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殘雪凝香初逢劫 青燈照壁暗生憐話說大楚乾元年間，宮墻深鎖處有一冷宮，
喚作“棲梧殿”，原是貴人失寵后幽禁之所。時逢臘月，殘雪壓枝，冷梅映牖，
這處冷宮的琉璃瓦上，霜花凝作冰簾，滴滴答答落著無根水。殿中銅爐早熄，
唯有個半舊不新的炭盆，煨著幾星炭火，映得美人面上青白，更添三分凄楚。
美人姓柳名柔兒，原是揚州瘦西湖畔的歌妓，三年前被選入宮，原指望一朝得寵，
卻不想圣恩如朝露，不過月余便被拋諸腦后。更兼她性情孤傲，不諳奉承，得罪了掌事女官，
竟被構陷與外臣私通，雖無實證，卻也被打入冷宮，淪為宮人笑柄。每日里唯有粗茶淡飯，
連炭火都要克扣，端的是“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這日午后，忽有腳步聲響，
殿門“吱呀”推開，進來個身著青布衣衫的小太監，懷中抱著個舊銅壺，壺口尚冒著熱氣。
柳柔兒抬眼望去，見那太監生得眉清目秀，不過十七八歲年紀，雖面色蒼白，
卻自有一股清俊之氣。她心中奇怪，這冷宮向來無人問津，怎的來了個生面孔？
那小太監見了柳柔兒，忙跪下叩頭，聲音清潤如泉：“奴婢劉青，奉尚宮局之命，
前來服侍娘娘?！弊阅侨蘸?，劉青便日日來棲梧殿，清晨送水，午后送飯，夜里添炭。
起初柳柔兒只當他是尋常差事，并不多言，不想這小太監心細如發，見炭盆火弱，
便偷偷從別處勻些炭火來；見飯菜粗劣，便將自己份內的點心省下，藏在袖中帶來。
一來二去，兩人漸漸熟稔，柳柔兒方知他原是剛入宮的小太監，因見她可憐，
才求了尚宮局來服侍。這日大雪紛飛，冷宮更顯清冷，柳柔兒倚在窗前，望著院中幾株老梅，
枝椏上掛著冰棱，花朵卻開得正好，紅白相映，煞是好看。正自出神，
忽聽劉青在門外輕聲道：“娘娘，今日廚房有桂花酥酪，奴婢給您留了半碗。
”說著推門進來，手中托著個白瓷碗，碗上還蒙著塊素帕，怕涼了滋味。柳柔兒接過碗，
指尖觸到他掌心的溫度，心中一暖，抬頭笑道：“劉公公日日費心，柔兒無以為報。
”劉青忙擺手：“娘娘折煞奴婢了，能服侍娘娘，是奴婢的福分?！绷醿阂娝@般模樣，
心中暗笑，卻也有些異樣滋味。想自己在這冷宮中，唯有這小太監真心相待，
雖明知他是閹人，卻比那薄情帝王更有人情味。自此之后，兩人相處更添幾分默契，
劉青常將宮中見聞說與她聽，柳柔兒也將自己幼時學的詩詞歌賦講與他聽，權當解悶。
一日深夜，忽有狂風大作，吹得殿門哐當作響，炭盆中的火也險些被吹滅。
柳柔兒縮在錦被中，忽聽門外有人輕叩，低喚：“娘娘，奴婢給您送炭來了?！遍_門一看，
只見劉青渾身是雪，懷中抱著個大炭簍，頭發上還結著冰碴。原來他放心不下，
特意冒雪前來，生怕她受凍。柳柔兒忙取了帕子替他擦拭，
見他單薄衣衫下肩頭已被雪水浸透，心中又是感動又是心疼：“這般天氣，何苦來哉？
若凍出病來，叫我如何過意得去？”劉青卻笑道：“娘娘身子金貴，若受了寒，
奴婢萬死難辭其咎。”說話間，兩人離得極近，呼吸可聞，柳柔兒見他睫毛上還沾著雪花，
面色卻因寒冷而泛著薄紅，竟比那雪中紅梅更添三分顏色。自這夜后，
兩人心中都多了份異樣。劉青明知自己身為太監，不該對娘娘生出雜念，
卻忍不住日日牽掛；柳柔兒雖知禮法森嚴，卻也難掩對這貼心人的依賴。一日午后，
兩人在梅樹下賞雪，柳柔兒忽然指著枝上梅花道：“娘娘可曾見過‘踏雪尋梅’的典故？
說的是文人雅士冒雪訪梅，只為求得一分雅趣。”柳柔兒嘆道：“如今這梅花雖好，
