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萬虱裹身仁家祖祖輩輩男盜女娼,生了一代又一代,竟也生生不息的傳了十八代,
真可謂多子又多福,子子孫孫無窮匱也。傳至第十九代,更是出了個不可多得的興家之子,
麒麟之才。那才子,手持一根細短小棒,一棒遮天,呼風喚雨,攪弄風云,那都是后話了。
話說,興家之子出生那天。天降祥瑞,烏云蔽天,一團烏黑之氣縈繞于白墻黛瓦間,
恍若巫山仙境降臨人間。更令人嘆為觀止的是,整個仁家霎時間蒼蠅蚊子嗡嗡亂叫胡飛,
臭氣熏天,連路過的屎殼郎都被熏的調轉郎頭,望仁興嘆。仁家的家主,見此情景,
喜不自勝,驚嘆連連:“天降祥瑞!天佑仁家!我第十九代長孫,必是天人之姿,天縱奇才,
必為我仁家添子添福添祿又添壽!“天不添得,那都是后話,此刻的仁家,
除了家主的天了又添的瘋魔話,就只剩下產房內產婦難產哀嚎的痛苦之聲。那聲音凄厲無比,
嘹亮非常。震的窗外的杜鵑樹“莎莎”亂搖,震的家主的興家美夢“滋滋”亂響。
嚎震了將近大半個時辰,只聽一串響亮異常的嬰兒啼哭聲,劃破了天際,
緊接著是更加刺穿耳膜的驚叫聲,刺醒了正對著杜鵑花做夢的家主。家主一腳踹開房門,
疾步沖進屏風后的內室,瞬間被嚇得驚叫一聲,癱坐在地。本就不太周正的臉,
被嚇的更加不周正了。只見已經昏死過去的產婦的大腿旁,一團除了臉和私密處,
渾身都被密密麻麻的小黑蟲一層層包裹著的小嬰孩兒,嗷嗷哭的正歡。正是他剛出生的兒子,
仁家的第十九代長孫。密密麻麻的小黑蟲,一彈一跳的,
彈滿了被鮮血染紅的繡著杜鵑花樣的床單被褥,更彈滿了產婦慘黑浮腫的小腿。一只一只,
一粒一粒,正向大腿處躍躍欲彈。家主擦了擦鬢角細密的冷汗,抖抖索索的站起身來,
撥開驚慌失語的穩婆和丫鬟,“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將小少爺和夫人清洗干凈!
”癱坐在床邊的二人這才回魂,慌慌張張的動作了起來。家主伸出還在發顫的右手,
在夫人臉頰和鼻息處探了又探,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時,一粒黑點“唰”的一下,
彈到了他的食指指節處,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他忍著發毛的惡心,
用另一根食指輕輕一壓,捉住了。兩指輕捻,湊近細看,竟是虱子。
這些密密麻麻又彈又跳的小黑蟲,居然都是米粒大小的虱子……一盞茶的功夫,
床單被褥已然都換了新,還是鮮艷欲滴的杜鵑花樣。被整理好儀容的夫人,
雖然臉色慘白浮腫,卻依然能窺見些許曾經的玉骨風姿。她有氣無力的倚靠在家主懷中,
一雙驚魂未定又郁郁寡歡的狐貍眼,正有氣無力的逡巡著。
直到穩婆抱來裹著繡有虎頭紋樣毛毯的小少爺,那雙干澀的狐貍眼,
才緩緩釘在了嬰孩兒身上。“恭喜老爺,賀喜夫人!喜得個生來就手箍銀環的麒麟兒!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的古今第一奇事兒!”穩婆滿臉堆笑地將嬰孩套著銀環的右手,
往家主的眼前抬了抬,略顯遲疑的結巴道:“不、不知為何?
小少爺頭周一直有幾十只虱、虱子,胡彈亂飛的,捉又捉不完,趕又趕不走,
這可真真不知如何是好……”常年透著狡黠的豹眸中,驚喜與嫌惡之色流轉的好不精彩,
家主滑了滑喉結,正聲道:“你懂什么!這是天降祥瑞!
