,
還有些…看不見的東西?!标惔竽_給他們分發東西的時候說,聲音冷冷的,“這些符紙帶上,
管不管用,閻王爺說了算。”狗娃子看著那些黃符紙,心里覺得荒誕。他在外頭學過化學,
知道啥是瘴氣,可符紙能管啥用?但他也知道,在這種地方,有時候“信”本身,
就是一種力量。陳大腳又拿出一個小小的,黑乎乎的木盒子。盒子上面刻著些看不懂的符文。
“這個,”陳大腳捏著木盒子,眼神復雜,“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以前進山谷,都帶著它。
它能…指路。也能…擋點東西。”她把盒子遞給狗娃子,“你拿著。你是讀書人,腦子活。
路上多留心。眼睛看到啥,耳朵聽到啥,腦子想啥,都給老子記牢了!
”狗娃子接過那木盒子,入手冰涼,沉甸甸的。他翻來覆去看了看,除了那些古怪的符文,
看不出有啥特別的。但盒子散發著一股陳年的木頭味兒,夾雜著點別的什么,
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陳大腳選了三個漢子跟狗娃子一起去。一個叫石頭,黑塔一樣的壯漢,
沉默寡言。一個叫狗剩,看著機靈,眼睛轉得快,但臉色有點黃。還有一個叫跛子,
一條腿有點瘸,但聽說在山里走慣了,比誰都快,而且膽子大,啥都不怕,
因為他早年去過山谷,活著回來了,雖然…有點瘋瘋癲癲的。狗娃子看著跛子,
跛子臉上帶著股子詭異的笑容,眼神有點渙散。這就是小蘭說的,進去后“瘋了”的人?
“跛子,這次還進去不?”陳大腳問跛子。跛子嘿嘿一笑,聲音像破鑼,“進!為啥不進!
里頭有寶貝!”他眼里閃著貪婪的光,又帶著點瘋癲,“有大寶貝!金光!都是金光!
”狗娃子心里一沉。跛子果然瘋了,他說的“金光”、“大寶貝”,
是不是就跟陳大腳說的一樣?可他這瘋瘋癲癲的樣子,真的能帶路嗎?
陳大腳沒理會跛子的瘋話,只對他們說:“后天早上,天蒙蒙亮,村口騾馬道,不見不散。
”分發完東西,大家都散了。狗娃子回到屋里,看著床上的背簍,獵槍,砍刀,
還有那個神秘的木盒子。他覺得自己不是要進山探險,而是要被送上祭壇的牲口,
渾身都透著股子悲涼。第二天,狗娃子依然上茶山干活。他想找小蘭說話,
可小蘭總是離他遠遠的。直到快收工的時候,他才找到機會,跟小蘭挨得近了一點。
“小蘭…”狗娃子低聲叫她。小蘭停下手里的活兒,轉頭看他。她的眼睛依然干凈,
但帶著深深的憂慮。“你要…進山谷了?”小蘭問,聲音很輕。狗娃子點了點頭。
小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慢慢彎下腰,從茶樹叢里撿起一小塊石頭。那石頭是黑色的,
上面帶著點點金黃的光澤,像是茶樹葉子上的金毛落在了上面一樣。小蘭把石頭遞給狗娃子,
“帶著吧。”狗娃子接過石頭,入手冰涼,帶著股子泥土的腥氣?!斑@是啥?”他問。
“山里的石頭?!毙√m說,“帶著…也許能,能擋點東西。”又來“擋點東西”?是擋瘴氣,
擋毒蟲,還是擋別的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狗娃子心里嘀咕。
但他還是把石頭緊緊攥在手里?!靶√m,”狗娃子看著她,心里涌起一股子說不出的感覺,
