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醫者。三年前，為了竹馬親手將父親開膛破肚。他卻恩將仇報，毒瞎我堂妹，
活剮我二叔，一槍正中我左側心房......三年后，我于白骨堆里重生，
以男子身份行走世間，血海深仇誓不能忘?！爸耨R，別來無恙？
”1在親手解剖完父親的尸體后，我的手再也拿不起手術刀。鼠疫，
主要攻擊人體呼吸道——解剖結果鄭重的放在冰冷的臺面上。我只找出病癥，
如何"下藥"自有人安排。這場疫情父親和我已經窮盡所能。2錦州是個不平靜之地，
先是軍閥割據、硝煙四起，城中尚未安定幾日，疫情突起，來勢洶洶，傳染性強，
街頭巷尾每日抬出草席裹著的尸體，數量駭人。我在慈心西醫院不休不眠三天三夜后，
被請到了杜衡的帥府中。意料之中，我父親薛懷仁、二叔薛懷安代表中醫一派也位列其中。
“諸位，”杜衡壓了壓嗓子，一臉疲憊，“疫情已經持續兩個月之久，各位雖然出手相助，
但效果不盡人意。”二叔薛懷安道，“杜帥，我等已是竭盡全力?！比缍逅裕?/p>
錦州城內三所西醫院人滿為患，以薛家仁心堂為首的中醫館皆日日熬制湯藥，全城派發。
“哦？”杜衡眉毛一挑，“竭盡全力也壓制不住，如此看來你們也不過是一群醫術微末之流。
”二叔上前抱拳，“當下西醫大行其道，想來更勝一籌，不妨請西醫全力以赴，一試身手。
”杜衡死死盯著我二叔，想要把他看穿，良久，“找不出疫情病因，
你們這些中醫西醫隨時準備給錦州陪葬?！彼箅┮凰D身而去，只吩咐副官一句話，
“三日后，準備屠城！方才一言不發的父親氣的渾身發抖，“豎子，豈敢？”他敢，
杜衡是個瘋子。3父親已將自己關在書房兩日。我端著餐食推開門時，
他正手忙腳亂的翻動書架。往日被他視若珍寶的醫書，橫七豎八的散落一地。
“我熬制的湯藥只壓的住一時，需得摸清疫情的來源，方能對癥下藥?！备赣H滿臉憔悴，
一雙眼睛卻滿是清明。“慈安醫院配制的西藥也只能起到消炎作用，
抽血化驗暫時還查不出更多?！蔽胰鐚嵳f明現狀?！案赣H，為今之計，唯有尋一具尸身解剖，
方能找出病因，對癥下藥。”“非要如此嗎？”父親聲音有些發抖?！皠e無他法。
”凝視著父親，我艱難的吐出四個字?！罢l來執刀？”父親嘴唇開始顫動，他早已知曉答案，
輕嘆口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即便是死者也要給與充分的尊敬，要自愿獻身，不要強迫，
切不可破壞靈魂的安寧?！备赣H總是這樣，萬事都想兩全。既想保住全城活人的性命，
又想顧著死者的尊嚴。可那些尸體被隨意丟棄亂墳崗，像麻袋一樣摞了一層又一層，
成群結隊的綠頭蒼蠅盤桓叮咬，被驚擾后“嗡”的飛起，又再次停落……這畫面，
哪還有尊嚴可談？自愿！這難題甩給杜衡?！扳徧m小姐是在挑戰國人的道德底線。
”杜衡聽完我的來意道?！翱蛇@并不是你和我的底線，況且我并不認為此舉有何不道德之處。
”我緊盯著他，
“杜衡，你我皆曾在英國研習西醫多年，解剖醫術嚴謹又神圣……”“可眾口鑠金，
你承受的起鋪天蓋地的謾罵嗎？”杜衡打斷我，眼圈紅的要發瘋?！澳隳兀磕闶浅惺懿黄饐?？
屠城后百姓無一活口，便再不會有人非議、質疑！我薛家也將全族覆沒，
沒有人知道你杜衡見異思遷、始亂終棄?！蔽抑蓝藕獾拿}在哪，
句句一針見血將他扎的體無完膚。曾經的青梅竹馬，如今卻冷言相向。
皆因他愛慕權勢、移情我堂妹。我在家族中飽受非議，面上難堪，只得把心思撲在醫院中，
倒也迎來了“濟世救人”的美譽。“你又何須逼我至此......”許久，他嘆息道，
“我來安排。”杜衡承諾會將因疫情死亡的完好尸身送至慈心醫院。次日夜間，我準備就緒，
義無反顧。哪怕被世人不解唾罵，只要能救一人，也甘之如飴。
剛要伸手掀開遮住尸體的白布，被杜衡一把攥住。“鈴蘭……”聲音低沉而沙啞，“要么，
讓我來！”“拿慣了槍的手，還習慣的了手術刀么？”我用力抽出手，
將蓋在尸體上的白布一把掀開。父親的臉赫然出現，我心痛到窒息，猛的退了兩步，
