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便利店第三次遇見她的。那天悶得厲害,空調外機嗡嗡作響,
冰柜里的涼氣順著門縫往外滲。我正蹲在貨架前挑泡面,
后脖頸突然被涼意激得起了層雞皮疙瘩。回頭就看見她捏著片薄荷濕巾,手指頭凍得發紅。
"對、對不起啊。"她慌慌張張把濕巾往身后藏,馬尾辮掃過肩頭,
"我看你后背都汗透了......"我這才發現T恤早就黏在背上。
收銀臺的電子鐘顯示十一點四十七分,玻璃門外炸開一道紫紅色的閃電。雨點砸下來的時候,
她正往包里塞剛買的衛生巾。透明塑料袋嘩啦啦響,我瞥見她耳尖紅得能滴血。
卷簾門被風吹得哐當直晃,她突然把傘塞進我懷里。"你用吧。"她說,"我住得近。
"那把淺藍色折疊傘還帶著體溫。我追出去時只看見她踩著帆布鞋跑進雨里,
白色連衣裙下擺濺滿泥點。第二天我握著傘柄在她公司樓下轉悠,
保安看我的眼神活像防變態。第三次見面是在出租屋門口。中介領著我看房,
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門從里面開了。她頂著頭亂糟糟的卷發,嘴里還叼著半片吐司。
"楊欣妍?"中介驚呼,"你不是說月底搬?"后來我們成了合租室友。
她總愛把冰鎮西瓜切得方方正正,說這樣啃起來不會蹭花口紅。有回我錯穿她的毛絨拖鞋,
她舉著鍋鏟追了我半個客廳,笑罵聲混著紅燒肉的香氣在樓道里飄。
手機在枕頭底下震第三回的時候,我終于摸到接聽鍵。
楊欣妍的聲音裹著電流聲:"臨時加班,不用等我了。"床頭燈在墻壁投下鋸齒狀的光影。
我盯著微信對話框里那個孤零零的"好"字,拇指懸在發送鍵上半天沒動。
上周三她圍巾沾的雪松香水味,明明和我送的那瓶花果調不一樣。廚房里砂鍋還在咕嘟,
山藥排骨湯煨了四個鐘頭。我舀了勺嘗味道,咸得發苦——原來把鹽罐當成了糖罐。
玄關傳來鑰匙轉動聲時,掛鐘剛敲過十二下。楊欣妍脫大衣的動作頓了頓,
鼻尖皺起可愛的弧度:"又煮糊了?"我接過她手里的文件袋,牛皮紙面還帶著寒氣。
她轉身開冰箱拿酸奶,后頸有道紅痕一閃而過。"最近項目很忙?"我裝作不經意地問。
她含混地嗯了聲,塑料勺在杯壁上刮出刺啦聲。我盯著她鎖骨處消失的銀鏈子,
突然想起上周洗衣服時,從她口袋里摸出的酒店收據。凌晨兩點半,
手機屏幕在黑暗里幽幽發亮。楊欣妍翻了個身,被子窸窣作響。我盯著天花板上的光影,
聽見自己心跳聲大得嚇人。她最近總把手機反扣著充電。洗澡時要帶進浴室,
連下樓取快遞都要攥在掌心。昨天我收拾茶幾時碰到她的包,掉出來的口紅滾到沙發底下。
撿的時候摸到個硬物,是支用過的驗孕棒。衛生間的燈突然亮了。我慌忙縮回手,
塑料包裝紙在寂靜中發出清脆的響。磨砂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輪廓,
花灑聲里夾雜著壓抑的咳嗽。第二天我請假去了市立醫院。消毒水味嗆得人頭暈,
我攥著掛號單在走廊來回踱步。轉角處閃過抹熟悉的姜黃色,楊欣妍的羊絨圍巾拂過導診臺。
我跟了兩步又剎住腳。她正在和穿白大褂的男人說話,那人伸手替她理了理鬢發。
我認得那個側臉,上周團建照片里,他們部門新來的海歸總監。"賀彭?