“那山谷里,到底有啥?你是不是知道啥?”小蘭的眼睛看向山谷的方向,眼神復雜。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村里沒人知道…進去的人,都沒好好說過?!彼nD了一下,
又說:“狗娃子,那山谷…邪乎。以前,進去的人,不光死了,連…魂兒都沒回來。
”魂兒都沒回來?狗娃子渾身一震。這又是什么說法?比死還可怕嗎?小蘭沒有再解釋。
她看著狗娃子,眼神里帶著懇求,又帶著點絕望,“小心…活著回來?!被钪貋怼?/p>
狗娃子心里重復著這句話。他看著小蘭,她臉上的表情,讓他覺得心里暖了一下,
又涼了一下。在這片冰冷的土地上,小蘭的關心,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可這火苗,
能照亮他進山谷的路嗎?能擋住山谷里的黑暗嗎?他想跟小蘭說點啥,可不知道說啥好。
謝謝?告別?承諾?他一個要去送死的人,有什么資格給別人承諾?小蘭沒等他說話,
就轉過身,繼續剪茶去了。她的背影在夕陽下,顯得更加瘦弱。狗娃子站在那里,
手里攥著那塊石頭,看著小蘭的背影,又看向那片被夜色一點點吞噬的山谷。他知道,
明天一早,他就要進去了。帶著陳大腳的算盤,帶著跛子的瘋話,帶著小蘭的擔憂,
帶著這塊山里的石頭,去探那個,吞噬過陳家人性命,藏著不知名“寶貝”,
散發著怪味兒的山谷。他不是探險家,不是英雄,他只是個被命運牽著鼻子走的,
要被送上祭壇的…牲口。他深吸一口氣,山里的風吹過來,帶著泥土和茶香,
還有那若有似無的,讓他心悸的怪味兒。他知道,他明天要走的路,是這輩子最長,
也最危險的路。第六章:走進吞人的肚子天蒙蒙亮,雞還沒打鳴。
山里的露水重得能把衣裳浸透。狗娃子他們四個,背著陳大腳給的背簍,扛著槍和砍刀,
站在村口那條騾馬道上。說是送行,村子里靜悄悄的,沒半個人影。只有幾條瘦狗,
蹲在墻根底下,吐著舌頭喘氣,用那種看死人的眼神看著他們。空氣冷得像刀子,
割在臉上生疼。狗娃子覺得自己的心也冷得像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他摸了摸揣在懷里的小蘭給的那塊小石頭,冰冰涼涼的,帶著股子山里的土氣。
跛子在最前面,一條瘸腿一瘸一拐的,但他走得比誰都快。他臉上還帶著那種詭異的笑容,
眼睛盯著山谷的方向,嘴里念念叨叨的:“寶貝…金光…就在里頭…”石頭和狗剩跟在后面,
兩個漢子平時挺壯實,這會兒卻低著頭,像兩個霜打的茄子。他們的槍扛在肩上,
看著像是扛著兩根燒火棍,一點勁兒都沒有。狗娃子跟在最后面,
他覺得自己的腿不是自己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們下了騾馬道,拐進一條更窄,
更陡的小路。這條路平時根本沒人走,雜草長得比人還高,把路都給蓋住了。
得用砍刀一邊走一邊砍。越往下走,山里的霧氣越重,濕漉漉的,鉆進衣裳里,粘在皮膚上,
讓人覺得渾身都不自在。能見度越來越低,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像走進了死人吐出來的氣里。
那股子怪味兒,也越來越濃了。不再是若有似無,而是像一團爛肉一樣糊在你鼻子上,甜膩,
惡心,又帶著股子說不出的腐爛味道。狗娃子聞著這味兒,胃里一個勁兒地翻騰。
“這啥味兒啊…真他娘的難聞…”狗剩忍不住罵了一句。跛子在前面嘿嘿笑了兩聲,“香!
