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砰——!”殿門仿佛要碎裂開來,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濃得化不開的酒氣,
裹挾著一道怒不可遏的明黃色身影,如同風暴般沖了進來。蘇語凝甚至來不及反應,
頭上的大紅蓋頭就被一只粗暴的手狠狠掀飛,摜在地上。刺眼的燭光下,是她那張過于平靜,
甚至顯得有些漠然的臉。下一秒,一只冰冷的大手兇狠地扼住了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
對上的,是新帝蕭玄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龍目?!昂龋 睕]有絲毫溫情,
冰冷的合巹酒直接被粗暴地灌入她的喉中。酒液嗆入氣管,蘇語凝抑制不住地咳嗽起來,
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淚花,但她的眼神依舊冷得像冰。蕭玄看著她狼狽的樣子,
醉意朦朧的眼中卻滿是清醒的厭惡和嘲諷?!昂靡粋€克母亡國的災星!蘇語凝,
你好大的本事!”他猛地甩開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讓她踉蹌了一下。
“太后竟然逼著朕娶你這么個啞巴做皇后?你也配?!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對這樁婚事的鄙夷和對她的憎恨?!案嬖V你,這椒房殿,從今往后,
就是你的冷宮!給朕——滾進去好好反省你的晦氣!”話音剛落,
他將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光潔的地磚上!“啪嚓!”瓷片四濺,發出刺耳的聲響。
蕭玄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懾人的壓迫感,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刮過蘇語凝的臉。
“別以為有母后替你撐腰,你就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個位置上!
”“一個連話都說不了的廢物,占著皇后的鳳位,簡直是我大蕭朝廷天大的笑話!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期待看到她恐懼、瑟縮的表情。然而,沒有。
蘇語凝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蕭玄眼底的戾氣更重,
語氣越發輕蔑:“哦,朕差點忘了,你這啞巴,連哭著求饒的聲音都發不出來。真是無趣!
太無趣了!”他盯著她,試圖從那雙過于平靜的眼眸中找到一絲裂痕??商K語凝,
在承受了這劈頭蓋臉的羞辱之后,非但沒有哭泣,沒有顫抖,
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懼色都沒有流露。她只是在劇烈的咳嗽平復后,抬起手,用雪白的手背,
輕輕擦去了嘴角殘留的冰冷酒漬。那動作,帶著一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從容和鎮定,
仿佛剛才經歷的,不過是一場無聊至極的鬧劇。這詭異的平靜,讓原本怒火中燒的蕭玄,
動作猛地一滯。一股莫名的煩躁感涌上心頭,比剛才的憤怒更讓他不舒服。“你這啞巴,
還敢用這種眼神看朕?!” 他像是被刺痛了般,聲音拔高了幾度。
羞辱一個毫無反應的木頭,讓他感覺自己才像個跳梁小丑!蕭玄煩躁地甩了甩龍袖,
準備離開這個讓他憋悶的地方。就在這時,蘇語凝卻忽然抬起了手。不是阻攔,也不是哀求。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了地上的一塊碎瓷片。那塊碎片,恰好濺落到了她鮮紅嫁衣的裙角,
留下了一點礙眼的酒漬。她抬起眼眸,眼神清冽如寒潭,直直地看向蕭玄。先指了指碎片,
再指了指自己被弄臟的裙角。最后,她的目光平靜地移向了蕭玄那雙踩著金線的龍靴。
無聲勝有聲。那意思再明白不過:皇帝陛下,你弄臟了我的地方。沒有任何言語,
卻比任何激烈的辯駁都更具穿透力,帶著一種無聲的指控和冰冷的質問。
準備拂袖而去的蕭玄,動作瞬間僵在了原地。他感覺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
像是被人隔空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被一個他視為廢物的啞巴,用這種方式“教訓”了?
