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風雨欲來崇禎十七年,甲申之歲,春寒料峭,帝星隕落于煤山歪脖樹下,
三百年大明王朝的赫赫聲威,終究抵不過命運的無情碾壓。未幾,山海關隘口洞開,
八旗鐵騎如決堤洪水,席卷中原,定鼎燕京。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盤踞的不再是朱家真龍,
而是來自白山黑水的辮發之主。江南煙雨,自此蒙上了一層血色。南明諸藩,
如弘光、隆武、紹武、永歷,偏安一隅,茍延殘喘。他們或耽于內斗,或識人不明,
或怯懦無能,縱有史可法、張煌言、李定國等忠臣良將浴血奮戰,亦難挽狂瀾于既倒。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剃發易服之令,如鋼刀割肉,刺痛著每一個尚存漢家風骨的靈魂。
多少讀書人椎心泣血,多少義士揭竿而起,又有多少百姓在兵燹離亂中,化為塵埃。
“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這冰冷的律令,催生了無盡的仇恨與反抗。
在這片彌漫著絕望與悲愴的土地上,一股股“反清復明”的暗流,在廢墟下,在山林間,
在市井陋巷中洶涌澎湃。各種秘密結社,如雨后春筍,悄然滋長。
他們吸納亡明遺臣、江湖豪杰、破產的農戶、失意的文人,以日月山河為誓,
以恢復大明為號召,進行著艱苦卓絕卻又往往徒勞的抗爭。其中,
一支名為“燭龍社”的組織,尤為神秘莫測。其名取自《山海經》中的燭陰之神,“視為晝,
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寓意其力量足以影響天地晦明,掌控生死輪轉。
傳說“燭龍社”由一位身份成謎的高人創立,其宗旨只有一個——不惜一切代價,光復大明。
為了這個目標,他們手段酷烈,行事詭秘,不僅對外抗擊清廷,
對內亦進行著嚴苛的篩選與“凈化”,旨在培養出最頂尖、最純粹、最無情的謀士與死士。
任何被認為對大業構成威脅,或自身存在“污點”者,都可能成為他們清除的對象。
夜幕沉沉,燭龍之火,時而照亮前路,時而,卻也焚噬著自己人。一、絕境孤崖,
詭秘邀約閩浙交界的茫茫群山深處,云霧繚繞,人跡罕至。有一處險峰,三面絕壁,
如刀削斧劈,僅一面有條羊腸小道蜿蜒而上,藏于密林荊棘之中,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
當地山民畏其險惡,流傳著鬼神出沒的傳說,稱之為“斷魂崖”。尋常獵戶樵夫,
絕不敢靠近半步。然而,在這風雨飄搖的甲申年后不久,這片亙古沉寂的絕地,
卻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史思明抵達斷魂崖時,已是黃昏。夕陽殘照,
將嶙峋的崖壁染上一層詭異的殷紅,仿佛干涸的血跡。他扶著崖壁,微微喘息,
花白的胡須在山風中顫抖。這位前明翰林院編修,曾幾何時,
也是京城朝堂上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詩書滿腹,憂國憂民。然而,國破家亡的劇痛,
早已將他打磨成一個面容清癯、眼神幽深的老者。清兵南下,他的家園化為焦土,妻兒罹難,
他輾轉流離,最終被“燭龍社”吸納。憑借著過人的智謀和殘存的資歷,
他在社中似乎贏得了一些敬重,但具體地位,卻無人能說清。引路的漢子沉默寡言,
面孔隱在斗笠的陰影下,將他帶到崖頂一處相對平緩的空地后,便一言不發地退下,
消失在下山的密林中,仿佛從未出現過。史思明環顧四周,崖頂頗為開闊,
建有幾間簡陋卻堅固的石屋和木屋,一側似乎是練武場,另一側堆放著一些物資。
中央有一塊巨石,上面似乎刻著字,但天色昏暗,看得并不真切。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草木氣息,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感?!笆防舷壬?,一路辛苦了。
”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從石屋陰影處傳來。史思明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子走了出來。他穿著粗布短褂,面容黝黑,顴骨高聳,眼神銳利,
腰間鼓鼓囊囊,似乎藏著兵刃。此人正是蕭破虜。他本是遼東邊軍出身,勇悍異常,
明亡后不愿剃發降清,便拉起一幫弟兄嘯聚山林,成了一方豪強,亦兵亦匪。后來,
“燭龍社”看中他的武力和在地方上的勢力,將其收編,委以重任,
執行一些需要“快刀斬亂麻”的任務。他的名字,對他自己和這個時代,都充滿了諷刺。
“蕭當家?!笔匪济魑⑽㈩h首,依著舊時禮數拱了拱手,“不想你也到了?!薄昂?,
玄燭大人傳令,說是共商大事,俺老蕭豈能不來?”蕭破虜咧嘴一笑,露出有些發黃的牙齒,
眼神卻在史思明身上打量,“倒是史老先生這把年紀,還翻山越嶺,真乃我輩楷模。
”話語間,帶著幾分江湖人的粗豪,也藏著不易察覺的試探。史思明不置可否,
目光投向遠方翻滾的云海:“國事艱難,我等自當勠力同心。只是不知,玄燭大人所言大事,
究竟為何?此地……似乎過于偏僻險峻了些?!闭f話間,又有兩人被引上崖來。
走在前面的是柳如茵,她穿著一身素雅的青色布裙,荊釵布裙,難掩其曾經的風華。
原本江南書香門第的閨秀,遭逢戰亂,家破人亡,流落途中幾經輾轉,
甚至短暫委身于一位南明將領以求庇護。后來,她憑借過人的聰慧和幾分姿色,
在各方勢力間周旋,傳遞情報,最終被“燭龍社”看中其價值,吸收進來。
她的眼神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郁和警惕,仿佛受驚的小鹿,卻又在眼底深處,
藏著歷經磨難后的堅韌。跟在她身后,顯得有些畏縮的,是游方郎中孫濟世。
他背著一個沉甸甸的藥箱,面色蠟黃,眼神飄忽,
似乎對這陡峭的山路和詭異的氣氛心有余悸。他醫術尚可,尤其擅長金瘡和解毒,
曾救治過“燭龍社”的傷員,因此被納入組織,負責部分醫療事務。名為“濟世”,
但他內心深處,最渴望的或許只是亂世中的一方平安。柳如茵見到史思明和蕭破虜,
微微一怔,隨即斂衽行禮:“見過史老先生,蕭當家?!彼穆曇糨p柔,帶著江南口音,
卻透著一股疏離感。孫濟世也連忙拱手,聲音有些發顫:“小……小人孫濟世,見過二位。
”蕭破虜哈哈一笑:“柳姑娘,孫郎中,你們也來了!看來這次真是英雄會聚??!
