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一中校外，車聲長鳴。

公交車到站停靠，涌下一波學生小跑著往校門去。

車廂一散而空，司機摁下關門按鈕。

“師傅等一下！”

竟還有一個差點睡過頭的。

車門打開后再次關閉，緩緩駛離站臺。

最后下車的男生走到路邊，將手里紅色的可樂罐子扔進垃圾箱里，轉著脖子往學校方向走。

男生優哉游哉的步調混在周圍匆匆涌入校門的學生中間，就像是被鯊魚追獵而四處逃竄的魚群中，游著一條悠悠擺尾，無懼生死的魚兒。

門口檢查儀容的老師一見這慢搖慢走的學生就皺起眉頭，催促道：“快點！馬上打鈴了！”

上一秒還眼神虛浮的男生，聽到老師的聲音后雙目頓時聚焦，彎起嘴角，向說話的老師點了下頭，說：“老師早上好?！?/p>

老師本打算再教訓幾句，但面對這么一個有禮貌的學生，不忍再訓他，語氣也緩和了不少：“跑兩步，要遲到了?！?/p>

男生很聽話，抬腿就往里跑。不過，在確定脫離視線范圍后，便恢復了原狀，拉了拉肩帶，繼續慢悠悠地走。

籠罩校園的薄霧被初升的朝陽染成金色，伴著教學樓隱隱傳來郎朗書聲，朦朧又朝氣磅礴。

李蕭齊望著遠處一中校訓，想起了他媽介紹新學校新班級時，興奮的神情。

幾天前，辦理轉學的房凌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推開李蕭齊臥室的門，“班級定了，八班?！?/p>

他當時正坐在地板上整理剛到的行李，聽完后“嗯”了一聲，用小刀劃開最后一個裝書的紙箱。

哪個學校、哪個班，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雖然是個普通班，但我和你爸一致決定讓你去，這個班的班主任管理問題學生很有一手，聽說班上有個大魔王都給治下來了?！?/p>

大魔王……普通班？

這倒是出人意料。

李蕭齊撇了撇嘴，說：“不就是上課打打瞌睡么，這也能算是問題學生？”

“你還覺得是小問題是吧？”房凌看著被他堆滿整個地面的書和試卷，彎腰把腳邊的書抱起來，踮腳避開其余擋路的，往窗邊的書桌走，“高考能讓你上午睡醒了下午再去考嗎？你看你這房間搞得亂糟糟的?！?/p>

關于高考這個問題，李蕭齊已經回答膩了，不想再提。他的目光追隨她媽的行動軌跡，想起剛才提到過的另一個信息，為了轉移話題，便問了句：“魔王級別的學生是什么樣的？”

“還能是什么的，就是非常叛逆，不服管教，聽說上初中的時候就是個混世魔王，學校里就沒他不敢罵，不敢打的?！狈苛杩恐鴷?，伸出一手，說一句豎一根手指，“打同學，打老師，打校長，一個學校都被搞得烏煙瘴氣?！?/p>

“老師校長都敢……”李蕭齊驚了，“這不被開除？”

他本是順嘴問的，但聽到這話后還是被驚到。

“肯定是家里有背景啊?！狈苛枵f，“這種孩子太可怕了，不學無術，品性惡劣，真不知道家長是怎么教育的?！?/p>

回憶到這，李蕭齊皺了皺眉，覺得有些麻煩。

不過，麻煩的不是這大魔王。

對李蕭齊來說，大魔王再恐怖也與他無關，敬而遠之便是。

他最擔心的是，能把大魔王給治下來的，該是位什么樣的老師？

李蕭齊拐進教學樓，上到四樓，走過一間間教室，最后停在高二8班的門牌下，提了提神，轉身看向正站在講臺上的老師：“報告。”

與此同時，上課鈴響。

樓道傳出陣陣腳步聲，左右兩邊教室的學生陸續出教室到門口排隊。

今天是周一，七點半這節早自習要去操場集合。

八班沒人動，都好奇的看著這個報到第一天就踩點的轉學生。

男生高瘦白凈，面容清俊，前排幾個女生看了他幾秒就抿唇，扭頭跟領座擋嘴私語。

講臺上這位老師就是八班班主任何心媛，看上去很年輕，大約三十出頭，形象溫婉端莊，喊報告前聽她說話的聲音也是柔聲細語。

這跟李蕭齊想象得不太一樣，他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找錯班級了。

他抬頭看了下班級門牌——高二（8）班。

確實沒錯。

何心媛可能沒想到他會來這么晚，愣了下，說：“先進來，集合你就不去了，先去教務處領教材。”她指著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說：“暫時先坐那兒，座位每次月考后可以調。”