蕭玄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胸膛劇烈起伏,但他畢竟是帝王,強行壓下了再次發作的沖動。
再待下去,只怕會被這詭異的啞巴氣得失態!“哼!不知所謂!”最終,
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帶著比來時更盛的怒氣,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狼狽,
大步流星地轉身離開。“砰!”殿門被他再次用力甩上,震得燭火都晃了晃,
留下一室死寂和滿地狼藉。喜慶的紅燭靜靜燃燒著,映照著空曠冰冷的宮殿。
蘇語凝緩緩走到殿中那面邊緣已經有些斑駁的銅鏡前。鏡中人,嫁衣似血,面色蒼白,
唯獨那雙眼睛,沉靜得可怕。但在那沉靜的深處,卻仿佛有滾燙的巖漿在無聲地奔涌、積蓄。
她抬起手。指尖,卻并非撫向自己無法發聲的喉嚨。而是極其緩慢地,輕輕點過自己的眉心。
那里光潔一片,但她的動作,卻像是在觸碰一個早已消失的印記。下一刻,她收回手,
猛地緊緊握成了拳。鋒利的護甲深深刺破了嬌嫩的掌心,暗紅的血珠,一滴、兩滴,
沿著指縫緩緩滴落,在那奢華卻冰冷的地衣上,暈開一小片絕望而又妖冶的暗色。她的內心,
響起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蕭玄,你不配知曉我的過往,更不配決定我的命運。
”“這啞,曾是束縛我的枷鎖,但從今往后,它將是我最鋒利的武器。
”“好好坐穩你的龍椅吧……”“我的聲音,會是你整個王朝覆滅的序曲?!?2晨曦微露,
斑駁的光線費力地穿過糊著舊紙的窗欞,照亮了椒房殿內的一地狼藉。
昨夜蕭玄砸碎的酒杯碎片還散落在角落,紅燭早已燃盡成蠟淚,
空氣里殘留著淡淡的酒氣和更濃重的塵埃味。蘇語凝已經換下了那身刺目的嫁衣,
穿著一身幾乎洗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素白宮裝。她端坐在那張積了厚厚一層灰的木桌前,
神情是與這破敗環境不符的平靜。纖細的指尖沾了點清水,
正一筆一劃地在蒙塵的桌面上無聲地勾勒著什么,水跡很快洇開,又很快消失。
腳步聲極輕地響起。秦嬤嬤端著一個破舊的食盒,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看到桌面上轉瞬即逝的水痕,老嬤嬤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隨即迅速掩去。
她將食盒放在桌角,聲音壓得極低:“娘娘,該用早膳了?!笔澈写蜷_,
里面不過是些殘羹冷炙,一看就是下人都不屑吃的東西。秦嬤嬤飛快地掃了一眼殿外,
湊近蘇語凝,聲音更低了,帶著急切:“娘娘,柳家那邊…似乎有些不安分,催得有些緊了。
”話還沒說完,殿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環佩叮當伴隨著嬌縱的笑語聲,由遠及近。
秦嬤嬤臉色倏地一變,趕緊將食盒蓋子合上,退到一旁。下一刻,
柳如煙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宮女太監簇擁著,如同開屏的孔雀般走了進來。
她身上穿著最新貢緞裁成的華美宮裝,頭上珠翠琳瑯,
與這破敗的椒房殿、與素衣簡陋的蘇語凝形成了無比刺眼的對比。
柳如煙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蘇語凝,最后停留在她面前桌上未干的水漬上。
她故作驚訝地用錦帕掩住唇角,聲音尖細地拔高:“哎呀!這不是皇后娘娘嗎?”“嘖嘖,
真是好雅興!都到了這般田地,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在這兒練字?
”她聲音里的嘲諷毫不掩飾:“只可惜啊,水干了,字也就沒了。就像某些人,在這宮里,
注定是留不下半點痕跡的!”柳如煙往前走了幾步,嫌惡地皺了皺鼻子,
用手帕使勁扇著空氣:“這椒房殿,又冷又破,真是晦氣!”就在這時,
她身側一個捧著描金湯盅的宮女像是被門檻絆了一下,驚呼一聲,“哎呀!”宮女身子一歪,
手中那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參湯,不偏不倚,大半都潑向了蘇語凝正放在桌沿的手,
以及那片剛剛寫過字的桌面!“嘩啦——!”滾燙的參湯濺濕了蘇語凝半截素白的衣袖,
將桌面弄得一片狼藉。那宮女立刻惶恐地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奴婢該死!
