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落英繽紛。我獨自一人,策馬行于京郊寂靜的河畔。名為上官月,當朝安平郡主。
聽起來尊貴,實則……不過是皇家棋盤上一顆無足輕重的閑子。母親早逝,父親戰死沙場,
只留下我與年邁的祖母相依為命。在這深不見底、處處充斥著算計和虛偽的皇城里,
我早已學會了斂去鋒芒,藏起心事,只求在這方寸天地間,偏安一隅。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閑,
本想來這清凈之地散散心,卻不想……竟撿到了一個天大的“麻煩”。是他。
1那個倒在河邊碎石灘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一身黑衣早已被河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
勾勒出勁瘦而流暢的線條。長發凌亂地散落在臉頰旁,遮住了部分面容,
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線條冷硬的下頜。即便如此狼狽,依舊……俊美得驚心動魄。
我勒住馬韁,蹙眉打量著他。他身上有多處傷口,深可見骨,顯然經歷了一場惡戰。
看他衣物的料子和身上隱隱透出的那股……不同尋常的氣息,絕非普通百姓。是江湖人士?
還是……我的心猛地一跳。這里地處偏僻,靠近與北漠接壤的邊境哨卡。最近兩國關系緊張,
摩擦不斷,暗探細作往來頻繁……他會不會是……我不敢再想下去。理智告訴我,
應該立刻掉頭離開,將此事上報,或者……干脆裝作沒看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這吃人的皇城里,好奇心和同情心,往往是催命符??伞粗菑埳n白如紙,
卻依舊難掩絕色的臉,看著他緊蹙的眉頭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我鬼使神差地,
翻身下馬,走到了他身邊。試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尚存。我猶豫了片刻,最終,
還是咬了咬牙,將他……半拖半扶地,弄上了馬背。罷了。就當是……日行一善吧。
如果……他真的是什么不該救的人……那也只能怪我……今日出門,沒看黃歷了。
2將一個來歷不明、身受重傷的男人偷偷帶回郡主府,無疑是一場豪賭。我屏退了所有下人,
只留了最心腹的侍女畫屏,和一位我重金請來的、口風極嚴的老大夫。“郡主,
此人傷勢極重,內腑受損,失血過多……能活下來,已是萬幸?!崩洗蠓蛱嫠幚砗脗?,
施了針,開了藥方,然后捻著胡須,面色凝重地對我說,“只是……他腦部似乎也受了震蕩,
何時能醒,醒來后……是否會留下什么后遺癥,老夫……也說不好?!薄岸嘀x大夫。
”我遞上一個厚厚的荷包,“今日之事,還望大夫……”“郡主放心,老夫明白。
”老大夫接過荷包,躬身退下。我看著床上那個依舊昏迷不醒的男人,心里一片茫然。
我到底……是救了一個人,還是……引了一個禍害進門?