卻無人賞識，正如我等困在這冷宮之中，縱有芳姿，也無人過問?！眲⑶嗦犃?，心中一痛，
忽然跪下道：“娘娘莫要灰心，奴婢雖身為下賤，卻愿一生護娘娘周全。
”柳柔兒忙扶他起來，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想起他每日為自己奔走，心中感動，
竟忍不住將他的手輕輕握住。兩人四目相對，只覺心跳如鼓，雖未言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從此后，劉青對柳柔兒更添幾分癡纏，每日里除了服侍，還要變著法兒哄她開心。
或是折枝梅花插在瓶中，或是偷來宮外的酥糖，或是講些民間趣事。
柳柔兒雖知這般行徑不合規矩，卻也甘之如飴，只覺這冷宮中的日子，因了他的存在，
竟也有了幾分暖意。這日宮中例有賞賜，劉青得了件半新的棉襖，舍不得穿，
偷偷送給柳柔兒。柳柔兒見那棉襖上繡著幾枝小梅，針腳雖不十分精細，
卻看得出是用心之作，知是他自己繡的，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心酸。正待要說什么，
忽見遠處有幾個太監走來，神色不善，為首的正是常來克扣她用度的王進忠。
王進忠素來與劉青不和，見他日日往冷宮跑，早有不滿，今日見他穿著單薄，
卻將棉襖送給柳柔兒，更是忌恨，冷笑道：“好個貼心的劉公公，
竟將賞賜都給了失寵的娘娘，莫不是對娘娘有什么非分之想？”說著便要動手搶棉襖，
劉青忙護住柳柔兒，卻被王進忠推得一個趔趄，跌倒在地。柳柔兒見狀，心中大怒，
雖身為妃嬪，如今失勢，卻也不能任人欺凌，當下挺身而出，冷聲道：“王公公好大的膽子，
本宮雖在冷宮，卻仍是皇上的妃嬪，你竟敢如此無禮？”王進忠素知她失寵，
本不將她放在眼里，如今見她竟敢呵斥自己，更是惱怒，伸手便要打她。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劉青突然撲過來，擋在柳柔兒身前，
王進忠的巴掌結結實實打在他臉上，頓時紅腫起來。柳柔兒又驚又痛，忙扶住劉青，
見他嘴角滲出血絲，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憤怒，眼中含淚道：“你何苦如此？
”劉青卻笑道：“只要娘娘安好，奴婢便是挨幾巴掌又何妨？”王進忠見鬧出了事，
怕被上司責罰，罵罵咧咧地走了。柳柔兒扶著劉青回到殿中，取了藥膏替他涂抹，
見他臉上五道指痕，心中暗罵自己無用，連個太監都保護不了。劉青卻毫不在意，
反而安慰她：“娘娘莫要傷心，奴婢皮糙肉厚，不打緊的?！闭f著見她眼中淚光盈盈，
忍不住伸手替她拭淚，手指觸到她臉上的淚痕，只覺一片溫熱，心中又是一蕩。經此一事，
兩人之間的情愫更添幾分，雖未明言，卻彼此心照不宣。劉青每日里除了服侍，
更添了份警惕，生怕再有人來欺負柳柔兒；柳柔兒對劉青也愈發依賴，每日里盼著他來，
見了面便有說不完的話。這日夜里，月上柳梢，劉青又來添炭，見柳柔兒正在燈下繡帕子，
走近一看，只見帕子上繡著兩枝并蒂梅，枝椏交錯，相映成趣。柳柔兒見他來了，
笑道：“這帕子送你，聊表心意。”劉青接過帕子，見那梅花繡得栩栩如生，
花瓣上還綴著幾點銀線，似是雪粒，更顯雅致。他知這是她親手所繡，心中感動，
卻又不敢收下，躊躇道：“娘娘貴為妃嬪，怎可送奴婢這等貼身之物？若被人看見，
