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青楊鎮被一層灰蒙蒙的霧氣籠罩,濃稠的霧氣像一雙無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寸土地。
歪斜的電線桿在霧中佝僂著身軀,裹著銹跡的電線垂落如衰老的神經。
枯枝在寒風中扭曲成痛苦的形狀,每一聲嗚咽都像是被生活碾碎脊梁的人們,
在濃霧深處發出無聲的控訴。初下基層的林志為站在信訪辦公室窗前,
玻璃上凝結的水珠順著裂痕緩緩滑落,如同未干的淚痕。遠處零星亮著的幾盞路燈,
在霧氣中暈開微弱的光暈,像極了這座鄉鎮疲憊而又倔強的眼睛。
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信訪材料被穿堂風掀起邊角,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仿佛在訴說著無數未被解決的難題。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框剝落的油漆,
突然意識到這層褪盡的朱紅,竟和電話里周福海破碎的嗚咽聲,有著同樣的滄桑質感。
「叮鈴鈴——」尖銳的電話鈴聲如同一把利刃,刺破凝滯的空氣。林志為快步走到桌前,
接起電話,聽筒里傳來帶著哭腔的嘶吼:「林書記!我是周福海!他們又欺負人了!」
電流聲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啜泣,「我守著規矩活,可規矩能填飽肚子嗎?」
此刻的周福海蜷縮在自家昏暗潮濕的角落里,墻角的墻皮大片脫落,露出里面斑駁的紅磚,
霉斑在墻面上肆意生長,像極了他潰爛的生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他卻感覺不到疼痛。掛斷電話后,他盯著破舊的墻壁上自己歪斜的影子,
記憶突然回到了三天前的那場沖突。那是個陰冷的午后,天空陰沉得仿佛要滴下水來。
周福海去村口的小賣部買鹽,遠遠就看見周廣順站在自家新蓋的二層小樓前,
正得意地向鄰居們炫耀著房子的裝修。嶄新的瓷磚在黯淡的天光下泛著冷硬的光,
鋁合金窗戶折射出刺眼的芒,與周福海家搖搖欲墜的土坯房形成鮮明對比。「喲,
這不是咱們的大好人周福海嗎?」周廣順斜倚著雕花鐵門,嘴角掛著輕蔑的笑,「看看你,
窮得叮當響,老婆孩子都跑了,真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饑???」周福海的身體僵住,
拳頭不自覺地握緊,卻又慢慢松開。他抬起頭,聲音有些發顫:「有些人做事總想著鉆空子,
占了便宜還四處顯擺,就不怕遭報應嗎?」周廣順雙手插兜,仰起頭哈哈大笑,
眼神中滿是輕蔑。他慢條斯理地掏出一根香煙,點燃后深吸一口,
煙霧從他嘴角溢出:「周福海,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家這房子,
那是我辛苦攢錢蓋的,每一分錢都干干凈凈。倒是你,天天上訪鬧事,
整個村子都被你搞得烏煙瘴氣,還好意思說別人?大家可都看著呢,可別血口噴人?!拐f罷,
他拍了拍身旁村民的肩膀,一副無辜的樣子。周圍的鄰居們有的低頭不語,
有的尷尬地笑了笑。周福海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默默轉身離開??蓜傋叱鰶]幾步,
身后傳來周廣順故意提高的聲音:「還是老實人好??!」這話像一根刺,
扎得周福海腳步踉蹌了一下,但他只是咬了咬牙,繼續往前走。寒風卷起地上的枯葉,
撲打在他身上,仿佛也在嘲笑他的狼狽。回憶起這一幕,周福海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為什么?為什么我守著良心,卻要被這樣羞辱?」他喃喃自語,聲音被黑暗吞噬。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妻子離開的那個夜晚?!鞘莻€大雪紛飛的寒冬,
