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在青石板路上,濺起的水霧混著腐葉氣息,將整個古鎮泡得發皺。江臨的帆布鞋踩過積水中的燈籠殘骸,褪色的紅綢在水流中舒展,像極了三個月前失蹤者留下的最后線索——半截繡著鎮魂紋的裙角。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青銅懷表,表蓋邊緣的八卦圖早已被磨得模糊,唯有表冠處的“守律”二字,在路燈昏黃的光暈里泛著冷光。這是祖父臨終前塞給他的遺物,指針停擺十年,卻在他踏入古鎮范圍的瞬間開始逆時針轉動,齒輪摩擦聲輕得像老鼠啃咬木板。
“第十九例?!笔謾C屏幕在暴雨中閃爍,派出所內部系統的失蹤報告上,每個受害者的最后出現地點都標著同一個坐標:戲樓街7號。江臨抬頭望去,青瓦飛檐的戲樓正隱在雨幕深處,朱漆剝落的木門半開著,像張缺了門牙的嘴,在吞納著夜色。
懷表突然在掌心發燙,江臨低頭看去,表蓋上的八卦圖竟浮現出血色紋路,宛如活物般蜿蜒游走,最終指向戲樓二樓的雕花窗。他伸手按在木門上,腐朽的木屑混著鐵銹味涌入口鼻,門軸發出的“吱呀”聲驚飛了梁上的蝙蝠,黑色剪影掠過他眼前時,他分明看見蝙蝠翼膜上印著與懷表相同的血色紋路。
手電筒的光束劈開黑暗,照見滿地褪色的喜帖。江臨蹲下身,指尖撫過“顧府冥婚”的燙金字,油墨里竟混著細沙般的顆?!侵焐?。更遠處的墻壁上,殘缺的喜聯在風雨中飄蕩,上聯“紅燭照魂歸”的橫批被蟲蛀出拳頭大的缺口,露出底下暗紅的“煞”字,筆畫邊緣還沾著新鮮的血跡。
樓梯在腳步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每一步都能帶起木屑與灰塵。二樓的雕花窗破了半扇,雨水灌進來打濕了滿地剪紙,江臨的光束掃過墻面時,后頸驟然發緊——整面墻貼滿了新娘的剪紙,每張剪紙的眼睛都被朱砂點成空洞的黑點,而正中央的那張,裙擺上的鎮魂紋竟在緩緩蠕動。
“咔嗒”——
剪紙落地的聲音像骨頭輕叩青磚。江臨低頭看去,撿起的剪紙上用朱砂寫著“七日客棧,子時三刻”,背面還印著個模糊的掌印,掌心位置有三道淺疤,與他眉骨下方的疤痕形狀分毫不差。
懷表的齒輪聲突然變大,指針指向23:45。江臨剛要將剪紙收進背包,地面水洼里的倒影讓他渾身血液瞬間結冰——身后的剪紙新娘不知何時立在那里,僵直的手指正對著他的眉心,紙糊的袖口滴著黑水,在地面暈開“離席者死”四個小字。
他猛地轉身,手電筒光束掃過空蕩蕩的走廊,唯有破損的窗欞在風雨中搖晃。再低頭看水洼,倒影里只剩下自己蒼白的臉,眉骨的疤痕在燈光下泛著青,像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但掌心的剪紙還在發燙,背面的掌印突然滲出鮮血,染紅了“子時三刻”四個字。江臨聽見樓下傳來木門重重摔在地上的巨響,接著是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人穿著繡花鞋在青石板上奔跑,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他所在的二樓走廊。
他屏住呼吸,手電筒光束對準樓梯口。雨聲突然消失,整個世界陷入死寂,唯有懷表的齒輪聲越來越清晰。在指針劃過23:59的瞬間,雕花窗方向傳來布料撕裂的輕響,他眼角余光瞥見一道紅色身影閃過,繡著鎮魂紋的裙擺掃過破窗,消失在雨幕中。
江臨摸向口袋里的銀針,突然注意到墻上的剪紙少了一張——正是中央那張裙擺蠕動的新娘。他后退半步,鞋底碾到了什么東西,低頭看去,是半片指甲蓋,邊緣染著新鮮的蔻丹,在黑暗中泛著詭異的紅光。
懷表“當啷”落地,指針指向00:00。當他彎腰撿拾時,聽見頭頂傳來剪紙摩擦的“沙沙”聲,抬頭看見房梁上倒掛著個紙人新娘,蓋頭滑落一半,露出紙糊的下巴,嘴角裂開夸張的弧度,像是在笑。
“子時已到。”沙啞的女聲從紙人胸腔里傳出,紙糊的手指緩緩抬起,指向戲樓后巷的方向,“七日客棧,等你來?!?/p>
話音未落,紙人突然化作漫天紙屑,在風雨中飄散。江臨抓住一片紙屑,發現上面印著與祖父懷表相同的八卦圖,而圖中央,正是他此刻所在的戲樓坐標。
暴雨在此時重新落下,打在破碎的窗玻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江臨站起身,發現自己的運動鞋不知何時沾滿了糯米粉——那是制作紙人時用來黏合黃紙的材料。
他望向窗外,后巷深處有幽藍的光在閃爍,光團中央浮現出七個古體字:七日客棧,有去無回。懷表突然震動,表蓋自動翻開,內側的八卦圖此刻清晰無比,指針正瘋狂倒轉,齒輪摩擦聲中,他聽見遠處傳來警笛聲,卻辨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覺。
眉骨的疤痕突然刺痛,江臨伸手觸碰,指尖沾上的不知是雨水還是血跡。當他轉身走向樓梯時,發現來時的走廊已被紅色燈籠填滿,十八盞白燈籠與七盞紅燈籠交錯懸掛,照亮了墻上新出現的剪紙——每個剪紙新娘的眼睛,都在盯著他的背影。
(第一章完)
更新時間:2025-05-02 03:5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