直到她開口，李蕭齊才敢確認沒搞錯班級：“好，謝謝老師?！?/p>

何心媛點了下頭，看向教室拍手：“好了，去集合！回來再介紹新同學！”

教室內一陣桌椅摩擦聲，李蕭齊站到講臺上讓出門口的位置，微笑著目送面前經過的同學們。

等過道空出來，他下講臺朝教室后方走，突然聽見一聲中氣十足的吼聲從講臺上傳來：“江城！給我把校服穿上！”

李蕭齊被這吼聲震得縮了下脖子。

這嗓門……

跟剛才說話的老師是同一人？

還有，她剛叫的是江城？

這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好像是剛進校門的時候，從周圍學生的聊天聲中聽到過這個名字？

正回憶著，下一秒視線便被牢牢吸引……

一個很高的男生從走廊折返，從后門進入教室。迎面幾個走到門邊的男生看見他，都默契地避讓開來，讓他先進。他徑直去往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然后轉身，目不斜視地與剛好走到最后一排的李蕭齊擦身而過……

李蕭齊側眸，先是余光瞥到脖頸間的一抹銀色，而后再抬睫，看到了他的臉……

腳步不自覺的停住，視線跟著他走。

樓道里排隊的學生清一色穿著藍白色調的夏季校服，只有那男生穿的黑T。

他的皮膚白得像是從沒接觸過紫外線，脖子上的銀色項鏈在陽光照射下閃著細光，挺拔的身段在套上校服后，卻顯得有幾分輕薄。

盡管時間還早，空氣中卻已彌漫著暑氣。

男生只是站在那里，卻讓人無端感覺到一絲冷意。

他跟著隊伍緩緩往前走，后方是其他班的隊列，學生們相互嬉笑著，視線卻都有意無意地落在前面那個男生身上。

直到他跟隨隊伍消失在視野，李蕭齊才回神。

只是一眼，他便確定。

這個叫江城的男生，一定就是他媽口中那個大魔王。

-

學校領導渾厚的嗓音通過音響回蕩在校園的每一處，不去操場也能一字不落的聽清在講什么。

李蕭齊抱著教材回教室，把書本整理好放到桌面上，撐著臉無聊的到處看。

所有人的桌上都堆著山一樣高的書本和試卷，只有他左邊那張桌子干凈的不像話，只有一本嶄新的語文書孤零零的躺在桌面上。

李蕭齊看了一會，伸手把書拿了過來翻了翻。

還是高一的教材，連名字都沒寫，跟他從教務處剛領的教材一樣嶄新。

他把書放回去，頭腦開始放空。

樓道里的嘈雜聲響令他醒過神，搓了把臉，跟陸續回教室用好奇眼光打量他的同學們對視。

從今早到教室和集合結束這兩段時間，李蕭齊幾乎跟八班所有人都有過眼神交流，唯獨正從后門進來這一位。

他好像根本沒注意，或是完全不在乎班上是否多了個人，直到他回到座位，視線在桌面的語文書上停留了幾秒，這才往旁邊瞥了一眼。

李蕭齊感受到了這極為短暫的一眼，剛準備主動打招呼，那人就扭頭看向了窗外，完全沒有要交流的意思。

“……”

好在這時坐他另一邊的同學過來跟他打招呼，緩解了這略微尷尬的局面。

李蕭齊自認是個健談的人，但在這位叫袁帥的同學面前，卻是自嘆不如。一上來就跟查戶口似的問了一連串問題，語速極快，氣都沒喘一口。

這一冷一熱，李蕭齊仿佛夾在了千年不化的冰山和隨時都在噴涌的火山之間。

好在他記憶力強，在他問完后依次回答他的問題。

“我叫李蕭齊?！?/p>

“本地人。”

“小的時候跟著爸媽去外地上學，今年他們工作變動就回來了?！?/p>

“成績還行，班級是家里……”還沒回答完，何心媛走進教室讓學生都回到座位。高中學業緊張，沒時間花在歡迎新生上。她讓李蕭齊站起來簡單的做了個自我介紹便走了。

她前腳剛走，后腳教室里就鬧騰起來，來上課的老師在講臺上敲了好幾下黑板才安靜下來。

李蕭齊托著下巴環視教室。

他從小到大上的都是重點班，上課很少看見搞小動作的，所以他對普通班沒什么概念。

眼下算是見識到了。

特別是后面兩排，可謂是群英匯聚。

一眼掃過，聊天的，睡覺的，打牌的，打游戲的，戴耳機聽歌的，埋頭躲著吃包子的，以及他右邊這位看風景的。

甚至前排還有幾個女生將小說夾在書里，趁老師回頭寫板書時偷偷看的。

老師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發出聲音影響課堂，基本也懶得管。

此情此景，李蕭齊只覺得……

感謝父母。

更新時間：2025-05-02 15:4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