香!寶貝的味道!”石頭沒說話,只是用砍刀用力地劈砍著面前的荊棘,動作很重,
像要把心里的煩躁都砍出去一樣。狗娃子摸了摸懷里的木盒子,它變得更冰涼了,像塊寒鐵。
他拿出盒子,發現上面的符文好像有點變化,隱隱約約地閃爍著一種很淡很淡的光,
只有在這么暗的霧里才能看到。他不知道這盒子是不是真的能指路,
但他覺得它好像真的對山谷里的東西有反應。他們繼續往下走,路越來越難走。地上濕滑,
到處是爛樹葉和滑溜溜的苔蘚。時不時還能看到一些奇怪的植物,葉子是黑紫色的,
莖是血紅色的,看著就滲人。“小心點!別亂碰!”狗娃子忍不住提醒道。
他想起了小蘭說的毒蟲和瘴氣。跛子完全不聽,他像個瘋子一樣在前面亂闖,
有時候甚至會停下來,對著空氣里比劃著,嘴里嘟囔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大概走了一個多時辰,霧氣稍微淡了一點點。他們走到一處稍微開闊的地方,
像個小小的平臺。平臺旁邊是個深不見底的山溝,下面黑黢黢的,看不見底。
那股子怪味兒在這里更濃了,濃得狗娃子幾乎要吐出來。“歇會兒吧…”狗剩說,
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石頭也把槍放在地上,坐了下來。他們兩個臉色都不好,
眼睛里帶著明顯的恐懼。狗娃子沒坐,他走到平臺邊,看向那個深不見底的山溝。
溝里往上飄著更濃的霧氣,帶著那種甜膩惡心的怪味兒。他拿出那個木盒子,
盒子上的符文閃爍得更厲害了,而且,盒子指著的方向,就是那個山溝。
難道…寶貝在山溝下面?“老陳家二爺…是不是就死在下面?
”狗娃子心里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他看著那個黑洞洞的深溝,
感覺里面有什么東西在盯著他一樣。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奇怪的聲音。不是風聲,
也不是鳥叫。是一種低低的,像是什么東西在地上拖行的聲音,還夾雜著一點點,
“咯啦咯啦”的骨頭響聲。聲音從山溝下面傳來的。狗娃子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死死地盯著山溝,眼睛一眨不眨。石頭和狗剩也聽到了,他們兩個猛地站起來,
臉色比剛才更白了,眼睛里充滿了驚恐?!吧丁堵晝??”狗剩聲音都哆嗦了。
跛子站在旁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歪著腦袋,耳朵對著山溝,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
像是害怕,又像是…興奮?“動了…它動了…”跛子喃喃地說。啥動了?!狗娃子心里狂跳。
那個拖行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夾雜著“咯啦咯啦”的骨頭響。那聲音不快,但很穩,
像個慢騰騰的,巨大的怪物,正在從山溝里往上爬。那股子怪味兒也在這時候達到了頂峰,
濃得像實體一樣,把他們團團圍住。狗娃子覺得腦子嗡的一下,眼前金星亂冒。他知道,
那個山谷里,藏著的,不光是陳大腳說的“寶貝”,還有…別的東西?!伴_…開槍!
”狗剩聲音尖利地喊道。石頭也趕緊抓起槍,哆哆嗦嗦地想打開保險。
狗娃子腦子里一片混亂,但他心里有個聲音在喊:別開槍!別驚動它!
