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吳東陽第一次見到王萌是在大學新生報到那天。九月的A城依然炎熱，
他拎著印有"化肥"字樣的編織袋，站在A大宏偉的校門前，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周圍是衣著光鮮、父母陪同的城市同學們，他們談笑風生，
而吳東陽只能攥緊口袋里皺巴巴的學費——那是全村人湊的錢。"同學，需要幫忙嗎？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吳東陽轉身，看見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
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眼睛亮得像星星。她手里也拖著一個舊行李箱，
輪子已經不太靈活了。"我...我自己能行。"吳東陽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生怕自己身上的汗味冒犯到她。女孩笑了："我叫王萌，也是新生?？茨愕男欣顦撕灒?/p>
我們是一個班的。"就這樣，兩個來自農村的孩子在陌生的城市里找到了彼此。開學后，
他們一起泡圖書館，一起在食堂吃最便宜的飯菜，一起做家教兼職。
吳東陽發現王萌不僅漂亮，還特別能吃苦。冬天里她手上長滿凍瘡還堅持給學生補課，
夏天擠在沒有空調的公交車上兩個小時也不喊累。大四那年冬天，
吳東陽在圖書館天臺向王萌表白。那天飄著小雪，他緊張得把準備好的臺詞全忘了，
最后只憋出一句："王萌，咱倆好吧，我保證讓你過上好日子。"王萌紅著臉點頭時，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吳東陽覺得那是他見過最美的畫面。畢業后，兩人留在A城工作。
吳東陽進了一家IT公司做程序員，王萌則在一家出版社當編輯。
他們租住在城郊一間不到三十平的小房子里，每天通勤要花三個小時，但誰也沒抱怨過。
"等我們攢夠首付，就買自己的房子。"每次路過房產中介，吳東陽都會這么說。
王萌總是笑著點頭，然后拉著他快步走開——櫥窗里隨便一套房子的價格都讓他們心驚肉跳。
三年后，他們終于攢夠了首付，在A城老城區買了一套六十平的"老破小"。簽合同那天，
王萌在空蕩蕩的毛坯房里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抱住吳東陽哭了起來。"我們有家了。
"她哽咽著說。吳東陽摸著她的頭發，心里滿是驕傲。他拍了幾張照片發到家庭群里，
本想分享喜悅，沒想到這成了麻煩的開始。"東陽啊，聽說你在城里買房了？"第二天一早，
大伯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你表弟明年畢業，
正愁沒地方住呢..."吳東陽支吾著還沒回答，
電話那頭就自顧自地安排起來："反正你們現在也沒孩子，空著一間房多浪費。
讓你表弟住過去，也能幫襯著點家務。"掛掉電話，吳東陽看著正在廚房忙碌的王萌，
不知如何開口。他們確實有個小臥室，那是準備將來給孩子用的，現在堆滿了紙箱。
"誰的電話？"王萌端著煎蛋走出來。"我大伯...說表弟想來住段時間。
"吳東陽小心翼翼地說。王萌的手頓了頓，然后若無其事地放下盤子："先吃飯吧。"當晚，
王萌在浴室待了很久。吳東陽知道她在哭，但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
最后他隔著門說："我跟大伯說不行就是了。"門開了，王萌眼睛紅紅的："東陽，
這是我們的家。我們辛苦了這么多年才有的家。"吳東陽點點頭，
第二天給大伯回電話婉拒了。沒想到一周后，父母突然打來電話說要來"看看新房"。
"你媽腰不好，想順便去城里大醫院檢查檢查。"父親在電話里說，"住幾天就走。
"吳東陽無法拒絕。父母第一次來那天，王萌請了半天假，把家里收拾得一塵不染，
還做了一桌菜。飯桌上，母親不停地打量著房子："這么小的地方花了那么多錢？
在村里都能蓋三層樓了。""媽，城里房價貴。"吳東陽解釋道。"東陽他爸，
"母親轉頭對父親說，"記得跟老三說，他閨女不是想找工作嗎？讓東陽給留意著點。
"王萌的笑容僵在臉上。當晚，她背對著吳東陽躺下，
輕聲說："我以為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家。"吳東陽從后面抱住她："他們就住幾天，
檢查完就回去了。"父母一住就是半個月。母親每天嘮叨著要抱孫子，
父親則不停地讓吳東陽幫各種親戚的忙——這個侄子想找工作，那個外甥女要來實習。
更讓王萌難以忍受的是，母親總是不敲門就進他們的臥室，還經常"幫忙"整理東西，
結果王萌的文件資料經常找不到。父母終于離開的那天，王萌長舒一口氣。但好景不長，