他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衣物雖然料子不凡,卻沒有家族徽記。
武器……更是不見蹤影。他就像一個憑空出現、充滿了謎團的……幽靈。三天后,
他終于醒了。睜開眼的那一剎那,陽光恰好透過窗欞,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
投下一片細碎的光影。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瞳色很深,像浸了水的黑曜石,
此刻卻……帶著一種茫然和……戒備。他看著我,眼神陌生,
如同看著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你是誰?”他開口,聲音沙啞,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這里……是哪里?”我的心,沉了下去??磥?,
老大夫的擔憂……成真了。他……失憶了?!澳闶軅耍俏摇攘四?。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和無害,“這里是我的府邸。
你……還記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嗎?”他蹙眉,似乎在努力回憶,但最終,
還是……痛苦地搖了搖頭?!啊挥浀昧??!彼难凵?,變得更加茫然,
像一個迷路的孩子,“什么……都記不得了。”失憶了?這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煩。至少,
暫時不用擔心他會暴露什么不該暴露的秘密。但……這也意味著,我撿回來的,
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名人”。我看著他那張俊美卻茫然的臉,
心里忽然……動了一絲……不該有的念頭。“既然……你不記得了,”我說,聲音很輕,
“不如……我先替你取個名字吧?”他看著我,眼神里似乎……閃過一絲微光?“……好。
”“嗯……”我想了想,“我看你……倒在河邊,如同被驚起的塵埃,
不如……就叫‘驚塵’,如何?”驚塵。他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后,點了點頭。
“……驚塵?!睆倪@一天起,我的郡主府里,多了一個名叫“驚塵”的……秘密客人。
3驚塵的身體,在老大夫的精心調理下,一天天好轉。雖然記憶依舊一片空白,
但他身上那股……屬于強者的本能,卻并未完全消失。偶爾,府里的侍衛不小心沖撞了他,
他會下意識地做出極其凌厲的閃避或格擋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有一次,我在花園里散步,
不小心被一塊松動的石頭絆倒,他幾乎是瞬間出現在我身邊,伸手攬住了我的腰,動作矯健,
眼神銳利,與他平日里那副茫然溫順的樣子,判若兩人!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覺到,
他環在我腰間的手臂,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他……絕非普通人!失憶前的他,
一定……是個中高手!這個認知,讓我對他更加……警惕。一個失去了記憶,
卻擁有強大力量的男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雖然暫時被“遺忘”所束縛,
但誰知道……它什么時候會再次變得鋒利傷人?我開始更加小心地……觀察他,試探他。
我讓畫屏找來一些兵書,或者……關于北漠風土人情的雜記,假裝不經意地放在他房間里。
他會翻看,但……似乎只是打發時間,眼神里并沒有流露出任何特別的情緒。我又嘗試著,
和他聊起一些……關于邊境戰事,或者……朝堂格局的話題。他總是很安靜地聽著,
偶爾會……蹙眉沉思?但從未發表過任何……有價值的見解。
他就像一個……被擦去了所有內容的白板,只剩下……最基本的能力和……本能。
這種“空白”,反而讓我更加……不安。未知,往往比已知,更令人恐懼。
然而……隨著相處時間的增多,我發現……自己對他的那份警惕,似乎……在不知不覺中,
漸漸淡化了?他很安靜。大部分時間,他都一個人待在房間里,或者……坐在窗邊,
看著外面的天空發呆。眼神里,總是帶著一種……淡淡的迷茫和……揮之不去的孤獨。
他很……溫順。至少,在我面前是這樣。我對他說什么,他都默默聽著。
我讓他做什么(當然,只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他也都……照做。他甚至……還會笨拙地,
嘗試著……關心我?有一次,我因為處理祖母交代的一些瑣事而忙到深夜,忘了用晚膳。
他竟然……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他自己摸索著做的(味道有點奇怪的)面條,
送到了我書房。“……看你沒吃飯。”他把碗放下,有些局促地說,耳根……似乎有點紅?
那一刻,看著他那張俊美的臉上,流露出的小心翼翼和……笨拙的溫柔,我的心,
竟然……沒由來地,漏跳了一拍。我一定是瘋了。竟然會對一個……來歷不明,
甚至可能是敵國細作的男人,產生……不該有的感覺?我慌忙低下頭,
掩飾住自己失態的情緒。卻不知,那碗味道奇怪的面條,吃在嘴里,
竟然……有了一絲……奇異的甜。4驚塵的存在,終究……還是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注意。
雖然我自認為已經做得足夠隱秘,但在這耳目眾多的皇城里,要想真正瞞住一件事,太難了。
最先發難的,是我的那位好堂姐,安樂郡主,上官玲。她一直嫉妒我雖然無父無母,
卻依舊占著郡主的封號,享受著皇家的俸祿。平日里,沒少給我使絆子。這日,
她以“探望祖母”為名,不請自來,硬是闖進了我的清風苑。她帶來的那些丫鬟婆子,
名為伺候,實則……個個都像探子一樣,眼睛四處亂瞟。“喲,月妹妹這院子,
倒是越來越……熱鬧了?”上官玲坐在主位上,端著茶盞,意有所指地笑道,
“前幾日我路過,好像……看到有個陌生的男子身影在院子里晃悠?
