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序更迭,又逢三載一會之期。
群山之巔的會盟臺上,各國旌旗獵獵作響,昭示著這場維系天下和平的盛事如期而至。
這座巍峨的會盟山,猶如一位閱盡滄桑的智者,靜默地見證著千年來各國勢力的此消彼長。
當今天下,能與雄踞東方的云悠國分庭抗禮者,唯有地處西南的蒼羽。
蒼羽倚仗著上古流傳的結界,萬年來固若金湯。
更得四季神之首青帝庇佑,境內終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這般得天獨厚的條件,使得蒼羽在亂世中始終保持著超然姿態。
玉華君主攜顧知許踏入會盟大殿時,殿內原本嘈雜的議論聲驟然一滯,眾人的目光如被無形的力量牽引,齊刷刷地投向那道玄色身影。
玉華君主一身素白錦袍,雖貴為一國之主,卻無甚特別之處,在群雄匯聚的殿內,不過是個不起眼的陪襯。然而,走在他身側的顧知許,卻如暗夜中驟然亮起的一抹寒星,令人無法忽視。
他身披墨色長袍,衣擺如流水般垂落,袖口與領緣繡著暗金色的繁復紋路,既顯尊貴,又不失冷冽。
顧知許面容極美,卻并非柔媚,而是如霜雪雕琢,眉目間透著疏離與淡漠。
“嘖,玉華倒是會挑守護神?!痹律褚性谧希讣廨p敲玉杯,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堂堂神髓之主,竟甘愿給一個小國當護衛?真是暴殄天物?!?/p>
她身旁的侍從小聲提醒:“月神大人,慎言……”
月神嗤笑一聲,眼皮底下的黑圈圈若隱若現。
龍淵可是來得最早的,天不亮就到了,為此,月神同敖雪大吵一架。
敖雪提著琉璃燈闖進會盟殿時,驚得值夜侍衛差點拔劍。燭光映著他眼下青黑,卻掩不住眸中跳躍的星子:“勞煩……把玉華國席位挪到東側第三柱。”
“龍淵君主,您膽也燜大了。”會盟侍衛長抱著軟墊哈欠連天,“弈神有這么好看?”
“是啊?!卑窖┙o侍衛們些碎金,侍衛心領神會挪了位置。
月神踢開殿門時,發髻還歪斜簪著睡蓮。她赤足踩碎滿地月光,指尖燃著幽藍火焰:“敖雪!你知不知道現在幾更天?”
“寅時三刻?!卑窖┱谀_擦拭顧知許座后的蟠龍紋柱,“此處積灰甚多……”
“噢噢噢~”侍衛們再次心領神會,打掃顧知許的座位。
“積灰?”月神氣極反笑,火焰化作銀針直射他擦拭的手背,“你自己龍椅不知道積了多少灰,你還管顧知許坐的積不積灰!”銀針在敖雪腕上灼出紅痕,“本座真是倒了八輩子霉!遇上你這個君主!”
敖雪恍若未覺疼痛,反而撫著柱子輕笑:“這個花紋得好……你們給弈神沏碧螺春。”說著又給了些錢。
侍衛們如遇親父。
“本座看你是失心瘋!”
侍衛做完事就窩在墻角打盹。
敖雪從侍衛袖中掏出青瓷藥瓶推過去:“這是他們守夜用的補品,安神的?!?/p>
月神愣住,旋即暴怒:“不知道的……說陛下勤勉有加。知道的要說是被顧知許勾了魂!覺都不睡了!”
敖雪沒理會,趴在自己的席位上睡了。
晨光透過云母窗落在他翹起的睫羽上,在眼下投出細碎的影。
月神翻了個驚天動地的白眼,她是在睡夢中被叫醒去會盟的,當時人還懵著呢,敖雪去了她又不能不去,沒有國主帶著其他人不能入山。
偏偏她是守護神又非去不可,敖雪就為了挨著顧知許坐,大動干戈!
這不,各國使節陸續進場時,敖雪的目光始終若有似無地掃向殿門,指尖在案幾上輕輕敲擊,節奏里藏著不易察覺的焦灼。
直到顧知許出現。
“有些人啊,”月神把玩著琉璃盞,嗓音拖得綿長,“表面端著國君的架子,眼睛卻黏在別人身上撕都撕不下來呢?!?/p>
她身旁的夏神跟著輕笑:“月神大人說的是哪位?”
“還能有誰?”月神眼波流轉,意有所指地瞥向敖雪,“我家那個的癡情種唄?!?/p>
她已經調查清楚了,敖雪的半塊玉佩是顧知許給了信物,怪不得他無依無靠卻就活到宮變,原來是有后臺。
玉華君主察覺到氣氛微妙,額角滲出細汗,干笑兩聲,加快腳步走向自己的席位。而顧知許則緩步跟隨,黑袍如夜,所過之處,眾人不自覺地屏息凝神,既驚艷,又忌憚。
顧知許剛入座,身側便傳來一聲溫軟帶笑的輕喚:“哥哥。”
這聲“哥哥”叫得極輕,尾音卻勾著纏綿的甜,像裹了蜜的刀尖,在人心上最軟處輕輕一剜。
顧知許執杯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不用這么叫?!?/p>
“孤都叫慣了……不想改口?!卑窖┩兄此?。
顧知許:“……”
敖雪乖巧的讓侍從拿來一個盒子,獻寶似的打開,里面是幾塊歪歪扭扭的糕點,“孤親手做的,哥哥嘗一嘗?”
