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旅客,飛機已經降落在墨丘利國際機場,洛菲市今日室外溫度36攝氏度,飛機正在滑行,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請先不要站起或打開行李架……”
隨著空姐甜甜的聲音念著播報詞,飛機平穩著陸。
汪舒蕾握著雙肩包的帶子,指甲因為過度用力而顯得微微發白。她望著飛機舷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眼神復雜。
兩年過去了,她又回到了洛菲市,這座城市對她的意義很特殊,故鄉?傷心之地?亦或是牢籠?
很難說。
總之,她對這座城市的感情是復雜的,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模糊的灰色。
出了航站樓,汪舒蕾看見候機樓巨大的外墻的全息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條廣告,面容精致的女明星正對著她微笑。
“輕盈蛻變,遇見更美好的你??蔡夭茁摵现扑幖瘓F最新出品……”
好像是某種減肥藥。
汪舒蕾撇了撇嘴,眼中露出嫌惡的神色。
她剛想抬手叫一輛出租車,然后就被一個人迎面撞上。那個人哎喲一聲,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裝備也爆了一地,什么手機,充電寶,筆記本電腦,甚至還有一包衛生巾……全都散落一地。
“……你沒事吧?”汪舒蕾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她才是被撞的,結果還得她去扶別人起來,你說說現在都是什么世道。
撞她的人是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女生,眼神里透露著大學牲獨有的清澈和愚蠢,卻穿著一身職業OL套裝,還踩著一雙半高跟,一看就是剛畢業初入職場的新兵蛋子。
“對不起對不起,我在找路沒有看到您,”被撞的那個女生站起來后對著汪舒蕾連連點頭哈腰加道歉,“實在是不好意思!”
“沒事,這是你的工牌吧?”汪舒蕾一個個撿起那個女生散落在地上的東西,卻不經意間瞟到了她工牌上的信息,上面是她的公司和職位名字,克羅艾?克里斯蒂安,職位是總裁助理,“你是……坎特伯雷聯合制藥集團的員工?”
“呃……不可以嗎?”克羅艾茫然的看著汪舒蕾。
“拿好你的東西,克羅艾小姐。”汪舒蕾把撿起來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克羅艾手里,然后拉開了一輛停在路邊的出租車的車門,“再見?!?/p>
本來她還想好心給這小妞指指路,但是知道了她是坎特伯雷聯合制藥集團的員工之后,這想法就煙消云散了。
坎特伯雷聯合制藥集團是洛菲市最大的醫療企業,也是這座繁華都市的支柱產業之一,這座城市有超過七成的各類藥物和醫療器械都是由這家巨頭企業生產,甚至還是洛菲市許多家大型醫院的投資人和合伙人,其中就包括了那個她待了整整十幾年的克利夫蘭綜合醫院。
不過這并不是重點,她對這家制藥集團的恨意的主要來源是……她的父親。
“去哪里?”出租車司機的聲音把她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出來,司機是個有點發福的中年大叔,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青春靚麗的汪舒蕾,吹了個口哨,“好久沒拉過你這樣的美女了,看來今天我運氣不錯啊?!?/p>
“去……去星河谷綜合社區?!蓖羰胬傧乱庾R的說出了一個地址,“在格林威治區?!?/p>
“知道知道,我有朋友住那里,”出租車司機熟練的掛檔起步,“你放心,保證走最近的路,絕對不會宰你!”