”他目光在柳如茵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帶著毫不掩飾的興趣。
柳如茵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目光,轉向史思明:“史老先生,您可知玄燭大人召我等來此,
所為何事?”她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焦慮。史思明緩緩搖頭:“老朽亦是剛到,所知不多。
只說是事關復明大計,至為緊要?!彼D了頓,看向孫濟世,“孫郎中,
你一路可曾聽聞什么風聲?”孫濟世慌忙擺手:“沒,沒有!引路人一言不發,小人愚鈍,
哪里知曉什么大事……”他似乎生怕惹禍上身。就在這時,又有腳步聲傳來。
這次上來的是三個人。為首的是錢秉忠,他身材中等,面容精悍,眼神銳利如鷹隼,
步履沉穩,帶著一種長期從事偵緝工作的特有警覺。他曾是前明錦衣衛小旗(或地方捕頭),
精通追蹤、刑訊,觀察細致入微。明亡后,為求生計,曾短暫地在清廷衙門里當過差,
這段經歷成了他心中難以磨滅的“污點”。后來不知何故,又輾轉加入了“燭龍社”,
負責情報刺探和內部監察。他的名字“秉忠”,在此刻顯得尤為諷刺。
跟在錢秉忠身后的是衛振邦,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他穿著半舊的武官服飾,
臉上刻滿了風霜,眼神黯淡,仿佛積壓著化不開的愁緒。他曾是明軍低級武官,
親歷過數次慘烈的敗仗,眼見袍澤戰死,山河破碎,
內心充滿了對戰爭的疲憊和對明室覆亡的絕望。他放不下“忠義”二字,
卻又對抵抗的前景感到茫然。據說,這次召他前來,是要他憑借舊日人脈,
重整一支潰散的舊部。他常常獨自一人,望著遠方出神,
那里有他失去的故國和無法彌補的遺憾。最后一人,與前面幾位的沉重壓抑截然不同,
顯得格外跳脫。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名叫杜輕狂。他一身勁裝,腰挎長劍,面容俊朗,
卻帶著一股桀驁不馴的痞氣。他是江湖浪子,武藝高強,性情乖張,崇尚自由,
打打殺殺是家常便飯。他對清廷沒什么國仇家恨,
反抗更多是出于對“韃子規矩”的蔑視和對自身武力的自信。
“燭龍社”以提供庇護和“大展拳腳”的機會將他招攬。此刻,
他正好奇地打量著崖上的環境和眾人,嘴角噙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
錢秉忠銳利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后落在史思明身上,拱了拱手:“史老先生,
別來無恙?!彼恼Z氣平板,聽不出太多情緒。史思明回禮:“錢兄弟辛苦。衛將軍,
杜少俠,也到了?!毙l振邦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目光空洞地掠過眾人,
最后停留在遠方的天際線上,仿佛那里才有他關心的東西。杜輕狂則大咧咧地抱拳:“哈哈,
各位前輩好!這鬼地方真夠偏的,差點摔斷小爺的腿!不過風景倒是不錯,改天抓只山雞,
咱們烤了下酒!”他的話引來蕭破虜的附和:“說得好!等辦完正事,
定要和杜兄弟痛飲三百杯!”柳如茵微微蹙眉,似是對這等粗豪言語有些不適。
孫濟世更是縮了縮脖子。錢秉忠冷冷地瞥了杜輕狂一眼,沒有說話,
開始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檢查石屋的結構,留意可能的出入口。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
崖頂小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個素色身影。那是一位中年婦人,荊釵布裙,面容清瘦,
神情肅穆,手中捻著一串烏黑的佛珠。她便是方靜庵。她本是前朝一位官員的遺孀,
飽讀詩書,卻恪守著一種近乎極端化的儒家道德或篤信某種摻雜了個人理解的佛教。
戰亂中失去依靠,被“燭龍社”收容,負責管理一些女性成員的安置或后勤事務。
她常年素齋,言語間總帶著一股道德優越感,對她認為“失德”的人和事極為鄙夷,
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方靜庵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帶著審視和幾分不易察覺的輕蔑。
當看到柳如茵時,她的眼神似乎更加冰冷了幾分。她沒有主動與任何人打招呼,
只是走到一處相對僻靜的角落,低頭默念著什么,手中的佛珠捻得飛快。至此,