轉身一巴掌甩在杜衡臉上，“杜衡，你怎敢？！”杜衡將父親遺物遞給我，緩緩開口，
“這是他留給你的，你父親找到我時已身染疫癥。”是了，
這確實是薛家家主、仁心堂掌柜薛大夫的作風。他眼里只有薛家的榮辱，
心中只記掛著病患的安康，他果斷的拋下我于不顧，我又何須跟已逝者矯情？
理智不允許我過分悲傷，你要大義，死守薛家百年醫名，死守錦州全城性命，
那我便替你走完這未竟之路?！岸藕猓埬慊乇?。”我握緊手術刀。4推開手術室的門，
杜衡竟守在門外?！笆鞘笠?，攻擊活人呼吸道?！蔽疑硇木闫?，
后背緊緊倚著墻才不至于癱倒，“找到病因，你知道該怎么用藥，
畢竟你差點也成為了一名好醫生。”他接過我手中的報告，認真又快速的看了一遍?！扳徧m，
你父親.....”杜衡欲言又止?！拔視⑺麕ё摺！薄案易撸 倍藕饪圩∥业氖滞?。
“金屋藏嬌嗎？自你當年選擇少帥這個身份，我們便注定不是一路人。
”看著杜衡匆匆離去的背影，我忽然泄了氣，這場疫情父親和我已經窮盡所能。
父親丟了性命，而我突然沒了目標，不知該何去何從。一個時辰后，
我敲開了仁心堂緊閉的大門，不曾想父親苦心經營三十年的中醫館竟將他拒之門外。
二叔薛懷安率薛家全族人站在門檻內，仁心堂的牌匾高高懸掛在他頭頂。“薛鈴蘭，
你這個忤逆不孝女，我大哥疫情身故，本應入土為安，你卻罔顧人倫，糟踐他的尸身。
“你這等惡毒之人，不配做仁心堂的接班人，薛家族老在昨日已開祠堂，將你逐出家族。
“我大哥身染疫情，為了全家人的性命，無法進門，不過你放心，
我會在祠堂給大哥刻上靈位，以告慰他在天之靈。”真是高明，我盯著他眼底藏不住的陰鷙，
突然笑出聲來。解剖父親尸體找出疫情根源的義舉，
被歪曲成大逆不道；父親舍命救人的壯舉，被輕描淡寫成避之不及的瘟疫。這世道，
這挨千刀的世道當真比鼠疫更吃人！我緊緊的盯著“仁心堂”三個字，時間太過久遠，
似乎有些褪色了呢！“二叔，你的狼子野心，父親豈會不知？
只是顧念血脈至親不予計較罷了。薛家祖訓，'醫術最高者得祖傳醫術《薛氏救濟方》，
任薛家家主'，逐我出薛家，家主你來做嗎？你也配！
”我掃視了一眼薛懷安身后那群冷漠的面孔，“諸位，有必要跟你們糾正一下，
不是你們趕走我，而是我要拋棄你們?！卑撞枷崎_的剎那，
父親的面容與記憶里無數個懸壺濟世的日子重疊。一瞬間，
我似乎覺得父親好似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否則，怎會托杜衡之手將《薛氏救濟方》交給我？
好好看一看吧。這仁心堂已無往日仁心，不要也罷！這薛家已被蛀蟲蠶食，不回也好！
5平板車拖著父親的冰冷的身軀，偌大的省城無處可歸?！伴L官，身患疫情者不可離開江城，
可我并未染上，這次是想把父親帶到城外安葬，請您通融！”守城軍官戴著面罩，
卻仍下意識的捂住嘴巴，可見此時我這一身有多狼狽?！把︹徧m，你雖未患上疫情，
可大伯卻是染上了啊，”薛千雪不知何時出現，
杜衡新歡、我那嬌弱不能自理的堂妹滿臉幸災樂禍，“而且被你薛大醫生當成小白鼠，
一刀、一刀的開膛破肚了呢！”雙手緊緊攥住，手心的疼痛才能使我冷靜。
耳邊碎發遮住了視線，我伸手攏了攏，“鳩占鵲巢忘恩負義之輩也配提我父親？提醒一下，
你我雖同姓薛，卻已無瓜葛。另外，指望薛懷安那點微末醫術，仁心堂恐怕撐不了幾年。
”“你......薛鈴蘭，如果你把薛家祖傳的醫書《薛氏救濟方》交出來，
我可以高抬貴手放你一馬。”薛千雪上前一步欲搜我身。正是此刻，我看準時機起身，
反手扣住她后頸，寒光凜凜的手術刀已貼上她纖細的脖頸，“得意了太久，
你怕是忘記了我的手是拿刀的。你猜，取了你的命需要幾刀？一刀，還是再補一刀？
”“你這個棄婦！放開我！”我能感覺得到她身上的發抖，不知是憤怒還是害怕，
或者是二者兼有。而下一秒，她卻突然轉變畫風，咬了咬嘴唇，眼淚奪眶而出，
委屈道“大姐.....”不用回頭，我知道定是杜衡出現在身后。我這個妹妹，
天生是個戲子，只要有觀眾，哪怕死到臨頭也要表現的像不甘受辱、英勇犧牲的義士。
