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那股子濕冷的霧氣，還沒散盡，沉甸甸地壓在城南木匠鋪的屋檐上。

陸昭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舊木門，一眼就瞧見李師傅佝僂著背，正在工作臺前敲敲打打。

“師傅，早?！标懻逊泡p了腳步，喊了一聲。

李師傅抬起頭，布滿皺紋的臉上擠出個笑：“喲，昭兒，今兒夠早的。昨天怎么沒見人影？家里有事？”

陸昭喉嚨動了動，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昨晚陸府那檔子糟心事撿著能說的，簡略提了提。沒敢說自己被綁了，只說被叫去問話。

李師傅聽著，手里的活兒就停了，眉頭也皺了起來，像兩把小刷子：“陸家那地方……是非多，往后還是少去為妙?！?/p>

“嗯，我知道?！标懻褢?，順手拿起一把常用的木工刀，摩挲著冰涼的刀柄，“師傅，今天咱們做什么？”

李師傅沒急著安排活計，反倒放下工具，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了陸昭一番，忽然問：“昭兒啊，你跟我學這木匠手藝，到底圖個啥？”

陸昭被問得一愣：“圖……圖能有口飯吃，養活我跟我娘?！?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就這個？”李師傅嘿嘿笑了兩聲，那笑聲有點干，“我看你這小子眼睛里那股勁兒，可不像光為了填飽肚子那么簡單?！?/p>

陸昭抿了抿嘴，沉默了一小會兒，抬起頭，目光直視著李師傅：“我想學本事，不想再讓人隨便拿捏，看不起?！?/p>

李師傅點了點頭，沒再多問：“行，有志氣。既然這樣，今兒個，師傅教你點不一樣的。”

他領著陸昭穿過堆滿木料的工坊，走到后院。后院角落里有個不起眼的舊木箱子，看著有些年頭了。

李師傅從懷里摸出把小鑰匙，打開箱子，從里面取出一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

“這是……”陸昭好奇地湊近。

“一套練氣力的法子，叫‘靜心凝神法’?！崩顜煾敌⌒牡亟忾_油布，露出一本紙張泛黃、邊角都磨卷了的小冊子，“別小看木工活，看著是粗笨，其實里頭的門道細著呢。手要穩，心就得先靜下來。這冊子上的法子，能幫你定心神，也能長力氣?！?/p>

陸昭接過那本薄薄的冊子，入手沉甸甸的。

翻開第一頁，上面畫著些奇奇怪怪的小人姿勢，旁邊還有些歪歪扭扭的注解，看著就費勁。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陸昭小聲嘀咕。

“照著練就是了。”李師傅指點著，“每天早上練最好，能調勻你身子里那口氣，日子久了，筋骨也能結實些?！?/p>

陸昭將信將疑，按照冊子上的圖樣，笨拙地擺開架勢。

起初只覺得渾身別扭，胳膊腿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删氈氈?，小腹丹田處竟然隱隱發熱，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慢慢散開。

“感覺怎么樣？”李師傅在一旁看著，問道。

“有點……熱乎乎的?！标懻褦傞_手掌看了看，自己都覺得奇怪，好像真有股什么東西在身體里轉悠。

李師傅露出滿意的神色：“嗯，不賴。好好練，這東西比死力氣管用，以后有你的好處?！?/p>

打這天起，陸昭每天更是天不亮就往李師傅這兒跑。

先在后院里，對著那本破冊子比劃那些古怪姿勢，練得滿頭大汗，再跟著師傅學刨木頭、鑿卯榫。

還真別說，日子一長，他感覺自己胳膊腿兒都比以前有勁兒了，干活的時候手也穩當多了，刻東西時，線條都流暢了不少。

這天，陸昭去城里給鋪子采買些松木，路過一個茶攤，聽見旁邊桌兩個穿著體面的年輕人正在閑聊。

“哎，聽說了嗎？陸家那個藏書閣，最近得了本寶貝書，陸老爺稀罕得跟什么似的?！?/p>

“哦？什么書這么金貴？”

“好像叫什么……《磐石訣》？說是江湖上失傳很久的硬功法門，練成了能刀槍不入！”

“嚯！真有這么神？那不是武林秘籍嗎？”