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皇后娘娘恕罪!”柳如煙卻慢條斯理地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蘇語凝,
臉上掛著假惺惺的笑容。“皇后娘娘心善仁慈,自然是不會怪罪你的,起來吧。
”她嘴上說著寬慰的話,眼神卻像毒蛇一樣盯著蘇語凝狼狽的手。
“不過啊……”柳如煙話鋒一轉,語氣里充滿了炫耀和施舍般的憐憫,“這碗參湯,
可是皇上昨兒特意賞賜給本宮的,說是最上等的遼東老參,溫補得很?!彼室馔nD了一下,
欣賞著蘇語凝的“慘狀”,繼續道:“皇后娘娘您身子弱,福氣也薄,
怕是無福消受這等好東西。”“如今灑了,雖然可惜了些,但也總好過某些人根本用不上,
白白浪費了皇上的一片心意,您說對嗎?皇后——娘娘?”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幾個字,
等著看蘇語凝是會驚慌失措,還是會憤怒屈辱。然而,
柳如煙預想中的任何一種反應都沒有出現。蘇語凝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她只是緩緩抬起頭,那張平靜得近乎漠然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
她伸出那只被參湯濺濕、微微泛紅的手指。首先,指了指桌面上那片黏膩狼藉的湯漬。然后,
她的手指極其緩慢地抬起,指向了柳如煙那身華美衣裙的裙角——那里,
因為剛才宮女踉蹌的動作,濺上了一個幾乎微不可見的小小污點。最后,
蘇語凝拿起手邊一塊還算干凈的粗布抹布。她沒有理會柳如煙,也沒有看那個跪著的宮女。
她只是極其緩慢地、一絲不茍地,將自己面前桌面上的湯漬,仔仔細細地擦拭干凈。
那動作專注而認真,仿佛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而不是一灘污穢的參湯。
擦完自己手邊那一小塊區域,她便停下了動作。抹布被輕輕放在干凈的桌面上。她抬起眼,
目光平靜無波地看著柳如煙,以及她腳下還跪著的宮女。無聲勝有聲。這詭異的平靜,
這無聲的對比,比任何激烈的反駁都更具力量。仿佛在說:我這里的污漬,我自己能擦干凈。
你身上的呢?你和你的人帶來的污穢呢?柳如煙感覺自己精心策劃的一拳,
像是狠狠打在了一團又軟又韌的棉花上,不僅沒傷到對方分毫,
反而被那股無形的力量反震得胸口發悶!這啞巴!她居然用這種方式,
拐彎抹角地罵她和她的宮女“不干凈”?!柳如煙的臉色瞬間一陣青一陣白,像是開了染坊。
“哼!一個啞巴,就會裝神弄鬼!”她強撐著面子,卻也知道再待下去只會自取其辱。
難道真要她彎腰或者讓宮女去給這啞巴擦桌子?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我們走!
這鬼地方晦氣得很!別待久了,染了一身窮酸氣!”柳如煙狠狠地剜了蘇語凝一眼,
仿佛想用目光在她身上戳出幾個洞來。隨即,她高傲地一甩袖子,
帶著她那群同樣尷尬不已的宮女太監,像是躲避瘟疫一樣,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椒房殿。
直到那陣喧囂徹底遠去,秦嬤嬤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氣,趕緊上前查看?!澳锬?,您沒事吧?
手燙著沒有?”她擔憂地看著蘇語凝微紅的手背,一邊心疼,
一邊手腳麻利地從食盒最底層的一個隱秘夾層里,摸出一枚用蠟封好的小小丸子?!澳锬?,
這是剛從柳家那邊傳出來的最新動靜,還有……”秦嬤嬤聲音壓得更低,眼神銳利,
“柳丞相貪墨軍餉的確鑿日期和具體數目,都在里面了!”蘇語凝臉上的平靜瞬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刺骨的銳利。她接過那枚蠟丸,修長的指甲輕輕一劃,
熟練地剝開蠟封,展開里面卷著的細密字條??焖賿哌^上面的內容,她的嘴角,
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冰冷至極的笑意。秦嬤嬤看著她,眼中既有擔憂,
又有某種壓抑的興奮:“娘娘,證據確鑿,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蘇語凝抬起那只還沾著水漬和淡淡參湯痕跡的手指。在秦嬤嬤緊張而期待的目光中,
她用那混合著屈辱與希望的液體,在那塊剛剛被她擦拭干凈的桌面上,
緩緩寫下了兩個字——御史。這兩個字,筆鋒無聲,卻帶著即將掀起驚濤駭浪的力量。
03朝堂之上,暗流洶涌。御史李恪那根硬骨頭,今天果然又跟柳丞相杠上了!