七歲那年，我頭上珠花奪目，她小嘴抹了蜜的夸贊。次日，梳妝臺上，珠花被拆的七零八落。
——得不到的就要毀去。十歲那年，她看上了我的波斯貓，滿眼羨慕向我討要。三天后，
雪白的貓皮在她身后，怎么也藏不住。——得到了怎么也要毀去？十八歲那年，
我的竹馬入了她的眼，我心中惡趣味的想，“眼高于頂的男人這次怕是要遭殃?！眳s不曾想，
杜衡竟從了她?！@次，小丑竟是我自己。“鈴蘭，放開她?！倍藕庖蝗缂韧谋鶋K臉，
旁邊的副官舉著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像是地獄索命的按鈕開關。“除非你放我出城！
”我的手用了用力，薛千雪的脖子上滲出了血跡?！八拿{不了我。
”冷冰冰的話讓薛千雪忍不住皺眉。是么？“??！”我手一偏，
手術刀深深的劃傷了薛千雪的臉，她尖叫聲刺痛了我的耳膜。“砰！”我身子往旁邊一躲，
原本應該打在手上的子彈，正中左側心臟位置。“誰讓你開的槍？”杜衡的嘶吼著，
我恍惚間似乎看見模糊又熟悉的身影飛奔而來，亦如那年城外桃花林里的翩翩少年。
我重重倒下，天邊一片血紅，夕陽怎也如此刺眼？6三年后，錦州百里之外的江城。
廢止中醫的言論甚囂塵上。“要我說，所謂的陰陽五行不過是玄學符號，
望聞問切亦不過是投機取巧。”“中醫本就起源于巫術，這不是救人，根本是害人。
”“這位師兄所言極是，中醫一直強調的經絡之說，亦純屬無稽之談。我在英國學醫期間，
曾與同班同學試圖用解剖重構中醫理論，臟器血管清晰可見，可經絡、穴位何在？””中醫，
不過就是一個彌天大謊，西醫，才是患病之人的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怎沒治好你這無腦之癥？”一道犀利的聲音傳來，眾人抬頭望去，
來者面容清秀，月白色的衣衫似乎有些寬大?！疤m陵先生?！比巳褐杏腥苏J出白衣青年。
“先生精通西醫，妙手仁心，外科手術從無敗例，是我等西醫追隨者的楷模?！薄芭叮?/p>
那你可知我更擅長中醫。”蘭陵先生道。吹捧之人滿臉通紅，極力找補。“誰人不知，
五年前錦州鼠疫，正是仁心堂留洋歸來的薛大小姐憑借一手精妙的西方解剖術找出病因，
這才救百姓于水火，中醫做得到嗎？”蘭陵先生道，“可據我所知，
薛小姐和其父薛懷仁依據祖傳下來的《薛氏救濟方》中記載熬制草藥全城派散，
這才抑制住了鼠疫的擴散，為西醫爭取了時間。
也正是仁心堂前掌柜薛懷仁舍生取義才助他女兒找出了病因。短短三年，世人竟然都忘了？
不論中西，醫者、需先有仁心。”“既是如此推崇中醫，蘭陵先生在西醫上為何如此精湛？
”那人叫住了轉身離去的白衣身影。“師夷長技以制夷！”蘭陵先生頭也不回。
7“哈哈哈哈，薛鈴蘭，他們稱贊你的醫術，可明明你的毒舌才更勝一籌。
”顧城笑的直不起腰?！皫熞拈L技以制夷，你留洋的西醫老師知道了要被活活氣死。
”我一記白眼過去，“下次名字再喊錯，拔了你的舌頭！”顧城公鴨般的嗓音戛然而止。
世界清凈了。顧城是我的救命恩人?？伤麑せ▎柫p浮浪蕩，我委實對他客氣不起來。
三年前，左胸中槍后，我從太平間醒來。除我之外，沒人知道，我與旁人不同，
心臟居然長在右側。白日那出“向死而生”的戲碼，是我離開錦州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胸腔的疼痛讓頭腦更加清醒，我拖著父親的尸身艱難推開太平間大門時，被顧城堵了個正著，
“薛大小姐，也捎上我唄！”三教九流自有三教九流的手段，沒有多問，
我被顧城救治后安全的帶出了錦州。從父親胸膛中取出《薛氏救濟書》。
那日杜衡將醫書轉交時，我便覺察出有異常?！堆κ暇葷鷷窞檠覛v代祖傳，
理應由家主保管。父親怎會臨終托付于我？來不及多加思量，我果斷將其縫合在了父親腹中。
更新時間：2025-05-02 01:56: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