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萌生去意今日是我的生辰。方鶴夢晨起時難得為我描了眉,指尖掃過眉尾,
溫聲說:"夫人,今日你生辰,我早些回來陪你。"我信了。于是從晌午便開始梳妝,
換上他最喜歡的鵝黃色衫裙。親自到廚房備了他愛吃的糯米釀藕,溫在灶上。
我的女兒阿鸞還特意畫了幅小像送我,畫上的我笑得溫柔,身旁站著方鶴夢,
我們挽著手看著阿鸞在撲蝶??芍钡礁那眠^三響,他仍未歸。銅鏡里映著燭光,
我卸了妝容與盤發。青絲散落肩頭時,忽見一縷銀光閃過。我捏住那根白發輕輕一拽,
發根傳來細微的刺痛,卻不及心頭萬分之一。"還是這樣的火光好看。
"我將白發遞到燭火上,"嗤"的一聲輕響,焦糊味彌漫開來。
春景手里的玉梳"啪嗒"掉在地上,她慌忙跪下:"夫人。""起來。"我望著鏡中的自己,
眼角已有了細細的紋路,"去把妝匣最底層那個錦盒取來。"春景回來時,
袖口沾著淚痕:"老爺差人來說...今晚來了要緊案件,宿在衙門了。林主簿可以作證,
就不回來陪您了,遲些忙完再給您補過生辰。"銅鏡哐的一聲砸在地上,碎成無數片。
每一片都映著我扭曲的臉,仿佛在嘲笑我的癡心妄想。十年了。從阿鸞出生那年起,
我的生辰就成了他永遠忙不完的公務。第一年,他說要審一樁急案,我信了,等到天明。
第二年,他說衙門里人手告急,我體諒了,溫著的羹湯熱了又涼。第三年,
他說京城里來人了要應酬,我讓廚房備了醒酒湯。。。還記得十六歲出嫁那日,
全福夫人笑著說:"新娘子貌美,新郎官英俊,還是青梅竹馬,定能白頭偕老呢。
"那是他剛學刻簪子時熬夜做的,歪歪扭扭刻著"書玉如寶"四個字。
第二天他頂著青黑的眼圈給我戴上,指尖還纏著紗布:"書玉,你就是我的至寶,
等我將來出息了,給你打金簪?!?我還在奢望什么呢?"指尖撫過發間的鑲玉金簪,
這是去年方夫人賞的,而方鶴夢早已忘了給我打金簪,"是還嫌這些年,攢的失望不夠多嗎?
"妝臺抽屜里,整整齊齊碼著九封未送出的信箋。每年生辰我都寫一封,
想著等他回來給他看。現在第十封的墨跡還未干透,上面只反復寫著一句話:"書玉如寶,
君記否?"現在想來,"至寶"原是會說膩的。我讓春景拿來了火盆,將信紙撕碎。
第十封信上"書玉如寶"的字跡被火舌舔舐時,
我忽然想起今晨他為我描眉的模樣——眉頭微蹙,目光卻時不時瞟向漏壺。原來連那點溫存,
都是算計著時辰施舍的。窗外再次傳來打更聲。這個時辰,
他應該正握著那位蘭先生的手教她臨帖吧?就像當年教我一樣。
只是不知他會不會也對她說:"你就是我的至寶。"(二)逢場作戲晨起時落了初雪。
阿鸞舉著新得的蝴蝶紙鳶跑來,凍得通紅的右手高高舉起,
手上戴著一只新刻的粗糙木鐲上邊的蘭花紋丑陋不堪就像新人的練手做。"娘親!