妹妹莫不是……金屋藏嬌了?”我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堂姐說笑了。
不過是府里新來的一個護衛,身手不錯,我讓他負責院內巡邏罷了。”“護衛?
”上官玲挑了挑眉,顯然不信,“我看著……倒不像啊。那身段,那氣度……嘖嘖,
比宮里那些侍衛,可強多了?!薄疤媒闳羰窍矚g,改日我讓他過去給你當差便是。
”我淡淡地回敬了一句。上官玲被我噎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卻又抓不到我的把柄,
只好悻悻作罷。但她的這次“突襲”,卻給我敲響了警鐘。
連上官玲這種草包都察覺到了不對勁,那么……朝中那些真正心思縝密、眼線遍布的人呢?
比如……一直視我祖母(以及我這個“孤女”)為眼中釘的……皇后一派?
還有……那個掌控著京城防務,權力日益膨脹的……靖王?
他們……是不是也知道了驚塵的存在?他們……又在打什么算盤?一時間,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無數雙隱藏在暗處的眼睛窺視著,如芒在背。而驚塵,
這個被我藏起來的“麻煩”,也變成了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我開始變得更加小心謹慎。盡量減少驚塵在人前露面的機會,
對外只宣稱他是我重金聘請的護衛。同時,我也加強了清風苑的守衛,
防止……有人暗中窺探或者……下手??杉幢闳绱?,那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感,
卻越來越強。我能感覺到,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緩緩收緊。
而我和驚塵……都已身在網中。更讓我感到不安的是……驚塵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他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次业难凵瘢捕嗔艘唤z……難以言喻的復雜。有時候,
我會看到他……獨自一人,站在角落里,望著京城的方向,眼神……冰冷而銳利,
完全不像一個失憶之人。那眼神……像是在……評估?算計?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失去的那些記憶,會不會……正在悄然復蘇?5日子,就在這種暗流洶涌的平靜中,
一天天滑過。我和驚塵,依舊維持著那種……微妙的、主與客(或者說,
是救命恩人與“麻煩”?)的關系。白日里,我處理著郡主府的庶務,
應付著來自各方的試探和窺探。他則……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他那個僻靜的小院里。讀書,
練劍(我默許了他使用府里的練武場,畢竟……關著一個高手,不如讓他保持狀態,
或許……關鍵時刻還能派上用場?這個想法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或者……只是對著天空發呆。我們很少說話。但……每一次眼神的交匯,
每一次不經意的碰觸,都像是在平靜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顆小小的石子,蕩開……層層漣漪。
我不得不承認……我對他……越來越好奇了。好奇他失去的過去,好奇他那雙茫然眼眸下,
到底隱藏著怎樣的靈魂。也……越來越……在意了。在意他……是否吃得習慣府里的飯菜?
在意他……身上的傷是否完全好了?在意他……一個人待在院子里,會不會……感到孤單?
這種在意,像藤蔓一樣,悄無聲息地滋長,纏繞著我的心,讓我感到……恐慌,
卻又……無法抗拒。我知道,這很危險。他來歷不明,身份成謎,很可能是……敵國的細作!
我怎么能……對他動心?可情感……從來都不是理智能夠控制的。
尤其……是在這冰冷孤寂的皇城里,他的出現,像一道……意外的光,雖然微弱,
卻……足以照亮我心中某個早已被遺忘的角落。這天,宮里傳來消息,
說是皇后要在御花園舉辦賞花宴,邀請了京中所有皇親貴胄、世家子女。我知道,
這是鴻門宴。皇后一派,定是想借此機會,試探我,甚至……對驚塵下手。我本想推脫。
但請柬上,卻“特別”注明了,可以……攜“家眷”或“親近之人”同往。這用意,
昭然若揭。她們……是沖著驚塵來的!我若是不帶他去,反倒顯得心虛。
若是帶他去……我看著手中的請柬,又看了看院子里,
那個正在認真擦拭著一把普通鐵劍的挺拔身影,心里……第一次,
生出了一種……名為“保護欲”的情緒。不管他是誰。至少現在,他是我上官月府上的人。
是我……撿回來的“麻煩”。我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落入那些豺狼虎豹的口中!
