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歲那年的夏天,徐峻嶺第一次見到她。那是七月中旬的一個清晨,
太陽還沒完全爬過東邊的山梁,徐峻嶺推開吱呀作響的木板門,
差點被門檻上蜷縮的一團黑影絆倒。他低頭一看,是個姑娘。
姑娘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沾滿了泥土和草屑,
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臉上也覆著一層灰,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晨光中格外明亮。
她蜷縮的姿勢像只受驚的小獸,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破布包,聽到動靜猛地抬頭,
眼神警惕而疲憊。徐峻嶺愣在原地,手里的搪瓷缸差點掉在地上。他活了二十八年,
從沒見過這么狼狽又這么好看的眼睛。“你...餓不?”他憋了半天,只擠出這么一句。
姑娘沒說話,只是盯著他手里的搪瓷缸——里面裝著半缸昨晚剩下的玉米糊糊。
徐峻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二話不說把缸子遞了過去。姑娘接過的動作幾乎是搶,
她甚至沒起身,就著蜷縮的姿勢,三兩口就把那半缸冷糊糊吞了下去。吃完后,
她舔了舔缸子邊緣,眼睛又看向徐峻嶺?!拔堇镞€有。”徐峻嶺撓撓后腦勺,側身讓開門口,
“要不...進來吃?”姑娘猶豫了一下,最終搖了搖頭,只是把搪瓷缸還給他,
又縮回原來的姿勢。徐峻嶺明白了,轉身進屋,
把灶上溫著的早飯——兩個窩頭和一碗稀粥都端了出來。那天早上,徐峻嶺沒吃上早飯。
他看著姑娘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他三天的口糧,心里竟莫名地高興。姑娘吃完后,
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聲音低啞卻帶著南方人特有的軟糯:“謝謝大哥?!苯酉聛淼娜?,
姑娘一直蜷縮在徐峻嶺的屋檐下。村里人很快都知道了這件事,有人勸徐峻嶺小心,
說這來路不明的女子說不定是逃犯;也有人打趣說徐峻嶺走了桃花運,白撿個媳婦。
徐峻嶺只是憨笑,每天按時給姑娘送飯送水,還從鄰居家借了幾件舊衣服給她換洗。
第四天清晨,徐峻嶺推開房門時,發現院子煥然一新。雜草被拔得干干凈凈,
農具整齊地掛在墻邊,連他堆在角落的臟衣服都洗好晾在了繩上。姑娘站在井臺邊,
手里還拿著掃把,見他出來,咧嘴一笑:“大哥,我想洗個澡。
”這是徐峻嶺第一次看清她的臉。洗去塵土后,姑娘皮膚白得像是從來沒曬過太陽,
細長的眉毛下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紅潤。她說話時帶著南方口音,
每個字都像裹了蜜,聽得徐峻嶺耳根發熱?!拔?、我去給你燒水?!毙炀X結結巴巴地說,
轉身就往灶房走,走了兩步又折回來,“那個...我叫徐峻嶺,村里人都叫我山娃子,
因為名字里太多山了?!惫媚镄α?,眼睛彎成月牙:“我知道,村里人都這么叫你。
”“那你...叫啥名兒?”徐峻嶺終于問出了這個憋了三天的問題。姑娘的笑容淡了些,
她低頭擺弄掃把上的高粱穗:“名字不重要,大哥叫我什么都行?!毙炀X識趣地沒再追問,
轉身去燒水。那天下午,當姑娘穿著他借來的舊衣服,
濕漉漉的頭發披在肩上從屋里走出來時,徐峻嶺知道,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幕了。
一個月后,村里人都知道山娃子有了媳婦。沒人知道他們具體是怎么成的親——沒有酒席,
沒有鞭炮,甚至沒見兩人去鄉里領證。只有山娃子知道,
他們的結合源于姑娘的一句:“山娃子,你要老婆不要?”就這樣,兩人在一起了。
但每天早上,村里人都能看見那個南方來的小媳婦把院子打掃得一塵不染,
晌午時分會站在門口喊“大哥回來吃飯,聲音帶著南方姑娘獨有的軟糯。小媳婦很能干。
她和徐峻嶺一起在門前支了個肉攤,專門幫人宰羊殺豬。令人驚訝的是,
這個看起來嬌小的南方女子剁起骨頭來毫不含糊,一把砍刀在她手里舞得虎虎生風,
案板咚咚作響,引得路人頻頻側目?!吧酵拮舆@是撿到寶了?!贝謇锶怂较伦h論,