崖上已經聚集了八位“客人”。他們背景各異,心思各異,唯一的共同點,
便是都收到了來自“燭龍社”高層“玄燭大人”的密令,
要他們到這斷魂崖來“共商復明大計”。二、管事夫婦,初顯規矩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山風呼嘯,吹得人衣袂翻飛,寒意漸濃。崖頂的石屋里,點起了幾盞油燈,
昏黃的燈光勉強驅散了部分黑暗,卻也拉長了每個人的影子,顯得更加詭異。這時,
從最大的一間石屋里走出來兩個人。一男一女,看上去年紀都在四十上下,
穿著同樣是粗布衣衫,神情恭謹,甚至有些畏縮。男的名叫周石,身材敦實,面相憨厚,
沉默寡言,一雙手布滿老繭,顯然是常做粗活的人。女的是他的妻子,人稱周嫂,
比丈夫略顯靈活一些,但也總是低著頭,不敢與人對視。他們是這斷魂崖的管事,
負責照料上崖人員的飲食起居,是“燭龍社”最底層的成員。周石走到眾人面前,躬身行禮,
聲音低沉地說:“各位大人、先生、姑娘,一路辛苦。奉玄燭大人之命,
我夫妻二人在此恭候多時。晚飯已備好,請隨我來。”眾人互相對視一眼,
雖然心中各有疑慮,但舟車勞頓,腹中早已饑餓,便跟著周石夫婦走進了石屋。
石屋內陳設簡單,一張長條木桌,幾條長凳,
桌上擺放著粗瓷碗筷和幾樣簡單的飯菜——糙米飯,一盆燉菜,
主要是土豆、蘿卜和少量臘肉,一碟咸菜,還有一小壇濁酒。雖然簡陋,但在這種絕地,
也算難得。眾人依次落座。史思明被眾人隱隱推到上首位。
蕭破虜毫不客氣地拿起酒壇就要倒酒,卻被周石伸手攔住?!笆挳敿?,且慢。
”周石依舊是那副恭敬卻不容置疑的語氣,“玄燭大人有令:此地規矩甚嚴。第一,
未得玄燭大人許可,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斷魂崖。下山之路只有一條,已被暫時封閉,
崖邊設有警戒,強行闖出者,格殺勿論?!贝搜砸怀?,眾人臉色皆是一變。
杜輕狂第一個叫嚷起來:“什么?不讓走?這是把我們當囚犯了?
”蕭破虜也皺起眉頭:“周石,你什么意思?玄燭大人請我們來是商議大事,
為何要困住我等?”周石垂著頭,仿佛沒聽到他們的質問,繼續說道:“第二,
崖上所有物資,包括飲食,皆由我夫妻二人按定額分配,任何人不得私自動用或藏匿。
違者重罰。”“第三,各位在此期間,當以大局為重,摒棄前嫌,和睦相處。若有爭斗,
玄燭大人自有處斷?!薄暗谒?,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周石頓了頓,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
語氣加重了幾分,“各位需耐心等待。玄燭大人何時召見,如何行事,自有安排。在此之前,
請各位安心住下,切勿妄動,更不可隨意打探。否則,后果自負。
”周嫂在一旁補充道:“各位的住處已經安排好了,就在旁邊的幾間石屋里。男女分開,
兩人一間。請各位用飯后,我帶各位過去?!彼穆曇艏毼?,帶著怯懦。這番話,
如一盆冷水澆在眾人頭上。原本以為的“共商大計”,此刻更像是一場變相的軟禁。
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起來。史思明眉頭緊鎖,沉吟道:“周管事,玄燭大人此舉,
究竟是何用意?我等皆是為復明大業而來,如此行事,豈不令大家心寒?
”錢秉忠眼神銳利地盯著周石夫婦:“你們夫婦二人,可知曉玄燭大人的全盤計劃?這崖上,
除了我們十人,還有沒有其他人?”周石搖了搖頭:“回史老先生、錢爺的話,
小的夫婦只是奉命行事,負責照管各位起居。玄燭大人的深意,我等不敢揣測,也不知曉。
這崖上,除了各位貴客,便只有我夫妻二人,再無旁人。
”柳如茵輕聲問道:“那……我們要在這里等多久?”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小的不知?!敝苁鸬?,“玄燭大人自有安排,請柳姑娘耐心等待。
”方靜庵冷哼一聲,捻著佛珠:“哼,裝神弄鬼!我等皆是為匡扶大明而來,
豈能受此不明不白的羈絆?阿彌陀佛,若非為了大義,貧尼斷不與爾等……在此同處!
”她的話語尖刻,目光掃過眾人,似乎每個人在她眼中都有瑕疵。衛振邦始終沉默,
只是端起碗,默默地扒著飯,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只有眼前的食物是真實的。
孫濟世更是嚇得不敢說話,低著頭,幾乎要把臉埋進碗里。蕭破虜和杜輕狂對視一眼,
眼中都閃過一絲戾氣,但看看周圍險峻的環境,
以及周石那看似憨厚實則透著一股死氣的態度,暫時按捺住了怒火。這頓晚飯,
在沉默、猜忌和壓抑的氣氛中進行。每個人都食不知味,心中充滿了疑問和不安。這斷魂崖,
究竟是什么地方?玄燭大人,又到底在策劃著什么?他們這些人,為何會被聚集于此?