屋內唯一的取暖爐早已熄滅,寒意滲入每一寸骨髓。妻子坐在褪色的木椅上,
懷中抱著熟睡的女兒,身上裹著打著補丁的棉被,臉上寫滿了疲憊與絕望?!父:#?/p>
我知道你正直,可我們的孩子要吃飯,要上學。」她的聲音沙啞而顫抖,「跟著你,
連最基本的生活都成問題。我不能看著孩子跟著我們受苦?!怪芨:9蛟诒涞牡厣?,
緊緊握住妻子的手,淚水滴落在她手背上:「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我已經在想辦法了,只要我堅持,總會有轉機的?!蛊拮觿e過臉,不愿看他:「這些年,
我跟著你吃苦受累,毫無怨言??珊⒆硬荒芤恢边@樣。
我不能讓她跟著我們過這種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顾龗昝撻_周福海的手,
將一張皺巴巴的離婚協議書放在桌上,「這是我最后能為孩子做的。」周福海呆坐在原地,
看著妻子收拾簡單的行李,帶著女兒消失在茫茫大雪中。房門關閉的那一刻,
仿佛也將他的希望一并關在了門外。此后無數個夜晚,他都在自責與痛苦中度過,
懷疑自己堅持的意義?!诙烨宄?,天還未完全透亮,林志為和小張就出發了。
車子碾過結冰的車轍,在泥濘的村道上顛簸前行,每一次震動都像是命運的敲打。
遠處山坡上的荒草在風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像是某種無聲的控訴。
當他們停在周福海家歪斜的磚瓦房前時,幾只瘦骨嶙峋的野貓從坍塌的院墻缺口竄出,
驚起一片塵土,仿佛在訴說著這里的破敗與荒涼。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
一股刺鼻的霉味裹挾著潮濕的寒氣撲面而來,讓人忍不住皺眉。
屋內僅有的一扇小窗蒙著油漬斑斑的塑料布,勉強透進幾縷黯淡的光線,
在昏暗的環境中顯得格外微弱。45 歲的周福海蜷縮在褪色的棉被里,
蠟黃的臉上寫滿疲憊,眼窩深陷,顴骨高高凸起,凌亂的頭發中銀絲交錯,
仿佛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深深烙印??吹搅种緸?,他猛地掀開被子,
赤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一把抓住林志為的胳膊,
聲音里帶著壓抑的顫抖:「您看看這日子怎么過!」他顫抖著指向墻角,
那里擺著半碗結了冰碴的稀粥,「有些人靠不正當手段蓋起了二層小樓,
可我連飯都快吃不上了!」林志為輕輕拍了拍周福海的肩膀,語氣沉重而堅定:「周大哥,
你放心,土地流轉這事,我一定會一查到底。有什么問題,我們都會弄清楚,給你一個公道。
這期間,你生活上要是還有啥困難,缺米少油的,或是孩子那邊有啥需要,盡管跟我說,
鎮里一定想辦法幫襯。」周福海抬起頭,眼中滿是感動與迷茫:「林書記,
我都折騰這么久了,真的還能有個結果嗎?我現在啥都沒有了,工作沒了,家也散了……」
林志為直視著周福海的眼睛,認真說道:「周大哥,你得信我,也得信自己。我剛到鎮上,
就是來解決這些難題的。你看這青楊鎮,不能讓老實人一直受委屈。對了,我還想問問,
你之前工作是做什么的?我尋思著,要是能發揮你的長處,往后日子總能慢慢好起來?!?/p>
周福海愣了愣,神情有些恍惚,低聲說道:「我……我以前從衛校畢業,
本來想著能當個醫生,給鄉親們看病。可后來……」林志為眼睛一亮,
語氣中帶著欣喜:「原來你是學醫出身!這可太好了!周大哥,你有這本事,
咱們一起把診所開起來怎么樣?現在村里看病也不方便,你要是能重操舊業,既能幫助大家,
也能有份營生,日子肯定能越過越好!」周福海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光亮,又迅速黯淡。
他望著墻上斑駁的獎狀,那是他曾經的榮耀。記憶回到衛校的課堂,陽光透過窗戶,
老師講著醫者仁心,同學們眼中滿是憧憬?!改嵌际嵌昵暗氖铝?,現在誰還信赤腳醫生?