糕點形狀怪異,有的還焦了一塊,顯然是失敗了多次的成果。顧知許看著少年期待的眼神,終是伸手取了一塊。
“好吃嗎?”敖雪眼巴巴地問。
顧知許慢慢咀嚼,糖糕甜得發膩,還帶著淡淡的焦苦味。他抿了口茶壓下甜味……
碧螺春?
有這么巧嗎?
顧知許抬頭對上敖雪緊張的目光。
“......尚可。”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敖雪笑彎了眼。他趁機又往顧知許身邊湊近些,袖中的手悄悄勾住對方的衣角:“那哥哥以后常來龍淵好不好?宮里新栽了雪梅,就種在哥哥當年住過的院子......”
“嗯?!鳖欀S輕輕應了聲,伸手拂去敖雪發間不知何時沾上的一點粉末。
敖雪頓時笑得更甜了,活像只討寵的小獸,拽著顧知許的衣角輕晃:“哥哥真好?!?/p>
顧知許眼底閃過一絲無奈,卻任由他動作,甚至指尖微微蜷起,揉了揉敖雪的發絲。
敖雪從小就這樣粘著他,顧知許沒當回事,畢竟賀蘭也這樣粘人。
再說了,哪有孩子不粘人?
這一幕落在月神眼里,她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裝得跟個小綿羊似的......”
殿門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原本嘈雜的會盟大殿驟然安靜下來,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入口——云悠君主攜戰神祈,緩步踏入。
云悠君主一襲玄金冕服,衣擺繡著九爪蟠龍,龍目以赤玉鑲嵌,威儀凜然。
他神色倨傲,每一步都踏得極重,仿佛這世間萬物都該為他讓路,身后跟著數名云悠使節,皆著暗紋錦袍,氣勢逼人。
而走在他身側的祈,卻與他截然不同。
祈一身素白衣袍,衣袂無風自動,周身未佩一兵一刃,卻仍讓人不敢直視。
祈面容俊美如雕,眉間一道淺綠神印,昭示著他上古戰神的身份。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連月神都斂了神色,微微頷首。
云悠君主目光掃過殿內,在掠過蒼羽席位時,唇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弧度。他并未回禮,只是隨意抬手示意眾人落座,自己則徑直走向主位。
“他奶奶的?!鄙⒘_(國家)守護神火神呵斥,“裝什么裝?!?/p>
祈的目光淡淡掃視一圈,最終落在顧知許身上,他看見顧知許與敖雪挨得極近,敖雪乖巧的給顧知許講笑話。
兩人視線相接,顧知許神色不變,只是指尖微微收緊。
祈瞥開眼。
“神君百年不見!風采依舊!”
祈未答,只是略一點頭,算是回應。
云悠君主在主位落座,見祈仍站著,眉頭微皺:“祈,過來?!?/p>
這一聲喚得毫不客氣,仿佛在叫自己的下屬。殿內眾人神色各異,卻無人敢言。
哪有國君這么對守護神的!
祈緩步走向云悠君主身側的位置,他太舍不得顧知許了。
玉華君主悄悄湊近顧知許,壓低聲音:“云悠君主對戰神的態度,怕是不合規距?!?/p>
顧知許未答,只是眸色微沉。
云悠君主似乎察覺到眾人對祈的敬畏,冷哼一聲,突然抬手拍案:“會盟既開,諸位還等什么?”
這一聲如驚雷炸響,震得幾個小仙臉色發白。
“他奶奶的!他奶奶的!”
火神要被氣死了。
殿內氣氛驟然緊繃。
敖雪眨了眨眼,忽然沖顧知許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哥哥,你說……云悠君主這般囂張,若是哪天戰神不護著他了,他會如何?”
顧知許側目看他,眼底閃過一絲警告。
敖雪立刻抿唇,眼底的笑意卻未減分毫。
會盟鐘聲悠揚響起,執禮天官手持玉冊,高聲道:“諸君共議天下事,愿四海升平——”
小國君主們紛紛起身,言辭懇切。青丘君主捧著玉帛,聲音微顫:“懇請諸君憐我小國地薄,減免三成歲貢……”;流沙君主更是長揖到地:“邊境妖禍連年,望大國垂憐……”
琴仙斜倚在座席上,指尖繞著發絲玩味地笑。她忽然彈指,一顆明珠滾到流沙君主腳邊:“本座瞧你腰間玉佩成色不錯,不如抵了今年的貢品?”
那君主頓時面如土色——那玉佩是他亡妻遺物。
火神聽得不耐煩,熔巖戰甲“咔咔”作響:“要打就打!扯什么……”
散羅君主忙捂住他的嘴:“哎呦——您,稍安勿躁啊!”