“誰說不是呢！聽說陸老爺寶貝得不行，已經讓人趕緊抄錄副本，準備給幾個得寵的嫡系子弟練呢?！?/p>

“那頭一個肯定是陸星少爺吧？”

“那還用說？人家可是板上釘釘的未來家主?！?/p>

陸昭本來正往前走，聽到“陸家”、“《磐石訣》”這幾個字，腳下就像生了根，挪不動步子了，耳朵豎得老高，恨不得湊過去聽。

《磐石訣》？錘煉肉身？刀劍難傷？這不正是他做夢都想要的東西嗎？要是自己能練……

那兩人還在那兒你一言我一語地吹噓著，漸漸走遠了。

陸昭卻像個木頭樁子似的，在原地站了好半天，心里頭翻江倒海。

回到木匠鋪，陸昭干活都有點魂不守舍，好幾次差點把鑿子敲到自己手上。

“心里長草了？”李師傅放下手里的刻刀，瞥了他一眼，“手不穩，就別干了。今天到這兒吧，回去歇著。”

陸昭應了聲“是”，道了謝，卻磨磨蹭蹭地沒走。

他搓著手，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裝作不經意地問：“師傅，您……聽說過一本叫《磐石訣》的書嗎？”

李師傅正在擦拭工具的手，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哦？你怎么知道這個名字？”

陸昭就把剛才在茶攤聽來的話，學給了師傅聽。

李師傅瞇著眼，像是在回憶什么：“《磐石訣》……嗯，確有其事。是門很厲害的橫練功夫，傳聞練到家了，筋骨皮肉比石頭還硬。不過，這種東西，向來都是那些大戶人家壓箱底的寶貝，外人想看一眼都難?！?/p>

陸昭眼睛里像是有火苗在跳：“師傅，要是我能學了這個……”

李師傅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心急火燎的，反而容易栽跟頭。我教你的那套靜心法，你先給我練扎實了。往后的事，老天爺自有安排?！?/p>

話是這么說，陸昭也只能點頭稱是?？伞杜褪E》這三個字，就像在他心里種下了一顆種子，撓得他心癢癢的。

晚上回到家，蘇氏已經把晚飯擺上了桌，一碗糙米飯，一碟咸菜，還有一小碗野菜湯。

“昭兒回來啦?！碧K氏看見兒子，臉上露出笑容，“今天怎么這么早？”

陸昭把肩上的木料放下，隨口應道：“師傅有點事，就早收工了。”

娘倆安靜地吃著飯。飯后，陸昭幫著收拾碗筷，狀似無意地問：“娘，陸家那個藏書閣，在府里哪個位置??？”

蘇氏正在擦桌子的手停住了，警惕地看了兒子一眼：“你打聽這個干什么？”

“沒啥，就是好奇。”陸昭笑了笑，掩飾著，“聽人說里頭書多，跟山似的?！?/p>

蘇氏嘆了口氣：“藏書閣在西邊院子里，平時都是老管家親自看著，鑰匙不離身。除了本家幾個主子，等閑人連門都摸不著。昭兒，你可別動什么歪心思，那地方不是咱們能去的。”

“知道啦，娘，我就是隨口問問?！标懻炎焐蠎?，心里卻活泛開了。

夜里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陸昭翻來覆去睡不著。

腦子里全是《磐石訣》，什么刀槍不入，什么堅如磐石……要是自己練成了，陸星還敢那么囂張嗎？陸家那些人還敢那樣看自己和娘嗎？

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大膽。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陸昭就爬了起來。他沒像往常那樣直奔木匠鋪，而是繞了個圈，悄悄摸到了陸府高墻外。

找了個墻角旮旯，雜草叢生正好能藏身，他就貓在那兒，偷偷觀察著陸府的動靜。

果然像娘說的那樣，西側那棟看著就比別處氣派的小樓，應該就是藏書閣了。

門口確實有人守著，白天人來人往，想靠近都難?？磥?，只能等夜深人靜的時候。

接下來幾天，陸昭白天照舊去李師傅那兒學手藝，練那套古怪的姿勢，晚上卻不直接回家，總找借口說鋪子里忙，要加會兒班，實際上是跑到陸府外墻附近，躲在暗處盯著。

還真讓他摸出點門道：守藏書閣的護衛，每晚到了子時左右，會換一次班。交接的時候，大概有一刻鐘左右的空當，舊人走了，新人還沒完全到位。

機會，就在這一刻鐘！

這天晚上，陸昭打定主意行動。他對蘇氏撒了個謊，說是師傅接了個急活兒，要連夜趕工，他得去幫忙，可能通宵不回。蘇氏雖然擔心，但也知道兒子大了，得學手藝養家，便也沒多攔。

