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傳位詔書疑云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元宵節前一天,紫禁城籠罩在罕見的暴風雪中。
養心殿東暖閣的地龍燒得通紅,卻驅散不了彌漫在空氣中的死亡氣息。
六十九歲的道光帝躺在龍榻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杏黃緞被,
喉嚨里發出拉風箱般的喘息聲。"皇上,該用藥了。
"首席軍機大臣穆彰阿捧著藥碗跪在榻前,碗里黑稠的藥汁映照著他飄忽不定的眼神。
道光帝突然睜大渾濁的雙眼,目光掃過跪滿一地的皇子和大臣。四阿哥奕詝跪在最前排,
蒼白的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痕;旁邊跪著的六阿哥奕訢腰桿筆直,
玄色蟒袍肩頭還沾著從外面帶進來的雪粒。
"傳...傳位詔書..."道光帝的嗓音像是碎瓷片在摩擦。
暖閣里頓時響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內閣學士祁寯藻捧著鎏金匣子膝行上前,
匣中黃綾詔書上的墨跡尚未全干。當祁寯藻顫抖著念出"皇六子奕訢封為親王,
皇四子奕詝立為皇太子"時,暖閣里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呼。奕訢猛地抬頭,
太陽穴上的青筋暴起。他看見自己的四哥奕詝正癱軟在地上抽泣,
而穆彰阿嘴角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兒臣...兒臣不敢..."奕詝爬行到龍榻前,
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發出"咚"的悶響。道光帝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在杏黃被面上。
太醫剛要上前,卻被老皇帝用盡全力的手勢制止。他死死盯著奕訢,
渾濁的眼珠里竟透出幾分清明:"老六...你要...""兒臣在。"奕訢向前膝行兩步,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三日前南苑騎射比試,他連中十箭紅心時父皇眼中的贊賞還歷歷在目。
但道光帝終究沒說完那句話。老皇帝的手突然垂下,掛在床邊的伽楠香串"啪"地斷裂,
一百零八顆沉香木珠滾落滿地。"皇上駕崩——"哀哭聲瞬間響徹暖閣。奕訢卻僵在原地,
看著內監們手忙腳亂地給遺體覆蓋陀羅尼經被。他的視線穿過紛亂的人群,
與穆彰阿意味深長的目光撞個正著。三更鼓響時,奕訢獨自站在養心殿外的丹陛上。
風雪拍打著他緊繃的面容,腰間的白玉佩在黑暗中泛著冷光。
殿內傳來奕詝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還有穆彰阿刻意壓低卻依然清晰的安排:"正月十六卯時舉行新皇登基大典...""六爺。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奕訢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肅順,
這位鑲藍旗出名的硬骨頭此刻正按著刀柄,官靴碾碎地面積雪的聲音里都帶著怒氣。
"那道詔書有蹊蹺。"肅順遞來一塊沾血的帕子,"祁寯藻的小廝說,
穆彰阿昨夜帶著兩個陌生筆帖式進了軍機處值房。"奕訢接過帕子,
借著廊下燈籠看見上面歪歪扭扭寫著"火漆"二字。他突然想起昨日申時經過乾清宮,
確實看見穆彰阿的親信捧著幾個紫銅火盆匆匆往軍機處去。"去查。"奕訢將帕子攥在掌心,
聲音比落在脖頸上的雪還冷,"我要知道詔書用了幾道火漆,經了誰的手,
甚至..."他頓了頓,"墨里摻的是什么朱砂。"遠處傳來打更太監悠長的報時聲。
肅順的身影很快隱沒在風雪中,只留下滿地靴印很快被新雪覆蓋。奕訢轉身望向養心殿,
透過雕花窗欞看見奕詝正被內監扶著試穿明黃龍袍,
那副瑟縮的模樣活像只被硬塞進華服的猴子。"四哥。"奕訢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眼底的寒意比臘月的冰凌更甚,"這龍椅,你可坐的穩。
"2 龍袍下的顫抖正月十六的北京城飄著細雪,太和殿前的廣場上,
三千名朝臣的補服被寒風刮得獵獵作響。奕訢站在親王隊列最前端,
看著禮部官員將"咸豐"的年號金匾緩緩升起。
他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箭袖里的那塊血帕——肅順昨夜送來的消息證實,
傳位詔書上的火漆確實被重新熔過。"新皇駕到——"尖利的唱名聲中,
三十六名太監抬著明黃鑾駕緩緩而來。奕訢瞇起眼睛,看見自己的四哥在鑾駕里縮成一團,
活像只受驚的鵪鶉。當奕詝——現在該叫咸豐帝了——踩著太監的背走下鑾駕時,
竟踉蹌了一下,險些栽倒在丹陛上。"皇上當心!"穆彰阿一個箭步沖上去攙扶,
朝冠上的花翎亂顫。奕訢的嘴角抽了抽。他注意到咸豐的龍袍下擺在發抖,
十指死死抓著穆彰阿的胳膊,指節都泛了白。站在他身后的肅順突然輕咳一聲,
奕訢不用回頭也知道,這位鑲藍旗悍將此刻定是滿臉譏誚。太和殿內,
咸豐帝像提線木偶般被扶著坐上龍椅。當禮部尚書捧來傳國玉璽時,
這位新君竟嚇得往后縮了縮,差點碰倒案上的琺瑯香爐。"請皇上用印。"穆彰阿拉長聲調,
親手展開第一道登基詔書。玉璽落在絹帛上的悶響讓奕訢太陽穴一跳。
他盯著咸豐發抖的手腕,想起去年秋狝時,這個四哥連拉弓都會扭傷手腕的糗事。
現在這只手卻握著大清的命脈,簡直荒謬得令人發笑。"六弟..."退朝時,
咸豐突然叫住奕訢,聲音細如蚊蚋,"朕...朕晚上怕黑,你能來養心殿陪朕說說話嗎?
"奕訢看著兄長蒼白的臉和浮腫的眼袋,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被雷聲嚇哭的小阿哥。
他躬身行禮:"臣弟遵旨。"袖中的血帕卻被他攥得更緊了。
養心殿的夜晚比奕訢想象的更荒唐。他剛跨進西暖閣,
就聽見女人的聲音從明黃帳幔后傳來:"這道折子說黃河又決口了,皇上打算撥多少銀子?
""貴妃看著辦吧..."咸豐裹著錦被縮在炕角,說話聲有氣無力。
奕訢的靴底在門檻上頓了頓。帳幔掀起,走出個穿湖藍緞袍的年輕婦人,
旗頭上的金鳳步搖隨著步伐輕晃。她手里拿著朱筆,竟在奏折上勾畫著什么。"喲,
六爺來了。"婦人抬眼一笑,眼角漾起細紋,"皇上圣恭違和,本宮幫著看看折子。
"奕訢認出來這是咸豐最寵愛的懿貴妃。他記得去年這女人還只是躲在宮女堆里奉茶的答應,
如今卻敢公然執朱筆了。他不動聲色地行禮:"貴妃娘娘金安。
""六弟..."咸豐從被窩里探出頭,眼下掛著兩輪青黑,"朕頭疼得很,
你陪懿貴妃說說話..."懿貴妃輕笑一聲,將批好的折子丟給旁邊太監:"告訴軍機處,
按本宮批的辦。"她轉向奕訢時,護甲在燭光下閃著冷芒,"六爺覺得,
這黃河水患該不該賑?""回娘娘,嘉慶朝定例,河工需經工部、戶部會勘——""定例?
