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在墜落時最像瀕死的蝴蝶。周曉雨看著那些粉白花瓣粘附在教室窗玻璃上,
翅翼被春風壓成扁平的標本。她下意識伸手去擦,
指尖卻在冰冷的玻璃上徒勞地滑過——原來死亡發生在窗子的另一側。"新同學都坐好了!
"班主任的指節叩擊講臺的聲音像一記悶雷。周曉雨看見粉筆灰從她指縫簌簌落下,
在陽光下形成一道微型雪暴。"這學期我們班轉來兩位同學,先請陳默做自我介紹。
"金屬椅腿刮擦瓷磚的尖嘯刺痛耳膜。站起來的男生像一株逆光生長的喬木,
校服領口歪斜著,露出鎖骨處蜿蜒的暗紅色結痂。陽光從他身后漫過來,
將那道傷痕鍍成琥珀色。"陳默。"他的名字像塊棱角分明的石頭,
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回響。當他又一次用后腦勺構筑起沉默的城墻時,
周曉雨注意到他后頸凸起的骨節,像未痊愈的骨折處頂起的皮膚。
"那周曉雨同學..."她站起來時膝蓋撞到桌腿的悶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聲帶像被看不見的絲線縫合,張開的嘴唇間只漏出幾縷顫抖的氣息。
前排女生們交疊的雙手筑成精致的牢籠,透明指甲油在陽光下折射出蜂蜜般粘稠的光澤。
"周同學比較內向。"班主任的圓珠筆在花名冊上劃出焦慮的波浪線,"陳默坐第三排空位,
周曉雨去他旁邊。"抱著書包穿過過道時,
某句毒液般的話語順著脊背爬上來:"倒霉蛋配啞巴。"陳默的鉛筆正在課桌上開鑿運河,
木屑像舊傷口結的痂那樣卷曲著,與他眉骨上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如出一轍。
2.陳默身上總縈繞著一種生銹的金屬氣息。起初周曉雨以為是血,
直到某個周三的物理課上,老師背過身寫麥克斯韋方程組時,他忽然傾身過來,
那股味道便混著溫熱的呼吸撲在她耳廓上。"你也不說話?
"他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粗糲的墻面,呼出的氣流里裹著薄荷糖的涼和劣質煙草的苦。
周曉雨縮了縮脖子,鎖骨在衣領下繃出脆弱的弧度。
她在筆記本上劃出幾個顫抖的字:"我說不好。""結巴?
"陳默的鉛筆在草稿紙上瘋狂游走,畫出的彈簧扭曲如絞刑架的繩索。筆尖突然刺穿紙張,
在木質桌面上留下一個漆黑的凹點。周曉雨搖頭,手指點在喉嚨處,
那里的皮膚薄得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
醫務室的診斷書就夾在她的語文課本里——聲帶結構完好,
失聲原因:心因性障礙(創傷后應激反應可能)。陳默的手像捕獸夾般扣住她的手腕時,
周曉雨聽見自己骨骼錯位的輕響。掙扎中袖管滑落,露出那些排列整齊的淡粉色證據,
在午后的陽光下泛著珍珠母的光澤。空氣瞬間凝固成透明的琥珀,
將兩人定格在各自的傷痕里。"下午幫我請假。"他松開手的動作像在拆卸一枚炸彈。
后門被撞開的瞬間,垃圾桶發出痛苦的金屬呻吟。周曉雨慢慢拉平袖口的褶皺,
發現桌上躺著張被鉛筆戳穿的紙條,
透過那個黑洞能看到下面木頭的紋理:"你割得比我整齊。"字跡邊緣暈開的墨水,
像正在結痂的傷口滲出組織液。3.舊書店蜷縮在消防局后巷的陰影里,
爬山虎正緩慢吞噬著斑駁的招牌。周曉雨每周六都會準時出現在這里,
像一只習慣在固定時間覓食的流浪貓。她總是蜷縮在那個被陽光遺忘的角落,
膝蓋抵著《雨季不再來》泛黃的書頁。這個周六,軍事雜志區的陰影里多了一個人形輪廓。
陳默蹲踞在那里,豎起的迷彩服領子像某種防御姿態,
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只隨時準備發起攻擊或逃竄的野貓。"喂。"一盒檸檬糖劃過半空,
落在周曉雨腳邊。糖紙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廉價的金色光澤。"你總一個人?