這是爹爹親手刻給我的呢!"她眼睛亮得灼人像裝滿了星光,
"爹爹說等休沐帶我們去城樓放鳶呢!"我喉嚨突然發緊,方鶴夢,早就熟練了雕刻,
如今的雕工,早就能在玉佩上刻出連理的枝,又怎會刻個木鐲都成這樣呢,
我的傻女兒“啊鸞戴著真好看?!?書玉。"方夫人帶著熏人的暖香突然逼近,
兩個嬤嬤捧著云錦亦步亦趨,錦緞上金線刺得人眼疼。"鶴夢特意給你留的,
這蘭花紋可是你的最愛呢。"她親熱地捏了捏我的手腕,"小兩口還真是甜甜蜜蜜。
"我望著她腕間翡翠鐲子泛起的冷光,忽然想起前日申時,
書房窗欞漏進的那一幕——方鶴夢握著蘭先生的手教她刻小人偶,
刀尖在木料上劃出纏綿的紋路。那女子皓腕上戴著的,正是我嫁妝里另一只翡翠鐲,
映著夕陽泛出同樣的冷光。"母親說笑了。"我撫過云錦上精致的蘭花紋,
指尖沾了金線的碎屑,"我愛的原是梅花,這蘭花怕不是給我裁的吧?"方夫人臉色一僵。
我們都心知肚明,那蘭先生閨名里正有個"蘭"字。方鶴夢不敢娶她進門,
不過是因著當年跪在祠堂發過的毒誓——"若得書玉,絕不納妾",
這事被人在城里流傳開了,讓方鶴夢好臉面,不得不守誓。而那位清高的蘭先生,
寧可在族學里當個教書先生,也不愿擔個妾室的名分。檐下冰棱"咔嚓"斷裂,
我忽然想起那日蘭先生說的話:"大人既已許諾夫人,又何必如此待我。
"當時她抽回手的動作,像極了當年我從嬌羞的從方鶴夢掌心掙脫的模樣。
(三)衙門爭執阿鸞滾燙的額頭抵在我掌心喚著爹爹時,
窗外的暴雨正沖刷著衙門的朱漆大門。
小廝跪在院里的雨地里發抖:"老爺說...說今日公務繁忙,
回不了府...讓....讓夫人好生照料小姐。
"我攥緊藥碗的手突然想起十四歲那年的湯藥。那時我患了水痘,家里不讓出門,
我坐在院里的墻角哭著不肯喝藥,想要吃蘿卜糕,但爹爹不讓,怕糕點帶蘿卜會影響了藥效。
方鶴夢聽說后,便翻墻爬過來摔傷了腿,后背被墻下的灌木劃得鮮血淋漓,
卻把懷里我心心念念的蘿卜糕護得嚴嚴實實。方老爺親自上門逮人,他趴在春凳上挨家法時,
還沖扒在墻頭的我咧嘴笑:"書玉別怕,你乖乖吃藥,明兒好了,我就能帶你去買蘿卜糕了。
""夫人!"春景突然驚呼。阿鸞的指甲在我手背抓出血痕,
就像當年方老爺的藤條在少年背上留下的印子。我給熟睡的阿鸞掖了掖被子,
蓋上斗篷到衙門尋方鶴夢。“胡鬧,寧書玉,你一介婦人,怎么能隨便到衙門里來,
這要是被人看到,該怎么說我公私不分?!蹦谛埳蠒灣蔀踉茽顣r,
方鶴夢的筆尖還懸在半空。他官服袖口沾著蘭花香粉——是那蘭先生最愛的味道。"胡鬧?
"我摘下木簪扔在案上,木簪上將他剛臨的《長恨歌》打花了,
"書玉如寶"四字剛剛好被墨汁糊住了,"當年你翻墻送蘿卜糕摔挨打時,可沒嫌我胡鬧。
"他瞳孔猛地收縮。"阿鸞的風寒..."方鶴夢猛地起身,衣袖帶翻了硯臺。墨汁潑濺,
在宣紙上洇開一片混沌。"我確實抽不開身?!彼斫Y滾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角,
“我也心急如焚,如有時間我肯定已經趕回府里了,阿鸞跟你都是我的至寶。
"屏風后傳來細微的布料摩挲聲。一抹月白的裙裾從縫隙間露出,裙角繡著幾枝蘭花。
窗外陽光正好,照得那盆蘭花瑩潤如玉。我忽然想起去年春日,他親自將花搬來書房,
撤掉了窗外的梅花樹,說:"這蘭比梅花更適合你,放至在書房。
我忙公務時抬頭便能想到娘子。"如今花開得這樣好,卻映著屏風后那人的裙擺。"知道嗎?
"我撫過案上墨跡,我蘸了蘸,
在《長恨歌》的批注旁寫下"至寶"二字"你教她刻人偶那日,刀法比當年刻簪嫻熟多了,
我想阿鸞對那只粗糙的木鐲還是很喜歡的?!彼弥l簪的手突然顫抖。就像那年挨完家法,
還安慰我好了就能帶我去買蘿卜糕??扇缃袼g掛著的,早換成了蘭先生繡的鴛鴦香囊。
"書玉..."他嗓音啞得不成調,"我確實沒納妾..."是啊,他確實沒納妾。
他只是把給我的溫柔,原封不動地給了別人;把"至寶"二字,從我的名字,
變成了一個笑話。"阿鸞心中偉岸的爹爹......"我輕聲道,
"一定會在她需要的時候在的吧?"方鶴夢的指尖還按在那枝“書玉如寶”的發簪上,
聞言猛地一顫。屏風后的裙擺微微晃動,像是有人慌亂地退了一步。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又要說出那句"公務繁忙"。"好。"他終于開口,
聲音啞得像是被雨水浸透的枯木,"我收拾一下......回去。"他說"回去",
而不是"回家"。我望著他官袍上沾著的蘭花香粉,忽然想起阿鸞今晨燒得通紅的小臉,
和她迷迷糊糊的囈語:"爹爹。。。紙鳶。"我轉身時,我聽見屏風后傳來極輕的一聲嘆息。
(四)阿鸞入學半月未語,方鶴夢今夜卻踏進了我院門。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官服上還沾著未散的蘭花香香。他站在廊下,像個生疏的客人。"書玉,怎么還沒休息?
"他開口,聲音干澀,"我今晚宿在你這。"阿鸞已經撲了過去,
更新時間:2025-05-02 15:5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