"懿貴妃突然打斷他,朱筆在硯臺里重重一蘸,"南邊長毛賊都快打過長江了,
還講什么定例?"她甩筆的力道太大,一滴朱砂竟然濺在奕訢的朝服上。
奕訢盯著衣襟上的紅點,耳邊響起肅順昨日在值房說的話:"穆彰阿那老狐貍,
現在連奏折都要先送懿貴妃過目..."他忽然很想看看,
當這個女人的護甲碰上肅順的刀鋒時,會迸出怎樣的火花。二更鼓響時,奕訢告退出宮。
轎子經過軍機處值房,他瞥見窗紙上映著幾個激烈爭論的人影。
其中一個魁梧身影突然拍案而起,官帽的影子在窗紙上劇烈晃動——那是肅順在發怒。
回到王府,奕訢在書房里攤開肅順悄悄送來的密折抄本。
上面懿貴妃的朱批張牙舞爪:"著江南織造再進貢緞匹五百,限三月內解京"。
而折子原文分明寫的是"江寧府饑民易子而食"。"啪"的一聲,奕訢合上折子。
窗外風雪更急了,他想起咸豐躲在被窩里的模樣,又想起懿貴妃執朱筆時得意的嘴角。
案頭的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映得他眼底明滅不定。"來人,"奕訢突然喚來心腹太監,
"去肅大人府上遞個話——"他蘸著茶水在案上寫了"西山"二字,
"就說本王明日要去賞雪。"太監剛退下,遠處隱約傳來四更梆子聲。
奕訢摩挲著箭袖里的血帕,忽然很想知道,當西山健銳營的刀光映在懿貴妃臉上時,
她還能不能這般氣定神閑地批閱奏折。3 軍機處的怒吼三更的梆子剛敲過,
軍機處值房的燈還亮著。肅順一把扯下頂戴摔在公案上,
翡翠翎管在檀木案面上砸出個白印子。"這還辦個屁的差!"他的吼聲震得窗紙簌簌作響,
"河道總督的折子居然被改成了采購綢緞的條陳!"值房里其他幾個章京縮著脖子不敢接話。
角落里,
批奏折塞進袖筒——那上面懿貴妃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準撥內帑銀二十萬修頤和園戲臺"。
"肅大人息怒。"穆彰阿捧著琺瑯手爐踱進來,朝冠上的紅寶石在燈下泛著血色的光,
"貴妃娘娘代皇上分憂,也是祖宗家法允許的。"肅順的拳頭捏得咯咯響。
他瞥見穆彰阿腰間掛著懿貴妃賞的翡翠墜子,綠得扎眼。"祖宗家法?"他冷笑一聲,
"世祖章皇帝定下的規矩里,可沒讓娘們兒在奏折上亂畫!"窗外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一個小太監扒著門縫尖聲道:"貴妃娘娘口諭,明日早朝推遲一個時辰——""滾!
"肅順抄起硯臺砸過去,墨汁在門框上濺出個猙獰的黑影。小太監嚇得屁滾尿流,
燈籠都掉在了雪地里。曹毓瑛趁機湊過來低聲道:"大人,下官剛收到密報,
懿貴妃把通州糧倉的儲備糧調去修園子了..."肅順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起昨天在朝陽門看到的饑民,那些瘦骨嶙峋的手扒著城墻根的景象。突然,
值房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是神機營換防的動靜。他瞇起眼睛,
摸了摸袖袋里西山健銳營的調兵符。五更天時,肅順踩著積雪往東華門走。
路過乾清宮附近時,看見一個太監手拿一份諭旨正急匆匆去往軍機處。他攔下太監,
拿過諭旨觀瞧,借著燈籠光,他認出那是懿貴妃"代筆"的圣旨:加征江浙絲織稅三成。
"牝雞司晨..."肅順往諭旨上啐了一口,唾沫在絹紙上凍成冰晶。他突然很想看看,
當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發現自己的朱筆敵不過真刀真槍時,臉上會是什么表情。
拐過文華殿,肅順突然被人拽進陰影里。奕訢的朝服在雪光中泛著幽藍,"西山那邊妥了?
""三千精銳,隨時能進城。"肅順壓低聲音,
"但穆彰阿掌控著九門提督衙門..."奕訢從箭袖里摸出個東西。借著微光,
肅順認出是咸豐小時候玩過的象牙令牌——憑這個可以隨時出入養心殿。
"四哥昨晚又做噩夢了。"奕訢的聲音比雪還冷,
"他說明天要召僧格林沁帶蒙古騎兵進京護駕..."兩人對視一眼,
同時想起十年前在南苑見過的場景——僧格林沁的騎兵怎么用馬刀砍瓜切菜般處置叛匪。
肅順的喉結動了動:"得趕在蒙古人進京前動手。"晨鐘突然敲響,驚起一群寒鴉。
奕訢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宮墻拐角,肅順卻站在原地沒動。
他摸出懷表看了看——距離早朝還有半個時辰,足夠他繞道去趟神機營火藥庫。值房里,
曹毓瑛偷偷展開那份朱批奏折。又是懿貴妃的筆跡:"著內務府采辦珍珠百斛,
以備上巳節賞玩"。而折子原文是"淮北饑民聚眾搶糧,奏請開倉放賑"。
"要變天了..."曹毓瑛望著窗外的烏云喃喃自語。他不知道的是,
此刻肅順正站在神機營校場上,看著士兵們給新式來復槍裝填彈藥。雪越下越大,
但所有人額頭都冒著熱氣——那是壓抑太久的怒火在蒸騰。
4 西山刀光西山健銳營的校場上,積雪被踩成了黑色的泥漿。肅順站在點將臺上,
看著三千名八旗精銳在朔風中紋絲不動。
這些兒郎的棉甲下面都套著洋式軍服——那是他去年偷偷從天津衛弄來的。"摘了暖耳!
"肅順突然暴喝。士兵們齊刷刷扯下毛茸茸的護耳,寒氣立刻在他們耳廓上咬出紅印子。
校場東南角堆著二十口樟木箱子。肅順的親兵隊長鄂爾泰掄起斧頭劈開箱鎖,
露出里面泛著藍光的洋槍。幾個參領倒吸一口冷氣——這是最新式的普魯士后膛槍,
連神機營都沒裝備。"今晚加餐。"肅順踢了踢腳邊的死鹿,"每人二兩燒刀子。
"他頓了頓,聲音突然壓低:"但丑話說前頭,
誰要是管不住舌頭..."腰刀出鞘的錚鳴讓所有人脖子一涼。暮色四合時,
肅順獨自在校場后的關帝廟里磨刀。青石上的水痕混著鐵銹,在雪地上洇出淡紅色的痕跡。
廟門"吱呀"一聲響,奕訢裹著玄狐大氅閃進來,帶進一股雪松味的風。
"神機營那邊打點好了?"奕訢的指尖在供桌上劃著圈,
香灰上漸漸出現"初九"二字——那是他們約定動手的日子。
肅順的刀在磨石上發出有節奏的沙沙聲:"僧格林沁的蒙古馬隊三日后到京。
"他突然翻轉刀身,寒光映出眉骨上的舊疤,"得在初八夜里把養心殿圍了。
"供桌上的蠟燭突然爆了個燈花。奕訢從懷里掏出張絹紙,
修戲臺、截留漕糧賞戲班、調邊關火炮去圓明園放煙花..."我的皇上四哥昨晚又嚇病了。
"奕訢吹落香灰上的"初九",重新寫了個"七"字,"太醫說是驚悸傷肝。
"肅順的刀突然停住。他想起今早路過養心殿時,聽見咸豐在里頭哭喊著"別過來"。
當時他還以為是做噩夢,
現在琢磨出味來了——怕是奕訢這個親弟弟給兄長下了什么"安神藥"。"初七子時,
神武門換防的是鑲白旗的人。"肅順把刀插回鞘,金屬摩擦聲讓人牙酸,
"但懿貴妃那個相好榮祿,最近老在景運門轉悠..."奕訢忽然笑了。
他從袖中抖出個香囊,里頭裝著幾縷青絲——是今早懿貴妃派來"請安"的宮女身上順來的。
"榮祿這會在白云觀密會呢,他的轎夫說漏了嘴。"外面傳來士兵操練的呼喝聲。
肅順摸出懷表看了看,表蓋內側嵌著個小像——是他戰死在鴉片煙戰爭的大哥。
"當年要是..."他話沒說完就咽了回去,轉而從神龕底下抽出一卷地圖。
圖上用朱砂標著幾條進宮路線,其中一條直通懿貴妃住的儲秀宮。
奕訢的指甲在"儲秀宮"三字上掐出個月牙?。?別傷她性命。"見肅順挑眉,
他補充道:"留著她,才好治穆彰阿的罪。"更鼓聲遙遙傳來。奕訢起身時,
大氅掃滅了供桌上一半的蠟燭。黑暗中肅順突然問:"事成之后,你打算怎么處置四爺?
