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廚房的油煙機發出規律的低鳴聲，林棲站在灶臺前，握著鍋鏟的手腕微微酸疼。
煎蛋的邊緣正卷起焦褐色的邊，鍋里滋滋作響。她手法嫻熟地翻個面，低頭看了眼時間，
六點五十七。她老公準時地推開臥室門，腳步聲在木地板上“噠噠”地敲出節奏。
他沒有看她，徑直走向洗手間，門關上的聲音像一塊磚砌進沉默的墻。三分鐘后，他出來，
穿好襯衫系著袖扣，西裝外套搭在臂彎。他走進廚房，
站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開口：“我吃一個蛋就行。”林棲沒轉身，只“嗯”了一聲。
他走過去，接過她遞來的盤子，輕聲：“謝謝。路上小心?！边@句話，他幾乎每天都說，
一模一樣的語氣，一模一樣的順序，仿佛腦中設了定時提醒。林棲依舊沒看他，
低頭處理另一個蛋。蛋黃在鍋里蹦出“啪”的響聲。她輕輕咬住嘴唇，把那聲響當作回應。
他走到玄關換鞋，手指習慣性地在外套口袋里確認車鑰匙。他沒有回頭，
只說了一句：“晚上不加班?！遍T輕輕合上，帶走了一點溫度。林棲端著鍋鏟站在廚房中央，
久久沒有動。煎蛋焦掉了，邊緣冒起白煙，她這才回過神來，迅速關火。油煙一下子沉下去，
整間屋子頓時靜得只能聽見冰箱壓縮機輕微的運作聲。她盯著焦掉的蛋，
忽然想起一句笑話：婚姻就像鍋底，時間一久，不管放什么進去，都會糊。她笑了一下，
聲音輕得像氣泡在喉嚨里破掉。上午九點，她去了工作室。
一堆客戶催圖的消息已經炸了微信。她沒急著回，只在群里發了個“收到”，然后點開微博，
看了看熱點。第一個熱搜是“明星離婚”，
第二個是“深夜情感語錄”：【最悲哀的關系是：我們都還在，但話已經說不出口了。
】林棲盯著那行字，手機突然發熱。她把它扣在桌上，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傲纸悖?/p>
”助理小安探頭進來，“那個‘滿天星’項目的甲方來電催了兩次了，要不我幫你擋一下？
”“沒事，我接?！绷謼鄙碜?，接起電話，語氣平穩：“李總，早上好。
”電話那頭的李總一開口就是陰陽怪氣：“林小姐，你這是把我們項目放冷宮了？
我昨天可看你朋友圈在喝咖啡呢，有時間打卡沒時間畫圖？”林棲微微一愣。
那張咖啡照片是她上個月發的，算法推給了今天?！氨?，是我安排不周，
我會優先處理你這邊。”“最好別只是嘴上說說?！崩羁偫浜咭宦?，掛了。
林棲盯著通話結束的界面，忽然想拿起桌上的馬克筆寫幾個字，但又放下。她走到陽臺上，
陽光落在她發梢，隱約透出幾縷褪色的金棕。她忽然回憶起幾年前的自己。
那時她還穿著寬松衛衣，踩著帆布鞋，滿世界跑著接案子；深夜通宵畫圖的時候，
有個男生總是發來一條消息：“別太拼，我在?！彼傉f，她的背影像深秋夜里吹開的窗簾，
輕卻有光。“江予琛?！彼p聲念出這個名字。許久未提，卻沒生疏。她轉身回屋，
工作了一整個上午。中午，她并沒有立刻離開工作室，而是繞路走到街角的那家老咖啡館。
很久沒來，但店員一眼就認出她：“林小姐，還是黑咖啡？”“嗯?！彼c頭，
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熱氣蒸騰，她雙手捧著杯子，輕輕嗅了嗅那股熟悉的苦香，
眼神有些發散。她拿出筆記本，隨意翻開一頁，仿佛只是想給這段沉默找個出口。
可是那頁紙上的線條卻忽然歪歪扭扭，像她此刻的情緒?？Х冗€沒喝到一半，手機震動。
她一看，是丈夫發來的消息?！局形绯渣c熱的。別喝太多咖啡，胃會不舒服。
】她看著那條信息，沒有立刻回復。過了幾秒，她發了一個“好”的表情包，是個笑臉，
眼角擠著幾道彎。放下手機的那一刻，她忽然覺得鼻尖發酸。不是難過，是……疲憊。