“臣彈劾吏部尚書柳承澤,貪墨邊關軍餉,致使將士缺衣少食,其罪當誅!”李恪聲色俱厲,
唾沫橫飛??上В掷镏挥行╋L聞言事,抓不到實錘,柳黨人多勢眾,
三言兩語就把他懟了回去,氣得李恪差點當場厥過去。這股火,很快就燒到了后宮。
太后宮里傳話過來,意思敲打得很明白:“皇帝啊,前朝后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皇后再怎么說也是哀家和你父皇定下的,你總把她晾在冷宮里,對柳家也逼迫太甚,
傳出去不好聽,容易讓人說你德行有虧,拿這個做文章!
”蕭玄本來就因為李恪那老頑固心煩,聽太后又提起那個晦氣的啞巴,眉頭擰得死緊。
德行有虧?朕最大的虧,就是娶了這么個東西!但他終究沒駁太后的面子,
心里那點疑慮也再次冒頭——這啞巴,真就那么安分?“哼!”蕭玄冷哼一聲,
帶著一股說不清的煩躁和試探,“傳蘇語凝,御書房見駕!”御書房內,檀香裊裊,
卻壓不住那令人窒息的低氣壓。蕭玄一身明黃龍袍,慵懶地靠坐在寬大的龍椅上,
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轉著一枚通透的玉佩,眼神卻像鷹隼一樣,
死死鎖著下方那個跪著的纖細身影。蘇語凝依舊是一身洗得發白的素衣,
頭上連根像樣的簪子都沒有,荊釵布裙,低眉順眼,活像個剛從尼姑庵里撈出來的。
“抬起頭來。”蕭玄的聲音沒什么溫度,像冰碴子一樣砸下來。
蘇語凝身子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然后,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那張蒼白的小臉。
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甚至有點空洞,透著一股子……呆滯?蕭玄喉嚨里發出一聲嗤笑,
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鄙夷:“呵,瞧瞧!這就是朕的皇后?畏畏縮縮,跟個木頭樁子似的,
真是上不得臺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話鋒猛地一轉,
抓起御案上的一本奏折——正是李恪彈劾柳承澤那本——看也不看,
狠狠朝著蘇語凝的腳邊砸了過去!“啪!”奏折摔在地上,紙頁散開,
露出“柳承澤”、“軍餉”幾個刺眼的墨字。“撿起來!”蕭玄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戲謔和殘忍,“給朕——念!”念?一個啞巴,怎么念?!
蘇語凝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令嚇傻了,肩膀猛地一縮,瞳孔都放大了幾分。
她手忙腳亂地爬過去,想要把散落的奏折收攏起來,動作笨拙得可笑,手指都在發抖,
好幾次差點把紙頁給撕破了。蕭玄看著她這副蠢樣子,眼底的厭惡幾乎要溢出來:“廢物!
真是個廢物!連撿東西都撿不明白!”他猛地俯身,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
帶著濃重的壓迫感,語氣森然,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外面都說,朕的皇后不僅是個啞巴,
還是個傻子!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虛傳!”“你說說,你這種人,除了給朕添堵,
讓朕成為天下人的笑柄,還有什么用?嗯?”他冰冷的手指,猛地抬起她的下巴,
強迫那雙空洞的眸子看向自己,醉眼中閃過一絲探究的厲芒:“一個連話都說不了的皇后,
怎么母儀天下?嗯?”“還是說……”蕭玄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惡毒的揣測,
“……你在等?等那個狗屁預言應驗?啞后開口,王朝傾覆?哈!就憑你?
”蘇語凝的眼眶瞬間就紅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她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喉嚨里發出幾聲不成調的、類似于小獸嗚咽的“嗬嗬”聲,聽上去可憐又可悲。
她拼命地搖頭,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比劃著,語無倫次,
似乎在極力表達“不是我”、“我害怕”、“求您饒了我”。
那副驚恐無助、蠢笨可憐到了極點的模樣,讓蕭玄心中最后那點疑慮也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鄙夷,和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掌控快感。廢物終究是廢物,
掀不起什么風浪。他厭惡地甩開手,像是碰了什么臟東西,用力甩了甩龍袖:“滾!