""青龍橋的行宮挺清凈。"奕訢的聲音混在風雪里,"適合養病。"門開時,
一陣疾風卷著雪片撲進來,吹滅了剩下的蠟燭。肅順在黑暗里站了很久。
直到懷表齒輪走到亥時三刻,他才大步走向校場。士兵們已經喝得滿臉通紅,
但握槍的手穩得像鐵鑄的。"記住,初七夜里的口令是'靖難'。"肅順的聲音壓得極低,
但每個字都像刀刻在鋼板上,"見到戴紅纓帽的..."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回城的馬車上,肅順反復擦拭著那把磨得锃亮的腰刀。車過西直門時,
他突然聽見熟悉的鈴鐺聲——是懿貴妃身邊大太監的儀仗。掀簾一看,
二十多個太監正押著十幾輛蓋著油布的大車往城里趕,車轍深得可疑。"停車!
"肅順跳下來攔住最后一輛車。油布掀起一角,露出白花花的大米——是通州糧倉的賑災糧!
小太監嚇得直哆嗦:"貴妃、貴妃娘娘說上巳節要施粥..."肅順的刀柄在掌心轉了三圈,
最終還是松開了。他看著車隊遠去,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車轍。
這車轍從西直門一直延伸到紫禁城,像條蜿蜒的巨蟒。當夜,肅順府上的密室里,
曹毓瑛正在謄抄一份名單。忽然筆尖一頓——他在九門提督衙門的班底名單里,
看到了自己岳父的名字。"大人..."曹毓瑛的喉結動了動,"西直門守將崔元義,
是下官..."肅順正在試穿洋式軍服的手停住了。銅紐扣在半空晃了晃,
突然"叮"地掉進硯臺里,濺起一滴墨汁,正落在崔元義的名字上。"初七那晚,
"肅順的聲音像鈍刀磨砂紙,"讓你岳父告病。"5 神武驚變初七的夜,
黑得像是潑了墨。神武門當值的侍衛哈豐阿搓著手,紅纓帽上結了一層霜。
子時的梆子剛敲過,宮墻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什么人?!
"哈豐阿的呵斥剛出口就凍在了喉嚨里——月光下,三千柄刺刀泛著藍汪汪的光。
最前排的士兵掀開棉甲,露出里面洋式軍服的銅紐扣。"靖難。"領頭的參領低聲道,
呼出的白氣里帶著燒刀子的味道。哈豐阿的腿肚子開始轉筋。他認出來了,
這是西山健銳營的人,白天還往宮里送過鹿肉。正猶豫著,
一塊冰涼的東西塞進他手里——是肅順的象牙腰牌,邊緣還帶著體溫。"開門。
"參領的護甲掐進哈豐阿的腕子,"你媳婦剛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對吧?
"宮門軸轉動的聲音像垂死者的呻吟。士兵們魚貫而入,
靴底綁著的棉布讓腳步聲消弭在雪地里。哈豐阿突然發現,今晚神武門換防的侍衛,
全是生面孔。養心殿的琉璃瓦上覆著厚厚的雪。值夜太監王喜正打著瞌睡,忽然被尿憋醒了。
他迷迷糊糊往后殿茅房走,
冷不丁看見雪地里蹲著十幾個黑影——那些人正在往火槍里裝填彈藥!
王喜的尿意瞬間化作冷汗。他剛要喊,后頸突然一涼。
轉頭看見肅順那張疤臉在月光下泛著青:"帶路,找皇上。"腰刀已經挑開了他衣領,
刀尖正抵著喉結。"萬、萬歲爺在...在西暖閣..."王喜的牙齒咯咯作響,
"但懿貴妃娘娘派了榮祿大人守在..."刀柄重重砸在他太陽穴上?;杳郧白詈笠豢?,
王喜聽見肅順對黑影們說:"留二十人堵住后殿,其余的去儲秀宮。"養心殿西暖閣里,
咸豐帝正裹著三層錦被發抖。自從喝了奕訢送來的"安神湯",
他夜夜都夢見先帝拿著白綾來找他。突然,窗欞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聲。"六...六弟?
"咸豐哆哆嗦嗦掀開帳子,看見奕訢立在月光里,朝服上沾著未化的雪粒。奕訢沒說話,
只是把一份奏折攤在炕幾上。那是懿貴妃今天剛批的——調福建水師戰船去太湖采辦奇石。
咸豐的視線突然被朱批末尾吸引:那里竟畫了只小小的蝴蝶,
和當年穆彰阿女兒入宮時手帕上的繡樣一模一樣。"四哥,"奕訢的聲音溫柔得像在哄孩子,
"您知道穆彰阿把持朝政這些年,貪了多少兩淮鹽稅的銀子嗎?
"殿外突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咸豐驚恐地看見肅順闖進來,
腰刀上滴著血:"榮祿的人解決了,但儲秀宮那邊..."爆炸聲突然震碎了后窗的玻璃。
遠處騰起火光,隱約傳來女人的尖叫。咸豐像受驚的兔子般竄到炕角,
卻看見奕訢從袖中抖出卷黃綾——是退位詔書。"四哥只要用印,
弟弟保您去青龍橋頤養天年。"奕訢的拇指摩挲著詔書上"咸豐"二字,
"否則..."又是一聲爆炸,這次近得掀翻了殿外的銅鶴香爐。咸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嘴角溢出血絲。他抖著手去抓案頭的玉璽,
卻碰翻了藥碗——黑稠的藥汁在退位詔書上洇出個詭異的圖案,像極了扭曲的龍紋。"快看!
