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逐退群星與殘月 舊局二蘇 195169 字 2025-05-02 12:2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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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淵皇宮祭壇上,大雪如絮。

敖雪跪在刑臺中央,垂落的睫毛上凝著冰晶。

他后背裸露的皮膚上,片片龍鱗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像被無形之火灼燒的紙灰,裂縫中滲出粘稠的膿血,一滴、一滴,砸在玄鐵刑臺上。

“嗤——”

執刑官握刀的手在發抖,什么不正統!這分明是被下了蠱毒!

“繼續啊?!卑窖┳旖青咧Γ鋈惶ь^。

他這一動,脊背中央最大那片龍鱗“咔”地裂開。

執刑官的青銅刀“當啷”落地。

“妖……妖孽!”李貴妃的護甲掐進掌心,“婉儀那賤人,竟生出這種妖物!”

“娘娘慎言?!卑窖┹p聲打斷。

他忽然反手抓住一片將墜的腐鱗,在滿朝文武的驚呼聲中,生生將它扯了下來!

蠱毒,明明是李貴妃下的,卻嫁禍到已亡的婉儀身上。

而敖雪,由于被下蠱龍鱗異常,被認為血統不正,此刻正受罰。

敖雪輕輕翻動舌尖,舔舐口腔里的異物,涼意順著神經蔓延。

“剮了他!”李貴妃聲音尖利得變了調,“立刻!”

執刑官舉起淬了雄黃的鋼刀。

鉛云沉沉,細密的雪花自蒼穹飄落,似悲憫的淚,無聲無息地灑向敖雪。

他不過才十二歲,稚嫩的雙肩本應擔著爛漫與無憂,卻被逼上了絕路。

朝堂昏暗,李家獨攬大權,翻云覆雨;后宮亂象叢生,貴妃驕蠻放縱,肆意妄為。先是逼死了他溫柔賢淑的母妃婉儀,而后連悉心照料他的紫蘇姐姐也未能幸免。

本應庇佑他的父皇,卻在危機四伏之際選擇漠然置之,放任黑暗如饕餮般將他的世界蠶食殆盡,仇恨的種子在他心底野蠻生長,每一次呼吸都浸透著徹骨的仇恨。

在暗無天日的絕境深淵里,唯有顧知許破曉微光,為他蒼白荒蕪的世界注入一絲溫煦。

敖雪望向天際,染血的唇無聲開合,像是在倒數。

三。

二。

一。

“轟——!”

一道幽藍劍光劈開鉛灰色天幕,漫天黑雪瞬間凝滯。

朱雀神獸破空而來,翅翼掀起的颶風將祭壇周圍的禁衛軍盡數掀翻。

顧知許踏著凍結的雪片降臨,衣袂翻飛間,腰間半邊玉佩發出幽藍光芒。

藍發如絲般柔順地垂落,在黯淡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冰藍色的眼眸,猶如深邃的湖水,平靜之下是難以窺探的思緒。

“龍淵便是這般對待皇子?”

清冷嗓音裹挾著神威蕩開,文武百官齊刷刷跪倒:“神尊駕臨,山河同輝!”

顧知許目光掃過敖雪血肉模糊的后背,瞳孔微縮。

“顧哥哥......”敖雪適時地垂下頭,脆弱得恰到好處,他舔過半塊異物斷裂的邊緣,粗糙的斷口摩挲著舌尖,細碎的凸起與凹陷帶來一種奇異又略帶刺痛的觸感。

顧知許腰間懸著的半塊玉佩始終保持著與血脈相融的三十七度暖意。

從昨夜被押上祭壇起,敖雪就用舌下那半塊藍玉碎片放大痛感——那是婉儀去世時,顧知許留給他的信物。

他已經瘋了般迷戀上這個總會適時出現的神明。哪怕自己能夠應對的危機,也要裝作軟弱無能,只為多看那人一眼。

“此乃龍淵內務!”李貴妃強撐著不跪,鳳冠上的珠翠叮當作響。

顧知許腰間成對的玉佩,此刻正燙著他的衣物,隔著布料傳來暖意。他輕笑一聲,朱雀突然俯沖而下,銳利的喙距離李貴妃眼球僅一寸之遙。

在女人崩潰的尖叫中,神明撫過朱雀的翎毛:“本座奉三清法旨辦事,恰見故人蒙冤?!?/p>

朱雀化作人形,紅橙色的頭發束成高馬尾,紅色發帶末端處還帶著金黃色的栩毛,身著以紅色為主色調的勁裝短打,她名字叫“拏云破寒”,取自“少年心事當拏云,誰念幽寒坐嗚呃”。

李貴妃嚇破了膽,癱倒在地,喃喃自語:“三清……又是三清!次次都是這個由頭!”