輪到云悠君主發言時,他指尖一挑,案上玉簡“啪”地展開十丈長的疆域圖:“北境十二城,自該歸我云悠管轄。”金線繡的龍紋在他袖間翻涌,“至于南海靈脈——弱者配享之?”
敖雪把玩著茶盞的手突然一頓。
那十二城里,有三座是在顧知許名下。
他余光瞥向身側——
顧知許正垂眸看著自己映在茶湯里的影子,睫毛紋絲不動。
“放屁!”
火神拍案而起,震翻了三張案幾,“你云悠的爪子伸得比九頭蛇還長!”
蜜餞被氣浪掀飛,正落在琴仙的琴弦上。
琴仙冷笑撥弦,“錚”地一聲將蜜餞切成冰粉:“火神好大的火氣?!?/p>
“不然本座叫火神??!”
散羅君主強拽著他坐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啍!!”火神大喝一聲。
“本座倒覺得云悠君主的提議甚妙?!鼻傧杉t唇勾起,“不如把龍淵的'湖城'也劃過去?反正……”她眼波流轉看向敖雪,“小陛下最擅長的,不就是割地求和么?”
眾人嘩然一笑。
月神都覺得丟人,低語:“看看!看看!龍淵的臉在被你丟光了!”
云悠君主點頭:“龍淵君主怎么看?”
“哥哥……”敖雪害怕得不行,向顧知許求助,身上已經踉蹌站起。
月神也強笑著站起:“湖城下埋著三千龍淵將士的骨,本座怕他們……認生?!?/p>
“讓你說話了?!”云悠君主拍桌,月神無奈坐了回去:“本座是沒辦法了,你自己看著辦吧?!?/p>
殿內驟然死寂。
敖雪身子微顫,不敢抬頭。
“云悠君主莫要為難孩子?!鳖欀S站起來,托著敖雪坐下。
敖雪紅了眼眶:“對不起,哥哥?!?/p>
顧知許幫他擦淚。
云悠君主大怒:“好大的膽子!”
小國君主們瑟瑟發抖,玉華君主更是險些滑到案幾下,被顧知許用一縷霜氣穩穩托住。
祈給了云悠君主一個臉色,用只有他的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開口:“君主答應本座的,不要為難弈神?!?/p>
“切?!痹朴凭鞑恍?,“小地方,孤還不想要呢?!?/p>
殿內金爐焚香依舊,卻掩不住陡然炸開的肅殺之氣。
“云悠君主此言差矣!”
青帝(四季神之首,蒼羽守護神)廣袖一振,案上玉杯“砰”地炸裂。
“北境十二城早已劃分好,如今都是有主之地。”
“區區鼠國,臥在結界中不敢應戰,也配談劃分?”云悠君主冷笑。
青帝自然不愿輕易妥協,當場與云悠君主據理力爭,雙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氣氛愈發緊張,大殿內彌漫著濃濃的火藥味。
就在兩人爭得面紅耳赤之時,云悠的使節突然闖入殿中,手持利刃,迅速將眾人挾持。
“都別動?!睘槭资构澋膹澋兑鸭苌嫌袢A君主的咽喉。
老君主渾身發抖,茶湯潑了滿襟:“小、小顧……”他求救地看向身側玄衣人,卻見顧知許正凝視著滴在案上的茶漬。
那攤水跡詭異地凝成箭頭,直指殿外。
他按住敖雪青筋暴起的手背,聲音輕得只有兩人能聽見,“檐角?!?/p>
敖雪余光瞥去——殿外飛檐上,不知何時已蹲滿云悠影衛,箭鏃寒光在月色下若隱若現。
他反手扣住顧知許冰涼的手指:“孤害怕?!?/p>
這里并非蒼羽境內,青帝孤立無援,權衡之下,只好咬牙答應了云悠的無理要求,云悠的使節這才收起武器,退到一旁。
議會草草收場,敖雪疾步沖出大殿,玄色錦靴踏過青玉階時已染上暗紅。
他心里清楚,剛才云悠使節闖入時,各國使節不可能旁觀,想必是發生了變故。
殿外景象令他瞳孔驟縮——各國使節的尸骸如殘破的傀儡般散落,鮮血在漢白玉地面上蜿蜒,隔音的結界也剛消失。
“小皇帝,看入迷了?”
云悠君主的聲音在身后炸響,那只戴著玄鐵護甲的手重重拍在他肩上。
敖雪垂眸掩去眼中血色,轉身時已換上溫馴笑意:“云悠鐵騎所向披靡,敖雪心服口服?!?/p>
“識相?!痹朴凭髂砥鸢窖┭g玉佩把玩,“比青帝那條瘋狗懂事多了?!闭f罷隨手將玉佩拋入血泊,大笑著揚長而去。
敖雪保持著行禮的姿勢,直到笑聲徹底消失,他才慌亂的去撿自己的玉佩。
更新時間:2025-05-02 12:1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