是被關心著，卻再也無法回應的疲憊。晚上回到家時，丈夫已經坐在餐桌前，
煮了一鍋海帶排骨湯。湯香很濃，是她喜歡的味道。她換好衣服坐下，
他遞過湯碗：“今天回來早？”“嗯?！彼艘簧诇?，嘗了嘗，有點咸，
但還是點了點頭：“挺好的。”他沒說話，只給她夾了塊排骨，轉身去拿了紙巾。
兩人就這樣，幾乎無言地吃完一頓飯。飯后，他收拾碗筷，她去陽臺收衣服。風很大，
衣角拍打在她臉上，她也沒動，只是站著，任風吹亂頭發。夜里入睡前，
她聽見他在客廳開電視，又很快關掉。她側臥著，看著對面那堵熟悉的白墻。
那是他們結婚三周年時她親手刷的，乳白色，帶一點灰調，是她說的“柔和冷靜的顏色”。
現在她才明白，它也安靜得像墓碑。他進臥室時，她已經裝作睡著。他輕輕躺上床，
沒有挨著她，只在距離她半米的位置沉下去。那張床很大，但空蕩得像一條河，
兩岸的人互相望著，卻都不再泅渡。他輕聲說了一句：“晚安?！彼龥]應。
可她聽見自己心跳如鼓，捶擊著胸腔，像一場無人喝彩的獨舞。眼角濕潤，她閉眼，
在黑暗中默念：“我們怎么走到了這里？”門未關，光未滅，卻無一人開口問為什么。
這一夜很長。很靜。2中午十二點的陽光透著淡淡的熱意，斜斜地灑在青石鋪成的人行道上。
林棲提著包，從地鐵站走出，步伐不急不緩，像每一個要去完成日?，嵤碌娜恕?/p>
今天她約客戶在咖啡館交接修改后的設計稿，明明只是一份圖紙，卻像是她與日常生活之間，
隔著的一層輕紗。街角那家咖啡館，還是五年前那副模樣。落地窗擦得一塵不染，
門口的黑板上用彩色粉筆寫著“今日推薦：剛剛好的黑咖啡”。她一眼看過去，
嘴角輕輕動了一下，不知是笑還是無聲地諷刺。這個“剛剛好”，到底是味道剛好，
還是生活太苦。她推門走進去，卻在下一秒猛地頓住。那個人，正好從隔壁的書店出來，
手里夾著一本書，陽光落在他側臉上，輪廓被拉得分明。他也正好轉頭，看見了她。
四目相接的一瞬，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細線“啪”的一聲崩斷，
又“嗡”地彈回了五年前的某個午后。那時他也是這樣含著笑站在圖書館門口，
說：“你來啦?！爆F在，他只是抬了抬眉，嘴角輕輕翹起：“林棲？”林棲心臟驟然一緊。
不是那種浮夸的心動，而像某個心結被人冷不丁一拉，帶起整個胸腔的輕顫。她想說些什么，
卻張口沉默了一秒?！啊镁貌灰?。”她笑著，語氣如同冬日里掛在窗外的風鈴，不響，
但冷。“真的好久?！苯梃∫琅f站在原地，像是沒想到這場偶遇，
卻又坦然接受了它的安排，“你變了很多。”“人都得長大?！绷謼鬼?，
聲音淡得像水沖過咖啡渣，連一絲苦味都沒剩。兩人隔著人流站了一小會兒。
林棲突然意識到自己還站在門口，不進不退，像個沒編排好位置的配角?！澳恪惺聠?？
”她輕聲問?！皠偤炌晔蹠鴧f議，準備找個地方坐坐?！苯梃P了揚手里的那本書，
封面是淺棕色的紙質設計，很像他大學時最愛的一種文藝調調，“不介意的話，一起？
”林棲猶豫了片刻，終是輕輕點了點頭。他們并肩走進咖啡館，一如五年前無數次的并肩。
只是那時她會笑著挽住他的胳膊，現在只是下意識地保持著半步距離，
仿佛空氣間有道無形的分界線?！昂诳Х?，兩杯?！苯梃∈祜貙衽_說，然后轉頭看她，
“還喝這種？”“嗯?！彼拢凵癫挥勺灾鞯貟哌^四周，“這里一點都沒變。
”“你也沒變?！彼f得自然，聲音像是舊唱片放出的老爵士，柔軟又有些陳舊。
“你還是這么會說話?！绷謼p笑，端起咖啡杯，卻沒有喝，杯口的熱氣拂過她睫毛。
“那你呢？”江予琛低頭攪拌自己的咖啡，動作緩慢而克制，“最近過得好嗎？”“挺好的。
”她答得平靜?！翱茨銧顟B不錯，還是做設計？”他試探著問，
像是小心觸碰一幅畫卷的邊緣。“嗯，換了幾家公司，現在在一家工作室。自由一些。