敖雪適時地咳出一口黑血,身體向前栽去。

顧知許瞬移接住他,不料少年染血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衣襟。神明的皮膚被龍鱗割破,一滴神髓的血滲入敖雪傷口。

敖雪被神血滴得舒暢,眼淚瞬間涌出:“顧哥哥,我好疼?!?/p>

顧知許近距離看到他的后背——

黑色龍鱗根部連著大塊血肉,鮮血不斷外滲,缺口深處,白森森的骨骼若隱若現,破碎的經脈像糾纏的紅線,在血肉間扭曲、痙攣。

敖雪已經“昏迷”,蒼白的唇擦過顧知許的耳垂,呼出的氣息里帶著藍玉特有的腥甜。

顧知許沒看見懷中“昏迷”的孩子唇角微勾,抱起他又怕弄疼他,每一個動作,都細致入微。

又一次。顧知許救了敖雪。

『背景補充』:

上古時期,天地如卵。

混沌冥力在鴻蒙中游蕩,被魔王蚩幽所得。

為鎮壓這場災劫,雨神祈奉三清法旨,以本命神器“荒冢劍”貫穿魔王心臟。二者同歸于盡時,崩裂的冥力化作一百二十一塊藍玉碎片,散落八荒六合。

魔王的尸骸墜落在東荒平原,邪氣侵蝕千里,是為“鬼葬原”。

荒冢劍插在尸骸心臟處,鎮壓著試圖逃逸的萬千惡鬼。

千年光陰里,雨神祈的神魂在天地靈氣中重聚,轉世為云悠國守護神。

而曾經強盛的龍淵國,卻因后世君主昏聵日漸衰敗。

龍淵皇室流淌著神龍血脈,修行之道極端苛刻——勤修則一日千里,懈怠則反噬自身。

因統治者昏庸,賦稅繁重、農田荒廢、物價飛漲、疫病橫行、民房被占、流民遍野,龍淵百姓苦不堪言,生活暗無天日。

那年冬夜,婉儀娘娘在大雪中誕下六皇子,敖晟大喜賜名“敖雪”。

雪,落于世間,洗凈浮塵。

以此為名,盼他心似雪般澄澈,在紛擾塵世中堅守本真。

可笑。

『往事,片段一:顧哥哥』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那年他十歲,宮里來一位貴客。

此人正是玉華(國家)的守護神顧知許,兩百余歲的他,亦是四藝神——琴仙、弈神、書圣、畫圣中的弈神。

因其體內蘊有神髓,故而擁有堪稱絕美的神體。

其修為通玄入妙,身負三清諭令,踏遍八荒六合,尋覓蘊含天地秘辛的藍玉。待集齊碎片,欲以無上神通凝聚混沌冥力,再親手將這足以打敗乾坤的邪力徹底湮滅,誓護三界安寧、山河永固 。

自誕生之始,他便被命運判了“死刑”?;煦缵ちo堅不摧,唯有神髓可與之抗衡,而他,注定成為庇佑蒼生的祭品。

神髓現世,引得世人如飛蛾撲火,甘愿踏碎骨血、染盡腥風。若他們窺破這所謂天賜機緣,實則是噬心蝕骨的奪命咒契——凡得神髓者,皆逃不過與混沌冥力同隕的終局,還會有人前赴后繼嗎?更遑論那藏于神髓深處的終極試煉:以自身精魄為祭,換得蒼生無恙。當赴死成了唯一的救贖,這滿地猩紅的修羅場里,又有誰愿舍命點燃那簇照破長夜的燭火?

神髓之爭的腥風血雨已沉寂百年,歲月將往昔廝殺聲碾作齏粉。天女抖落的灼灼桃花自天穹飄墜,累月經年在塵寰孕桃抽枝,每逢韶春便爛漫競放。

顧知許身著一襲圓領墨色錦袍,落英紛飛相伴,步伐從容地行于龍淵皇宮的漢白玉階上,鎏金暖陽穿透琉璃瓦當,與朱墻丹柱、金頂流霞交相輝映。

自婉儀香消玉殞,敖雪便被寄養在李貴妃名下,可這不過徒有虛名。李貴妃平素里對他冷眼相待,動輒刁難,從未有過半分關懷。作為李貴妃獨子的四皇子敖舉,更是不將敖雪放在眼里,常命他與仆役一同伺候自己,隨意差遣,全無半點兄弟情分 。

這日聽聞顧知許駕臨龍淵,敖舉特意守在太和殿必經之路。恰逢夭夭桃花開得如火如荼。為在此等良機嶄露文學,他提前準備了一首詠桃詩,只盼能在顧知許面前一展風采,博得贊譽。

敖雪作為敖舉的“崇拜者”,此刻也被強令候在宮道旁。他垂眸斂息,面上無波無瀾,心底卻翻涌著激烈的情緒,既為即將見到心上人而激動,又因自卑而局促不安。

抬眼望去,敖舉身披織金繡紋的華貴錦袍,周身縈繞著貴胄之氣;反觀自己身上短打與侍衛裝束別無二致,鮮明的落差像根細刺,深深扎進他的心間。

遙遙望見顧知許的身影,他生就一雙瀲滟桃花眼,澄澈的藍瞳宛如幽潭,眸光流轉勾人心魄。這雙攝魂眼眸,襯得他容貌絕美,雌雄之辨竟在眉眼間模糊難分。

鼻梁高挺如削玉,線條利落流暢,唇形厚薄得宜,整張面容完美得近乎無缺,卻又獨具風情,令人過目難忘。

風過回廊,花瓣簌簌紛揚。敖舉負手而立,揚起下頜朗聲道:“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他身為李貴妃膝下獨子,自小浸在眾人的諂媚吹捧里,性子早已被慣得乖張跋扈。在這宮墻之內,他行事乖戾、恣意妄為——但凡瞧中稍有幾分姿色的宮女,必強留身邊調笑戲弄;皇家宮規森嚴,在他眼中卻似紙糊的枷鎖,隨意便能扯碎,只顧縱著性子胡作非為 。

敖舉生于金枝玉葉,自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偏有一物似鏡花水月,無論如何也抓不到手中——那便是儲君之位。太子敖青不過因是皇后嫡出,便順理成章坐上那萬人矚目的位子。眼見那本該屬于自己的無上殊榮落入他人囊中,敖舉心底的嫉恨如毒蛇盤踞,幻想著那天敖青下臺。

顧知許步步近前,敖舉只覺胸腔里的心臟撞得生疼,目光貪婪掃過對方的身影,幻想著將高嶺之花折下把玩。

敖雪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嫌惡。

他清楚敖舉的齷齪心思,可自己又何嘗不想占有顧知許?那些被壓在心底深處,連月光都不敢照見的隱秘念頭,不也是非分之想嗎?