所謂的“共商大計”,難道只是一個幌子?飯后,周嫂領著眾人分配房間。
史思明與衛振邦同住一間石屋。蕭破虜與杜輕狂一間。錢秉忠與孫濟世一間。
柳如茵則與方靜庵同住一間。周石夫婦住在靠近崖邊的一間稍小的木屋里。房間同樣簡陋,
只有石床、粗糙的被褥和一張小木桌。柳如茵走進房間,聞到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塵土味。
方靜庵一言不發,從隨身的小包袱里拿出自帶的蒲團,在角落里盤膝坐下,閉目念經,
仿佛要用佛法凈化這污濁之地。柳如茵看著她嚴苛的側臉,心中涌起一陣寒意,
只覺得這與世隔絕的孤崖,比外面的刀光劍影,更加令人窒息。夜色漸深,崖上萬籟俱寂,
只有風聲嗚咽,如同鬼魂的低泣。被困在斷魂崖上的十個人,各懷心事,輾轉難眠。
他們隱隱感覺到,一場巨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三、十絕讖語,石破天驚第二日清晨,
濃霧彌漫,將整個斷魂崖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能見度不足三尺,更添了幾分詭異與絕望。
眾人被周石叫醒,用過簡單的早餐(依舊是糙米粥和咸菜)。蕭破虜試圖找周石打探消息,
甚至想用武力脅迫,但周石只是低頭不語,一副任打任罵、絕不開口的模樣。
周嫂更是嚇得躲在丈夫身后瑟瑟發抖。蕭破虜無奈,只得作罷。
錢秉忠則趁著霧氣稍散的間隙,仔細勘察了崖頂的每一處角落。
他發現下山的唯一小路確實被幾塊巨石堵死,崖邊也留有新近布置的警戒陷阱的痕跡。
除非有飛天遁地之能,否則絕無可能離開。崖上的幾間屋子,結構簡單,
并無密道或隱藏空間。儲備物資的庫房上了鎖,由周石夫婦看管。整個斷魂崖,
就像一個精心設計的、與世隔絕的巨大囚籠。上午時分,霧氣略微散去了一些。
百無聊賴的杜輕狂在崖頂中央那塊巨石附近閑逛,忽然驚“咦”了一聲?!拔?!你們快來看!
這石頭上刻著字!”眾人聞聲圍攏過去。只見那塊一人多高的青黑色巨石,
不知是天然形成還是人工豎立,一面被打磨得相對平整,上面用古拙的隸書,
深深鐫刻著十行短句。字跡蒼勁有力,入石三分,顯然是出自高手。史思明走上前,
拂去石上的塵土和苔蘚,仔細辨認著那些文字。他一邊看,一邊緩緩念出聲來:“狂徒飲鴆,
命斷金樽?!?“夢里南柯,魂歸幽枕?!?“望斷天涯,血濺石棱?!?“柴扉響處,
斧鉞加身?!?“蜂針索命,惡語成讖。” “秉筆難書,墨污忠魂?!?“濟世無方,
沉疴入水?!?“短弩穿心,英雄末路?!?“青絲斷魂,紅顏薄命。” “燭滅燈殘,
孤崖無聲。”十句短詩,共計四十個字,字字透著不祥與死亡的氣息?!斑@是什么?
”柳如茵臉色蒼白,輕聲問道?!跋袷悄撤N讖語……或者判詞?!笔匪济髅碱^緊鎖,
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十句話,正好對應我們……十個人?”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駭然。
“胡說八道!”蕭破虜第一個怒吼起來,“什么狗屁讖語!裝神弄鬼!哪個王八蛋刻上去的?
”他環顧四周,目光兇狠,仿佛要找出那個刻字之人。“狂徒飲鴆,
命斷金樽……”杜輕狂喃喃自語,臉色也變了。他名字里帶個“狂”字,又素來嗜酒如命,
“金樽”豈不正是酒杯?這第一句,難道指的就是他?他強笑道:“哈哈,巧合,
一定是巧合!小爺我福大命大,才不信這些鬼話!”方靜庵看著石碑,
冷冷說道:“阿彌陀佛,因果報應,絲毫不爽。若是心中無愧,何懼讖語加身?
”她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瞟向柳如茵,“青絲斷魂,紅顏薄命……哼,有些人,
怕是早已注定了結局?!绷缫鸨凰吹脺喩硪活?,臉色更加難看。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懼。“秉筆難書,
墨污忠魂……”錢秉忠反復咀嚼著這句,臉色陰沉。他曾是執筆記錄罪案的捕頭,
后又短暫為清廷效力,這“墨污忠魂”四字,仿佛針一樣刺在他心頭?!巴麛嗵煅?,
血濺石棱……”衛振邦聽到這句,一直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那里有一道淺淺的舊傷疤?!皾罒o方,
沉疴入水……”孫濟世嚇得一個哆嗦,藥箱差點掉在地上。他是個郎中,名字叫“濟世”,
這讖語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俺琉馊胨保y道是說他會失足落崖?