”“看見你就讓朕心煩!”“給朕記住你的本分!安安分分待在你的冷宮里等死,
別再出來礙朕的眼!否則……”他沒說完,但那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蘇語凝像是得了大赦令,連滾帶爬地往后退。她慌亂地將撿起來的奏折捧起,
因為手抖得太厲害,加上視線被淚水模糊,她似乎沒看清地方,
顫巍巍地將那本彈劾柳承澤的奏折,放在了御案的一角。很不巧,
奏折正好壓在了另一份關于邊關糧草告急的文書上面。于是,“柳承澤”三個大字,
和那份文書上同樣醒目的“糧草短缺”、“刻不容緩”幾個字眼,
形成了一種極其微妙、又極其諷刺的并列。這一切,
都發生在她低垂著頭、肩膀瑟縮、仿佛下一秒就要暈過去的“慌亂”之中。“滾出去!
”蕭玄不耐煩地揮手,多看她一眼都覺得晦氣。蘇語凝如蒙大赦,踉蹌著爬起身,
幾乎是跌跌撞撞、逃也似的沖出了御書房。厚重的殿門在她身后“砰”地一聲關上,
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門關上的剎那。
蘇語凝臉上的恐懼、淚水、呆滯、慌亂……如同潮水般褪去,快得不可思議。取而代之的,
是徹骨的冰冷,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她緩緩停下腳步,
回頭望了一眼那扇緊閉的、象征著無上權力的殿門,嘴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蕭玄,你以為你在試探我?你可知,你也正在我的棋局之中,一步步,
走向我為你準備好的結局。她微微抬起右手,寬大的袖袍滑落,露出了一小截素白的手腕。
指尖,不經意地拂過袖口內側。那里,
沾染上了一點極其細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御案墨跡。是剛才“慌亂”撿拾奏折時,
為了“穩住”差點摔倒的身體,看似無意間扶按在御案邊緣留下的。這點墨跡,
尋常人或許看不出什么。
那位正在為缺少柳家貪墨實證而焦頭爛額的李恪御史手中……這來自御書房的“無心之證”,
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04柳承澤那老狐貍,最近日子著實不太平。御史臺的李恪,
像條瘋狗似的逮著他不放,雖說沒咬到肉,可那嗡嗡聲也夠煩人的。柳如煙自然是近水樓臺,
父親心情不好,她在這宮里也跟著冒火。椒房殿里,蘇語凝端坐在桌前,手里的動作沒停。
秦嬤嬤壓著嗓子,在她耳邊輕聲匯報:“娘娘,按您的意思,奴婢已經放出去了,
說是太后體恤您久居殿中,讓出來散散心。算著時辰,柳妃也該往御花園去了,
她今兒個火氣大著呢,正是一點就著。”蘇語凝微微點了下頭,
起身攏了攏那身洗得發白的衣裳,看著窗外,眼神比初春的寒風還冷。御花園里,
花兒沒開幾朵,倒是一群穿著鮮亮的宮人,簇擁著柳如煙來了。
她今兒打扮得跟要去赴宴似的,珠光寶氣,走一步晃三晃。遠遠看見蘇語凝,
柳如煙那張本就帶火的臉,瞬間拉得更長。“喲,這不是我們皇后娘娘嗎?
”她嗓音尖得能刮下三層墻皮,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怎么,冷宮悶得慌,出來吸毒氣了?
”她拿帕子捂住鼻子,仿佛蘇語凝身上帶著什么見不得光的晦氣?!罢媸腔逇猓?/p>
走到哪兒都帶霉運!”柳如煙說著,故意放慢腳步,想好好羞辱一番。蘇語凝垂著眼,
像被刺痛了,身形似乎晃了晃,腳步有些凌亂。就在兩人錯身的那么一下,“哎呀!
”秦嬤嬤適時發出一聲低呼。蘇語凝身子一歪,好像沒站穩,看似不經意地,
手臂就那么碰了一下柳如煙高高抬著、準備用來扇風的手臂。只聽“叮當”一聲脆響!
一道耀眼的光芒劃過,緊接著,一枚流光溢彩的鳳釵從柳如煙烏黑的發髻上滑落,不偏不倚,
砸在青石板地面上!“啪!”玉石雕琢的鳳尾,“應聲”斷裂了一角!蘇語凝猛地矮下身,
像是被嚇壞了,惶恐地跪倒在地,雙手在身前亂揮,拼命地比劃著什么,
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驚慌失措和愧疚。秦嬤嬤也趕緊跪下:“柳妃娘娘息怒!