“顧哥哥!”敖舉滿臉討好地湊到顧知許身邊,臉上堆滿了熱情,眼睛卻時不時在顧知許的腰間、臉龐打轉,貪婪的目光仿佛要將對方看透。

顧知許嘴角噙著溫和笑意,抬手輕輕揉了揉敖舉的腦袋。與此同時,他的目光悄然落在一旁的敖雪身上,覺得他長高了。

敖舉整個人幾乎要貼到顧知許身上,他鼻翼輕顫,捕捉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屬于顧知許的體香,那味道像是春日暖陽下曬過的絲綿,又夾雜著淡雅的書卷氣息,直往他鼻腔里鉆。

“顧哥哥?!卑窖┌察o站在一側,面龐還帶著未脫的稚氣,身形不過才高至顧知許的腰間 。

他規規矩矩地行禮,動作行云流水,神色冷淡。

顧知到龍淵一住便是好幾日,期間與龍淵的守護神月神一同商議,一心想要得到龍淵的一樣東西

而那樣東西,正是由藍玉打造而成。

『往事,片段二:點心』

十歲的敖雪比以前懂事了許多,再也不會做四歲時蠢事——

御膳房的煙火氣散了,灶臺上零星散落著邊角破碎的點心。

他搓著生滿凍瘡的手,指節腫得像熟透的果子,卻把凍得發紫的嘴唇抿成笑弧?!皬垕寢?,這點心扔了也是可惜……”他垂著眼皮,把編好的借口說得懇切,任廚娘用抹布抽他手背也不躲。

當那塊點心終于攥在掌心,他才發現凍瘡滲的血,已經在粗糙的餅皮上洇出暗紅的花。

油紙裹住糕點的剎那,敖雪凍得通紅的鼻尖皺成一團,露出缺了乳牙的笑容,小心翼翼將這份“寶貝”揣進懷里。那時的他不過是懵懂幼童,哪知道冷宮之外才是人間?

敖雪跌跌撞撞穿過長廊,冷風呼呼地灌進他單薄破舊的衣衫,凍得他直打哆嗦,可他卻絲毫不在意。

當終于望見顧知許的背影,他扶著廊柱大口喘氣,頭頂的小呆毛隨著急促呼吸晃個不停。他顫巍巍展開油紙,卻見原本就殘缺的點心早已碎成渣末,冷風卷著碎屑撲在臉上,比冷宮里的霜雪更刺得眼眶發燙。

這時的顧知許,正處于一群侍從圍繞之中。他身著的錦袍嶄新筆挺,繡著的云紋栩栩如生,領口和袖口的貂毛奢華耀眼。腰間掛著的半塊玉佩,在陽光映照下隱隱泛光,隨著他的動作悠悠晃動,顧知許周身散發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與衣衫襤褸、滿心期待的敖雪形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與反差。

顧知許瞥見寒風中瑟縮、衣衫單薄的敖雪,心猛地一揪,腳下已疾沖過去,長臂一撈便將他穩穩抱起?!澳氵@孩子,怎么在這受凍?”他眉頭緊蹙,滿眼疼惜。

敖雪瞧著自己滿是污漬的小手,又瞅瞅碎成渣的點心,再抬眼看向顧知許那一身華貴精致的錦袍,眼眶更紅了:“顧哥哥,這是我特意給你留的點心,可我沒拿好……”聲音帶著濃濃的失落與自責。

顧知許凝視著眼前這個瘦骨嶙峋卻又滿心赤誠的六殿下,鼻頭陡然一酸,喉間像是被什么堵住。他不假思索,雙臂用力將敖雪抱得更緊,幾乎是脫口而出:“走!我們吃火鍋去!好好暖和暖和!”說罷,便大步流星地朝著膳房的方向走去。

權勢等級、宮規戒律,在顧知許心中轟然崩塌成齏粉。他緊緊抱著懷中的敖雪,只想沖破這重重宮墻,帶他去尋一方沒有算計的凈土,用滾燙的煙火氣填滿那些浸透冷粥的歲月。敖雪仰著沾灰的小臉咯咯直笑,指縫間的黃油紙被攥出褶皺,還當是殘餅碎屑討得了恩寵。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往事,片段三:雨落心頭連成絲』

皇宮春雨綿,檐下珠玉連。

春雨驟落,顧知許被淋了個措手不及。

“顧哥哥?!?/p>

一道脆生生的嗓音響起,來人站在他身后,撐著一把淡白色的油紙傘。

顧知許轉過身,與敖雪相視一笑,手卻有些尷尬地擋在頭頂遮雨:“小六?!?/p>

敖雪連忙把手中的傘遞給他,示意他撐著。

顧知許接過傘:“謝謝?!?/p>

敖雪笑著往傘里躲:“哥哥不嫌棄的話,和我去換身衣服吧?!?/p>

顧知許應下:“好?!?/p>

細雨紛飛,道路濕滑,行走間,顧知許微微傾身,下意識地護著敖雪。

敖雪一點都不客氣的貼著顧知許,淺嗅著神髓的香,清淡悅聞。

細密的雨絲在天地間織起一層朦朧的簾幕,敖雪與顧知許并肩而行,巍峨的宮殿輪廓在雨霧里逐漸清晰,朱紅的宮墻在雨色中顯得愈發深沉。

二人抵達宮殿前,顧知許抬手收傘,剎那間,傘面上滑落的水珠如斷了線的珠子般飛濺四散。

就在這時,顧知許抬眸,陡然頓住——

宮墻斑駁陳舊,檐下燈籠的穗子破破爛爛,在微風中晃蕩,與宮外的繁華熱鬧、金碧輝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敖雪默了默,將顧知許的神態變化看在眼里:“見笑了?!?/p>