他不由自主地朝崖邊望了一眼,只覺得下面云霧翻滾,深不見底,仿佛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短弩穿心,英雄末路……”蕭破虜臉色鐵青。他腰間就常年系著一把特制的短弩,
是他賴以成名的武器。這句讖語,簡直是在詛咒他死于自己的兵器之下!“柴扉響處,
斧鉞加身……”周石夫婦聽到這句,對視一眼,眼中充滿了驚恐。他們是管事,
負責劈柴、勞作,“斧鉞加身”的預言讓他們不寒而栗?!胺溽標髅?,
惡語成讖……”方靜庵雖然嘴上說不懼,
但聽到這句與自己似乎相關的讖語(她常常言語刻薄,
如同“惡語”;“蜂針”則暗示某種細小而致命的攻擊),臉色也微微變了變,
捻動佛珠的速度更快了。最后一句,“燭滅燈殘,孤崖無聲”,
似乎預示著所有人的最終結局。而“燭滅”二字,
又隱隱與“燭龍社”和神秘的“玄燭大人”聯系起來。只剩下史思明,他看著石碑,
久久不語。十句讖語,似乎每一句都能找到對應的人,唯獨沒有一句明確指向他自己。
但這反而讓他更加不安。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不僅僅是惡作劇,
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死亡宣告。就在眾人心神不寧,議論紛紛之際,
周石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封用蠟密封的信件,雙手捧著,高聲道:“各位大人,
玄燭大人有信在此!”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封信上?!笆切T大人的信?他人在哪里?
快拿來!”蕭破虜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步。周石卻退后一步,
恭敬地將信遞給了史思明:“玄燭大人吩咐,請史老先生當眾宣讀?!笔匪济鹘舆^信,
入手微沉。信封上沒有任何字樣,
只有燭龍社特有的火漆印記——一條盤踞的、口銜火焰的龍形圖案。他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拆開信封,取出一張質地精良的宣紙。
紙上是用遒勁的小楷寫就的文字,沒有稱謂,沒有落款,開門見山:“諸位能至此斷魂崖,
皆因身負大明血脈,心存光復之念。然,燭龍之火,欲燃九天,必先煉其精純。爾等十人,
雖列名冊,卻身染塵埃,行有瑕疵,于復明大業,非但無益,反有大害!”讀到這里,
史思明的聲音微微一頓,抬頭看了看眾人,只見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震驚、憤怒和難以置信。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讀下去,聲音變得愈發沉重:“史思明,空有鴻儒之名,昔日清軍破城,
為保一身,曾獻策于敵酋,雖未施行,然貳臣之心已顯,枉稱忠義!”史思明臉色瞬間煞白,
捏著信紙的手微微顫抖。這個秘密,他以為早已埋藏在心底最深處,從未對人言,
玄燭大人是如何得知的?“柳如茵,以情報為名,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間,為求自保,
曾泄露我社機密,致使我忠義之士、青年才俊殞命于敵手,其罪當誅!”柳如茵嬌軀一顫,
淚水奪眶而出,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話。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是她心中永遠的痛。
“蕭破虜,名為破虜,實則擁兵自重,魚肉鄉里。昔日護送我社籌措之軍餉,見財起意,
勾結匪類,殺害同伴,獨吞錢糧,此等行徑,與國賊何異!”蕭破虜勃然大怒,
拍案而起:“放屁!血口噴人!這是污蔑!老子什么時候干過這等事!”他雙目赤紅,
額頭青筋暴起,仿佛要擇人而噬。“孫濟世,名為濟世,實則膽小如鼠,見利忘義。
昔日我社一位重要首領重傷,托庇于你,你卻因畏懼清軍搜捕,故意拖延救治,
致其傷重不治,斷我一大臂助!”孫濟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無人色,
連連磕頭:“冤枉!冤枉啊!小人沒有!小人盡力了!是……是傷勢太重,回天乏術啊!
”“錢秉忠,曾為鷹犬,為求富貴,助紂為虐,羅織罪名,誣陷抗清鄉紳,致其家破人亡,
雙手沾滿同胞鮮血??v爾后反正,此等污點,豈能洗刷!”錢秉忠臉色鐵青,握緊了拳頭,
指節發白。那段在清廷當差的經歷,是他極力想要掩蓋的恥辱,此刻卻被赤裸裸地揭開。
“方靜庵,自詡道德楷模,實則心胸狹隘,刻薄寡恩。因一己之偏見,
逼死我社一位潛伏敵后、貢獻良多的女中豪杰,只因疑其‘行止不端’。此等迂腐與冷酷,
貽害大業!”方靜庵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手中的佛珠幾乎要被她捏碎,厲聲道:“妖言惑眾!
那女子德行有虧,留之必為禍患!貧尼乃是為社中清除敗類,何罪之有!”“衛振邦,
身經百戰,卻心志消沉。昔日某次戰役,為掩蓋指揮失誤,或因私人恩怨,
故意將麾下一支忠勇小隊遣入死地,全軍覆沒。此非無能,實乃殘害袍澤!
”衛振邦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血絲和痛苦,嘴唇翕動,似乎想辯解什么,
最終卻只是頹然低下頭,雙手深深插入發間?!岸泡p狂,桀驁不馴,視人命如草芥。
曾因酒后狂悖,或比武逞能,誤殺我社傳遞緊急軍情之信使,致使軍機泄露,前方慘??!
