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是一捧月光，只不過偽裝成了櫻花的顏色，混在人群中央，回頭瞧著我們微笑。
沈晚是獨生女，養的嬌氣，最粘隔壁的小江哥哥，孩提時不懂什么是青梅竹馬，
但有人提起一定要搶著說一聲，“是我們呀，我和小江哥哥最好啦”。
好到……十七歲那年的骨髓穿刺針，是江遠替沈晚擋下的。
2.省立醫院走廊的消毒燈管嗡嗡作響，
沈晚一眼就看見穿著挺括的白襯衫的少年把診斷書折成了紙飛機，
在從血液科的窗口擲向中庭的盛開的櫻花樹。蒼白的指尖劃過“急性髓系白血病”診斷欄，
他側臉浸在冷光里：“就當是提前送你的十八歲禮物，免得到時候來找我哭鼻子”。
那是2017年秋分，沈晚剛在全國鋼琴大賽奪冠。
可惜沒來的及舉起獎杯沈晚就已經攥著江遠的血常規報告沖進檢驗科，
魚尾的長裙掃過滿地黃葉，沾染塵埃，卻不被憐愛。直到配型成功的提示音響起，
窗外的晚櫻像是突然反季節綻放，暗紅花汁順著樹皮裂縫滴落，像上帝打翻的調色盤。
“用我的”，沈晚將散落的劉海別到耳后，腕間白玉雙鐲撞出清越的響聲，在兩人耳畔，
“你教過，和弦里主音要托著屬音才能抵達終止式，你和我也是如此”。
江遠咳出的血沫染紅白大褂口袋里的櫻花標本——那是他父親臨終前最后的研究成果，
基因編輯的永生花。望著少女抽取造血干細胞時的顫抖睫毛，
在鎮痛泵的機械音里江遠想起十二歲那年，她為護住被混混撕毀的樂譜，
額角撞在鋼琴腳架上綻出的血花，當時就覺得，這家伙也太傻了些。3.2018年立春，
沈晚在琴鍵上摸到第一塊凸起的骨痂。短短幾個月沈晚多了許多新朋友，比如會夸她好看，
送她漂亮裙子在跟她理直氣壯要禮物的沈之言。不過沈晚很高興，所以每次都有回禮，
包括她喜歡到連江遠都沒要走的八音盒。兩個人一起沿著小路去圖書館，
偶爾沈之言也愿意陪她去食堂吃小蛋糕，二食堂的小蛋糕其實并不美味，但足夠甜，
沈晚喜歡這個，所以每次都會背著江遠偷偷去吃，一開始是一個人，但可能是太孤獨，
所以她遇見了會和她交換的沈之言。高大俊朗的男孩子，眉眼彎彎的吃小蛋糕的模樣，
實在可愛，可愛到沈晚都沒有注意自己和對方的距離是否太近。他們相處的很好。
直到柏拉圖樂團來校交流的當天，沈晚都穿著沈之言送的星空藍禮服裙，
然后在肖邦《雨滴》的漸強部聽見自己肋骨的脆響，那聲音穿過血肉和禮服響在耳畔，
比琴音還有清晰明亮，讓她的眼前短暫的失去光明，恍惚這接受祝賀與歡呼。還有一捧櫻花，
沈之言果然知道，她喜歡這個。后臺鏡面映出鎖骨下泛青的瘀斑，
止痛栓劑在胃里灼燒出梵高《星空》般的漩渦，“好疼啊”，可惜沒人來輕輕的抱抱她。
“妝花了”，蘇棠突然掀簾而入，溫暖的豆沙色口紅劃過她顫抖的唇瓣，“要我幫你補嗎？
”，那支小方管口紅滾進洗手池時，沈晚正把帶血的紙巾塞進裝著琴譜的小提箱的夾層里。
你還是這么不講理呀，霸道又可愛，像是貓咪又好似刺猬，讓沈晚總是忍不住和蘇棠交集，
那是她本身沒有的鮮活模樣。她和蘇棠的相遇很有趣，兩個驕傲的姑娘，各自有著特長，
在彼此的領域里發著光，因為師長的打趣，一時針尖對麥芒，不過也彼此相識，
成了如今的相處模樣。4.深夜的解剖教室，沈之言在顯微鏡下發現異常細胞，
正要仔細觀察，卻發現以往總是會陪伴在耳側的琴音忽然中斷，等他腳步匆匆趕到到琴房時，
只看見沈晚跪在地板上擦拭這一片艷色，月光把她的影子切成畢加索式的幾何圖形，
是他最愛的形狀，那怕染上血色也很美。就像是他初見沈晚的時候，櫻花樹下，
不過一眼就覺得那里都是完美的模樣。
沈之言沒看見的染紅的紙巾堆里露出半張骨髓捐贈同意書，