"肅順突然指向窗外。只見儲秀宮方向升起三支紅色火箭,
這是約定好的信號——懿貴妃已被控制。咸豐的瞳孔驟然放大。他盯著奕訢腰間晃動的玉佩,
突然想起這是先帝賜給六弟的周歲禮。喉頭"咯咯"響了幾聲,竟噴出一口鮮血,
直挺挺向后倒去。"傳太醫!"奕訢一把扶住兄長,
卻發現咸豐的脈搏已經亂得像暴雨中的蛛網。肅順探了探鼻息,
臉色變得鐵青:"驚悸過度...沒氣了。"更漏聲幽幽傳來。
奕訢慢慢掰開咸豐攥著被角的手指,將玉璽輕輕按在退位詔書上。
遠處隱約傳來馬蹄聲——是僧格林沁的蒙古馬隊到了朝陽門。"敲景陽鐘。
"奕訢把咸豐漸漸變冷的手放回錦被里,"宣告皇上駕崩。
"他轉向肅順:"記得把懿貴妃的朱筆帶上,新朝第一道詔書...得用紅墨寫。
"殿外風雪更急了。儲秀宮的大火映紅了半邊天,把飄落的雪花都染成了淡粉色,
像是稀釋的血。6 血詔新朝景陽鐘的余音還在紫禁城上空回蕩,
肅順已經踹開了軍機處的大門。值夜章京嚇得打翻了硯臺,墨汁潑在《大清會典》上,
正好蓋住"后妃不得干政"那一條。"寫!"肅順把懿貴妃常用的那支朱筆擲在案上,
筆桿上還沾著儲秀宮的火灰,"成瑞元年第一詔——"曹毓瑛的狼毫懸在黃綾上方直哆嗦。
他偷瞄著肅順腰間染血的佩刀,
又瞥見窗外火光中晃動的人影——那是健銳營的士兵在把守各處宮門。"慢著。
"奕訢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換上了石青色龍紋便袍,手里捧著個鎏金匣子。匣蓋開啟時,
滿屋人都倒吸冷氣——里面是傳國玉璽和咸豐的私章。
肅順突然單膝跪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王爺即刻繼位!"鎧甲碰撞聲里,
滿屋軍機章京齊刷刷跪倒,額頭抵在冰涼的青磚上。奕訢的指尖撫過玉璽蟠龍鈕,觸感冰涼。
他想起四哥臨終前凸出的眼球,又想起小時候這個懦弱兄長替他頂罪的場景。
窗外的火光照在他半邊臉上,將瞳孔映得猩紅。"擬詔。"奕訢突然抓起朱筆,
在黃綾上劃出刺目的紅,"一,尊先帝為文宗顯皇帝;二,
逮捕穆彰阿一黨;三..."筆鋒在絹帛上狠狠一頓,"廢黜懿貴妃,遷居冷映軒。
"曹毓瑛的筆尖突然斷了。他看見奕訢的袖口沾著血跡,
而玉璽匣子夾層里露出一角杏黃——分明是提前寫好的繼位詔書。五更時分,
乾清門前已經跪滿了文武百官。眾人偷瞄著丹陛上那口梓宮,又瞥向旁邊捧著詔書的肅順。
這位新貴腰間別的不再是佩刀,而是象征兵權的虎符。"新皇到——"唱禮聲中,
奕訢著明黃龍袍緩步而來。朝陽恰好穿透云層,將他影子拉得老長,正好罩住咸豐的梓宮。
當他在詔書上蓋下玉璽時,遠處突然傳來女人的尖叫——是懿貴妃被拖往冷宮的聲音。
"皇上萬歲!"肅順突然高呼。這聲喊驚飛了殿頂的烏鴉,黑壓壓的鳥群掠過百官頭頂,
羽翼撲棱聲像是千萬頁奏折在翻動。退朝后,奕訢獨自站在養心殿廊下。雪不知何時停了,
儲秀宮的焦糊味混著火藥氣息飄過來。肅順踏著積雪走來,
官靴碾碎了幾片未燒盡的朱批奏折。"穆彰阿在通州碼頭被抓,在押往刑部大牢途中自盡了。
"肅順遞上個錦囊,"從他貼身的荷包里搜出來的。
"奕訢倒出里面的東西——是半塊和田玉佩,斷面鋒利如刀。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腰間,
當年先帝賜的玉佩果然缺了一角。"道光爺臨終前..."肅順突然壓低聲音,
"真正想傳位的恐怕是..."奕訢抬手制止了他。東邊天空泛起魚肚白,
照出宮墻上未干的血跡。幾個太監正忙著沖洗漢白玉欄桿,血水順著螭首滴落,
在雪地上蝕出一個個小洞。"擬旨。"奕訢轉身走向御案,龍袍下擺掃過階前積雪,
"著僧格林沁即刻出京剿捻,無詔不得回師。"他頓了頓,"另,明發上諭為穆彰阿平反,
追贈太傅。"肅順的眉毛揚得快要飛進鬢角里。奕訢卻已經蘸飽朱墨,
在新制的"成瑞"年號璽印上重重按下。鮮紅的印文在晨光中像團跳動的火,
吞噬了絹帛上所有關于咸豐朝的痕跡。日上三竿時,一隊快馬沖出朝陽門。
馬背上的信使背著明黃包袱,
里面是新帝登基后第一道廷寄——著兩江總督即刻押解漕糧進京。
沿途饑民看見馬蹄揚起的雪塵,還以為是朝廷終于要開倉放賑了。
而在紫禁城最偏僻的冷映軒里,被廢的懿貴妃正用金簪在墻上刻字。每劃一筆,
她都要望一眼窗外——那里正對著榮祿曾經值守的景運門。
7 軍機燈火成瑞元年的第一場雪停了,軍機處的窗紙卻亮了一整夜。
肅順的頂戴擱在案頭,下面的《汰冗十策》被燭淚焊在了桌面上。
奕訢——現在該叫成瑞帝了——用朱筆圈出"裁撤內務府三院"那條,
筆尖懸在"太監不得過四千"上方遲遲未落。"皇上,"肅順的指節敲著檀木案,
"光養心殿掃地的太監就比英國女王全家傭人還多。"他靴底碾著張單子,
那是從廢妃葉赫氏寢宮搜出的胭脂賬:珍珠粉每日竟要耗去十五兩。奕訢的筆尖終于落下,
卻拐了個彎:"先裁撤一千試試。"他瞥見肅順腮幫子上的肌肉鼓了鼓,
又補充道:"讓內務府把省下的銀子送去直隸賑災。"曹毓瑛捧著輿圖進來時,
差點被門檻絆倒。圖上用朱砂標著各省驛站,
旁邊小楷密密麻麻寫著"馬匹瘦弱""驛丞克扣"。"最要命的是江寧驛,
"他指著長江邊上的紅叉,"八百里加急竟要走三天。"肅順突然抽出腰刀。寒光閃過,
輿圖上三十七個驛站被刀尖劃破。"全改成電報局!"刀鋒釘在"保定"二字上,
"從海關稅里挪銀子,三個月內必須通線。"奕訢的指尖在案上敲出《將軍令》的節奏。
他想起去年英國公使炫耀的電磁電報機,那鐵疙瘩半刻鐘就能把消息從倫敦傳到曼徹斯特。
"讓總理衙門跟赫德說,"他突然道,"海關稅收再加半成。"五更梆子響時,
肅順抓起冷透的餑餑咬了一口,硬得硌牙。正要罵,
卻見奕訢從袖中抖出份密折——是僧格林沁用蒙古文寫的,
說在山東發現了葉赫家與捻軍的通信。"那賤人!"肅順的餑餑砸在墻上,碎屑四濺。
他抽出第二把腰刀(天知道他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利器),"臣這就去冷映軒——""慢。
"奕訢的指甲在折子上掐出月牙印,"讓粘桿處盯著,看她都和誰聯絡。
"忽然壓低聲音:"特別是榮祿舊部。"晨光透過窗欞時,
新任兵部尚書沈兆霖抱著賬本來稟報。剛說到"綠營空額七萬",
肅順就掀了茶碗:"吃空餉的統統流放寧古塔!""改募兵制吧。
"奕訢蘸著茶水在案上畫了個"洋"字,"按湘軍餉銀發,但須學會用后膛槍。
"他突然想起什么,轉頭問肅順:"西山那批普魯士軍火花了多少銀子?