“驚塵,”我走到他面前,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明日,
隨我……進宮一趟。”他抬起頭,看著我,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里,
似乎……閃過了一絲訝異?隨即,他點了點頭?!昂谩!睕]有問為什么,也沒有絲毫猶豫。
仿佛……只要是我說的,他都會……無條件地遵從。這種全然的信任,讓我的心……再次,
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6皇后的賞花宴,設在御花園最負盛名的牡丹臺。正是暮春時節,
各色牡丹競相綻放,姹紫嫣紅,錦繡堆砌,果然是……美不勝收。只是,這美景之下,
涌動的卻是……無聲的刀光劍影。我帶著驚塵,出現在牡丹臺時,幾乎所有的目光,
都齊刷刷地落在了我們……或者說,是落在了驚塵身上。他今日,
穿著一身我特意為他準備的月白色錦袍,襯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氣質卓然。
縱然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也依舊帶著幾分疏離,
但那份……與生俱來的貴氣和……俊美無儔的容貌,還是讓在場的許多貴女,都看直了眼。
也……引來了更多猜忌和……探究的目光?!皢?,月妹妹,
這位就是你府上那位……‘新來的護衛’?”上官玲那尖酸刻薄的聲音,第一個響了起來,
“這氣度……可真不像個下人啊。妹妹是從哪里……尋來的這等‘人才’?
”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有理會。領著驚塵,走到祖母身邊坐下。祖母年紀大了,
眼神不太好,但……人老成精。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驚塵幾眼,然后,輕輕拍了拍我的手,
低聲道:“月兒,凡事……小心?!蔽倚闹幸粍C,點了點頭。宴會開始。歌舞升平,
觥籌交錯?;屎笞谥魑簧希θ轀赝?,眼神卻如同鷹隼般,時不時地掃過我和驚塵。靖王,
則坐在離皇后不遠的位置,端著酒杯,看似在欣賞歌舞,目光卻……若有似無地,
落在驚塵身上,帶著一種……審視和……評估?果然……他們早就知道了。今天的這場宴會,
就是……針對驚塵,也……針對我而設的。席間,不斷有人以各種名目,過來與我搭話,
實則……都在暗暗打探驚塵的來歷。“這位公子瞧著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府上的?
”“聽聞公子身手不凡?不知師從何處?”“公子似乎……不常在京中走動?
”面對這些虛偽的試探,我一一擋了回去。只說他是父親舊部的遺孤,前來投靠,性子孤僻,
不喜言談。而驚塵,則全程保持著沉默。低著頭,安靜地坐在那里,
仿佛……真的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隨從。只是……在他偶爾抬眸的瞬間,我捕捉到……他眼底,
那一閃而過的、冰冷的銳光。他在……觀察。觀察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他……真的失憶了嗎?還是……這一切,都只是他的偽裝?
就在這時,皇后忽然笑著開口了:“聽聞安平郡主府上這位……驚塵公子,劍術超群?
今日正好,靖王府上也帶來了一位劍術高手,不如……就請兩位,上臺切磋一番,
也為今日的賞花宴,助助興?”來了!我的心猛地一緊!這是……要當眾試探驚塵的底細!
如果他應戰,很可能會暴露他的武功路數,甚至……身份!如果他不應戰,又會落人口實,
說他……膽小怯懦,或者……心虛?好一盤……狠毒的算計!我下意識地看向驚塵。他臉上,
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收緊了。他會怎么選?7就在我心懸一線,
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時候,驚塵……竟然站了起來。他朝著皇后的方向,微微躬身,
聲音平靜無波:“承蒙皇后娘娘抬愛。只是……驚塵愚鈍,怕是……難當‘高手’二字。
”他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沒有直接拒絕,也……沒有應戰。皇后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顯然沒料到,這個看似木訥的“護衛”,竟然……如此滑不溜手。
更新時間:2025-05-02 09:3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