簽名處“江遠”二字被水漬暈成難辨的模樣，恍惚的，
就像是又看見了當初反季節開放的櫻花。“是顏料撒了，我本來想畫一幅櫻花圖，
可惜太過不小心，弄成了這副樣子，還被你看了笑話”，沈晚笑著揚起調色板，
腕間友人求來的紅繩突然斷裂，沒有間隔的白玉雙鐲扣出更大的聲響，
“我在準備美術社的寫生活動，不得不努力連夜趕工”。隔了兩日，
沈之言果然在展示欄里見到了一幅櫻花雪景圖，真美。5.到了梅雨季的舞蹈教室，
悶熱潮濕，蘇棠本來不耐煩，卻發現了更衣柜里的匿名信封，上面有著一抹淡淡的香。
櫻花信紙上抄著《吉賽爾》第二幕的改譜建議，角落里粘著暗紅血點，
不詳的預感讓她追到天臺，正好撞見沈晚往靜脈注射透明液體，
白大褂男生握著她的胳膊幫忙尋找血管。“胰島素，沒想到我這個年紀就用上了”，
沈晚拉下衣袖蓋住留置針，“沈醫生在教我別每次都找不準位置”。蘇棠哼了哼，
沒在計較其它，而是別扭的湊過去伸出手，“就一顆，多了沒有”?！疤翘钦嫣稹?，
沈晚微笑。6.直到平安夜那場暴雪，所有謊言被凍成冰棱。
江遠昏倒在造血干細胞采集室時，
沈晚的X光片正躺在沈之言實驗臺上——成骨肉瘤的陰影如同蔓延的藤蔓，
纏繞著她曾為江遠抽取骨髓的那截脊椎。他發現了。7.2019年驚蟄，
四人在最初相遇的櫻花樹下埋下時光膠囊。每個人都沒有打開給其他三人看上一眼。
沈晚放進去確診當天的病危通知書，江遠塞入基因編輯的永生花種子，
沈之言的星圖背面寫滿抗癌藥物分子式，蘇棠猶豫再三，
最終將恐嚇信換成帶血的芭蕾舞鞋綁帶。夜風卷起殘櫻掠過琴房窗口，
沈晚在月光下譜寫《櫻花安魂曲》。當最后一個音符消逝在晨霧中，
她吞下雙倍劑量的止疼藥，把撕碎的診斷書撒向人工湖。
錦鯉爭相吞噬那些帶著羥考酮甜味的紙屑，在水面攪出猩紅的漩渦。8.鋼琴音中斷時，
沈之言正在調試天文望遠鏡。禮堂穹頂的水晶吊燈晃出細碎光斑，
他能看見沈晚的白色裙擺像折翼的蝴蝶般墜落。人群爆發的驚呼聲中，沈之言撞翻了三角架，
金屬部件砸在地上發出刺耳聲響。這是他第二次看見沈晚發病，等他趕過去的時候，
急救車的藍光刺破夜色，蘇棠寶貝的珍珠發卡還卡在鋼琴縫隙里。上周的院系聯誼會上，
這位古典舞專業的首席故意把發卡甩進琴蓋，“哎呀，能幫我找找嗎？還蠻喜歡的，
畢竟是禮物”，她撐著施華洛世奇水晶的指甲劃過沈晚的手背，就差直接點名沈晚，幫幫忙。
此刻那只蒼白的手如今正垂在擔架邊緣，腕間沒了紅繩的白玉雙鐲沾了血，
沈之言想起兩個月前在圖書館，沈晚的琴譜里滑出棕色藥瓶，瓶身上印著“羥考酮”。
“止痛藥”，她當時笑得像初春的櫻花，溫暖明媚，“女孩子的老毛病了”。
解剖學教材在沈之言掌心攥出褶皺。作為臨床醫學八年制的年級第一，
他本來應該比誰都清楚那是晚期癌痛患者才會用到的強效鎮痛劑，可他還是忘記了，
真是不合格的醫生。禮堂后臺的化妝鏡還映著生日蛋糕的殘影。
奶油裱花是沈晚最愛的矢車菊藍，插著數字“22”的蠟燭只燒到三分之一。
作為學生會主席，江遠站在消防栓旁，指節抵著嘴唇咳嗽，陰影里的半張臉比月光還蒼白。
“她總說想看今年的櫻花”，江遠突然開口，喉結在繃緊的頸線間滑動，“明明上周復查時，
醫生說…”。沈之言猛地轉頭，試劑瓶在實驗服口袋叮當作響，他想起醫學院走廊的宣傳欄，
沈晚的志愿者照片貼在造血干細胞捐贈海報最上方，馬尾辮在陽光下泛著栗色光澤。
9.那是三年前的秋天。住院部七層的消毒水味道和記憶里重疊，他怎么能忘記呢？
更新時間：2025-05-01 23:0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