“不光長得俊,干活也利索?!毙炀X自己也這么覺得。自從有了媳婦,
他的三間土坯房變得溫馨整潔,日子也有了奔頭。不到一年,他們添置了電視機和自行車,
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唯一讓徐峻嶺心里不踏實的是,他至今不知道媳婦叫什么。
他曾試探著問過幾次,每次媳婦都笑著搪塞過去:“名字就是個稱呼,你愛叫啥叫啥。
”后來徐峻嶺也就不問了,只是在心里偷偷叫她“南南”,因為她來自南方。
變化發生在他們結婚快一年的時候。那天早上,徐峻嶺發現南南蹲在灶臺邊干嘔,臉色蒼白。
“咋了?吃壞肚子了?”徐峻嶺緊張地問。南南搖搖頭,突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大哥,
我可能是有了?!毙炀X愣在原地,然后像被雷劈中一樣跳了起來,在屋里轉了三圈,
最后沖出門去,不一會兒,村里就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高興勁兒過去后,
現實問題接踵而至。要辦準生證,就得先有結婚證;要有結婚證,就得有身份證。
當南南在鄉政府大喊“我什么都沒有”時,徐峻嶺第一次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懼。“沒事,
咱慢慢想辦法?!被丶业穆飞?,徐峻嶺安慰道,心里卻隱約感到不安。
那個不安在一個月后成了真。那天徐峻嶺出門幫人殺牛,回家時發現門前停過車,
兩道深深的車轍印延伸向遠方。屋里收拾得干干凈凈,灶上還溫著飯,只是南南不見了。
村里有人說看見警車來過,有人說看見南南自己上了車。徐峻嶺問遍了所有人,
沒人能告訴他南南去了哪里,為什么走,還會不會回來。
他像丟了魂一樣在村里晃蕩了半個月,最后只能接受現實。他的南南,
那個不知道名字的媳婦,就像來時一樣突然地消失了。徐峻嶺重新過起了光棍生活,
只是現在多了一個習慣——每天傍晚,他會坐在門檻上,望著村口的方向,
手里摩挲著南南留下的一件舊衣服,仿佛在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歸人。
直到兩年后的一個雨天,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女子敲開了他的門,
用和南南一模一樣的南方口音說:”我是她妹妹,這是你兒子。”雨水順著小燕的發梢滴落,
在她腳邊匯成一小灘水洼。她懷里的嬰兒睡得正熟,小臉蛋白里透紅,睫毛上還掛著雨珠。
徐峻嶺站在門口,感覺雙腿像是生了根,動彈不得?!安徽埼疫M去?”小燕挑起眉毛,
那神情與南南如出一轍,只是多了幾分銳利。徐峻嶺如夢初醒,慌忙側身讓路。
小燕抱著孩子大步走進屋內,熟門熟路地找到炕沿坐下,動作熟練得仿佛來過千百次。
她環顧四周,目光在墻上的掛歷、灶臺上的鐵鍋上一一掃過,
最后停留在角落的衣架上——那里還掛著南南的一件舊棉襖。“還留著她的東西?
”小燕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徐峻嶺沒有回答,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嬰兒。
“你說...這是我兒子?”小燕點點頭,把襁褓往前送了送:“七個月大,
生下來就沒吃過母乳,全靠奶粉養著?!彼D了頓,“她生完孩子回去服刑,
三個月后就自殺了?!薄白詺ⅲ俊毙炀X像被雷擊中,聲音嘶啞得不成調子?!吧系?。
”小燕面無表情地說,同時解開襁褓,露出嬰兒的手臂,“看,手腕上有胎記,
和你左手的一模一樣?!毙炀X低頭看自己的左手腕,那里確實有一塊暗紅色的印記,
形狀像片楓葉。他顫抖著伸手觸碰嬰兒的手臂,那小小的、溫熱的身體讓他眼眶發熱。
“她...為什么...”徐峻嶺語無倫次?!盀槭裁催M監獄?”小燕冷笑一聲,“殺人唄。
一個嫖客不給錢還打人,她抄起水果刀捅了三下,當場斃命。
”她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香煙,熟練地點上,“姐姐從小脾氣就烈,不像我,能忍。
”徐峻嶺搖頭,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他記憶中的南南雖然能干潑辣,
但連殺雞都會念幾句“早死早超生”,怎么可能殺人?“她被抓的時候說什么了嗎?