顧知許心中涌起一陣心疼,默默跟隨著敖雪走進屋內,喝了口熱茶,暖了暖身子。

敖雪翻找出一套干爽的衣服遞給顧知許,待他換上后,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隨后轉身拿起一旁的布巾。

“母妃說,淋雨會生病?!?/p>

敖雪說著,輕柔地幫顧知許擦拭著微濕的發梢 。

“婉儀娘娘……”

“嗯?!?/p>

顧知許沉默片刻,想起曾經意外救過這對母子的性命。

“勉旃(加油),小六?!?/p>

敖雪聞言,微微一頓,很快便回應道:“好。”

雖只是簡短的一個字,卻藏著諸多難以言說的情緒。

『往事,片段四:奪嫡』

御書房外的海棠突然落了。

禁軍統領踩著滿地殘紅闖進東宮時,太子敖青正在臨摹《蘭亭集序》的最后一個“文”字。

狼毫突然折斷,墨汁濺在雪白的宣紙上,像一道猙獰的傷口。

“殿下恕罪?!苯y領抱拳行禮,鎧甲上還沾著未干的血漬,“吾等是奉旨搜查?!?/p>

十名禁衛魚貫而入,鎏金屏風被推倒的瞬間,太子看見四皇子得意的笑著。

“報!”

禁衛首領高舉明黃卷軸沖出內室,那件繡著九爪金龍的禮服從他臂彎垂落,龍尾拖過青玉磚,沾滿了香爐里撒出的灰燼。

敖青瞳孔驟縮。

這根本不是他的朝服——袖口暗紋該是蛟紗云紋,此刻卻變成了只有帝王才能用的滄海升龍圖。

更可怕的是,衣襟內里竟用金線繡著大逆不道的四字讖言: 受命于天

“不可能……”敖青踉蹌后退,撞翻了青銅鶴燈?;鹩蜐娫凇短m亭集序》上,那些飄逸的字跡頓時扭曲成掙扎的鬼影。

敖舉彎腰拾起一片燃燒的宣,念出上面正被火苗消蝕的字跡:“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彼禍缁鹧?,灰燼從掌心飄向敖青慘白的臉,“這句話臨摹得好?!?/p>

一進到地牢里,一股刺鼻的腐臭氣息混合著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令人胃里一陣翻涌,幾欲作嘔。

通道狹窄又昏暗,兩側墻壁爬滿了綠苔,水珠不時滴答落下,在積水中濺起微小的水花。

“喲?!卑脚e傾身靠近監獄的鐵桿,眼睛瞇成縫,而敖雪就靜靜站在他身側。

眼前的敖青,癱坐在滿是污水的地牢角落,昔日華麗的服飾此刻沾滿了穢物,發絲凌亂地黏在臉上。

“這不是風光無限的太子嗎?怎么在這兒和臟水、穢物作伴了?以前那鼻孔朝天的勁兒呢,被狗吃了?”

“畜生!!”敖青怒吼一聲,向他沖來,雙手猛地抓住鐵桿,仿佛要把眼前這個弟弟生吞活剝。

敖舉先是低低地笑了兩聲,聲音低沉,用手指著敖青,面向敖雪:“你看他!哈哈哈……”隨后笑聲逐漸放大,敖雪忙拉住敖應:“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吧?!?/p>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雙手捂著肚子,身體不停地顫抖 ,眼淚都快笑出來了:“走唄?!?/p>

敖青雙眼布滿血絲,咬唇盯著倆人,突然大笑:“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

唇畔被他咬得滲血,敖舉這種沒城府的東西,怎么可能這么合時宜的念出這句話……分明……分明是有人給他布了局……

敖舉聽了,先是一怔,隨后臉上浮起更加肆意的笑:“怎么?給自己念判詞?”他眼中滿是戲謔,“你以為隨便說幾句胡話,就能擾亂我的心神?”

敖雪早料到了太子會認定有人指點四皇子,事先和敖舉打了心理準備,他冷笑一聲:“窮途末路,犬之吠日?!?/p>

敖舉拍了拍敖雪的肩,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死到臨頭,還在這兒故弄玄虛!”

敖青此刻的注意力全在敖雪身上,不敢置信……

倆人的身影在走廊間消失,敖青癱在地上,這出計謀不算是出彩。

可怖的地方在于,敖雪演得太好,他才十一歲,就捏死了人在性格上的缺陷——四皇子目中無人、蔽聰塞明,但有權有勢,敖雪選擇奉承利用;而父皇,偏聽偏信、昏庸無能,又無權無勢,就算知道這是一場戲,也定會任由四皇子胡作非為。