更辰——汪舒蕾看了一眼喋喋不休夸夸其談的司機,他的工牌就貼在中控臺上面,奇怪的姓氏。
汪舒蕾離開洛菲市的時候,出租車在機場旁邊的主干道上堵了快一個小時,但是更辰顯然是個老油條,他的出租車如同一條泥鰍一樣在車流里見縫插針,竟然十幾分鐘就擠了出去。
“這下就不堵咯!”更辰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從手套箱里摸出一副墨鏡戴上,然后打開了車載音響,看他那派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開的是保時捷911。
“世界が終わるまでは 離れる事もない,
そう願っていた 幾千の夜と,
戻らない時だけが 何故輝いては,
やつれ切った 心までも 壊す…,
はかなき想い… このTragedy Night……”
(歌詞大意:
直到世界的盡頭 也不愿與你分離,
曾在千百個夜晚許下心愿,
一去不回的時光 為何如此耀眼,
對憔悴不堪的心落井下石,
渺茫的思念 在這個悲劇的夜……)
音響里放著灌籃高手的片尾曲《直到世界的盡頭》,一首曲調很熱血歌詞卻很悲傷的搖滾樂,也是她老爸最喜歡的一首歌。
不知道為什么,汪舒蕾忽然覺得自己此時的心境和這首歌的歌詞有些相似……
看著窗外飛速向后的風景,汪舒蕾的思緒又逐漸飄遠——她的父親汪舒瀚曾經是坎特伯雷聯合制藥集團的高管,雖然她并不知道汪舒瀚的具體職位,但是她不止一次的聽到別人在電話里或者當面稱呼他為汪副總,想必應該是個不低的職務。
雖然她的父親身居高位,但是卻兩袖清風,在她和父親相處的有限時間里,她從未見過汪舒瀚接受過任何形式的贈禮——哪怕那些來送禮的人幾乎踏平了她家的門檻,在她的記憶里,汪舒瀚工作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經常加班到半夜才回家。
然而——
幾年前她的父親離奇死亡,公司給她的說法是工作時突發心肌梗塞導致猝死,然而她卻連父親的遺體都沒見到。
更過分的是幾天后她就和她的哥哥被公司分配的復式公寓里趕了出來,從此之后她就和她的哥哥相依為命……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剛剛那個撞了她的員工,應該是叫克羅艾吧?
呵,年紀輕輕的就上了這么條賊船……那家黑心企業的老板叫什么來著?應該是叫帕特里克?坎特伯雷吧……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心資本家,她爸爸給他賣命十幾年,結果他在汪舒瀚死后毫不猶豫的就把她和她哥哥掃地出門,所以她對這家黑心企業有關的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哪怕一丁點好感。
哥哥……
這兩個字出現在腦海里的時候,汪舒蕾的內心沒來由的抽痛了一下。
哥哥……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么樣……
“美女,舍不得我???”這時更辰的聲音再次把她拉回了現實,“我這都停車半分鐘了你還不下去,咋的你想回我家啊?”
“???到了嗎?”汪舒蕾這才回過神來,“多少錢?”
“你等我看看……”更辰瞟了一眼計價器,然后大驚失色,“我靠我忘打表了!”
“?。俊蓖羰胬僖荒樸卤?,心說你該不是來搞笑的吧,“那……那怎么辦?”
“算啦,你跟我合個影吧?!备侥闷鹗謾C,把座椅靠背放了下來,湊到了汪舒蕾旁邊,咔嚓一聲和汪舒蕾拍了個合照,還不忘比了個剪刀手,“你可以走了。”
“啊……?”汪舒蕾又被更辰神奇的腦回路震驚到了,“你……你不收錢啦?”
“難得拉一趟美女,就當作紀念咯?!备铰柭柤?,“你放心,等后面我拉丑八怪的時候會多收點錢的,這樣你的車錢不就掙回來了?”
“那……那好吧?!蓖羰胬僮旖浅榇?,但還是推門下了車,“謝謝你?!?/p>
“不用謝美女!咱們有緣再見!”
說完更辰就麻溜的原地掉頭,出租車風馳電掣揚長而去。
汪舒蕾拖著行李箱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這是一個很老很老的小區了,甚至比她的年齡還要大。自從她和哥哥被趕出來之后,他們就回到了汪舒瀚原來買的老房子。
走到單元樓下,汪舒蕾抬頭看了一眼二樓那個熟悉的窗戶,窗戶里還亮著燈。
哥哥是一個生物鐘精密得如同機械一般的人,這個時間他應該是在……
“您好,能麻煩您讓我一下嗎?”這時背后有人說話,“您把單元門擋住了?!?/p>
汪舒蕾回頭一看,頓時微微愣住,站在她身后的是一朵如同盛放向日葵的女孩,她穿著一身白色雪紡連衣裙,雪紡裙擺在盛夏的微風中微微蕩漾。
她微微潮濕的黑發垂落至腰間,發梢殘留的香水隨體溫蒸騰,在耳后氤氳出半透明的光暈。她手里提著一個編織袋,里面似乎滿滿當當的裝著各種時令食材,還有一朵嫣紅的玫瑰花。
在汪舒蕾的記憶里,這棟樓里絕沒有這么漂亮的女孩。不過隨后她又釋然了,她都離開了兩年多,興許別人是在她離開之后再搬進來的呢?