“那你自己當心點，別累壞了?！碧K氏一邊給他收拾了點干糧，一邊絮絮叨叨地囑咐。

陸昭胡亂點了點頭，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但想到《磐石訣》，那點愧疚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夜色深沉，連月亮都被烏云遮住了大半。陸昭像只貍貓，悄無聲息地潛伏在陸府圍墻外的一棵大槐樹的陰影里，心怦怦直跳，耐心地等著。周圍靜悄悄的，只有偶爾幾聲蟲鳴。

終于，遠處傳來兩聲梆子響，子時到了。藏書閣門口那兩個守衛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互相招呼了一聲，便晃晃悠悠地離開了崗位，往別處去了。

就是現在！陸昭瞅準時機，深吸一口氣，后退幾步，猛地助跑，腳尖在粗糙的墻面上一點，借著那股沖勁兒和這些日子練出來的力氣，雙手扒住墻頭，腰腹用力一挺，整個人就跟片葉子似的翻了過去，落地時膝蓋微屈，幾乎沒發出什么聲響。

藏書閣就在眼前，一座兩層高的青磚小樓，在朦朧的夜色里像個沉默的巨人。四周靜得出奇，連風聲都沒有。

陸昭壓低身子，貼著墻根，像壁虎一樣滑到門前。他伸手輕輕一推，門紋絲不動，果然鎖著。

他早有準備，從懷里掏出一根細長的鐵絲，還有一把自己用硬木削的小工具。

這還是跟李師傅學木工時，琢磨鎖具結構順便練出來的手藝，沒想到今天派上了大用場。

屏住呼吸，將鐵絲探入鎖孔，憑著感覺和細微的聲響，小心翼翼地撥弄著。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咔噠。”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成了！

陸昭心里一松，趕緊收起工具，輕輕推開一條門縫，側身閃了進去，又立刻把門虛掩上。閣樓里一股陳舊的書卷氣和灰塵味撲面而來，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只有窗戶縫隙里漏進來的那么一絲絲微弱的天光，勉強勾勒出幾個巨大書架的輪廓。

他不敢點燈，摸出懷里揣著的半截短燭和火折子，縮在門后，小心翼翼地點燃。

豆大的火苗跳動起來，驅散了一小片黑暗，照亮了密密麻麻、直抵屋頂的書架。

“《磐石訣》……《磐石訣》……”陸昭壓低聲音，像念咒一樣，眼睛快速地掃過一排排書脊。

這么多書，得找到什么時候去？他心里有點急。不過轉念一想，這么重要的秘籍，肯定不會隨隨便便跟這些雜書放在一起。

他抬頭看了看，發現角落里有個通往二樓的木梯。對，貴重的東西，多半會放在樓上。

他吹熄蠟燭，憑著剛才一瞬間的記憶，摸索到樓梯口，踮著腳尖，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往上走。

木梯有點舊了，偶爾會發出輕微的“嘎吱”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嚇得他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好不容易上了二樓，這里比一樓空曠得多，沒有那么多書架，只在正中央放著一個看起來就很貴重的紅木書架。

架子上的書不多，也就十幾本，但每一本都用錦緞包裹著，或者用精致的匣子裝著。

陸昭重新點燃蠟燭，湊近書架。目光飛快地掃過，然后，他的視線牢牢地定在了一本淺青色封面的冊子上。

那封面材質特殊，摸上去有些粗糙，卻異常堅韌。封面上，用古樸的隸書寫著三個大字——磐石訣！

“找到了！”陸昭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往上涌，手都有些哆嗦。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冊子取下來，迫不及待地翻開。

封面后面是一頁序言，寥寥數語，介紹了這門功法的來歷和大概功效。

果然和傳聞中說的一樣，是煉體奇功，練到高深境界，肉身堅逾鋼鐵，尋常刀劍根本傷不了。

陸昭看得眼睛都直了，心跳得如同擂鼓，趕緊往后翻，想看看具體的修煉法門……

更新時間：2025-05-02 02:0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