一個月后，吳東陽的舅舅帶著兒子來"看病"，又住了十天。
接著是王萌的堂姐帶著孩子來"旅游"，
然后是吳東陽的遠房表叔來"考察項目"...他們的家成了親戚們進城的中轉站。
每次來人，王萌都要請假接待，準備飯菜，收拾房間。她精心布置的小家越來越不像自己的，
而像一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招待所。"東陽，我們得談談。"一個周五晚上，
送走又一批親戚后，王萌終于忍不住了，"這半年我們接待了七撥親戚，
我們的生活完全被打亂了。"吳東陽正在回復工作郵件，頭也不抬地說："他們都是至親，
難得來城里一趟，我們不管誰管？""可是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王萌提高了聲音，
"上周我重要的編輯會議，因為你二姑突然到訪，我只能請假。
上個月我們計劃好的紀念日旅行，因為你表妹來面試，不得不取消。
"吳東陽終于抬起頭："王萌，你要理解。沒有村里人的幫助，我根本上不了大學。
現在我有能力了，回報他們是應該的。""那我呢？"王萌的聲音顫抖著，
"我的生活就不重要嗎？我們的計劃就不重要嗎？""你別這么自私行不行？
"吳東陽脫口而出，隨即后悔了。王萌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轉身走進臥室，
重重地關上了門。那天晚上，他們背對背躺著，中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墻。
吳東陽知道王萌在哭，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在他心里，報答親戚們的恩情是天經地義的事。
沒有大伯借的那五千塊錢，他連高考報名費都交不起；沒有村里人湊的學費，
他根本來不了A大；沒有三叔介紹的家教工作，他和王萌可能早就餓肚子了?？墒?，
看著王萌日漸消瘦的臉龐和眼下越來越深的黑眼圈，吳東陽心里也難受。他試著和父母溝通，
但每次剛提起話頭，母親就會說："怎么，現在出息了，看不起我們這些窮親戚了？
"矛盾在王萌懷孕后達到了頂點。得知消息的第二天，吳東陽的父母就不請自來，
說是要"照顧孕婦"。母親一來就接管了廚房，禁止王萌吃任何"城里人的垃圾食品"，
堅持要按村里的老方子給她燉各種氣味古怪的補湯。更讓王萌崩潰的是，
母親擅自邀請了七大姑八大姨來"看新房加看孕婦"。那天，
十幾個親戚擠在他們的小房子里，抽煙喝酒，大聲喧嘩。王萌孕吐反應嚴重，
只能躲在臥室里，而吳東陽在外面陪客人們喝酒，
滿臉通紅地接受著"出息了""給村里長臉"的恭維。半夜，客人們終于散去，
留下滿屋狼藉。王萌挺著還不明顯的肚子，默默收拾著地上的瓜子殼和酒瓶。
吳東陽醉醺醺地躺在沙發上，
嘴里嘟囔著："今天高興...大家都為我們高興..."王萌停下手中的活，
看著這個她愛了七年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陣陌生。她想起大學時他們擠在出租屋里吃泡面，
；想起買房那天他興奮地抱著她轉圈；想起他們曾經計劃要一起去那么多地方...而現在，
他們的生活被無休止的親戚往來填滿，他們的家不再屬于他們自己。最讓她心痛的是，
吳東陽似乎完全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東陽，"王萌的聲音很輕，
但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不知道我們的婚姻還能堅持多久。
"吳東陽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翻個身又睡著了。他沒看到王萌臉上的淚水，
也沒意識到這句話背后的絕望。第二天是周末，吳東陽被一陣爭吵聲驚醒。
他揉著脹痛的腦袋走出臥室，看見王萌和母親站在客廳里，氣氛劍拔弩張。"怎么了？
"他問道。"你媽要把我們給孩子準備的房間改成佛堂！"王萌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說要求菩薩保佑生男孩！"母親理直氣壯地說："這是為你們好！生個丫頭片子有什么用？
東陽是獨苗，得傳宗接代！""媽！"吳東陽終于忍不住了，"這都什么年代了，
男孩女孩都一樣！""好啊，你現在也嫌棄你媽了？"母親突然哭了起來，
"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就換來這個？你忘了你爸為了供你上學，大冬天去河里挖藕賣錢，
落下老寒腿的事了嗎？"吳東陽像被戳中了軟肋，頓時蔫了。
他轉向王萌："要不...先順著媽的意思？等孩子出生后再改回來？"王萌看著丈夫，
眼中的光芒一點點熄滅。她什么也沒說，轉身回了臥室。那天晚上，
