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陽光斜斜切過林小滿的課桌，她正把橡皮筋繞在鉛筆盒上繃成三角形。金屬搭扣突然彈開，橡皮筋"啪"地抽在虎口，紅痕像道新鮮的傷口。

"今天我們畫《我的家》。"美術老師敲著彩色粉筆盒，粉灰簌簌落在講臺。林小滿盯著空白畫紙，蠟筆在指節碾出細碎彩屑。前排王小萌已經畫好飄著炊煙的紅屋頂，隔壁張濤的爸爸舉著夸張的釣魚竿。

她抓起黑色蠟筆先畫窗戶，十二道柵欄把玻璃切成碎片。紫色蠟筆涂媽媽的新圍裙時，筆尖突然折斷——昨天晚餐桌上，那條繡著白茉莉的圍裙帶子松垮垮垂著，媽媽端著雞湯的手在發抖。

紅色蠟筆開始不受控制。爸爸的領帶變成扭曲的蛇，媽媽的卷發像糾纏的毛線團，自己的校服裙子洇出大片紅暈。當意識到時，三個火柴人已經被血色的漩渦吞沒，蠟筆頭"咔嚓"折在漩渦中央。

"小滿的畫真有創意。"老師俯身時發梢掃過畫紙，茉莉花香和媽媽用的護發素一模一樣。林小滿突然伸手捂住畫上爸爸的臉，指甲縫里滲進紅色蠟末。

放學時書包特別沉，素描本夾層里那張畫在不停發燙。路過小賣部，透明糖罐里彩色橡皮筋圈成彩虹，她摸了摸早上被抽紅的手背。

推開門撞見媽媽在擦那個青瓷花瓶，上周爸爸摔碎的明明是另一個?，F在這個嶄新的替代品泛著冷光，瓶身映出陽臺上背對背的身影——爸爸在澆早就枯死的綠蘿，媽媽晾的衣服滴滴答答打濕他的皮鞋。

晚餐桌擺著糖醋排骨，油亮醬汁順著骨縫往下淌。媽媽夾菜時筷子尖在發抖，一塊排骨掉進湯碗，濺起的湯汁在爸爸眼鏡片上凝成渾濁的淚滴。電視機正在播家庭倫理劇，女主角尖聲質問丈夫："你以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嗎？"

林小滿數著米粒，發現父母座位間距比昨天又遠了十厘米。她突然站起來添湯，椅子腿劃過地磚發出刺耳聲響。媽媽嚇得打翻醬油瓶，黑色液體迅速在雪白桌布上洇出地圖輪廓。

"我去寫作業。"她沖進房間時撞到門框，膝蓋的鈍痛讓人安心。臺燈光圈里，那張畫上的血色漩渦正在蠕動，蠟筆痕跡突然變成暴雨夜的玻璃碴，在記憶里閃著寒光。

深夜被爭吵的余震驚醒，赤腳踩在地板上像踩在冰面。從門縫望出去，媽媽抱著撕破的相冊在哭，爸爸的公文包大張著嘴，吐出一疊酒店收據。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墻上，變成兩只互相撕咬的怪獸。

回到書桌前，林小滿把畫紙撕成雪花般的碎片。忽然停住，將碎片拼回原樣時，發現所有裂痕恰好組成一張笑臉。窗臺上，媽媽種的夜來香悄悄綻放，細白花瓣上凝著夜露。

第一次聞到腐壞的花蜜味是在數學月考那天。林小滿趴在課桌上打盹，藤蔓狀的黑影順著陽光爬上考卷。她看見媽媽站在兒童公園沙坑里，正把婚紗埋進沙堆，裙擺上綴滿發光的夜來香。

「滿妞怎么在考場睡覺？」監考老師敲桌面的瞬間，所有花瓣變成帶刺的鋼镚兒滾落在地。她手背上的橡皮筋紅痕突然發燙，卷子上未干的藍墨水暈成母親流淚的眼角。

當天深夜，小滿被窸窣聲驚醒。月光下的夜來香正在吞咽父母的結婚照，花蕊里伸出半透明的觸須，將相框里的笑臉分解成磷粉。窗玻璃上凝結的粘液正緩緩勾勒出三歲時的全家?！菚r父親的手還環在母親腰間。

更新時間：2025-05-02 15:5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