那個拖行的聲音越來越近了,他們甚至能感覺到地面在微微震動。在濃得化不開的霧氣里,
一個巨大的,黑乎乎的,說不清是什么形狀的東西,正在慢慢地,慢慢地,從山溝里,
“爬”上來。狗娃子死死地盯著那個東西,手里緊緊地攥著小蘭給的石頭,
冰涼的石頭卻燙得他手指頭疼。他覺得自己不是在探險,而是闖進了一個活著的,
怪物的肚子里。而那個怪物,現在醒了。那東西從山溝里爬上來了。
在濃得像粥一樣的霧氣里,它黑乎乎的,沒有固定的形狀。像一堆爛泥,
又像一團糾纏在一起的破布。但它在動,在往上爬。更可怕的是,它動的時候,
能聽到那種“咯啦咯啦”的骨頭響聲,還有那種拖行在爛泥里的聲音,“嗤啦嗤啦”的,
像是活的肉被地面磨蹭一樣。那股子甜膩惡心的怪味兒,就是從它身上散發出來的。
濃得嗆人,聞一口都覺得嗓子眼兒要爛掉。石頭和狗剩嚇得腿都軟了。狗剩手里抓著槍,
可手抖得跟篩糠一樣,根本端不穩。石頭咬著牙,想打開槍的保險,可手指頭僵硬,
怎么也撥不動那個小鐵片。他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死死地盯著那個從霧里冒出來的東西。狗娃子也嚇壞了,身體僵硬,動彈不得。
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東西的形狀,那聲音,那味道,像鋼針一樣往他腦子里扎。
他緊緊地攥著小蘭給的那塊小石頭,石頭已經不冰了,燙得他手心都出了汗。懷里的木盒子,
在他胸口“砰砰”地跳動,像顆活的心臟,符文閃爍得像鬼火?!按颉蛩?!
”狗剩尖叫起來,聲音變了調,不像人能發出來的。石頭像是被他的叫聲驚醒,猛地用力,
終于“咔嚓”一聲,打開了槍的保險。他舉起槍,對準了那個黑乎乎的東西,
手指放在扳機上,可手還在抖。那東西還在往上爬,速度不快,但越來越近了。在它后面,
狗娃子隱隱約約看到一些更模糊的影子,好像不是它一個,后面還有別的什么東西在跟著。
“它…它要上來了…”石頭牙齒打顫地說。跛子呢?狗娃子這時候才想起跛子。
他轉頭看向跛子。跛子站在旁邊,沒有像石頭和狗剩那樣恐懼。
他臉上那種瘋癲的笑容回來了,眼睛里閃著一種病態的光。他沒有看那個爬上來的東西,
而是盯著山溝里面,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著:“金光…寶貝…里面…都是…”他伸出手,
像是要去抓山溝里的什么東西?!磅俗?!回來!”石頭沖跛子喊了一句??甚俗油耆珱]聽見,
他往前走了一步,就站在山溝邊上,伸著手,身體前傾,好像隨時都要栽下去一樣。
就在這時,那個黑乎乎的東西爬得更高了。借著一點點山里的晨光,狗娃子終于看清了。
那不是一堆爛泥,也不是破布。它看著像…無數個東西纏繞在一起組成的。有黑色的,
帶著泥巴和苔蘚的石頭,有白森森的,像是人骨頭或者動物骨頭的東西,有爛木頭,
還有一些狗娃子不認識的,黑紫色的植物的根須和葉子。所有這些東西,都糾纏在一起,
蠕動著,生長著,構成了一個巨大的,沒有固定形狀的身體。
“咯啦…咯啦…”骨頭摩擦的聲音更清晰了,像是在咀嚼什么東西。那東西的“身體”上,
伸出一些像是觸手一樣的東西,黑色的,帶著泥巴,末端好像還有一些銳利的東西在閃光。
它爬上了平臺,離他們只有幾步遠了。那股子惡心的甜膩味兒,熏得人頭暈眼花。
狗?!巴邸钡匾宦?,吐了出來。石頭舉著槍,可手指僵硬,怎么也扣不下扳機。
他的眼睛里只剩下恐懼。那個巨大的,扭曲的東西,停在了平臺邊上,
巨大的“身體”擋住了山溝。它沒有發出聲音,但狗娃子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
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它的“身體”上,有幾個地方特別顯眼。像是…凹陷下去的窟窿。
黑洞洞的,看著像是眼睛,又像是嘴巴。狗娃子覺得,有無數只眼睛在盯著他,
無數張嘴巴在他耳邊低語,要把他吸進去,吞下去。他緊緊地攥著小蘭給的石頭,
石頭像是要融化一樣燙手。懷里的木盒子,符文瘋狂地閃爍,發出微弱的嗡鳴聲。
跛子依然站在山溝邊,伸著手,眼睛里帶著狂熱的貪婪。他看著那東西,又看著山溝里,
嘴里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突然,那個黑乎乎的東西,它的“身體”扭動了一下。
它上面的那些觸手一樣的東西,猛地伸了出來,直奔跛子而去!跛子還沒反應過來,
就被幾條觸手卷住了身體。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變成了極度的恐懼。
“寶貝…啊…不…”他尖叫起來,聲音凄厲無比。那東西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沉默地,
用力地,把跛子往回拖,往它巨大的,扭曲的“身體”里拖?!熬取任遥 滨俗由斐鍪?,
看向石頭和狗剩。石頭和狗剩嚇傻了,完全呆住了,槍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狗娃子腦子里“嗡”的一下。他看著跛子被拖走,看著他臉上絕望的表情。他知道,
跛子說的“寶貝”,跛子說過的“金光”,也許就是這個東西。這個從山谷里長出來的,
吞噬人命的怪物!他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猛地向前一步,大聲喊道:“放開他!