吳東陽的表弟突然打來電話，說要來A城找工作，想在他們這里暫住。"就住幾天，
找到工作就搬出去。"表弟信誓旦旦地說。吳東陽看了一眼緊閉的臥室門，咬了咬牙："行，
你來吧。"表弟第二天就拎著行李來了，一住就是一個月。他不僅不幫忙做家務，
還經常帶朋友回來喝酒到深夜。更過分的是，王萌發現他偷偷用自己攢錢買的高級護膚品。
"你知道那瓶精華多少錢嗎？"王萌終于爆發了，"我舍不得用，他卻拿來擦腳！
""他還是個孩子，不懂事。"吳東陽試圖打圓場，"你別這么計較。""孩子？
他二十五了！"王萌的聲音陡然提高，"吳東陽，這是我們的家！我們的生活！
為什么你永遠把親戚放在第一位？"表弟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嫂子，你這就不對了。
要不是我們村里人幫忙，東陽哥能上大學嗎？能買房子嗎？現在幫幫我們怎么了？
"王萌看看表弟，又看看沉默的吳東陽，突然笑了，那笑容讓吳東陽心里發毛。"好，很好。
"王萌點點頭，"既然這樣，我退出。"她走進臥室，開始收拾行李。吳東陽這才慌了，
追進去拉住她："王萌，你干什么？""離婚。"王萌平靜地說，"我受夠了。
這根本不是婚姻，這是無休止的親戚接待工作。我寧愿回到當初租房子吃泡面的日子，
至少那時候我們是相愛的。"吳東陽如遭雷擊，呆立在原地。
他看著王萌利落地收拾好必需品，拎著箱子走向門口。"等等！"他終于反應過來，
"我們可以談談！我可以改！"王萌在門口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讓吳東陽心如刀絞："東陽，問題不是你改不改，而是你根本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
再見。"門關上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砸在吳東陽心上。他茫然地站在客廳中央，
四周是親戚們留下的雜物和垃圾。表弟還在嘟囔著"城里女人就是矯情"，
母親在廚房大聲抱怨王萌不懂事，父親則催他趕緊再找一個能生兒子的。吳東陽突然意識到，
他拼命想要報答的恩情，已經毀掉了他最珍視的愛情。他贏得了全村人的稱贊，
卻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第二章王萌扶著衛生間的墻壁干嘔，
胃里翻江倒海卻什么也吐不出來。這是懷孕的第三個月，孕吐反應比想象中嚴重得多。
她擰開水龍頭，掬一捧冷水拍在臉上，抬頭時鏡中的自己面色蒼白，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色。
"萌萌，湯好了，快出來喝。"吳母的聲音穿透門板，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
王萌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走進客廳。餐桌上擺著一碗黑褐色的液體，散發著刺鼻的中藥味。
自從上周吳東陽父母不請自來"照顧"她開始，這種不知名的補湯就成了她每天的噩夢。
"媽，我今天真的喝不下..."王萌話音未落，吳母已經將湯碗推到她面前。
"不喝怎么行？這可是我特意從老家帶來的方子，保準生個大胖小子！
"吳母粗糙的手拍在王萌背上，力道大得讓她一個踉蹌，"東陽是獨苗，
咱們吳家就指望你了！"王萌盯著湯碗里漂浮的不知名根莖，胃部又是一陣抽搐。
她求救般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吳東陽，他卻只是低頭刷著手機，假裝沒看見她的眼神。"東陽，
你勸勸媽..."王萌輕聲說。吳東陽這才抬起頭，猶豫了一下："媽，要不今天就算了？
萌萌孕吐挺厲害的...""你懂什么！"吳父突然從報紙后抬起頭，
"你媽生你前連喝了三個月這種湯，看你現在多出息！"王萌閉上眼睛，
捏著鼻子一口氣灌下那碗苦澀的液體。湯一下肚，她就感到一陣劇烈的惡心，
沖進衛生間全部吐了出來。身后傳來吳母不滿的嘀咕："現在的媳婦真嬌氣，
我們那時候哪有這么講究..."晚上，王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吳東陽洗完澡進來，
看見妻子蜷縮在床邊，輕輕嘆了口氣。"萌萌，爸媽也是為咱們好。
"他躺下后試圖擁抱王萌，卻被她躲開了。"為我好？"王萌的聲音在黑暗中發抖，
"他們根本不在乎我的健康，只在乎我肚子里的是不是男孩！
""你別多想...""吳東陽！"王萌突然坐起身，聲音壓得很低但字字如刀，
"你知不知道那些湯里有什么？今天我吐的時候看到碗底有奇怪的渣子，我上網查了，
更新時間：2025-05-02 02:0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