皇后娘娘不是故意的!”柳如煙本來只想罵幾句撒撒氣,可一看到地上摔斷的鳳釵,
整個人像觸電一樣!“我的釵子!”她猛地尖叫起來,聲音又尖又利,
完全沒了貴妃該有的儀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你!你這賤人!你!
你把我的釵子摔壞了!”她連連頓足,指著地上的斷釵,臉上煞白一片,
嘴里蹦出來的話帶著一股近乎瘋狂的急切,“這釵子…這釵子對我、對柳家多重要,
你知道嗎?!摔壞了你賠得起嗎?!”她說得又急又快,根本顧不上這里是什么地方,
顧不上旁邊還有宮人太監聽著。她那失態的樣子,
和對一支小小鳳釵表現出的、超出常理的緊張和看重,顯得異常詭異。
就在柳如煙嗓門最高的時候,遠處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翱瓤??!甭曇舨桓?,
卻像一道驚雷,讓柳如煙的尖叫戛然而止!一位穿著藏青色官服、面容方正清瘦的老者,
正站在不遠處的拱門下。正是那個不畏權貴、敢于彈劾柳丞相的王御史。
他顯然在這里聽了一會兒了。王御史目光如炬,先是落在那摔斷的鳳釵上,
然后移到柳如煙那扭曲著、寫滿了慌張的臉上,最后,
又掃了一眼跪在地上、身體微微顫抖、低垂著頭的蘇語凝。他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眼神里閃過一絲明顯的疑惑和深思。那支鳳釵,為什么會讓一向跋扈的柳妃如此失態?
她剛才說了什么?對柳家很重要?見到王御史,柳如煙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了個干凈。她僵在那里,想辯解,想遮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王御史什么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她們主仆三人一眼,眼神復雜難辨。然后,
他緩緩地、像個石雕一樣,轉身,背著手,一步一步離開了御花園。他走后,
柳如煙氣得渾身發抖,卻又不敢再鬧,狠狠剜了一眼蘇語凝,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
帶著她同樣嚇得大氣不敢出的宮人,狼狽地匆匆離開了。等到御花園再次安靜下來,
蘇語凝才緩緩直起了身。哪里還有半分先前的驚恐和瑟縮?她低垂的眼瞼下,
一道冰冷的光芒一閃而逝,快得驚人。秦嬤嬤趕緊上前扶她,壓低了聲音,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娘娘,王御史他…肯定是起疑了!魚上鉤了!
”蘇語凝沒有說話,只是對著柳如煙消失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冷冽至極的弧度。
不過秦嬤嬤接下來的話,卻讓這絲冷意中,多了一份疑惑和凝重?!澳锬铮?/p>
”秦嬤嬤的聲音更低了,幾乎是耳語,“宮里還有個消息,陛下那邊…最近似乎在悄悄調看,
當年您中毒失聲的那批舊檔…連太醫院的脈案都翻出來了…不知…不知是什么用意?”蕭玄?
他在查當年的事情?他想做什么?蘇語凝眼神一凝,那一絲冷冽,瞬間轉變為深邃難測。
05秦嬤嬤帶來的這個消息,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針,
狠狠扎進了蘇語凝看似早已麻木的心湖深處,激起一片驚濤駭浪。椒房殿里,死寂無聲。
蘇語凝坐在冰冷的銅鏡前,無法入眠。喉嚨深處,那股熟悉的、被強行遺忘的鈍痛感,
又一陣陣地翻涌上來,帶著揮之不去的灼燒記憶。她抬起手,指尖控制不住地輕顫,
緩緩撫上自己的喉結。腦海里,那些被死死壓在最底層的碎片,如同沖破堤壩的洪水,
洶涌而出!黑暗!對,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屋子!她還那么小,那么無助!
幾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按住了她!一塊帶著腥臭味的布條,蒙住了她的眼睛!然后,
是冰冷的鐵器,粗暴地撬開了她的牙關!辛辣!苦澀!那是什么鬼東西?!
滾燙的液體被強行灌入,沿著食道一路燒下去,火辣辣的痛!最終,那股灼熱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了她最脆弱的聲帶上!“啊——!”她想尖叫,卻只發出破碎的氣音。從此,
天籟失聲?!八麄冋f……蘇家有女,
來不詳’……”“會‘妨礙儲君’……”“為了大局……為了龍位……她必須……永遠閉嘴!