"肅順的喉結動了動。曹毓瑛知趣地退出去,順便帶上了門。門縫合攏前,
他聽見里面傳出"海關""厘金"之類的只言片語,還有成瑞帝罕見的笑聲。午門外,
幾個內務府總管太監正跪著哭嚎。他們的頂戴已經被摘了,露出光溜溜的腦門,
在雪地里磕得通紅。路過的大臣們加快腳步——養心殿新貼的上諭墨跡未干:太監不得干政,
違者凌遲。冷映軒的懿前貴妃葉赫氏突然打了個噴嚏。她摸著墻上刻到一半的"祿"字,
把金簪往發髻里藏了藏。窗外,粘桿處的侍衛正在換崗,
新來的小伙子腰間別著把西洋轉輪手槍。8 午門杖聲二月十三的北風依舊刮得人骨頭疼,
內務府總管太監安德海卻汗如雨下。他盯著午門前那排包鐵皮的刑凳,
嗓子眼像塞了團棉花——三十七個太監已經趴在上頭,褲腿被褪到腳踝,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奉旨查辦貪墨案!"肅順的親兵鄂爾泰一抖鞭子,空中爆出個響鞭,
"安德海克扣脂粉銀兩,按律杖八十!"安德海突然撲向奕訢的鑾駕:"皇上開恩??!
奴才給懿貴...不,給葉赫那拉氏采辦胭脂,都是按老例..."話沒說完就被拖回刑凳,
嘴讓麻核桃塞得滿滿當當。第一杖下去,安德海的慘叫悶在喉嚨里變成嗚咽。
奕訢坐在明黃傘蓋下,指尖在鎏金手爐上輕輕敲打。他瞥見刑部遞來的單子:光去年一年,
安德海經手的珍珠粉就貪了三千兩。"換鐵杖。"奕訢突然道。肅順的眉毛跳了跳。
鐵杖是前明錦衣衛的玩意兒,打二十下就能要人命。
見小太監呈上的賬本——里面記著安德海私吞的河工銀子竟有八萬兩——便親自掄起了刑杖。
"噗"的一聲悶響,安德海的尾椎骨斷了。血水順著刑凳往下淌,
在青磚上凍成暗紅色的冰溜子。打到三十杖時,人已經像破口袋似的癱著。
奕訢看著雪地上蜿蜒的血跡,忽然想起小時候被安德海故意燙傷的那個疤痕。
"余下的發往黑龍江給披甲人為奴。"奕訢起身時,大氅掃落幾片雪花,"傳旨內務府,
往后妃嬪胭脂錢減半,省下的銀子..."他頓了頓,"在通州設粥廠。"回宮路上,
肅順突然壓低聲音:"剛收到密報,葉赫氏在冷宮絕食。"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要不要..."奕訢的視線越過宮墻,落在冷映軒方向。
那里有只斷了線的風箏掛在枯樹上,正被北風撕扯得七零八落。"賞她碗參湯。"他輕聲道,
"用那株長白山老參。"軍機處值房里,曹毓瑛正在謄抄新擬的《裁減內廷用度則例》。
突然筆尖一頓——單子上"裁撤御膳房太監二百人"旁邊,有人用朱筆添了句"增設西膳房,
聘洋廚二人"。"皇上要學用刀叉?"曹毓瑛脫口而出。肅順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
手里把玩著把西洋折疊刀。"普魯士公使送的。"刀鋒"咔"地彈出來,
削掉了案頭蠟燭的芯,"那洋鬼子說,他們皇帝用這玩意兒能吃整只烤鵝。"燭光忽閃間,
曹毓瑛看見肅順袖口沾著可疑的暗紅。他想起剛才路過刑部時,
聽見里面傳出不像人聲的慘叫——據說是在審安德海的同黨。暮色四合時,
奕訢獨自在養心殿翻看《海國圖志》。突然燭火一晃,
有個黑影從多寶閣后閃出——是粘桿處的密探頭子德楞泰。"葉赫氏喝了參湯,
"德楞泰的滿語帶著黑水口音,"但吐在了恭桶里。"他呈上個油紙包,
里面是半塊沒化開的砒霜,"藏在簪子里。"奕訢用銀簽子撥弄著那塊灰白色結晶,
忽然笑了。他想起十年前在熱河行宮,葉赫氏還是個小宮女時,
就敢往主子的杏仁茶里摻巴豆。"繼續盯著。"奕訢把砒霜包好,"她那些吐出來的參湯,
喂給冷映軒的老鼠。"更鼓敲過三響,肅順突然闖進來,斗篷上帶著夜雪的寒氣。"查清了!
"他摔下一摞賬本,"安德海貪的銀子,三成進了穆彰阿侄子的錢莊!
"奕訢的指尖在"恒昌號"三字上頓了頓。這是山西幫開的票號,
去年還借錢給僧格林沁買軍馬。"傳旨,"他突然道,"讓曾國藩署理戶部尚書。
"見肅順瞪眼,又補了句:"他弟弟曾國荃不是剛抄了太平軍的偽庫?"殿外傳來簌簌聲,
是太監們在掃雪。新換的管事太監手腳很輕,
但奕訢還是聽見他們在嘀咕"鐵杖""安德海"之類的詞。他忽然很想看看,
當這些閹人知道新設的西膳房要用洋廚子時,臉上會是什么表情。
9 胡同驚雷二月十六的月亮剛爬上東直門城樓,八大胡同里就擠滿了轎子。
慶云班的鴇母正往姑娘們鬢邊簪絹花,
突然大門被踹得震天響——二十個持火槍的九門提督衙役沖了進來。"奉旨查辦官吏狎妓!
"領隊的把總一腳踢翻酒席,湯水濺在翰林院編修李慈銘的蟒袍上。
這位以詩酒風流著稱的名士,此刻正光著膀子給妓女畫眉呢。李編修的酒嚇醒了一半。
他瞥見衙役手里的名冊——那分明是都察院的密折抄本,
上頭連他每次叫的姑娘芳名都記得清清楚楚。"有辱斯文!"李編修抓起官帽就想溜,
卻被個藍眼睛的洋捕快攔住。這普魯士人操著生硬的京片子:"大人,
您的褲子...穿反了。"胡同口停著三輛帶鐵柵欄的囚車。順天府尹趙光縮在轎子里,
看著三百多個官員像趕牲口似的被押出來。有個二品大員醉得厲害,竟抱著衙役喊"心肝",
引得圍觀百姓哄笑。"全部革職!"肅順的聲音從暗處傳來。他騎馬立在陰影里,
馬蹄鐵在青石板上磨出火星,"著《京報》明日登載名單,一個不許漏!"趙光擦了擦汗。
他認出囚車里還有自己小舅子——那小子正把頂戴往褲襠里藏呢。紫禁城西暖閣里,
奕訢翻看著粘桿處密報。當讀到"榮祿舊部王慶祺夜宿怡紅院"時,朱筆在名字上畫了個圈。
這個王慶祺,上月還上折子彈劾新政"有傷風化"呢。"皇上,"肅順大步進來,
靴底沾著胭脂巷的泥,"查獲的春宮冊子里,有葉赫氏的題詩。"他呈上本絹面冊子,
扉頁赫然寫著"寂寞深宮怨"五個簪花小楷。奕訢的指尖在"怨"字上頓了頓。
他突然想起咸豐駕崩那夜,葉赫氏被拖走時回頭看的眼神——像極了當年南苑圍獵時,
那只被箭射穿后腿的母狼。"燒了。"奕訢把冊子丟進炭盆?;鹈绺Z起的瞬間,
他看見肅順欲言又止的表情:"還有事?