”杜輕狂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似乎想起了某件被他刻意遺忘的事情,
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我……我不是故意的!那只是個意外!”“周石、周嫂,
汝二人身為社中底層,職責所在,本應忠謹。然數年前,奉上峰密令,
于此崖上‘照料’一位被囚禁之重要人物,卻因疏忽(或故意),致其‘意外’身亡。
此雖奉命,亦難辭其咎!”周石夫婦聞言,嚇得魂飛魄散,雙雙跪倒在地,
連連叩首:“大人明鑒!我等……我等只是奉命行事?。?/p>
是那位大人自己……自己不慎……”信讀至此,戛然而止。石屋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每個人都被信中揭露的“罪行”震驚得無以復加。
這些深埋心底、或為人知或不為人知的秘密,此刻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用最殘酷的方式,
當眾撕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羞愧、憤怒、恐懼、怨恨……種種情緒在眾人心中交織、碰撞。他們互相看著對方,
眼神中充滿了猜忌、懷疑,甚至敵意。昔日或許還存在的同袍之誼、同仇敵愾,
在這一刻蕩然無存。史思明放下信紙,臉色蒼白,
聲音嘶啞地問道:“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玄燭大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沒有人回答。只有那塊刻著“十絕簽”的巨石,在清晨慘淡的日光下,靜靜地矗立著,
仿佛一個冷酷的判官,無聲地宣告著——這場以生命為代價的終極審判,已經拉開了序幕。
斷魂崖上,風聲鶴唳,殺機四伏。所謂的“共商復明大計”,
不過是一個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而他們十個人,就是這場殘酷游戲的棋子和祭品。
第二部分:絕命讖語四、狂徒殞命,金樽飲恨玄燭大人的信,如同一道驚雷,
在斷魂崖頂炸響,將原本就已脆弱不堪的信任徹底撕裂。
每個人都被迫赤裸裸地站在了審判席上,過往的陰影被無情地拖拽到陽光下,無處遁形。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發般的混亂?!拔勖铮〖儗傥勖?!”蕭破虜第一個咆哮起來,
粗壯的脖頸上青筋虬結,他指著那封信,唾沫橫飛,“老子當年護送軍餉,是遇到了韃子兵!
弟兄們拼死才殺出重圍,錢糧是丟了,但那是戰損!什么狗屁勾結匪類,獨吞錢糧?
放他娘的狗臭屁!”他兇狠的目光掃過眾人,“是誰?是誰在背后嚼舌根,誣陷老子?
”“我……我那只是……權宜之計!”柳如茵淚眼婆娑,聲音顫抖地辯解,“當時若不如此,
我們所有人都要死!那個年輕人……他太沖動了,
是他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行蹤……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的辯解顯得蒼白無力,
連自己都難以說服。錢秉忠臉色鐵青,冷冷道:“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早已棄暗投明,為社中效力多年,如今卻翻出舊賬,不知是何居心!
”他銳利的眼神掃過周石夫婦,“玄燭大人從未露面,誰知道這信是不是真的?說不定,
就是你們這兩個奴才,假傳號令,想要離間我等!”周石夫婦嚇得連連叩頭:“錢爺饒命!
我等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假傳玄燭大人的命令啊!
這信是……是昨夜有人悄悄放在我們門口的,
還附有大人的信物……”周石從懷里掏出一塊非金非玉、刻著燭龍圖案的黑色令牌,
令牌散發著幽冷的微光。眾人看到令牌,不少人認出這確是燭龍社高層信物,
心中的疑慮又加深了一層。如果信是真的,那玄燭大人召集他們來此,
真的是要進行一場殘酷的“凈化”?“阿彌陀佛!”方靜庵厲聲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爾等若心中無鬼,何懼人言?依貧尼看,玄燭大人此舉,正是要肅清社中敗類,
純潔我等復明隊伍!那些心懷叵測、德行有虧之人,理應受到懲處!
”她的目光再次掃過柳如茵和蕭破虜等人,毫不掩飾其鄙夷?!袄向牛∧阏f誰德行有虧?
”蕭破虜怒目而視,幾乎要動手?!昂昧耍 笔匪济髅偷匾慌淖雷?,發出沉悶的響聲,
暫時壓住了混亂的場面。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恢復了幾分冷靜,“事已至此,
相互指責毫無意義。當務之急,是弄清楚三件事:第一,玄燭大人究竟意欲何為?
這封信和石碑上的讖語,是警告,還是……判決?第二,我們如何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第三,如果……如果真有危險,那危險來自何處?是玄燭大人派來的執刑者,
還是……兇手就在我們中間?”史思明的話讓眾人稍微冷靜下來,
但彼此間的眼神充滿了更深的猜忌。如果兇手就在他們中間,那么身邊的每一個人,
都可能是索命的厲鬼?!半x開?”錢秉忠冷笑一聲,“我已查探過,下山的路被巨石封死,
崖邊布有陷阱。除非我們能生出翅膀,否則休想離開。”“他娘的!
”蕭破虜狠狠一拳砸在石壁上,“老子就不信這個邪!召集弟兄們,一起把那些石頭搬開!
”他說著就要往外走?!笆挳敿疑园参鹪?。”史思明攔住他,
“且不說那些巨石非人力所能輕易搬動,就算搬開了,誰能保證山下沒有埋伏?
玄燭大人既然能將我等誘至此處,必然有萬全之策,防止我等逃脫。”“那怎么辦?
就這么坐以待斃?”杜輕狂煩躁地踱步,“老子可不想死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他走到桌邊,看到那壇剩下的濁酒,似乎想借酒澆愁,伸手就要去拿?!岸派賯b,慢!