而將龍袍暗藏之人,穿過層層眼線,未驚起一絲波瀾,便悄然成事,手段之高,令人稱奇。

敖雪心思深沉,步步為營,這些養尊處優的皇室子弟,怕是遲早要落入他精心編織的羅網,萬劫不復 。

『結束』

顧知許抱著敖雪,從祭壇上拾級而下……李貴妃的親信攔住他。

“他就是個血統不正的孽畜!”李貴妃尖聲叫嚷。

“夠了!”敖晟大步流星地走來,狠狠瞪了一眼李貴妃,平日里對她的寵愛此刻全然不見。

李家就只會在龍淵作威作福,根本不知道國際形勢風云莫測,玉華是強國,守護神不僅是三清命定救世主,而且與云悠交好,這要是打起來,玉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滅了龍淵。即便李家勢力龐大,也不能往顧知許氣頭上撞。

那兩個攔顧知許的人也被敖晟喝退。

顧知許的玄衣已被敖雪的血浸濕,大面積的一塊深黑紅,徑直朝著自己在龍淵的暫居之處趕去。

李貴妃大發雷霆,敖晟一怒之下甩了她一個耳光,低斥:“你想死就去!趕緊去!”

“整天擺弄著你那一點上不得臺面的臭心思!你也不去打聽打聽!顧知許什么身份!由誰護著!!”

李貴妃一個哆嗦,卻還在嘴硬:“三清又不能插足世事!”

“你……你!”敖晟快被活生生氣死了,捂著胸口,引得貼身太監上前攙扶。

“三清都看著呢!”

“那又怎樣?!你就是窩囊!窩囊的一事無成!”

敖晟氣急敗壞又甩了她一個耳光:“他是戰神祈唯一的徒弟!你滿意了嗎!”

李貴妃被扇得踉蹌著后退了幾步,同時也震驚害怕:“不不可能!他……他一定是爬了祈的床!”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哎呦——!作孽?。 卑疥纱髴Q,無力跪地,手指又猛然指向周圍的禁衛,“把她拉下去拉下去!”

李貴妃被甩了下去,嘴里還喊著:“不可能!不可能!”

另一邊,顧知許小心翼翼地將敖雪俯放在床榻之上,敖雪的后背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創面,新生的肉呈現出一種駭人的嫩紅色,脆弱又濕潤,上面還帶著些許透明的組織液。

顧知許修長的手指如拈花般虛劃,一股無形卻鋒銳的力量,沿著他的指尖在手臂上撕開一道口子。

敖雪意識模糊。

第一滴血珠觸碰到后背那片血肉模糊的創面時,帶來一種沁入骨髓的清寒。緊接著,絲絲涼意從傷口處向周身蔓延,每一寸肌膚都被這股涼意輕撫,好似久旱逢甘霖,卻不是溫潤的雨水,而是雪山之巔的融冰所化的溪流,冷冽且純粹。

刺痛瞬間被凍結,化作細微的麻癢,如雪花簌簌落在肌膚上。

敖雪的呼吸漸漸平穩,隨著神血不斷滲入,原本還在滲血的創面在滋養下,開始緩緩愈合,外翻的皮肉逐漸向內收攏,新生的粉嫩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原本猙獰可怖的傷口漸漸平復,不再有鮮血滲出 。

隨著顧知許羽翼漸豐,祈鮮少管束,卻對神血之事格外嚴苛。神血動用會反噬己身,祈三令五申不許妄用,顧知許卻總背著他悄悄施用,只為解燃眉之急。

現下,顧知許眼前的景象開始搖晃、模糊。他雙腿發軟,像是踩在一團棉花上,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一陣眩暈。

他把在手臂遞到敖雪嘴邊,敖雪無意識地動了動,緩緩張開嘴,本能地舔舐起來,口腔還含著半塊藍玉。

舌頭每一次觸碰口子,都讓顧知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輕顫,那塊藍玉不經意間劃過顧知許的肌膚,他艱難地穩住手臂,額上泌出一層細汗,腰間的半塊玉佩感應著發出一樣的溫度。

龍涎止住了神血的外滲,口子也開始愈合。

敖雪意識混沌,本能驅使他舔舐著這股誘人的源泉,神血順著喉嚨淌下……他極度舒適地低吼。

顧知許顫抖著想要將手臂收回,敖雪像是察覺到即將失去滋養,本能地咬住,喉嚨里發出不滿的低吟。

顧知許猛地一怔,手臂上的疼痛驅散了幾分貧血的昏沉,頓時冷汗如雨下。這是他第一次給別人飲血,就因為龍涎有愈傷作用,可他不知道的是神髓的血侵入性有多強,它會讓人迷失上癮。

顧知許抬起右手,動作遲緩地落在敖雪的頭頂,指尖微微發顫,艱難地穿過敖雪凌亂的發絲,一下又一下輕輕撫著。

他聲音虛弱卻溫柔:“哥哥要撐不住了。”

敖雪感受到顧知許掌心的溫度正緩緩向自己滲透,他緊繃的身軀慢慢松懈,喉嚨里的嘶吼也漸漸弱了下去,片刻后,終于松開了口 。

九載光陰回溯,顧知許一句“為難敖雪便是與本座為敵”,誓要護這孤苦孩子周全。彼時威懾尚存,可龍淵眾人的忌憚終隨歲月消散,如今行事愈發張狂,竟做出此天理難容之舉。

李貴妃被扔到自己宮殿前,她癱倒在地,發髻凌亂,尖聲叫嚷:“顧知許……顧知許!”

周遭的侍衛、侍女木雕泥塑般默不敢聲。

李貴妃胸脯劇烈起伏,狠狠地揮了揮手,一個侍女見狀,忙不迭地將她攙扶起來。

站穩身形后,李貴妃惡狠狠地開口:“既然顧知許如此在意敖雪,這般肆意僭越規矩,那就隨他去?!?/p>

冷笑在她臉上蔓延:“滿嘴仁義道德,實則狼狽為奸!這等腌臜事,偏要拿蒼生大義當幌子!