怕是要惹麻煩?！绷醿簠s正色道：“在這冷宮中，哪有什么妃嬪奴婢，
你我不過是相依為命的人罷了?！闭f著將帕子塞進他手中，目光溫柔，“你若不收，
便是嫌棄我。”劉青見她如此，只得收下，小心地揣在懷中，只覺心口發燙。自此之后，
劉青便將那帕子貼身帶著，每日里觸到帕子，便想起柳柔兒的音容笑貌，心中滿是歡喜。
兩人在這冷宮中，雖無夫妻之名，卻有了幾分知己之情，彼此牽掛，彼此溫暖。
卻不知這一切，早被暗中監視的人看在眼里，一場風波，
正悄然逼近第三回 鐵衣踏雪驚鴻顧 玉爐銷香暗麝侵。乾元三年臘月初七，
棲梧殿的銅環便被叩出清越之聲。柳柔兒正倚在劉青膝上補他磨破的鞋底，
聽見響動驚得手一抖，銀針便扎進指尖——原是這月來王進忠雖不敢明里尋釁，
暗里卻常使絆子，教她慣了驚弓之態?！芭救タ纯??！眲⑶嗝σ鹕?，卻被柳柔兒按住。
她吮了吮指尖血珠，理了理鬢邊梅簪：“既是叩門而非砸門，必不是來找茬的。
”說著親自去開門，不想門軸“吱呀”聲里，竟見個身披玄色大氅的男子立在晨光中，
腰間懸著禁宮腰牌，正是那日在梅影里見過的禁君統領江玉?！俺冀瘢娺^柔妃娘娘。
”他摘了頭盔，甲胄相撞發出清響，墨色長發用銀絲絳子松松束著，眉峰如刀，
眼尾卻微挑帶些桃花色，比之劉青的清俊，更多了分冷硬的貴氣。柳柔兒心中一凜，
想起宮規里禁君統領例不與妃嬪私見，忙福了福身子：“原來是江大人，不知有何指教？
”江玉目光掃過她素色裙裾上的補丁，喉結微動，卻遞過一方月白緞子帕子：“昨夜巡宮，
見娘娘殿角的琉璃瓦裂了半片，恐漏風落雪，特來查看“勞大人費心，
這冷宮原是被人忘了的角落?！薄澳锬镎f笑了?！苯褡哌M殿中，靴底碾過地上殘雪，
目光落在炕上未收的男式青布衫上，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抿，“這宮里的雪，壓得住琉璃瓦，
卻壓不住墻角老梅——臣昨日巡邏，見娘娘院中梅枝橫斜過墻，倒比御花園的開得恣意。
”這話明贊梅花，暗指人言。柳柔兒心下一驚，“大人既知是‘橫斜過墻’，便該知道，
這梅枝若太招搖，難免被人折了去?！闭f著轉身替他斟茶，青瓷盞中浮著幾片陳茶，
騰起的熱氣模糊了兩人面容?！坝老锏拇u比這棲梧殿的更冷，墻比這殿的更高，進去了，
便真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了。”“雙……雙人？”柳柔兒指尖一顫，茶盞險些翻倒。
他話里的雙關讓她想起昨夜劉青替她暖腳時，掌心的薄繭擦過她腳心的癢，
此刻被這雙帶著寒意的手握住，竟生出冰火相煎的錯覺。
抬眼只見他瞳孔深處映著自己驚惶的模樣，“臣說錯了。”江玉松開手，取出件狐裘披風，
“該是‘一墻之隔，兩般涼熱’?！闭f著親手替她披上，故意慢了半拍，“娘娘可知，
這披風原是貢品，陛下賞給臣的，臣嫌它太重，不如娘娘穿著合適。
”狐裘的暖意裹住柳柔兒，帶著松煙與檀香混著的男子氣息，她忽然想起選秀那日，
自己穿著鵝黃宮裝候在偏殿，曾見過江玉帶兵巡邏，那時他看她的眼神，便如現在這般，
像在看件被人遺棄的玉器，雖蒙了塵，卻仍看得出質地?！按笕撕駩?，柔兒不敢承受。
”她要褪下披風，卻被他按住肩頭，“娘娘若嫌燙手，大可像處置帕子般，
轉手給旁人——比如，給那位日日替娘娘送炭的劉公公？”柳柔兒渾身一僵。
更新時間：2025-05-02 02:3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