”孫濟世忽然驚叫一聲,指著酒壇,“這酒……這酒恐怕有問題!”眾人一驚,
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酒壇。“有什么問題?”杜輕狂皺眉,“昨晚不是都喝了嗎?
”“昨晚……昨晚我等都只淺嘗輒止,唯有杜少俠……似乎喝了不少。”孫濟世臉色發白,
聲音發顫,“方才那讖語第一句,‘狂徒飲鴆,命斷金樽’……‘金樽’便是酒杯,
‘飲鴆’……便是喝毒酒??!”杜輕狂臉色大變,猛地后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壇酒。
昨晚他確實因為心情煩悶,多喝了幾杯。難道……錢秉忠立刻上前,
小心翼翼地揭開酒壇封口,湊近聞了聞,又用一根干凈的筷子蘸了一點酒液,仔細觀察。
片刻后,他臉色凝重地道:“這酒里,似乎被摻入了某種無色無味的毒藥……分量不多,
若只飲少量,可能只會略感不適,但若飲用過量……”他看向杜輕狂,“杜少俠,
你昨晚飲酒后,可有何異樣?”杜輕狂仔細回想,
臉色越來越難看:“昨晚……是覺得有些頭暈胸悶,我還以為是山路勞累,
或是這酒后勁大……沒太在意……”“快!快讓我看看!”孫濟世連忙上前,
抓起杜輕狂的手腕切脈。片刻之后,他面如死灰,連連搖頭:“晚了……毒性雖然不烈,
但已滲入五臟……加上過了一夜……恐怕……恐怕……”“恐怕什么?你說清楚!
”杜輕狂抓住孫濟世的衣領,厲聲喝問。“恐怕……回天乏術了!”孫濟世哭喪著臉道,
“此毒潛伏緩慢,一旦發作,
便無藥可救……除非……除非有極其珍貴的解毒圣藥……”杜輕狂如遭雷擊,頹然松手,
踉蹌后退幾步,撞在石壁上。他英俊的臉上血色盡褪,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不……不可能!我……我不想死!”他喃喃自語,身體開始微微顫抖。眾人看著他,
心中一片冰涼。讖語……竟然真的開始應驗了!第一個,
就是這個桀驁不馴、嗜酒如命的江湖浪子。“是誰?是誰下的毒?”蕭破虜怒吼道,
目光如刀,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尤其是周石夫婦,“是不是你們兩個狗奴才?
”周石夫婦嚇得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不……不是我們!我們絕不敢下毒害人??!
這酒……這酒是昨晚開封的,大家……大家都看著……”“昨晚開封,
不代表昨晚之前沒人動過手腳!”錢秉忠冷冷道,“也可能是在送上山之前,
就已經被下了毒。更有可能……是昨晚有人趁大家不備,偷偷投毒!
”他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每個人都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又忍不住互相審視,
猜測著誰是那個下毒的兇手。“解藥……一定有解藥的!”杜輕狂忽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撲到孫濟世面前,“孫郎中,你醫術高明,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求求你,救救我!
我……我還有很多事沒做,我不想死!”他昔日的狂傲早已蕩然無存,
只剩下垂死掙扎的恐懼。孫濟世滿臉為難,幾乎要哭出來:“杜少俠……非是小人不盡力,
實是……此毒太過陰狠,小人……小人確實無能為力啊……”就在這時,
杜輕狂的身體猛地一震,臉色迅速變得青紫,口中開始溢出白沫。他痛苦地捂著胸口,
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眼神渙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岸派賯b!”“小杜!”眾人驚呼,
卻無人敢上前。眼睜睜看著杜輕狂在地上抽搐了幾下,身體逐漸僵硬,最終,頭一歪,
徹底沒了聲息。他圓睜的雙目中,還殘留著無盡的恐懼和不甘?!翱裢斤孁c,命斷金樽。
”石碑上的第一句讖語,以如此殘酷而直接的方式,應驗了。崖頂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山風嗚咽,仿佛在為這個年輕生命的逝去而哀鳴。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
纏繞住每一個幸存者的心臟。下一個,會是誰?五、幽枕魂歸,疑云更甚杜輕狂的死,
像一塊巨石投入原本就已波濤洶涌的湖面,激起了更大的恐慌和猜忌。
他的尸體就那樣躺在冰冷的石地上,無人敢去觸碰,仿佛上面沾染著死亡的瘟疫?!霸趺崔k?
現在怎么辦?”柳如茵聲音發顫,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發白?!斑€能怎么辦?找出兇手!
”蕭破虜惡狠狠地說道,他的目光重點在周石夫婦和孫濟世身上徘徊?!斑@毒藥,
多半是孫郎中你帶來的吧?或者是你們兩個奴才,早就準備好的!
”孫濟世嚇得連連擺手:“蕭當家明鑒!小人帶來的藥材,都是尋常之物,
絕無此等烈性毒藥!而且……而且小人若想害人,又豈會自己說出酒中有毒?
”周石也急忙辯解:“我夫婦二人,在此只是聽候差遣,飲食都是按照規矩分發,
絕不敢私藏毒物啊!”“夠了!”史思明沉聲道,“現在不是互相指責的時候。杜少俠已死,
追究是誰下的毒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們要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局面。
”他看向杜輕狂的尸體,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是惋惜,還是冷酷,抑或是別的什么?