此話一出,周圍的空氣瞬間如墜冰窖,眾人低著頭,目光不敢隨意亂飄,生怕惹禍上身。

貼身侍女戰戰兢兢地湊到她耳邊,聲音小得如同蚊蠅:“娘娘,顧知許奉三清法旨行事,我們……”

話還未說完,李貴妃便甩了她一個耳光,厲聲呵斥:“什么三清法旨!不過是他袒護敖雪的借口!”

她強壓下內心的情緒,對著身旁噤若寒蟬的貼身侍衛使了個眼色:“去,把顧知許和敖雪之間的那些傳聞散播出去,傳得越廣越好,最好全天下的人都能聽到。本宮要顧知許聲名狼藉,落下個淺膚好淫的名聲,到時候他名譽掃地,看他還拿什么來管龍淵的事!記住,做事機靈點,別留下把柄,讓人察覺是本宮的手筆。”

侍女忙不迭點頭,領命匆匆退下,身影很快消失在宮殿的陰影之中 。

李貴妃望著侍女離去的方向,仿佛已經看到顧知許身敗名裂的狼狽模樣,隨后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在攙扶下緩緩轉身,邁著步伐回到宮殿深處,只留下空曠的長廊回蕩著她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敖雪清醒時,就見顧知許趴在自己的枕旁,氣色還未恢復,而自己口中的藍玉已不在了,他幾乎不敢多想,是顧知許取出來的。

而顧知許正熟睡,幾縷藍色碎發落在他臉頰,惹得他微微皺眉。

敖雪的手指輕輕觸碰那縷發絲,將它們別到顧知許耳后,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顧知許的肌膚,溫熱的觸感讓敖雪心中一顫。

他的手并未就此移開,而是緩緩撫上蒼白的臉頰。

隨著指尖的摩挲,顧知許眼睫輕顫,艱難地睜開雙眸,嗓音低?。骸靶×?/p>

敖雪觸電般抽回手,面上卻一派從容,漫不經心地找補道:“哥哥的臉好燙?!本o接著話鋒一轉,眼底泛起憂慮:“李貴妃睚眥必報,此番折了面子,指不定要使出什么陰招。她人脈廣、手段毒,哥哥這次可要麻煩了?!?/p>

顧知許眸中掠過一抹輕蔑:“不過是跳梁小丑,掀不起什么水花?!?/p>

敖雪眼底泛起水光:“可眾口鑠金!哥哥本該受四海朝拜,如今卻因我……被潑臟水,我罪該萬死?!睗L燙的淚珠簌簌滾落,劃過自己的臉頰。

多年磨礪的精湛演技,讓他能在瞬間切換情緒,比翻書還快。

“李貴妃陰毒狠辣,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來,若因我讓哥哥身敗名裂,我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話雖誠懇,可他心底卻盼著李貴妃能把謠言傳得滿城風雨——這算哪門子傳謠?顧知許本就該是他一人所有。

顧知許神色冷峻,眼底卻藏著幾分溫柔:“隨她去鬧,我在意的唯有你平安。你若出事,才是對不起我。”

時光匆匆,三年轉瞬即逝。

十二歲時的敖雪瘦骨嶙峋,短短三年過去,十五歲的他已然抽條,褪去幼時的圓潤,他的臉龐輪廓愈發清晰,盡顯俊朗鋒芒。

神壇剜鱗一事掀起軒然大波,李貴妃等人如驚弓之鳥,不得不暫時收斂鋒芒。敖晟對敖雪的態度也隨之緩和,看似轉圜,實則不過是忌憚顧知許的庇護,在權勢威壓下做出的妥協罷了。

三年寒暑更迭,敖雪將自己釘在修煉場中——破曉的霜露沾濕衣襟,深夜的燭火映照著他盤坐的身影,每一分光陰都化作精進的力量。

敖雪并未滿足于此,他在暗中反復推演禁術,無數個日夜的蟄伏與突破,讓他的實力早已凌駕在眾人之上,他藏鋒于鞘,如同隱匿的猛虎,靜候時機,只待一朝出山驚破天地。

前殿空曠,敖雪玄衣翻飛,腰間半塊玉佩隨動作輕晃。

他握劍而立,寒芒流轉的劍身劃破凝滯的空氣,發出裂帛般的銳響。忽而身形如蛟龍出海,劍招大開大闔卷起凜冽罡風;忽而化作靈蛇游走,劍光密織成網,萬千銀芒如驟雨傾瀉,叫人目不暇接。

“好劍法!”塵風鼓掌贊嘆,聲音里卻帶著幾分敷衍。

他本是內務府的侍衛,只比敖雪大三歲,年前出了點差錯,撞上官府整治,倒霉被牽連。正巧內務府包衣給皇子們調配人手,他滿心憤懣,自己武藝精湛、能力出眾,本應一路晉升,再不濟也能輔佐賢能,干出一番大事業,誰能想到,就因為那點不算事兒的錯,竟被打發到了敖雪身邊!

這敖雪,可是出了名的廢物皇子,沒背景沒權勢,還不受寵。自從跟了他,塵風的日子一落千丈。

每日送來的吃食,不是粗糲難咽的糙米粗糧,就是寡淡無味的水煮青菜,別說和內務府的膳食比,就連普通人家的飯菜都不如。

平日里,其他皇子的侍從路過,眼神里全是輕蔑和不屑,那毫不掩飾的冷眼,就像在看什么低賤的生物。

在這深宮里,墻倒眾人推,跟著不受寵的皇子,他這個侍衛也成了被欺凌的對象,真是有苦說不出。

敖雪練完劍,隨手將劍朝塵風扔去,那把劍帶著凌厲的風聲呼嘯而來,

殺人啊!