”他輕聲問。小燕吐出一口煙圈:她說我什么都交代。煙霧后面,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警察以為她認罪了,其實...”話到一半突然打住。“其實什么?”徐峻嶺追問。
“沒什么?!毙⊙嗥鐭燁^,突然換了話題,“這孩子你得養,我可養不起。
”徐峻嶺這才注意到小燕的穿著——廉價的化纖連衣裙已經洗得發白,
腳上的塑料涼鞋斷了根帶子,用鐵絲勉強固定著。她比南南高半個頭,身材更豐滿,
眉眼間卻少了南南那種靈動,多了幾分風塵氣。“你...要留下嗎?
”徐峻嶺不知為何問出這句話。小燕笑了,那笑容讓徐峻嶺心頭一顫:“怎么,想姐妹通吃?
”見徐峻嶺漲紅了臉,她擺擺手,“開玩笑的。我住幾天,教你帶孩子,然后就走。
”接下來的日子像夢一樣。小燕確實是個稱職的“老師”,
她教會了徐峻嶺沖奶粉、換尿布、拍嗝。但她也是個難以捉摸的房客,有時整夜不歸,
有時又連續幾天足不出戶,只是坐在炕上抽煙,眼神飄向遠方。第七天夜里,
徐峻嶺被孩子的哭聲驚醒。他起身去沖奶粉,卻發現廚房亮著燈。小燕背對著門站在灶臺前,
手里拿著一張泛黃的照片?!梆I了嗎?”徐峻嶺出聲問道。小燕明顯被嚇了一跳,
照片從她指間滑落。徐峻嶺彎腰撿起,那是一張模糊的黑白合影,上面是兩個小女孩,
站在一棵大樹下?!斑@是...”“我和姐姐?!毙⊙鄵尰卣掌M口袋,
“十二歲那年照的。”徐峻嶺注意到她說這話時手指微微發抖。
他遞過沖好的奶瓶:“你很想她?!薄拔蚁胨俊毙⊙嗤蝗患悠饋?,
“你知道她為什么來北方嗎?為什么選中你這個窮光棍嗎?”她逼近徐峻嶺,
呼吸間帶著酒氣,“因為她欠我的!她搶走了我的一切,最后連死都要給我留個拖油瓶!
”徐峻嶺震驚地看著她。小燕似乎意識到失態,轉身抱起啼哭的嬰兒,動作卻出奇地溫柔。
“噓...不哭了,小可憐...”她哼起一首南方小調,音色竟與南南有八分相似。
第二天清晨,徐峻嶺發現小燕不見了,孩子卻好好地睡在搖籃里。
桌上壓著一張字條:“去買奶粉,中午回。”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很少寫字的人留下的。
直到日落西山,小燕才醉醺醺地回來,身后跟著村里的光棍漢王老五。徐峻嶺站在門口,
臉色陰沉得像鍋底?!皢?,當家的回來啦?”小燕嬉皮笑臉地打招呼,轉身對王老五說,
“謝謝你送我,回去吧?!蓖趵衔鍛賾俨簧岬刈吡恕P⊙鄵u搖晃晃地進屋,一頭栽在炕上。
徐峻嶺站在炕邊,胸口劇烈起伏。“你這是什么意思?”小燕翻了個身,
瞇著眼睛看他:“吃醋了?”她咯咯笑起來,“放心,我沒讓他碰。那些臭男人,
給點甜頭就暈頭轉向...”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呼吸變得平穩。徐峻嶺盯著她的睡顏,
心中五味雜陳。他輕輕從小燕口袋里摸出那張照片,就著燈光仔細端詳。
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小字:“程家姐妹,1990 年春”。字跡已經褪色,但還能辨認。
程家?徐峻嶺皺眉。南南從未提過自己的姓氏。三天后的傍晚,小燕突然說要走。
她收拾著寥寥幾件行李,動作干脆利落,不像南南那樣總是慢條斯理?!斑@么快?