"肅順從懷里摸出張當票:榮祿的心腹典當了把鑲寶石的波斯彎刀,
據說那是他們瓜爾佳氏的傳家寶。五更鼓響時,奕訢突然傳旨擺駕冷映軒。
冷宮屋檐下的冰溜子像倒懸的劍,在月光下泛著青芒。葉赫氏跪迎時,
發間的銀簪突然落地——正是那支藏過砒霜的。"皇嫂,聽說你想家了?
"奕訢用靴尖挑起銀簪,簪頭的珍珠已經發黃。葉赫氏伏在地上沒吭聲,
但脖頸后的寒毛根根直立。"賞葉赫那拉氏回娘家省親。"奕訢的話讓所有人愣住,
"二月二十是個好日子。"他轉身時瞥見葉赫氏袖口在抖——那下面藏著用血寫的密信,
粘桿處早調包成了白綾?;氐金B心殿,奕訢召來德楞泰,他摩挲著案頭那摞八大胡同的供詞,
"再找幾個畫師,把官員們的丑態畫成《狎邪圖》,每個衙門送一套。"晨光初現時,
肅順在刑部大牢提審王慶祺。這個風流翰林已經嚇得尿了褲子,
卻還嘴硬:"下官不過是...不過是體察民情...""好個體察民情!
"肅順摔出本賬簿,上面記著王慶祺收受鹽商賄賂的明細,"知道新例嗎?
貪墨超五百兩——"他做了個凌遲的手勢。王慶祺癱在地上,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爬過來:"大人!下官愿坦白,下官愿檢舉!榮祿在八大胡同養了個外室,
那女人...那女人是葉赫氏陪嫁的丫頭!"肅順的眉毛揚到了發際線。他想起粘桿處報過,
有個宮女每月二十都去白云觀上香——而明天正好是二月二十。當日下午,
《京報》特刊引發全城轟動。三百多名狎妓官員的姓名、官職、嫖資數目印得明明白白。
國子監的學生們擠在告示前哄笑,有個愣頭青突然指著某行小字:"快看!
這還記著李編修愛用'倒澆蠟燭'呢!"笑聲中,沒人注意到一頂青布小轎悄悄出了神武門。
轎簾縫隙間,隱約可見葉赫氏捏著半截斷簪的手,正抖得像風中的枯葉。
10 保定槍聲三月三的上巳節還沒過完,保定綠營的校場上就炸了鍋。
新上任的統制官恩壽舉著《裁汰舊軍令》,嗓子都喊劈了:"每月餉銀減二兩?
老子們喝西北風去??!"站在他對面的新軍統領崇厚冷笑一聲,打了個響指。
三十名扛著馬克沁機槍的士兵齊刷刷列隊,
槍管在陽光下泛著藍光——這是上月剛從天津港卸貨的英國新式武器。"要么領新餉,
"崇厚拍了拍發燙的槍管,"要么吃槍子兒。"不知誰先扔了塊磚頭,
緊接著整個綠營炸了窩。三千多名舊軍揮舞著大刀長矛沖過來,
有個把總甚至朝天放了三眼銃。崇厚不慌不忙戴上墨鏡,手指在扳機護圈上輕輕一扣。
"突突突——"機槍的轟鳴驚飛了十里外的麻雀。硝煙散去后,
校場上橫七豎八躺了兩百多具尸體,剩下的人跪在地上抖得像篩糠。
恩壽的頂戴早不知飛哪去了,光腦門上頂著個血窟窿,死魚眼還瞪著那挺冒煙的機槍。
消息傳到京城時,奕訢正在西苑試騎德國公使送的自行車。
肅順追在車后頭喊:"直隸總督請旨,要不要把鬧事的全咔嚓了..."。"首惡已誅,
余者發配軍臺效力。"奕訢的車把一歪。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剎住車:"綠營空出的營房,
正好給新建的電報學堂用。"軍機處里,曹毓瑛正謄抄《新軍操典》,
突然筆尖一頓——章程最后多了行朱批:"著各省督撫觀摩保定綠營平叛實錄"。
他偷瞄著肅順腰間新配的左輪手槍,那槍把上鑲著顆綠瑩瑩的寶石,
據說是從恩壽尸體上摸來的。傍晚時分,理藩院送來急報:英國公使抗議新關稅傷了貿易。
奕訢掃了眼附件,突然笑出聲——赫德那老狐貍竟在公文空白處畫了只戴官帽的狐貍。
"告訴威妥瑪,"奕訢蘸著朱砂在狐貍旁邊畫了只老虎,"海關稅再加半成,
不然..."筆鋒在"印度鴉片"四字上重重一圈。肅順連夜召見八大晉商時,
帶上了那挺馬克沁機槍。當子彈把院里的老槐樹攔腰打斷后,
喬家當家的第一個在《認購國債契書》上按了手印。"三百萬兩?"肅順瞥了眼契書數字,
突然拔槍打碎了桌上的哥窯花瓶,"翻倍!"瓷片飛濺中,
曹毓瑛注意到有個山西老西兒的靴子很特別——靴筒上繡著葉赫家的家紋。
他悄悄記下這個細節,回頭就報給了粘桿處。三更時分,奕訢突然被噩夢驚醒。
他夢見咸豐穿著血衣在太和殿上吊,舌頭垂下來竟變成條吐信的蛇。值夜太監聽見動靜進來,
卻見皇上正用匕首削著什么——是那輛德國自行車的鈴鐺,已經被削成了個小巧的弩機。
"傳德楞泰。"奕訢的聲音比匕首還冷,"查查榮祿那個外室,最近有沒有收到山西來的信。
"次日太廟祭祀,奕訢剛拈起香,突然發現供桌下有塊磚松動了。掀開一看,
是張用血寫的黃綾:"新政禍國,祖宗震怒"。肅順一把搶過來要撕,卻被奕訢攔住。
"用這血綾包了,"他輕聲道,"送給保定新軍當靶旗。"回鑾路上,
奕訢的轎簾突然被風掀起。他瞥見個戴斗笠的老頭在街角賣面人,
攤子上赫然擺著個穿龍袍的小面人——臉上點著顆和咸豐一模一樣的淚痣。
粘桿處的人撲過去時,老頭已經吞了毒藥,臨死前喊了句:"咸豐爺死得冤吶!"當夜,
軍機處燈火通明。奕訢親手擬了道密旨,讓崇厚帶新軍去山西"剿匪"。"對了,
"奕訢突然想起什么,"明兒把自行車送到冷映軒,就說..."他笑了笑,
"說是榮祿托洋人買的。"11 理藩院舌戰三月的北京城飄著柳絮,
英國公使館的米字旗伴著柳絮飄來飄去。威妥瑪爵士盯著總理衙門送來的照會,
金絲眼鏡滑到了鼻尖上:"關稅再加三成?這幫清國人瘋了!"翻譯官咽了口唾沫:"大人,
照會上說...說這是補償鴉片戰爭的損失。""砰!