”他的聲音帶著顫抖,但在寂靜的恐怖中,顯得格外響亮。那怪物扭頭看向狗娃子,
那幾個黑洞洞的“窟窿”像是眼睛一樣盯著他。一股更強大,更冰冷,
帶著腐爛甜膩味的氣息撲面而來。狗娃子感覺自己的腿像灌了鉛一樣,動不了。
但他沒有后退。他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膽子,也許是被眼前這地獄一樣的景象刺激瘋了,
也許是小蘭給他的石頭給了他一點力量,也許是骨子里那點陳家的野勁兒被激發了。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怪物,手里攥著石頭,懷里木盒子嗡嗡作響。跛子的慘叫聲越來越弱,
他已經被拖進了怪物黑乎乎的“身體”里,只剩下伸出來的一只手,在空中無力地揮舞著。
“咯啦…咯啦…”骨頭被擠碎的聲音。狗娃子看著那只手,看著那只手慢慢地,慢慢地,
被完全拖進去。然后,寂靜。那個怪物停住了,巨大的,扭曲的“身體”橫在平臺邊上,
像一座黑色的,活著的肉山。它沒有再動,也沒有再發出聲音。但狗娃子知道,它還在那里。
它的那些“眼睛”依然盯著他。石頭和狗剩像是虛脫了一樣,癱坐在地上,渾身發抖,
大口喘氣。他們看著跛子消失的地方,眼神里充滿了絕望和恐懼。狗娃子站在那里,
像釘子一樣釘在地上。他看著那個怪物,看著那片吞噬了跛子的霧氣,又看向山谷深處。
他突然明白過來。陳大腳說的“寶貝”,可能不是金子,不是銀子??赡苁沁@個東西。
這個吞噬生命,從地底深處爬出來的,帶著邪氣的…怪物!而她讓狗娃子來,是要他做什么?
馴服它?利用它?還是…像跛子一樣,成為它的食物?!