“依老朽看,這讖語絕非偶然?!裢斤孁c’已應,下一個……‘夢里南柯,
魂歸幽枕’……這指的是誰?”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周石夫婦,尤其是周嫂。
因為這十句話,似乎每一句都隱隱對應著一個人,
而周石夫婦的名字雖然沒有直接出現在讖語中,但他們作為崖上的仆役,與“柴扉響處,
斧鉞加身”和“夢里南柯,魂歸幽枕”似乎有著某種聯系。尤其是“幽枕”,
更容易讓人聯想到女性。周嫂被眾人看得渾身發毛,臉色慘白,躲在丈夫身后,
瑟瑟發抖:“不……不是我……我……我不知道……”“若真是應讖,那豈不是說,
我們每個人的死法和順序,都已注定?”衛振邦一直沉默著,此刻忽然開口,聲音沙啞,
帶著一種看透生死的疲憊,“掙扎……還有意義嗎?”“衛將軍此言差矣!”史思明正色道,
“天命難測,讖語雖現,未必不可更改!‘人定勝天’,我輩讀書人尚且不信鬼神之說。
這背后定有人搗鬼!只要我們找出那個‘執簽人’,破了他的陰謀,未必不能求得一線生機!
”“找出執簽人?”錢秉忠冷笑,“談何容易?此人隱藏在暗處,手段狠辣,心思縝密。
我們現在如同甕中之鱉,彼此猜忌,如何能揪出他來?”“總得試試!”蕭破虜咬牙道,
“與其等死,不如拼死一搏!我看,我們先把這兩個奴才綁起來,嚴加拷問!
他們定然知道些什么!”他說著就朝周石夫婦逼近。周石夫婦嚇得連連后退,
周石鼓起勇氣道:“各位大人明鑒!我等若真是幫兇,
玄燭大人又何必將我等的讖語也刻在石上?這……這分明是想讓我們也和各位一樣,
自相殘殺啊!”史思明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周管事言之有理。玄燭大人心思難測,
或許這亦是他的計策。當務之急,是加強防范,不可再讓兇手輕易得逞。
”他提議道:“從現在起,我等最好不要單獨行動,飲食也要格外小心,
最好是大家一起準備,相互監督。夜晚休息,也要兩人一間,輪流守夜,以防不測。
”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雖然彼此猜忌,但在共同的死亡威脅面前,
抱團取暖似乎是唯一的選擇。杜輕狂的尸體被暫時移到了一處僻靜的角落,
用一塊破草席蓋住。眾人草草用過午飯(這次是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由周石夫婦準備,
錢秉忠親自檢查,確認無毒),然后開始更仔細地搜查整個崖頂,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
或是可能的逃生途徑。他們再次檢查了被封堵的山路,確認那些巨石非數人之力所能撼動。
崖壁陡峭光滑,沒有任何可以攀爬的著力點。有人嘗試將繩索,
那是用衣物、被褥撕扯連接而成拋下懸崖,希望能找到通往下方樹林或平臺的路徑,
但繩索懸在半空,下面是深不見底的云霧,根本無法判斷距離和落點。幾次失敗的嘗試后,
所有人都放棄了從崖壁逃生的念頭。崖上的幾間屋子也被徹底搜查了一遍,
包括周石夫婦的住處和存放物資的庫房,在眾人逼迫下,周石交出了鑰匙。
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儲備糧食物資外,并無任何可疑之處。沒有發現密道,
沒有發現多余的武器或毒藥,也沒有找到任何與玄燭大人相關的書信或指令。搜查一無所獲,
反而加劇了眾人的焦慮和不安。兇手隱藏得太深了,或者說,他的作案方式,
根本不需要留下太多痕跡。那壇毒酒,可能是早就準備好的,
也可能是昨夜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投入。傍晚時分,眾人聚在議事廳,氣氛壓抑。
每個人都神經緊繃,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人。“我看,那下毒之人,定是孫濟世!
”蕭破虜忽然指著孫濟世道,“只有他懂藥理,能配制出這種無色無味的毒藥!而且,
他剛才第一個發現酒中有毒,說不定是做賊心虛!”孫濟世嚇得魂飛魄散:“冤枉啊!
蕭當家!小人若要下毒,為何要自己嚷出來?這不是自尋死路嗎?”“那可未必!
”錢秉忠冷冷道,“或許是你想撇清嫌疑,故意演戲。又或者,你只是奉命行事,負責下毒,
但并不知道何時會發作,情急之下說漏了嘴!”“我……我沒有!”孫濟世百口莫辯,
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昂昧耍瑳]有證據,不要隨意指控?!笔匪济鞔驍嗔藸幊常?/p>
“孫郎中雖懂醫術,但未必就是兇手。下毒并非只有精通藥理之人才可為之。或許,
是有人早就從外界帶來了毒藥?!彼D了頓,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我們每個人,
在上崖之前,都可能接觸過玄燭大人的人,或者收到過他的指令。誰又能保證,
自己不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幫兇?”這句話讓眾人心中又是一凜。是啊,
他們都是被“邀請”來的,引路人是誰?途中是否接觸過其他人?
玄燭大人既然能掌握他們每個人的秘密,自然也能用各種手段操縱他們。一夜無話,
卻是有驚無險。眾人按照史思明的提議,兩人一間,輪流守夜。柳如茵和方靜庵同處一室,
更新時間:2025-05-02 15:5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