孩子我還不太會帶...”徐峻嶺笨拙地抱著兒子,小家伙正在他懷里咿咿呀呀。
小燕停下動作,直視他的眼睛:“徐峻嶺,你知道我為什么來嗎?”徐峻嶺搖頭。
“因為姐姐臨終前求我?!毙⊙嗟穆曇敉蝗贿煅?。“她說把孩子交給他爹,他是個好人。
”她深吸一口氣,“我本來打算送到就走,可是...”“可是什么?”“可是你太像她了。
”小燕苦笑,“總是為別人著想,明明自己一肚子疑問卻不敢問?!彼呓徊?,
“你想知道她真名叫什么嗎?”徐峻嶺心跳加速:“想?!薄俺逃昵?。”小燕一字一頓地說,
“但她更喜歡別人叫她阿南,因為...”她突然打住,搖搖頭,“算了,不重要了。
”“那你呢?”徐峻嶺問?!拔??”小燕笑了,“程雨燕,不過大家都叫我小燕。
她拎起行李,“我明天一早就走。”那天晚上,徐峻嶺翻出珍藏的半瓶白酒。小燕沒有拒絕,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酒瓶就見了底。酒精的作用下,小燕的臉頰泛起紅暈,
眼睛水汪汪的,像極了南南懷孕時的模樣?!澳阒绬?,”她大著舌頭說,
“姐姐總說你是她見過最好的人?!彼郎惤炀X,呼吸噴在他臉上,“我不信,現在信了。
”徐峻嶺不知道是誰先主動的,等他回過神時,小燕已經在他懷里,兩人滾倒在炕上。
她的身體比南南更豐滿,皮膚卻同樣細膩,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澳阆胨龁幔?/p>
”小燕在他耳邊喘息著問。徐峻嶺沒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抱緊她,
仿佛要把兩年的思念都發泄出來。窗外,夏夜的蟲鳴聲此起彼伏,掩蓋了屋內的喘息與嗚咽。
第二天清晨,徐峻嶺醒來時,小燕已經不見蹤影。
桌上放著孩子的奶粉和一張字條:“過年回來看你們?!迸赃吺且粋€銀鐲子,款式老舊,
像是傳了幾代人的物件。徐峻嶺拿起鐲子,發現內側刻著兩個小字:“雨晴”。
他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滴在熟睡的兒子臉上,小家伙皺了皺眉,繼續安睡。三個月后,
徐峻嶺在整理南南的遺物時,從棉襖內襯里摸出一張火車票和半張照片。
票是從貴州到北京的,日期是他們相遇前一周。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男子,只照到半張臉,
背景像是某個工廠大門。照片背面寫著一個地址和一句話:“找到他,真相大白。
”徐峻嶺盯著這些物品,突然意識到,他可能從未真正認識自己的妻子。
南南——或者說程雨晴——來到這個北方小村,或許根本不是偶然。
而小燕口中那個“殺人犯”的故事,也許只是冰山一角。窗外,秋風吹落一片枯葉,
飄飄蕩蕩,最終落入泥土中。徐峻嶺抱緊懷中的兒子,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與迷茫。
他隱約感覺到,自己和這個孩子的命運,早已與那對神秘的程家姐妹緊緊糾纏在一起,
無法掙脫。秋雨淅淅瀝瀝下了三天,徐峻嶺也三天沒出攤。他盤腿坐在炕上,
面前攤著南南留下的幾件舊衣物,手指一遍遍摩挲著那張從棉襖內襯里摸出來的火車票。
票面上的字已經模糊,但始發站“貴陽”和終點站“北京”還清晰可辨。
“你去北京干什么呢?”徐峻嶺自言自語,目光轉向那半張照片。
照片上的男子約莫三十來歲,只照到側臉,高顴骨,單眼皮,嘴角有一道疤。
背景是某個工廠大門,鐵門上的廠牌只剩“紡織廠”三個字。
最讓徐峻嶺在意的是照片背面那行字:“找到他,真相大白?!弊舟E娟秀,像是南南的手筆。
下面還有一個地址:“貴陽市云巖區文昌南路 27 號 3 單元 502”。
炕角的小家伙突然哭鬧起來,打斷了徐峻嶺的思緒。他連忙抱起兒子,
輕拍著哄道:“不哭不哭,爸在這兒?!焙⒆釉谒麘牙餄u漸安靜,黑溜溜的眼睛盯著他,
那眼神莫名讓徐峻嶺想起南南?!澳銒尩降撞m了我什么?”徐峻嶺輕聲問,
手指無意識地摸到枕邊那個銀鐲子——小燕臨走前留下的。他拿起鐲子對著光細看,
內側除了“雨晴”二字,還有一行小得幾乎看不清的數字:1995.8.15。