塵風一個箭步上前,穩穩將劍接?。撼粜∽?!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

“臭小子??!”

空氣一片死寂。

敖雪:“?”

塵風腳指猛地抓地,怎么就喊出來了!

敖雪冷眼剜了他一記,往內殿去了。塵風喉間滾動,欲說些什么打破僵局,可瞥見對方冷硬的背影,舌尖抵住上顎“嘖”了聲,終究咽下到嘴邊的話——本來自己就受氣,還當什么和事佬?

在他看來,敖雪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草包,即便日夜苦修,一上修羅場,仍是被人壓著打的料,那些努力全成了笑話。

夜晚,塵風回到自己的值房,是一間位于宮殿偏隅的狹小屋子,不起眼地隱匿在層層宮墻與高大建筑之后。

屋內陳設簡陋,床上鋪著的被褥顏色灰暗,質地粗糙,摸上去刺刺拉拉的。

桌子上擺著一盞昏黃的油燈,角落里堆放著他那幾件破舊的衣物和一副生了銹的兵器,雜亂無章。

這就是他如今棲身的地方,寒酸又寂寥,和他曾經在內務府時的待遇天差地別 。

塵風正對著這破屋子長吁短嘆,滿心委屈,突然“咣當”一聲巨響,那扇破木門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塵風嚇得差點直接原地起飛,定睛一看,竟然是敖雪。

他一手提著個酒壇,一手拎著布包站在門口。

塵風眼睛瞪得像銅鈴,下巴都快驚掉在地上,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愣了好幾秒才結結巴巴地開口:“殿……殿下,您這是?”

敖雪走進屋,把東西重重往桌上一放,簡短地蹦出幾個字:“一起喝?!?/p>

塵風像被施了定身咒,直勾勾地盯著那酒壇,日子過得清湯寡水,別說喝酒,連口肉腥味都少見。

好不容易回過神,塵風又驚又喜地撓撓頭說:“殿下,您平時話都沒幾句,今兒個居然主動找我喝酒,我不是在做夢吧?”

敖雪沒搭理他的碎碎念,打開布包,里面露出歪七扭八的零嘴,是蜜餞、糕點,和一些花生米。

塵風嘴角抽了抽……有酒就行!

塵風二話不說,一把抓起那只帶缺口的粗瓷碗,“咚咚咚”地把酒猛倒進去。心里冷哼一聲,敖雪這小子沒事絕對不會登門,保不準又得讓他去干些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活兒!

“我要和五哥出征?!卑窖├洳欢〉拈_口。

塵風正把酒往肚子里塞,聽到這話,被嗆了個措手不及。

他猛咳了好幾聲,剛緩上一口氣心里想的就呼嘯而出:“出征?!打玉華啊!”

近年來,龍淵與玉華兩國兵戎相見。

戰場上,龍淵軍隊節節敗退,局勢十分危急。五皇子敖應為了爭奪太子之位,親自出征,妄圖憑借軍功壓制敖舉。

太子之位虛懸,龍淵上下皆覬覦那至尊之位。敖雪突然提議與敖應同去歷練,龍淵君主面上雖不動聲色,心底卻樂開了花。正愁沒由頭打發這討人嫌的,如今他自請離京,倒省了不少心思!

自從筮蠱案發生后,敖晟就對敖雪心生厭煩,再加上李貴妃時常在旁吹耳旁風,到處加害敖雪,顧知許又僭越插手龍淵的事,外面的桃色新聞更是不堪于耳,讓敖晟十分不待見他。

五皇子雖不愿與敖雪同行,但轉念一想,戰場上刀光劍影,危機四伏,若敖雪在戰場上有所損傷,那也只能算是他自尋死路,便勉強答應了。

敖雪飲了口酒:“不然?”

“你……您瘋了!”塵風都沒心思喝酒了,“五殿下要去送死,讓他自個兒去便是!您何苦跟著蹚這渾水,湊這個熱鬧!”

敖雪無視塵風的叫嚷,修長的手指探向腰間,取下那半塊玉佩,置于掌心:“還記得五哥的玉佩嗎?”掌中物質地溫潤,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泛著微光

塵風一怔,目光落在那半塊玉佩上:“當然記得!”

塵風的聲音不自覺拔高,情緒有些激動:

“當初您吩咐我去打聽顧知許三年前來龍淵到底索要了何物,這事兒簡直比登天還難!”

他一邊說著,一邊比劃著手勢,“整個龍淵,知曉內情的人屈指可數,我四處打聽,差點連小命都丟了!要不是我機靈,估計早就橫尸街頭了!”

像敖雪手中那樣材質的玉佩,五皇子也有,也是一半。

那是五皇子出生時,圣上親自前往大昭寺求來的護身符,意義非凡。

與五皇子配對的另一塊玉佩在敖晟手中,現已被顧知許索去。

這玉佩對顧知許肯定很重要,否則他也不會不遠千里來到龍淵,費盡心機,好話說盡,甚至拋出千金重酬,只為求這玉佩。

可即便如此,也只得到了敖晟手上殘缺的一半。

“此物對顧知許很重要。”敖雪把玉佩收回,“此次五哥出征,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所以呢?”塵風拿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碗沿,發出清脆的“篤篤”聲,他早聽爛了外面的風言風語——

《弈神跋山涉水,只為與六殿下私會》

《弈神與六殿下:一夜同眠,雙向奔赴的甜蜜戀曲 》(其實那會敖雪被剜鱗,事后還發燒了,顧知許不放心就照顧了一晚。)

《定情玉佩:愛到魂飛魄散也要在一起》

……

總不能真像那離譜傳言,是要去跟顧知許私會吧?塵風憋著一肚子笑,就盼著敖雪解釋。

想象中:

敖雪挺著胸脯,氣吞山河:“大丈夫生于天地間,豈能郁郁久居人下!此戰,便是我命運的轉折,破曉的曙光!”