”林棲說完這句，忽然抬頭，“你呢？還是寫？”“寫，也教課。還在撐著?！彼D了頓，
“挺懷念以前你幫我挑標題的日子。”林棲低笑一聲：“那時候太天真了，
連書名都要爭出個高低?！薄八阅憧偸勤A?！彼粗难劬?，說得很輕。她卻沒接話。
兩人沉默地喝了一口咖啡，又不約而同皺了眉。“……還是這么苦?！苯梃@了口氣。
“苦才醒神?！绷謼粗巴猓熬拖袢兆??！薄翱墒悄悴灰粯恿恕！彼蝗徽f，
“以前你會對我說，‘苦也要甜著喝?！彼瓜卵劢?，
手指在杯壁上劃過：“以前……太久了?！彼麄兙瓦@樣坐著，一杯咖啡，一些話題，
沒有談及婚姻，也沒有提及彼此的情感狀態。氣氛像是窗邊那只陶瓷小鐘，永遠停在十二點，
剛剛好?！斑€記得我們最后一次來這家店，是大四實習的前一晚？”江予琛忽然問。
“你點了一杯美式，加三包糖。”林棲不等他補充就接了上去，眼里卻沒有笑意，
“然后說我把你慣壞了?！薄笆前??！彼皖^輕笑，像突然想起一件被封存很久的小事，
“我后來試過加四包，五包，都沒有那時候甜?！薄疤嵌嗔朔炊?。”她低聲說，
像是在回應，又像只是自語。江予琛看著她，一時沒說話。林棲轉頭看窗外，
街道上人來人往，陽光依舊溫柔，像是故意躲避這場回憶的鋒利。過了一會兒，
他突然說：“要不，留個聯系方式？以后有空，一起喝咖啡?！绷謼聊艘幻?，輕輕搖頭。
“不能了?！彼f。江予琛笑了笑，收回手：“好吧。”但那笑意落在眼底時，
像是未寫完的一頁手稿，被悄悄撕去?？Х瓤旌韧炅?，林棲低頭拿起設計稿，
對江予琛點點頭：“我該走了?！薄昂??！彼酒鹕恚岩巫油苹厝?，動作干凈利落，
“我送你?！薄安挥谩！彼f得平靜，“這條街，我走過很多次?！彼麤]再堅持，
只是站在門口，看她轉身走進街角的陽光。那道背影被陽光拉得很長很長，
像是從回憶里走出來，又走回現實里。江予琛站了很久，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拐角，
才轉身回到原位，喝下一口早已涼掉的黑咖啡。3落座時，
窗外的天色剛好是一種介于灰與藍之間的溫吞。林棲低頭攪動面前那杯黑咖啡，
指尖隨著勺子畫著一圈又一圈，如同她這會兒心頭的漣漪——明明知道不能再生波瀾，
卻還是蕩了起來。江予琛坐在她對面，手肘撐著木桌，斜斜地望她?！澳氵€是喝黑咖啡啊？
”他語氣輕得像在描一段夢，“大學那會兒你總說，‘奶精和糖太虛偽了’，
要的是苦味最真實。”林棲沒看他，低聲應：“味覺沒變?！薄叭艘矝]變。”他補了一句，
帶笑。林棲抬眼，正撞上他那種熟悉的笑容，溫柔卻帶著某種調皮，
仿佛歲月不過是一張略舊的明信片，而他一直沒寄出。她忽然有些口干，抿了口咖啡，
卻苦得皺起眉?！爱斈暌舶?，現在也皺?！彼β暤偷偷模瑓s不刺耳。
她偏過頭看窗外：“現在是上班日，你不用寫稿？”江予琛輕哼一聲，
語氣中帶著點漫不經心的驕傲：“自由職業嘛，最大自由就是想寫才寫?！薄澳氵€在寫小說？
”她問得克制，像在走鋼索?！班?，不過不只小說了?！彼D了頓，“也寫專欄，
還拍了個短紀錄片，在南方那邊拍的，關于離婚率上漲。”林棲微微怔了一下，抬眼望他，
語氣莫名酸澀：“你挺關心這個議題？”“怎么說呢，”江予琛攤開手，聳了下肩，
“有段時間，老是夢見你，夢里我們沒分手，就一路走到了婚禮現場。”他的語氣輕描淡寫，
但林棲的手卻頓了一下。她不確定他是不是故意的，但那種直白的回憶像是打翻了一杯紅酒，
沾濕了原本干凈的空氣。她卻只能淡淡回一句：“夢都是假的?！薄耙苍S吧。”他望著她，
眼神忽然正經起來，“但分手是真的?！彼鋈挥X得喉嚨發緊。明明這么多年過去了，
江予琛還能用一句話，把當年的缺口揭得鮮亮?！澳惝斈曜叩锰淞?。
更新時間：2025-05-02 02:3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