」他苦澀地笑,「我試過找工作,人家一看我是上訪戶,直接把我轟出來。我這輩子,
是不是就這樣完了……」林志為握住他的手,堅定地說:「別灰心,周大哥。有我在,
咱們一步步來?!箯闹芨:<译x開后,林志為眉頭緊鎖,眼神中透著疑惑,
決定先對土地流轉的事情進行摸底走訪。他和小張剛到村委會門口,
就看見村主任王強正站在院子里,翹著二郎腿,悠閑地抽著煙,和幾個村民談笑風生。
見到他們,村民們只是隨意打了個招呼便散去。王強不緊不慢地起身,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
迎上來招呼他們坐下:「林書記大駕光臨,有什么事盡管吩咐!」「王主任,
關于周福海反映的土地流轉問題,你給詳細說說吧?!沽种緸槟抗怃J利,開門見山地說。
王強臉上笑容不變,靠在椅背上,語氣輕松:「嗨,這事我知道。
當時土地流轉是為了村里的發展,流程都是合規合法的,合同大家也都簽了字。
周福??赡苁菍ρa償政策理解得不太透徹,心里有了誤會。」
「那有人反映說存在多報土地面積和地上附著物的情況,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林志為緊盯著王強的眼睛,語氣嚴肅。王強絲毫不慌亂,反而笑著擺擺手:「林書記,
這可不能聽風就是雨。咱們村的土地流轉工作一直都是公開透明的,大家都是按規矩辦事,
怎么可能有這種事?肯定是有人弄錯了,或者是惡意造謠。」林志為聽了,心中雖然懷疑,
但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異樣,只是點點頭:「既然這樣,那我再了解了解情況?!闺S后,
他不動聲色地和小張離開。走出村委會,寒風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的枯葉,
林志為的思緒也如同這枯葉般雜亂。他知道,事情恐怕沒有王強說的那么簡單。
他們開始挨家挨戶地走訪村民。每敲開一戶人家的門,迎接他們的不是冷漠的拒絕,
就是警惕的眼神。有的村民見到他們,立刻慌慌張張地關門,嘴里還嘟囔著「不知道,
別問我」;有的則連連擺手,說自己什么都不清楚。在走訪到村東頭的老張家時,
門剛打開一條縫,老張就緊張地說:「林書記,我真的啥都不知道,您別為難我。」
說完就要關門。林志為眼疾手快,用手擋住門,誠懇地說:「老張,我知道大家有顧慮,
但這事關系到公平正義,你放心,我們一定會保護好你們?!估蠌埪犃耍齑絼恿藙?,
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關上了門。就在林志為感到一籌莫展的時候,
小張指著遠處一個坐在院子里編竹筐的老人說:「林書記,那是李大爺,他平時為人正直,
或許愿意說點什么?!沽种緸楹托埧觳阶哌^去,李大爺抬頭看了他們一眼,
又低頭繼續編筐,嘴里嘟囔著:「你們走吧,問了也白問。」林志為蹲下身,
幫李大爺遞過竹條,輕聲說:「李大爺,我知道您心里有苦,周福海的事我一定會查清楚,
不能讓老實人受委屈?!估畲鬆數氖诸D了頓,嘆了口氣說:「林書記,不是大家不想說,
而是周廣順在村里勢力大,和村干部關系也不一般,大家都怕得罪他。周福海說的都是實話,
確實有人虛報了不少,這事村里很多人都知道,就是沒人敢站出來。他還威脅過大家,
誰要是敢多嘴,就沒好果子吃。而且聽說,為了這事,周廣順還給王主任送了不少好處,
所以一直壓著沒解決?!沽种緸槁牶?,心中一沉,看來這里面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隨著走訪深入,越來越多的線索匯集到林志為手中。有人偷偷塞給他一張紙條,
上面詳細記錄了虛報的土地畝數;還有人提供了當年土地測量時的原始草圖,
與上報數據明顯不符。與此同時,周廣順得知林志為在調查他,坐立不安。
他在自家豪華的客廳里來回踱步,突然拿起手機,撥通了王強的電話:「老王,
林志為最近查得緊,你可得穩住,別把事情抖漏出去。」
王強在電話那頭聲音有些顫抖:「我知道,可他手里好像有不少證據?!埂概率裁矗 ?/p>
周廣順惡狠狠地說,「他能拿我們怎么樣?你給我把嘴閉緊了。還有那個周福海,
他不是想開診所嗎?得想辦法讓他開不成,不能讓他好過!」掛斷電話后,
周廣順又聯系了幾個地痞流氓,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他們去給周福海的診所搗亂。
更新時間:2025-05-01 21:4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