“您好?”眼見汪舒蕾半天沒動地方,女孩疑惑的歪了歪頭。
“啊……抱歉抱歉?!蓖羰胬賳∪皇Γs緊讓出了位置,也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老是莫名其妙的發呆。
女孩邁著輕盈的步伐跑上了二樓,在那扇汪舒蕾再熟悉不過的門上敲了幾下。
汪舒蕾愣住了,這不是她家嗎?
難道……難道哥哥已經搬走了?
這個可怕的念頭剛冒出來就牢牢占據了她的腦海,汪舒蕾的手微微發抖,難道哥哥……哥哥已經受夠了她的任性,真的不要她了?
那她……還能回哪里?
“瀚津哥哥,我是棲遲呀。”女孩見門內遲遲沒有動靜,于是湊在門邊說道,“關于今天江老師講的課,我……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你?!?/p>
“現在是五點五十八分?!蓖羰胬僬驹谀莻€女孩背后,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這個時間他應該正在冥想,會在六點鐘準時結束?!?/p>
汪瀚津,那正是他哥哥的名字。她老爸明明畢業于名牌大學,卻在某些方面出奇的頑固和迷信,曾經有算命先生說她哥哥天生火相命里缺水,于是她老爸就給她的哥哥起了個三個字里都帶三點水的名字。
“誒?”女孩略帶驚訝的回過頭,“請問你……”
“抱歉,我剛剛在冥想?!边@時門打開了,一個表情淡漠的男青年從門里探出半邊身體,“請問你……舒蕾?”
男青年話未說完,就注意到了站在女孩身后的汪舒蕾,“你回來了?”
“嗯……嗯。”汪舒蕾的喉嚨蠕動了幾下,到了嘴邊的“哥哥”卻如鯁在喉,怎么也說不出來,最后變成了了兩個含混不清的“嗯”,“我……我回來了?!?/p>
“誒?”女孩更驚訝了,“瀚津哥哥,請問她是……”
“她叫汪舒蕾,是我的妹妹,”汪瀚津的臉上依然沒有太多表情,“我應該和你提起過?!?/p>
“誒……原來她就是你妹妹嗎,你好,我叫陸棲遲,是瀚津哥哥的……”女孩略顯拘束的向汪舒蕾伸出了手,隨后她又意識到自己剛剛認識汪舒蕾,對她的哥哥使用如此親密的稱呼似乎不太合適,臉上頓時飛起了兩朵紅霞,“我是說……我是汪瀚津的……同……同學……”
“所以,你是她女朋友?”汪舒蕾看著陸棲遲伸過來的潔白纖細的小手,卻并沒有伸手去握。
“那個,那個……我不是瀚津哥哥的女朋友……”陸棲遲臉上的紅暈又變紅了一些,“至少……至少現在還不是……”
“那你來我家干嘛?”
這還用問?提著一兜食材一看就是來上門做飯的,還用“瀚津哥哥”這種肉麻得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稱呼,白癡都看得出來陸棲遲暗戀她哥。
不……連白癡都能看得出來的暗戀,這真的能叫暗戀嗎?
想到這里,汪舒蕾的心里沒來由的抽痛了一下,就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搶走了似的,連帶著她的語氣都冷了幾分。
“那個……那個……我有學習上的問題……想請教一下瀚津哥哥……”陸棲遲好像有點被汪舒蕾嚇到了,往后退了半步,“如果不方便的話,我……我……”
“都進來吧?!蓖翦虼蜷_了大門,“舒蕾,你是打算今后就在這里住下,還是只是回來看看?”
“我……我……要你管!”汪舒蕾囁嚅半天,然后嘴巴又不受控制的說出了和她的真實想法大相徑庭的話,“跟你有什么關系!”
“好吧。”即使是被如此搶白,汪瀚津的臉上也并未出現什么明顯的表情變化,只是默默的接過了汪舒蕾的行李箱和背包,“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下次離開前和我打個招呼。”
“…………”汪舒蕾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想說些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沒說,只是跟在陸棲遲后面默默走進了屋子。
更新時間:2025-05-01 23: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