狗娃子覺得一股子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他站在那個吞人的肚子邊上,渾身發冷。
他看著那怪物,怪物也看著他。在這一刻,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離死亡有多近。
跛子被拖走了。不是拖走,是像爛泥一樣,被那怪物吞了進去。從頭到尾,
怪物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它身體扭動時“咯啦咯啦”的骨頭響,
還有拖行在爛泥里的“嗤啦嗤啦”聲。狗娃子站在那里,看著跛子消失的地方,
看著那個巨大的,扭曲的怪物??諝饫镆廊皇悄枪勺犹鹉亹盒牡墓治秲?,濃得像毒藥。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像要炸開一樣,耳朵里全是跛子凄厲的慘叫聲,還有怪物吞噬的聲音。
石頭和狗剩癱坐在地上,像是兩堆爛泥。他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怪物,嘴巴張著,
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臉上的表情,比死了還難看。怪物沒有立刻攻擊他們。它只是停在那里,
巨大的身體橫在平臺邊,像一座從地獄里爬出來的肉山。
它身上的那些“眼睛”——黑洞洞的窟窿,依然鎖定著他們,狗娃子覺得,
它像是在打量他們,又像是在消化剛剛吞下去的食物。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只有他們三個粗重的喘息聲,在山谷里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狗娃子手里緊緊地攥著小蘭給的那塊石頭,那石頭涼涼的,卻像是給他注入了一點點力氣。
他看著怪物,突然覺得,與其站在這里等死,不如做點什么。
他想起了陳大腳給的那個木盒子。懷里的盒子還在“嗡嗡”作響,閃爍著微弱的符文光芒。
他不知道這盒子是干啥用的,但陳大腳說它能“指路”、“擋點東西”?,F在,
也許就是擋東西的時候了。他慢慢地,慢慢地,從懷里掏出那個木盒子。他的手在抖,
但動作很穩。他舉起盒子,對準了那個怪物。盒子上的符文閃爍得更厲害了,
發出的嗡鳴聲也大了一點點。奇跡沒有發生。怪物沒有慘叫,沒有退縮。它依然在那里,
像座山一樣。但是,狗娃子覺得,當他舉起盒子的那一刻,怪物身上那股子壓迫人的氣息,
好像…好像稍微弱了一點點?也許是錯覺。也許是盒子真的有點用。狗娃子不知道。
他只是本能地舉著盒子,死死地盯著怪物,一動不敢動。就在這時,那個怪物,
它的“身體”又扭動起來了。不是攻擊,像是要往回縮。它開始慢慢地,慢慢地,蠕動著,
往山溝里退?!翱├病├病惫穷^響聲又響了起來?!班屠侧屠病睜€泥拖行的聲音。
它退得很慢,像是很不情愿。那些觸手一樣的東西,也慢慢地收了回去。它巨大的,
扭曲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沉回了山溝下面的霧氣里。狗娃子看著它沉下去,
心臟跳得像要蹦出來一樣。他不敢放下盒子,不敢放松警惕。他怕這怪物是假裝退走,
等他們放松了再撲上來。終于,怪物的“身體”完全消失在了山溝下面的濃霧里。
聲音也慢慢地,慢慢地,變弱,直到完全聽不見了。那股子甜膩惡心的怪味兒,
也像是被山溝吞了下去一樣,慢慢散去。平臺邊上,只剩下他們三個,還有空氣里彌漫的,
讓人作嘔的味道。狗娃子手臂發酸,慢慢地放下了木盒子。盒子上的符文停止了閃爍,
又變成了普通的黑木頭。懷里的小蘭給的石頭,依然冰涼。他轉頭看向石頭和狗剩。
他們兩個還癱坐在地上,眼神呆滯,像是魂兒被嚇飛了一樣。
“石…石頭…狗?!惫吠拮勇曇羯硢〉亟兴麄儭K麄儧]有回應,
只是死死地看著山溝的方向,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狗娃子知道,他們兩個,怕是完了。
就算活著回去,心里的那股子勁兒,也被這個山谷給抽走了。跛子瘋了,他們兩個,
估計也離瘋不遠了。他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腿一軟,也坐倒在地上。
背靠著冰涼的石頭,大口喘氣。剛才發生的一切,像一場噩夢??傻厣系臓€泥印子,
空氣里殘留的怪味兒,還有他手里的木盒子和小蘭給的石頭,都告訴他,那是真的。
跛子死了。被那個從地底深處爬出來的怪物吞了。陳大腳說的“寶貝”,就是這個東西嗎?
她要他來“弄出來”的,是這個要命的怪物?狗娃子心里涌起一股子巨大的憤怒。陳大腳,
這個老娘們兒,她是要拿他們當牲口去喂那個怪物!他看著黑洞洞的山溝,
更新時間:2025-05-02 17:2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