"威妥瑪的拳頭砸在《南京條約》文本上,震翻了茶杯。褐色的茶漬在條約附件上暈開,
正好蓋住"兩千一百萬兩"的賠款數字。理藩院的議事廳里,
奕訢正在把玩一個精巧的銅制地球儀。他的指甲在地球儀上的英國地圖處劃了劃,
突然問肅順:"你說這英吉利,有我們一個省大嗎?"肅順剛想回答,
門外傳來通稟:"英國公使求見!"威妥瑪大步進來時,
差點被門檻絆倒——他的注意力全被廳角那挺蒙著紅布的馬克沁機槍吸引了。雖然看不見,
但機槍冷卻水筒散發出的血腥氣還是讓他皺了皺鼻子。"皇帝陛下,
"威妥瑪生硬地鞠了個躬,"大英帝國絕不能接受...""公使閣下。
"奕訢突然用英語打斷他,驚得威妥瑪眼鏡都歪了。只見皇帝從袖中抽出張《泰晤士報》,
上面刊登著英國在克里米亞戰敗的消息:"貴國現在很缺軍費吧?
"肅順趁機呈上賬本:去年英國商人走私的鴉片價值,正好是海關稅收的三成。
威妥瑪的額頭滲出冷汗。他瞥見奕訢案頭擺著個奇怪的模型——是艘鐵甲艦,
艦首卻雕著大清的龍紋。"對了,"奕訢轉動地球儀,指尖停在蘇伊士運河的位置,
"聽說貴國在埃及遇到些...小麻煩?"他微笑著翻開另一份文件,
那是法國大使秘密遞交的運河股份收購協議。談判持續到掌燈時分。
當威妥瑪最終在《修訂關稅協定》上簽字時,
鋼筆尖劃破了紙張——這份條約不僅提高了關稅,還規定英國軍艦必須卸炮才能進入長江。
"陛下真是...深諳國際事務。"威妥瑪咬著牙說。
他注意到奕訢的英語帶著奇怪的牛津口音,而墻角那挺機槍的紅布不知何時被掀開了,
槍口正對著他的后背。走出理藩院時,翻譯官小聲問:"要不要向國內請示?
"威妥瑪望著暮色中閃爍的宮燈,突然想起個細節——剛才談話間,
奕訢曾三次調整地球儀角度,每次都恰好讓大不列顛島處于陰影中。"來不及了。
"他抖開《京報》最新號外,頭版是崇厚率領新軍開赴山西的消息,"這些東方人,
突然變得比俄國佬還難纏..."養心殿里,奕訢正用放大鏡研究世界地圖。
肅順呈上剛收到的密報:法國同意出售十二門最新式后膛炮。"要價多少?""分文不取。
"肅順的嘴角抽了抽,"只要您批準他們在云南修鐵路。"奕訢的朱筆在地圖上畫了條紅線,
正好繞過云南主要礦區:"準了。不過..."筆鋒突然轉向臺灣,
"讓沈葆楨去福建練水師,就用新關稅的銀子。"夜深了,奕訢獨自站在坤寧宮露臺上。
從這里能望見冷映軒的燈火——葉赫氏正在燭光下拆那輛德國自行車,
她大概以為里面藏著榮祿的密信吧?德楞泰無聲無息地出現:"主子料得準,
那賣面人的老頭確實是葉赫家舊仆。"他呈上半截燒焦的信紙,
上面依稀可見"蒙古""僧王"等字眼。奕訢突然咳嗽起來,明黃帕子上沾了絲暗紅。
他迅速攥緊帕子,
卻聽見德楞泰繼續說:"還有件事...英國公使館昨晚進了個山西口音的商人。"月光下,
地圖上的大不列顛島正被一滴紅墨漸漸暈染,像極了當年濺在懿貴妃朱批上的那滴血。
12 太廟血書清明這日,太廟的漢白玉臺階上還凝著晨露。奕訢剛拈起香,
突然聽見"咔"的一聲脆響——太祖皇帝的牌位竟裂了道縫!"皇上!"禮部尚書剛喊出聲,
就被肅順一腳踹開。只見那裂縫里緩緩滲出一股暗紅色的液體,順著供桌滴在金磚上,
散發出鐵銹般的腥氣。肅順的指尖沾了點"血水",在舌尖輕輕一抿:"朱砂混了雞血。
"他的目光掃過梁柱,突然停在西南角的斗拱上——那里有道新鮮的刀痕。
太常寺的官員們已經抖成了篩子。當肅順帶人拆開所有牌位時,
在太宗皇帝的座底發現了張黃綾,上面用血寫著七歪八扭的滿文:"新政亡清"。"查!
"奕訢的聲音比供桌上的冰還冷。他注意到血書的字跡故意模仿了咸豐的筆觸,
尤其那個"亡"字的鉤筆,和當年四哥批折子時的習慣一模一樣?;罔幝飞?,
九門提督來報:有人在正陽門散發傳單,說皇上得罪了祖宗,才導致太廟顯靈。
肅順剛要發作,奕訢卻問:"用的什么紙?""回皇上,是...是內務府的庫絹。
"奕訢的轎簾突然掀起半邊。他瞥見個戴孝婦人跪在街邊燒紙,
火堆里飄起的灰燼上隱約可見"奕詝"二字。粘桿處的人撲過去時,
那婦人竟從發髻里抽出根銀簪,直接捅穿了自己喉嚨。軍機處當夜燈火通明。
曹毓瑛發現《京報》校樣上多了篇奇文:《論新政十弊》,署名"守舊老人"。他剛要請示,
肅順已經拔刀劈了案幾:"這老棺材瓤子活膩了!""慢。"奕訢用朱筆在文章上畫了個圈,
"明兒原文刊發,加編者按向天下征詢對策。"見肅順瞪眼,他輕聲道:"釣魚得用香餌。
"果然,三天后粘桿處在國子監蹲到個老監生。這老頭天天來抄反對新政的留言,
袖子里還藏著張太廟的布局圖。德楞泰帶人摸到他家時,
從炕洞里搜出半封沒燒完的信——落款是葉赫氏父親的印章。
"山西葉赫家..."肅順獰笑著擦拭新繳獲的波斯彎刀,"正好崇厚在那邊剿匪。
"奕訢卻突然咳了起來。這次帕子上的血漬太多,連曹毓瑛都看見了。
"皇上保重..."他剛開口就被肅順瞪了回去。五更時分,奕訢獨自在乾清宮踱步。
案頭攤著僧格林沁的密折,說蒙古諸王對新政不滿,尤其裁撤旗餉觸動了科爾沁部的利益。
他突然想起咸豐臨終前那句沒說完的話:"老六...你要...""皇上!