想我仁家祖祖輩輩傳承至如今的十九代,再找不出第二個有如此祥瑞、神器傍身之人。
我兒將來必定是麒麟之才,大有作為!放眼方圓百里的鄉鎮農舍,
就是把傳承了幾千年的縣志都翻爛了,也再找不出如我兒這般奇異出生的第二人。
”他兀自點點頭,似是在稱贊正揮舞著肉嘟嘟的小拳頭,與頭頂的虱群嬉戲的兒子,
又像是在肯定自己:“我兒仁可虱,必將成為興家之子,麒麟之才,古今第一人奇人,
名垂青史。”家主沉浸在,身著狀元衣帽,騎著高頭大馬的仁可虱,
“噠噠”、“噠噠”從冒著青煙的仁家祖墳旁經過的美夢里,
如癡如醉的堅定道:“今日在仁家的諸位,人人有賞!你們且看吧,
我兒必將成為寫進縣志的古今第一奇人。”是不是興家之子,麒麟之才?那都是后話了。
仁家在臭氣熏天,蚊蠅亂飛,屎殼郎肆逃,烏云蔽天之日,
誕下個萬虱裹身、銀環箍手的兒子,真真是足夠寫進縣志里的奇聞一件。這不,一傳十,
十傳百,十里八鄉不認識的,甚至是不曾聽聞過仁家的,這次終于都知道了有一個仁家,
生了個萬虱裹身、銀環箍手的仁可虱。都紛紛不遠百里,
挎著裝滿歪瓜裂棗、蘿卜青菜的菜籃,擰著雞屎血漬都未洗凈的雞蛋鴨蛋,攀親帶故的,
非要來見一見這古今第一奇嬰。終于被萬眾矚目,被十里八鄉看得起一回的家主,
總算嘗到了美夢正在一步步成真的甜頭。他來者不拒,儼然沉浸在門庭若市,眾星捧月,
天花亂墜的稱贊聲中,絲毫沒有注意到所有人眼中閃過的嫌惡與譏諷之色。
家主在一聲聲曲意逢迎的夸贊中,愈發膨脹,也愈發懶散,
整日整日的盯著杜鵑樹及仁可虱的銀環傻笑。冷落著郁郁寡歡的妻子,
更荒廢了傳承了十八代的盜墓行當,只盼著仁可虱快高長大,實現他興家之子,
麒麟之才的狀元美夢。仁可虱果然不負他望,頭頂亂跳胡飛的虱群,燒螞蟻,虐蟾蜍,
捅蜂窩,砸鳥蛋,揍比自己瘦小的娃……活蹦亂跳,虎虎生風,遠看似領著千軍萬馬,
何止麒麟之才?不到四歲的年紀,儼然已有將帥之相。
第二章 燒它個干干又凈凈待到仁可虱長到十歲的年紀,
聲名果然比當初的“古今第一奇嬰”更響亮了,不過,是更加臭名昭著的響亮。
圍繞在他頭周的虱子更是只多不少,烏壓壓的,從頭周蔓延到肩周。遠遠望去,
活像蓋了一層黑紗,與右手上的銀環交相輝映著,神秘至極,妖艷至極。
仁家家主依然如瘋如魔、如癡如醉的沉浸在興家之子,麒麟之才的狀元美夢里。
冷落著郁郁寡歡的妻子,荒廢著傳承了十八代的盜墓行當。更是對周邊鄰里的放聲謾罵,
言辭羞辱,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慣的無知無畏,
更不知羞恥心、良心為何物的仁可虱更加肆無忌憚,無法無天。一日,
凌虐周邊的飛禽走獸虐膩了的仁可虱,終于盯上了被他爹盯了半輩子的杜鵑花樹。
那是仁家家主娶回貌若狐仙的夫人的當晚,與夫人二人攜手種下的,
寓意永遠只屬于彼此的愛。是不是“永遠只屬于彼此的愛”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自此后,
每逢初一十五的夜半時分,總能聽見夫人凄慘哀嚎的求饒聲,
以及家主狂抽瘋扇的辱罵叫囂聲。一聲聲,一年年,如泣如訴,如凄如厲,
都只說與那杜鵑花樹聽了。每當渾身是傷的夫人,緩步走過這棵亭亭如蓋的大樹旁,
幾行清淚便會從媚眼如絲的狐貍眼角滑落,她繼而冷笑幾聲,踱回房中。此時,
又是杜鵑盛開的季節,萬綠叢中,萬簇艷紅。綠油油,紅艷艷的,煞是燦爛,煞是好看。
仁可虱虎視眈眈的盯著這棵比自己歲數還大的杜鵑樹,想起父親整日整日盯著它看,
比看母親的時間都長,甚至比看自己的時間都長。越盯越氣,越氣越盯。氣盯了好一陣,
他虎心一動,遛進父母的房中。不多時,提著一壇子酒,遛回樹下。他用力扯開壇封,
學模學樣的大灌了幾口。辛辣刺激的酒水一入喉,嗆的他鼻涕眼淚橫流。
面露不屑的又猛灌了幾口,“啪噠噠!”一聲脆響,他將酒壇砸向了比他腰肢還粗的樹干。
吹燃起手中的火折子,輕輕一拋。樹干瞬間燃燒了起來。先是青煙,繼而變成白煙,
最后變成了橙艷艷的火焰?!盁桑瑹?,燒它個火樹銀花,燒它個紅彤彤,火炎焱!
”他搖晃著比同齡人還要瘦矮幾分的身板,東倒西歪的往父母的房中踱步,“呵,聽聽,
作詩又有何難!什么興家之子?什么麒麟之才?我都手到擒來!我乃萬山千林一虎將,
千家萬戶一霸王!”“咿呀呀,燒吧,燒吧,燒它個干干又凈凈,
呀嘛那個干干又凈……”還沒唱完,他就躺倒在床,蒙頭大睡,鼾聲如雷。“火??!
快救火……”不知過了多久,一聲驚叫刺破夜空。接著是鳴鑼聲,呼喊聲,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漫天的紅光青煙,嘈雜細碎的人聲、皿器撞擊聲。驚的鳥獸四散,
引得還未穿戴齊整的人群,探頭鼠望。大火熊熊的燃燒,直燒到后半夜才徹底熄盡。
燒光了種有十幾個年頭的杜鵑花樹,燒毀了仁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
兩進三院中主院里的主屋,也燒毀了仁可虱本就不太周正的大半張臉,
更燒沒了唯一沖進大火中,拼盡半生的力氣把他拖推出火海,自己卻永遠留在大火中的母親,
卻依然燒不盡彈飛在他頭肩十年之久的虱群……那日,父母剛好出門走親,只留下一個門房,
一個丫鬟,卻也不知道紛紛跑到哪個犄角旮旯里偷歡。大火直躥到杜鵑樹稍,無人發現,
零碎的火星落進瓦片間,無人看見,肆意曲卷的火舌將整個窗臺盡數吞沒,也無人看見。
被大火熏醒的仁可虱撕心裂肺的呼救聲,更無人聽見。他扯著嗓子,一聲又一聲,
一遍又一遍的呼喊著“父親,父親救我!母親,母親救我!”……直到嗓子嘶啞干涸,
濃煙嗆的他再吐不出半句清晰完整的字句,終于等來了一道姍姍來遲的孱弱纖瘦的身影。
更新時間:2025-05-02 17:1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