”誰?是誰當年在她耳邊模糊不清地說著這些話?此刻,那些字句在回憶里變得無比清晰,
帶著淬毒的冰冷!不是什么狗屁“不詳”!是“妨礙”!妨礙誰?!
“吱呀——”殿門被輕輕推開。秦嬤嬤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安神湯,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看到銅鏡前蘇語凝那蒼白而緊繃的側臉,看到她捂著喉嚨、身體微微顫抖的樣子,
老嬤嬤眼圈瞬間就紅了?!澳锬铩窒肫甬斈辍羌铝耍俊鼻貗邒叩穆曇魩е煅?,
將湯碗輕輕放在桌上,猶豫了一下,終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
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懼和憤怒:“老奴……老奴這幾日,托了宮里的老姐妹,
聲……”“娘娘……當年……當年給您下毒的人……身份不簡單……”“他們行事太縝密了,
根本不像是臨時起意,倒像是……像是在奉著誰的密令!”秦嬤嬤說到這里,
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幾乎不敢抬頭看蘇語凝的眼睛:“而且……而且那些人,
當年還隱約提起過……說什么……‘掃清此障礙,殿下……殿下大業可成’……”轟——?。?/p>
!“殿下大業可成”?!這六個字,如同九天驚雷,在蘇語凝腦中轟然炸響!她猛地轉過身,
一把抓住秦嬤嬤的胳膊,力道之大,讓秦嬤嬤痛呼一聲,手里的湯碗都差點被打翻!
蘇語凝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的眼睛瞪得極大,布滿了震驚、難以置信,
還有一種被徹底背叛的、毀滅性的痛苦!障礙?誰的障礙?!大業?誰的大業?!
還有哪個“殿下”?!她不能說話!她急促地張著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破碎聲音,
像一只瀕死的雛鳥!憤怒、焦灼、痛苦、絕望……所有情緒都堵在她的胸口,幾乎要炸開!
她猛地松開秦嬤嬤,踉蹌著撲到桌邊,伸出顫抖的手指,沾了點冷掉的茶水,
發瘋似的在桌面上胡亂比劃著!“是……誰?!”“為……了……誰?!
”“殿……下……蕭……玄?!”最后一個名字寫出來,她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
秦嬤嬤再也忍不住,渾濁的老淚洶涌而出,聲音低到了塵埃里,
卻字字泣血:“是啊……娘娘……還能有誰?!”“那些動手的人,
后來……后來都得了天大的好處……一個個都成了新帝的心腹!!
”“陛下他……他的龍椅……就是踏著您……踏著您被毀掉的人生和名聲……鋪上去的?。?!
”“他們口口聲聲說您‘不祥’,說您‘克父克母’,可真正利用您的所謂‘不祥’,
犧牲您,成就自己的……是……就是陛下啊?。 本薮蟮?、令人窒息的背叛感!
刻骨銘心的仇恨!如同最冰冷、最黑暗的潮水,瞬間將蘇語凝徹底淹沒!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欢締。∷晃勖?!
她被像垃圾一樣丟棄在這座名為椒房、實為冷宮的囚籠里!
她像個活死人一樣忍受著日復一日的羞辱和絕望!而這一切的一切,
竟然只是為了給那個男人鋪路?!那個高高在上,
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她“晦氣”、“災星”的男人!那個在大婚之夜,
將她視若敝履、棄之如敝屣的男人!哈哈……哈哈哈哈……蘇語凝幾乎要笑出聲來,
可喉嚨里只能發出更加嘶啞難聽的氣音。她跌坐在冰冷的椅子里,
雙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喉嚨,指甲深深掐進皮肉里。
仿佛要把那份深入骨髓的屈辱、憤怒、和刻骨的疼痛,連同這被毀掉的聲音,
一起從身體里撕扯出來!她猛地抬起頭!鏡中的女人,
哪里還是那個怯懦無助、任人欺凌的啞巴皇后?!那雙死寂的眼眸里,
燃起了兩簇熊熊燃燒的、來自地獄的復仇之火!那是被欺騙!被犧牲!被踐踏!
被侮辱到極致的靈魂,發出的最凄厲、最憤怒的咆哮!她啞著。但她的內心深處,
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地吶喊,震徹整個宮殿,
“蕭玄……”“柳家……”“所有……所有把我蘇語凝當成廢物棋子的人……”“這筆血債!
