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燭下的藥香陷阱喜帕剛掀到眼尾,當歸的苦味就順著鼻腔往腦仁鉆。
我盯著紅蓋頭邊緣晃動的鎏金燭影,
忽然想起前世躺在停尸房的冷硬感——消毒水灌進喉嚨的嗆,婆婆檀香袖口擦過我眼皮的癢,
還有小產那晚,浸透床單的血水里漂著的紅棗核,硌得掌心生疼。“少夫人,
老夫人說趁熱喝。”管家端著白瓷碗的手穩得像具木偶,碗底磕在酸枝木桌上的聲響,
和前世他半夜送避子湯時一模一樣。湯面漂著三顆飽滿的紅棗,棗尖上的金絲蜜線還在晃,
可我知道,棗核早被挖空,填的是磨成粉的藏紅花——上一世喝到第三個月,
我蹲在恭桶前吐酸水,看見盆底沉著的紅花末,像撒了把碎掉的經血。指甲掐進掌心,
今早鉸喜帕時扎進肉里的金線還在隱隱作痛。原本繡著并蒂蓮的邊角,被我偷換成了纏枝紋,
針腳歪歪扭扭的,和婆婆房里那幅《母子圖》的邊框分毫不差。
她總說阿衍是斷不了線的風箏,可現在我指尖捏著剪子,
把每片蓮葉都修成了倒刺——這線要割,就先割爛攥線人的手。
雕花屏風“吱呀”推開的瞬間,裹著夜露的檀香劈頭蓋臉砸下來。
婆婆穿著月白旗袍立在光影里,鬢角的珍珠簪比婚書燙金還冷,
走過來時袖口掃過我擱在桌上的手,涼得像塊浸過井水的老帕子,
正好蹭過我掌心那道淺疤——那是前世她教我描紅時,銀簪尖扎出來的血印子。
“新婦的手該軟乎乎的?!彼讣饽脒^我掌心的薄繭,指甲蓋刮過疤痕時故意使了勁,
“阿衍最怕疼,你日后要是哭鬧……”話尾消失在湯勺碰碗的脆響里,她舀起一勺湯吹了吹,
熱氣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兩道黑沉沉的咒符,“張嘴。
”我垂眼望著碗里晃蕩的燭火倒影,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喜服袖口滑落,
露出腕骨內側的紅點——今早用朱砂描得格外鮮亮,和阿衍后頸的朱砂痣一模一樣。
婆婆的瞳孔在火光里猛地縮成針尖大,指尖捏著的湯勺抖了抖,滾熱的湯汁濺在我手背上,
燙出個紅印子,卻比前世她灌我喝紅花湯時輕多了。“母親手穩,不如勞煩您喂相公?
”我笑著抽回手,藏在袖管里的婚書“啪嗒”掉在地上,
恰好蓋住她腳邊那道新翻的磚縫——今早我親眼看見她蹲在天井里,
指甲摳著青磚往縫里埋東西,泥土里混著股潮濕的藥味,
和前世我在她地窖里聞到的一模一樣,是曬干的藏紅花混著避子藥的苦。
湯勺“當啷”掉進碗里,濺起的湯汁在我繡鞋上燙出暗印。婆婆盯著我鬢邊的步搖,
那是阿衍昨晚塞給我時,指尖還帶著體溫的尾戒改的,刻著他小名的地方被磨得發亮。
她忽然笑了,指尖劃過我發間的銀簪,
簪頭刻著的“衍”字硌得皮膚發疼:“阿衍小時候總把糖藏在枕頭底下,后來我才知道,
他怕我發現……”窗外野貓撕心裂肺地叫起來,像極了前世救護車碾過雨地的鳴笛。
我望著她腕間的翡翠鐲,那是用我母親的平安扣融的,此刻正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鐲面上的血沁在燭光里泛著暗紅,像塊浸了二十年血的冰。管家不知何時退到門口,
影子被燭火拉得老長,恰好擋住供桌上那本八字合婚書——我的生辰被改成“陰年陰月”,
墨跡底下還透著淺紅,是前世她用銀簪蘸著我的血改過的痕跡。湯還在冒熱氣,