"德楞泰急匆匆闖進來,"冷映軒出事了!"葉赫氏懸在房梁上的身影還在微微晃動。
奕訢盯著她腳下翻倒的自行車,突然發現車座被拆開了——里面藏著幅微型地圖,
標注著從蒙古到山西的密道。"假的。"奕訢突然道。
他指向死者脖頸的勒痕:"自縊是八字紋,這是平行紋。"話音未落,
德楞泰已經帶人撲向了后窗。晨光中,一隊快馬沖出德勝門。
最前面那匹馬上是個戴斗笠的"男子",風掀起衣角時,
露出里面杏黃色的襯裙——那是只有嬪位以上才能用的顏色。"不必追了。
"奕訢望著遠處的煙塵,"讓她去給僧格林沁報信也好。"他轉身時,
袖中落下一枚銀鈕扣——正是從“葉赫氏”尸體手里摳出來的,鈕扣背面刻著穆彰阿的家徽。
太和殿大朝會上,奕訢當眾燒了那封太廟血書。火焰騰起時,他宣布要重修《太宗實錄》,
特別補充"破除舊例"的章節。朝臣們俯首聽命,沒人看見皇帝龍袍袖口的內襯上,
沾著點新鮮的血跡。退朝后,肅順在武庫試射新到的德國大炮。炮彈炸響時,
他扭頭問奕訢:"蒙古那邊...""傳旨,"奕訢的指甲在炮身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說朕夢見太祖示警,要僧格林沁即刻進京護駕。"他望著炮口飄散的硝煙,
輕聲道:"走居庸關那條路。"13 白云暗涌四月初八的晌午,白云觀后院的古柏樹下,
懿貴妃——如今已削發為尼的靜慧——正用木棍在沙盤上劃著奇怪的符號。
她身上灰布僧袍打著補丁,手腕卻還戴著那對鎏金鐲子,在陽光下時不時泛出刺眼的光。
"施主,求簽這邊請。"小道士攔住個戴斗笠的香客。
那人卻突然亮出塊玉佩——是榮祿常佩的羊脂玉,背面刻著"同心"二字。
偏殿的簾子剛放下,靜慧就扯下斗笠露出真容。榮祿的心腹王福全跪著呈上密信:"主子,
僧王爺三日后到居庸關。"靜慧的指尖在"科爾沁騎兵五千"幾個字上頓了頓。
她突然抓起香爐砸向供桌,
"咣當"一聲震落了真武大帝手中的寶劍——那劍柄里竟滑出張紙條,
寫著神機營新式步槍的布防圖。"告訴葉赫家,"靜慧的僧袍袖口露出半截疤痕,
那是冷宮火場留下的,"初十那日,我要看見正陽門起火。"她掰斷一截線香,
把帶尖的那頭塞進王福全手里:"用這個,捅穿奕訢的喉嚨。"王福全剛走,
知客道士就引著個山西口音的商人進來。這人自稱姓喬,袖子里卻露出葉赫家特有的狼毫筆。
靜慧在給他倒茶時,故意打濕了他的賬本——水漬暈開處,顯出科爾沁部購買軍火的明細。
日落時分,德楞泰蹲在觀外的老槐樹上,看著靜慧在晚課鐘聲里焚毀密信。
灰燼中有片沒燒完的紙,上面"僧王"二字被火星咬出個洞。養心殿里,
奕訢正在批閱崇厚從山西送來的奏折。當看到"查抄葉赫家得地契三百頃"時,
朱筆突然一頓——折子夾縫里藏著個奇怪的符號,
和去年在懿貴妃寢宮發現的胭脂盒底紋一模一樣。"皇上,"肅順大步進來,
靴底沾著新鮮的泥,"神機營的布防圖失竊了!"奕訢不慌不忙展開幅新地圖,
上面標注著居庸關每處隘口:"僧格林沁走到哪了?""探馬說在張家口外三十里扎營。
"肅順突然壓低聲音,"但奇怪的是...營里只有兩千人。"燭花爆響中,
兩人同時想起那份失蹤的布防圖——上面重點標注的,正是神機營在德勝門的彈藥庫位置。
二更時分,奕訢換上便裝來到景山。最高處的萬春亭里,德楞泰正用西洋望遠鏡監視白云觀。
鏡筒里,靜慧的身影在燭光下忽明忽暗,偶爾閃過金屬的冷光——她在磨什么東西。"主子,
要不要..."德楞泰做了個勒脖子的手勢。"留著她。"奕訢的視線移向西北方,
那里是居庸關的方向,"等僧格林沁的騎兵過半..."他突然咳嗽起來,
帕子上的血跡在月光下黑得發紫。同一輪月亮下,
肅順正在西山大營檢閱秘密訓練的五千火槍手。
這些士兵的綁腿里都藏著把短刀——刀柄刻著"成瑞"的年號。"記住,
"肅順的聲音混在夜風里,"初十那日聽見炮響,就直奔德勝門。
"他摸了摸腰間新配的轉輪手槍。四月初十的黎明,白云觀晨鐘剛響,
知客道士就發現靜慧的禪房空了。蒲團上放著撕碎的僧袍,
香爐里埋著沒燒完的黃綾——上面抄錄著《南京條約》的條款。此刻的靜慧已經換上男裝,
騎馬飛馳在居庸關道上。她懷里揣著神機營火藥庫的鑰匙——那是王福全用命換來的,
臨死前還死死攥著那截線香。當第一縷陽光照在居庸關城樓時,
靜慧突然勒住馬——關門前橫著十幾具蒙古騎兵的尸體,傷口都在后背。而城頭上飄揚的,
是肅順的玄色大纛。14 漕船沉謎五月的運河泛著腥臭,
通州碼頭的苦力們正罵罵咧咧地從水里打撈麻袋。這些本該裝著江南貢米的袋子,
一出水就散出霉味,破口處露出黑乎乎的陳糧。"作孽?。?老糧道捶著胸口,
"這米喂豬都嫌硌牙!"他剛掰開粒米,里頭就鉆出條肥白的米蟲。
漕運總督琦善的轎子停在岸邊,簾子掀開條縫又迅速合上。
轎夫聽見主子在里面咬牙切齒:"去查!
這批米出江蘇時明明驗過..."賬房先生抖著手翻開冊子:"大人,
第三十七號漕船昨晚沉了,正好押運的是..."琦善突然奪過冊子,
盯著那個被墨圈過的船號——這艘船的押運官,是葉赫家的遠親。消息傳到京城時,
奕訢正在西苑試吃新到的暹羅貢米。肅順闖進來,靴子上的泥漿甩到了御案上:"皇上!
通州糧倉的米,全成了鋸末拌霉米!""鋸末?"奕訢的筷子停在半空。
他想起昨日內務府報修,說太和殿的地磚突然開裂——工匠從縫里摳出了木屑。
軍機處徹夜燈火。曹毓瑛核對著近三個月的漕運單,
突然發現個規律:凡是沉沒或延誤的漕船,押運官都姓葉赫或者喬。
"喬家..."肅順的拳頭砸在《山西商幫名錄》上,"去年才給僧格林沁送過五千匹戰馬!
"奕訢卻盯著運河輿圖出神。他的朱筆在通州到天津的河段畫了個圈:"這段河道,
去年是誰督修的?""是..."曹毓瑛突然結巴了,"是穆彰阿的門生。"五更鼓響時,
德楞泰帶回個濕漉漉的漕工。這人從沉船里撈了塊船板,
上面赫然有鋸子加工的痕跡——正常漕船的龍骨該用整木雕鑿。"查抄喬家。
"奕訢的指甲在船板上刮出木屑,"重點搜他家的賬本。"肅順親自帶兵沖進喬家大院時,
當家的正在燒賬冊?;鹋枥镲h起的紙灰上,隱約可見"科爾沁""火槍"等字樣。
但更讓肅順瞳孔收縮的,是書房暗格里那疊漕船設計圖——每張圖上都標注著"易沉處"。
通州碼頭突然戒嚴。當官兵撬開第三十七號沉船的貨艙時,
更新時間:2025-05-01 21:4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