”“從今天起!”“利息,開始計算了?。 薄拔?!發!誓!
”“我會用你們最想不到的方式,讓你們每個人都清楚地知道——”“剝奪我的聲音,
毀掉我的人生……”“是你們這輩子,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6恨意,
如同地底的巖漿,在蘇語凝心中奔騰咆哮,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焚燒殆盡!蕭玄!竟然是他!
那個毀了她一生,還將她踩在腳底肆意羞辱的男人!不行,不能等了!多等一天,
變數就多一分!必須立刻找到能掀翻棋盤的力量!夜色如墨,寒風嗚咽,
吹得椒房殿破舊的窗欞吱呀作響,更顯得人心惶惶。“娘娘,都安排好了。
”秦嬤嬤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無法掩飾的緊張,“奴婢以替太后抄寫祈福經文,
需去藏書閣尋孤本為由,外面的眼線暫時被引開了。”蘇語凝點點頭,
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有眼底深處那不滅的寒意。主仆二人,一前一后,
如兩道鬼魅的影子,避開稀疏的巡邏燈火,悄無聲息地融入了皇宮最深的黑暗。她們的目標,
是皇宮西北角,那座早已荒廢,據說鬧鬼的藏書閣。推開積滿厚厚灰塵的木門,
一股陳腐發霉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人幾乎窒息。閣樓深處,只有角落里一盞孤零零的燭火,
在風中搖曳不定,映照著蛛網遍布的書架,如同鬼蜮。燭火旁,一道頎長的身影背對著她們,
穿著低調卻難掩華貴的玄色錦袍,袍角繡著極其隱晦的云紋??諝猓路鹉塘?。
“呵……”一聲低沉的輕笑打破了死寂,帶著幾分玩味,幾分審視,“能避開宮中層層耳目,
深夜到此,皇后娘娘,這份膽色,倒是讓本王刮目相看。”那人緩緩轉過身。
一張保養得極好的臉,看上去不過四十許,眉眼間帶著一股文人雅士的溫和,
似乎對世事全然無爭??善请p眼睛,看似含笑,深處卻藏著洞悉一切的精光!
竟然是他——平日里只知吟詩作畫,醉心山水,從不參與朝政紛爭,甚至被蕭玄刻意打壓,
幾乎快被遺忘的安王,蕭湛!蕭湛微微頷首,目光落在蘇語凝身上,
那審視的意味更濃了:“如此大費周章地密會,想必,皇后娘娘帶來的,
不會是什么尋常消息吧?”他的語氣帶著試探,仿佛在掂量,
眼前這個被困冷宮的“啞巴皇后”,究竟有幾分斤兩。蘇語凝面無表情,只是抬了抬手。
秦嬤嬤立刻會意,上前一步,將一個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木匣子,雙手呈上。蕭湛挑了挑眉,
伸手接過,打開。下一瞬,他那雙看似溫和的眸子,猛地收縮!匣子里,沒有金銀珠寶,
只有幾份字跡潦草卻內容驚心的密信副本,和一本薄薄的賬冊概要!“柳家貪墨軍餉,
勾結西北守將,證據在此?!鼻貗邒叩穆曇舨桓?,卻字字清晰,帶著冰冷的殺意,
轉述著蘇語凝無聲的控訴,“陛下……對此并非全然不知,甚至,默許縱容,只為制衡柳家,
穩固他的朝堂。”蕭湛的臉色變了,看向蘇語凝的眼神,
第一次帶上了真正的凝重:“柳承澤這條老狗,確實該死。但僅憑他……還不足以動搖國本,
更不足以……”他的話沒說完。蘇語凝再次抬手,秦嬤嬤又遞上了一張更薄的紙。紙上,
只有寥寥數行字。記錄的,卻是幾年前,一位戰功赫赫的封疆大吏,突然被冠以謀反罪名,
滿門抄斬的舊案!而那所謂的“謀反”證據鏈中,最關鍵的一環偽證,所有線索,
都若有若無地指向了——當時,還是太子的蕭玄!“砰!”蕭湛猛地一拍身旁的破舊書案,
震落一片灰塵!他死死捏著那張薄紙,手背青筋暴起,臉上溫和的偽裝徹底撕裂,
更新時間:2025-05-01 21:4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