現實:

“我要見他?!?/p>

“什么?!”塵風直接從椅子上蹦起來,動作太猛,腦袋“砰”地一下撞到了房梁,疼得他齜牙咧嘴。

敖雪起身:“此次玉華挑起戰端,以南疆領土劃分問題為幌子,但真正覬覦的,是五哥的玉佩。若此番龍淵戰敗,顧知許必定會借機索要玉佩 。至于龍淵愿不愿意相讓,那便是另一番變數了?!毖粤T他轉身離去,衣袂隨之輕輕擺動。

塵風呆立原地,一臉茫然,手還捂著腦袋,心里直犯嘀咕:他跟我說這些是幾個意思?

次日,出征號角劃破長空。敖應身披鎏金戰甲,騎褐馬揚鞭疾馳,揚起漫天煙塵。敖雪駕馭黑馬穩行陣前,衣角被野風卷得獵獵作響,與浩浩蕩蕩的隊伍一同奔赴未知。

戰火灼燒著南疆每一寸土地,硝煙遮天蔽日,白日里廝殺的喧囂尚未散盡,夜幕已悄然降臨。

整齊的營帳陣列成型,粗糲的帆布在風中發出嗚咽。

敖雪撩開帳簾踏入內室,指尖靈活地解開沾染著硝煙塵土的玄色披風,動作行云流水,將披風輕輕抖開,利落地掛上衣架?;秀遍g,挺拔的身姿、翻飛的衣角,竟與記憶中顧知許身披黑斗篷的模樣重疊。

隨后,他走向擺放茶具的矮幾,輕輕坐下,動作舒緩地將白瓷茶具一一擺開,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利落,沒有絲毫多余的晃動。

指尖觸碰到碧螺春的茶罐,微微用力,揭開蓋子,一陣清幽的茶香瞬間飄散開來。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塵。

無由持一盞,寄與愛茶人。

他捏起一小撮茶葉,緩緩撒入白瓷蓋碗,茶葉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輕盈地落入碗中。

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

“六殿下?!睜I外有將士道,“五殿下請您過去喝酒!”

敖雪走出營帳。

—人間有味是清歡。

暖烘烘的爐火噼里啪啦地燒著。

敖雪與敖應對席而坐,中間的泥爐上,銅壺內青梅與酒共煮,咕嚕咕嚕翻滾著,酸甜酒香悠悠散開。

敖應執壺為他斟酒,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泛起漣漪:“六弟覺得,誰擔得起太子之位?”敖雪垂眸斂去眼底鋒芒,瞬間換上無辜神色,語氣恭順:“弟弟愚鈍,豈敢妄議儲君人選?”五皇子忽然仰頭大笑,燭火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映得神情愈發張狂:“這太子之位,唯你我二人可爭!”話音未落,敖雪手中酒杯“啪”地墜地,碎瓷迸濺如星,他臉色瞬間煞白如紙。敖應將這細微的慌亂盡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滿的弧度。

敖雪望著地上的碎片,顫顫開口,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惶:“五哥……”

“我對太子之位從未有過非分之想,這次與五哥前來,亦是認為五哥才是最有能耐之人,李貴妃處處為難我,還害死我母妃,我只為報仇,別無他求?!?/p>

敖應抄起酒壺,酒水如銀練般傾瀉入盞,豪邁笑道:“自家兄弟說什么虛話!等我坐上太子位,保準讓你風風光光!”敖雪立刻拱手作揖,眉眼彎成兩彎新月,笑容燦爛得能晃花人眼:“能得五哥提攜,是弟弟的福氣!往后刀山火海,弟弟絕不含糊!”

暮色如墨浸透天地,敖雪踩著長靴踏入半干的水洼,泥水迸濺間,仿佛將心底漣漪都攪碎在暗夜里。

他甘愿做弈神的棋子。

帳簾被他狠狠掀開,顧知許正要押他,敖雪整個人順勢栽進熟悉懷抱,指尖悄然將藥丸送入喉間。

簾幕“嘩啦”合攏的剎那,顧知許尚在驚愕。

顧知許下意識想要質問,目光卻被案上白瓷壺勾住。他疾步上前,顫抖著雙手捧起茶壺,琥珀色茶湯傾瀉入盞,飲盡的瞬間,喉間灼燒的干渴驟然消退,可心底的寒意卻愈加深重。

碧螺春?

敖雪輕笑:“茶農說頂級碧螺春要采自懸崖向陽處,最險的枝頭才配得上最野的芽?!彼朴频仵獾阶琅裕S后拎起茶壺,手腕輕抖,為自己斟上一杯。

顧知許嗤笑一聲:“好野心。”

“哥哥用不著脅迫我,只要哥哥開口,敖雪什么都愿意。”敖雪把杯舉到他面前。

顧知許知性的與他碰杯:“不是脅迫,是考驗?!?/p>

兩人同飲。

更新時間:2025-05-02 12:2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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