這個日期像根刺,扎在徐峻嶺心頭。他翻出老黃歷,找到 1995 年那頁。
8 月 15 日處暑,宜嫁娶、入宅,忌遠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卻被人用心地刻在銀鐲上。雨聲漸歇,徐峻嶺做了決定。
他翻出存折——這些年殺豬宰羊攢下的全部家當,又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和孩子的奶粉尿布。
最后,他把照片、車票和銀鐲子小心地包在一塊紅布里,塞進貼身口袋。
“咱去找你媽媽的真相。”他對懷里的兒子說,小家伙咿咿呀呀地回應,像是在贊同。
三天后,徐峻嶺抱著兒子站在貴陽火車站出站口,潮濕悶熱的空氣撲面而來,
與北方的干冷截然不同。他按照路人指點,坐上一輛破舊的中巴車,搖搖晃晃地向市區駛去。
文昌南路是條老舊的街道,兩旁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建的紅磚房,墻皮剝落,
露出里面發黑的磚塊。27 號院門口坐著幾個打麻將的老人,
聽到徐峻嶺打聽 502 室,一個缺了門牙的老太太瞇起眼睛?!?02?李嬸家?
”老太太的貴州口音很重,“她早搬走嘍,現在住的是她侄女。
”徐峻嶺的心沉了下去:“那您知道李嬸搬哪兒去了嗎?”“醫院?!崩咸珖@口氣,
“市二院,癌癥晚期,怕是沒幾天嘍?!贝蚵牶迷敿毜男畔⒑?,
徐峻嶺馬不停蹄的往市二院趕。市二院住院部走廊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
徐峻嶺抱著熟睡的兒子,輕輕敲開 307 病房的門。
一個瘦得脫相的老婦人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聽到動靜緩緩轉頭?!澳闶??
”她的聲音虛弱但清晰?!拔沂?..程雨晴的丈夫?!毙炀X猶豫了一下,
還是用了這個名字。老婦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阿南的男人?”她掙扎著要坐起來,
徐峻嶺連忙上前扶她?!八€好嗎?”李嬸急切地問,目光落在徐峻嶺懷里的孩子,
“這是...她的孩子?”徐峻嶺點點頭,又搖搖頭:“她...已經不在了。
”李嬸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喃喃道:“還是沒逃過...都是命啊...”她示意徐峻嶺坐下,“她讓你來找我的?
”徐峻嶺掏出那半張照片:“她留了這個,背面寫著找到他,真相大白。”李嬸接過照片,
手突然劇烈顫抖起來:“是馬三!這個畜生還活著!”她激動地咳嗽起來,
嚇得徐峻嶺連忙拍她的背。等平靜下來,李嬸講了一個徐峻嶺完全陌生的故事。
程家姐妹出生在貴州一個偏遠山村,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后,姐妹倆跟著奶奶生活。
1995 年夏天,村里來了個招工的,說廣東紡織廠待遇好,包吃包住。
當時 14 歲的南南和 12 歲的小燕為了減輕家里負擔,跟著村里幾個姑娘一起去了。
“那根本不是正經工廠,”李嬸咬牙切齒,“是黑窯子!老板逼她們接客,
不聽話就往死里打?!彼钢掌榜R三是打手頭子,嘴角的疤就是阿南用剪刀劃的。
”徐峻嶺聽得渾身發冷:“后來呢?”“后來阿南帶著妹妹逃了出來,
但小燕...被他們抓回去糟蹋了?!崩顙鹉ㄖ蹨I,“阿南拼死找到派出所,
可馬三他們早就打點好了,反而說阿南偷東西,把她關了起來。
”“那這照片...”“是證據?!崩顙鹫f,“阿南逃出來后一直在收集證據,要告他們。
馬三就是當年虐待她們的人之一,后來那黑工廠被查封,他跑到北方躲起來了。
”徐峻嶺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南南去北方是為了...”“找他報仇?!崩顙痖L嘆一聲,
“我說這傻姑娘,過去這么多年了,何必呢?可她就是放不下,
更新時間:2025-05-01 21:5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