"周曉雨從口袋里掏出便簽本,鋼筆在紙上沙沙作響:"你也是。
"陳默的左臉突然綻開一個酒窩,像是堅硬的冰面裂開一道縫隙。他卷起袖管,
手臂內側的淤青呈現出完美的半圓形,就像有人用鞋底在他皮膚上蓋了個印章。
"我爸的杰作。"他的手指劃過那些煙頭燙出的疤痕,
那些凸起的皮肉在燈光下泛著蠟黃的光澤,像是被時間風化的傷口標本。
周曉雨沉默地翻開日記本最后一頁。那些重疊的"去死"字跡已經洇成一片黑色的沼澤,
最下方的紅繩套簡筆畫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陳默的指尖懸在那個繩套上方,
體溫透過紙張傳遞過來,燙得驚人。"明天帶你去個地方。"他說這話時,
書店的老式掛鐘正好敲響四下,驚起一群在屋檐下棲息的鴿子。
4.廢棄水塔矗立在城郊交界處,像一根生銹的巨型注射器扎進大地泛青的皮膚。
鐵梯的銹蝕程度比想象中更嚴重,每一級臺階都在陳默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攀到頂端時轉身伸手,陽光從他指縫間漏下來,
周曉雨看清他掌心皸裂的繭子里滲著新鮮的血珠,像嵌在溝壑里的紅寶石。
塔頂的風帶著哨音,周曉雨的劉海瞬間被撕扯成破碎的旗幟。陳默的手突然扣住她的后頸,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頸椎骨,強迫她看向三十米下的深淵。麥浪在風中翻滾,
綠色海洋里不時浮出猩紅的野花,像皮膚下滲血的毛細血管。"像不像傷口結痂?
"陳默的嗓音被風揉碎了撒在她耳畔。他的呼吸噴在她耳后那塊敏感的皮膚上,
激起一片細小的戰栗。"疼,但快好了。"周曉雨的眼淚垂直墜落,
在生銹的鐵欄桿上砸出透明的圓形印記。陳默的雙臂從背后纏上來時,
她聞到他衣領上混合著鐵銹和汗水的味道。他的下巴重重壓在她發頂,兩人貼合得如此緊密,
以至于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顆心臟的跳動——起初雜亂如困獸,
漸漸與她自己的心跳重疊成相同的頻率。風仍在呼嘯,但此刻他們像兩株共生的植物,
在銹蝕的高塔頂端找到了暫時的平衡。5.流言像一場瘟疫在周一早晨爆發。
周曉雨推開教室門的瞬間,
凝固的血紅色字跡就刺入眼簾——"啞巴婊子"四個字歪斜地趴在她的課桌上,
墨水邊緣暈開,像正在潰爛的傷口。陳默的座位空得刺眼。他的書包被棄置在走廊角落,
拉鏈大張著,課本像被解剖的尸體散落一地。
扉頁上密密麻麻的生殖器涂鴉在晨光中張牙舞爪,馬克筆的刺鼻氣味混合著某種惡意的快感。
張毅帶著籃球隊的人堵在女廁所的通風口,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
將他的影子拉長成一道鐵柵欄。"知道那瘋子昨天發什么瘋嗎?"他掀起球衣,
腹肌上的淤青呈現出紫黑色,像一塊腐敗的瘀斑,"醫生說再偏兩厘米就傷到內臟了。
"醫務室的消毒水味濃得嗆人。陳默正對著裂開的鏡子給自己縫合眉角的傷口,
生銹的縫衣針穿著半透明的釣魚線,每一次穿刺都帶出細小的血珠。他咬著紗布打結時,
脖頸上的青筋暴起如盤踞的樹根。"他們五個。"線頭被剪斷的瞬間,
一滴血順著他的下頜墜落,在白色地磚上綻開暗紅的花,"張毅的兩顆門牙卡在我指關節里。
"周曉雨用顫抖的棉簽去擦拭他臉上的血跡,被他突然攥住手腕。
陳默的瞳孔在昏暗的醫務室里異常明亮,像是燃燒到最后的炭火。"怕嗎?"他聲音嘶啞,
"病歷上寫的是雙相情感障礙,我已經三個月沒吃藥了。"棉簽掉在地上滾遠了。
周曉雨蘸著他眉角的血,在自己掌心緩慢地劃:"我也有病。"血跡在皮膚紋路間蔓延,
像一條條微型河道。陳默的吻來得突然而暴烈。鐵銹味在唇齒間炸開,
混合著淚水的咸澀和某種絕望的甜。窗外,最后一批櫻花正在墜落,
一只白粉蝶的尸體粘在窗玻璃上,翅膀還在風中輕微顫動,像一顆將停未停的心臟。
更新時間:2025-05-02 02:3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