"護士舉著病歷本喊,"賀彭在嗎?"診室里冷氣開得足。
醫生推了推眼鏡:"你太太最近情緒波動很大啊,
HCG數值也不太理想......"我盯著B超單上那個小灰點,耳邊嗡嗡作響。
手機突然震動,楊欣妍發來定位,是城南的漫咖啡。推開玻璃門時風鈴叮咚亂響。
楊欣妍坐在最里面的卡座,面前擺著兩杯冷掉的拿鐵。她指甲上新涂了車厘子色的甲油,
襯得臉色愈發蒼白。"分手吧。"她攪著杯底的拉花,"孩子不是你的。"我愣是被氣笑了。
剛要開口,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漏出暗紅。那個海歸總監從洗手間方向快步走來,
胸口別著"腫瘤科 周明遠"的工牌。診斷報告是三天后出現在茶幾上的。晚期肺腺癌,
確診日期是我們同居的第三個月。被撕碎的紙片上還粘著干涸的血跡,最底下壓著枚鉆戒,
內側刻著"HY1314"。楊欣妍搬走那天下著和初見時一樣的暴雨。
我在地鐵口抓住她手腕,冰涼的輸液貼硌得掌心發疼。她甩開我時用了十成力,
裝著假發的行李箱哐當倒地。"非要看我插著管子咽氣才甘心嗎?"她眼睛紅得嚇人,
嘴角卻翹著,"賀彭,給我留點體面。"我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扶梯盡頭。
手機突然彈出提示,相冊自動生成"去年今日"的回憶視頻。畫面里我們擠在廚房煮元宵,
她鼻尖沾著面粉沖鏡頭做鬼臉。窗外煙花炸開的瞬間,她偷偷親了我臉頰。
雨幕把城市澆成模糊的水彩畫。我蹲在便利店屋檐下吃泡面,熱霧蒙住鏡片。
收銀臺小姑娘遞來片薄荷濕巾,我擺擺手說不用。身后風鈴又響,
穿白裙的姑娘舉著傘跑進來。我盯著貨架上的衛生巾包裝發呆,直到后脖頸傳來熟悉的涼意。
"先生,"陌生的聲音響起,"需要幫忙嗎?"我搖搖頭,泡面湯濺在手背上。真奇怪,
三十度的夏天,怎么會有雪落在眼睛里。我把臉埋進泡面碗里,熱氣熏得眼眶發酸。
貨架那頭傳來塑料包裝的窸窣聲,穿白裙的姑娘在選洗發水。
三個月前楊欣妍也愛用這個牌子,浴室架子上總擺著兩瓶,一瓶去屑一瓶柔順。
手機在褲兜里震起來的時候,我正在扒拉最后幾根面條。周明遠的名字在屏幕上跳,
背景還是楊欣妍設的柴犬表情包。"楊小姐今早拔了留置針。"電流聲里混著儀器滴滴聲,
"她說想再看一次海。"我攥著塑料叉子的手抖得厲害,番茄湯濺在鞋面上。
那只帆布鞋是楊欣妍買的,內側還繡著歪歪扭扭的"HP",
她說這樣才不會和鄰居的快遞搞混。地鐵玻璃映出我亂糟糟的頭發。對面小姑娘在涂指甲油,
車厘子色的刷頭輕輕掃過甲面。我突然想起楊欣妍最后一次涂這個顏色,
指尖抖得把甲油蹭到桌布上。當時我以為她是心虛,現在才明白那是止疼藥失效時的手顫。
醫院走廊比上次更冷。我數著地磚縫里的消毒水漬往前走,401病房的門虛掩著。
楊欣妍背對門坐在窗邊,駝色毛衣空蕩蕩的掛在身上,輸液管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影。
"你怎么......"她轉頭時氧氣面罩泛起白霧,鎖骨處的淤青像朵凋謝的花。
我從包里掏出保溫桶,紅豆粥的甜香混進消毒水味里。她最愛的那家粥鋪早就拆遷了,
我照著老板給的秘方熬了整夜,砂鍋邊上還留著糊印。周明遠推門進來時,
我正在給她擦嘴角。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巧克力包裝紙,
楊欣妍突然笑出聲:"還是周醫生懂我,化療嘴里發苦......"我手僵在半空。
她化療?什么時候的事?那些深夜浴室里的水聲,突然換掉的洗發水味道,
還有總也散不去的藥味——記憶像被撕碎的拼圖,鋒利的邊緣割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你送我的維生素片,"我聽見自己聲音在飄,"其實是靶向藥對不對?
"楊欣妍的睫毛顫了顫,氧氣面罩上的白霧突然變得急促。她伸手去夠床頭柜上的水杯,
腕骨凸起得像要刺破皮膚。我這才注意到她無名指根有圈淡淡的戒痕,
和那枚被我扔進垃圾桶的鉆戒嚴絲合縫。周明遠突然按住我肩膀:"出去說。
"消防通道的聲控燈忽明忽暗。我盯著他胸牌上的"腫瘤科副主任",
突然想起那張酒店收據。8月17日,希爾頓1608房,正是楊欣妍說要去團建的日子。
"那天她在吐第三回血。"周明遠摸出皺巴巴的煙盒,
更新時間:2025-05-01 21:4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