浮著的紅棗突然翻了個身,露出被泡軟的棗肉里混著的金粉——那是今早我趁廚房備膳,
偷偷撒進去的、母親臨終前塞給我的“淚引粉”。前世她總說這藥能讓人想起傷心事,
現在看著婆婆盯著碗沿發怔的樣子,我忽然覺得,這碗里熬的哪里是補湯,
分明是她用二十年光陰,把阿衍的魂和我的骨,都燉成了她掌心里的藥引子。但這一次,
我盯著碗底沉下去的藏紅花末,舌尖抵著后槽牙咬住笑——她不知道,那些被碾碎的紅花里,
混著我從母親妝匣里翻出的、能讓人流淚的藥粉。就像她不知道,我繡在喜帕邊角的纏枝紋,
每片葉子的尖上都挑了金線,等她發現這是道鎖魂的咒時,紅燭的油早該順著她的珍珠簪,
滴進她攥了一輩子的、那根早該斷掉的風箏線里了。
2 佛堂里的血色字據晨光剛爬上雕花窗欞,鼻尖就被濃得化不開的檀香嗆得發緊。
我跟著丫鬟跨進佛堂,供桌上的白玉觀音像歪著半寸,底下壓著的兩張黃紙角角翹起,
正是我和阿衍的生辰八字——我的“坤造”欄被紅筆圈了七圈,墨跡透過紙背,
在桌面投下七個小紅點,像極了前世婆婆用銀簪在我賬本上戳出的血洞?!肮?。
”婆婆頭也不抬,手里的佛珠碾過“卍”字紋時“咯吱”作響,指腹按在木珠上的力道,
讓我想起她當年掐我手腕時的觸感。膝蓋剛碰到蒲團,“刺啦”一聲,
繡著并蒂蓮的裙擺被木刺勾住了,露出小腿上昨天偷撒藏紅花粉時蹭的紅印,像道新結的痂。
她終于放下佛經,銀勺在參茶里攪出漩渦,茶湯映著鬢角的珍珠簪,
晃得人眼暈:“阿衍六歲發高熱,我在佛前跪了三天三夜?!痹捨猜湎聲r,
窗外“嘎——”地一聲烏鴉叫,驚得供桌上的燭火猛地晃了晃,
把“阿衍”二字的生辰八字照得通紅,像被人潑了碗朱砂。雕花木門“吱呀”推開,
穿堂風卷著晨露灌進來,阿衍的白襯衫領口沾著片口紅印,
顏色和我妝匣里的“胭脂扣”一模一樣。前世他總說“應酬難免”,
直到我在他西裝內袋摸到避孕藥說明書,紙頁上的字硌得掌心發疼。此刻我盯著那抹紅,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笑出了聲:“相公昨夜應酬,可是去了‘胭脂閣’?”“砰!
”婆婆的茶盞磕在桌上,參茶濺在我腳背上,燙得我蜷起腳趾——這溫度,
和洞房夜那碗紅花湯一樣灼人。她袖口的翡翠鐲砸在桌沿,發出悶響:“成何體統!
還不快去換衣服?”可我看見,她指尖劃過阿衍領口的口紅時,非但沒擦掉,
反而用拇指把紅膏往布料里揉,指腹碾過的力道,像極了前世她替他擦我小產血跡時的模樣。
換好衣服回來,佛堂只剩阿衍對著觀音像發呆。他腕間的紅繩松了,露出三道新勒的血痕,
歪扭的形狀和我昨夜在喜帕上繡的纏枝紋分毫不差。“阿衍?!蔽逸p聲叫他,他猛地轉身,
眼底的血絲比燭火還要紅,像熬了整夜的狼。書房的酸枝木柜沒關嚴,
阿衍的日記本露出半角。我指尖撫過紙頁,墨跡被水暈開,
“媽說她不是良配”幾個字糊成一團,可最新一頁的“我別無選擇”卻力透紙背,
旁邊還有滴干了的血點——和前世他簽休書時,筆尖劃破指尖留下的墨漬一模一樣。
指腹突然摸到夾層里的硬物,抽出來是張泛黃的藥方,“避子湯”三個大字被朱砂圈了又圈,
落款日期正是我們成婚前三天。藥方背面是婆婆的字跡,
鋼筆水浸得紙頁發皺:“阿衍的孩子,只能流在我房里的青瓷碗里。
”窗外傳來管家呵斥下人的聲音,說后院的枯井又塌了塊磚。“咚——”的聲響傳來,
像有人往井里扔了塊石頭。我望著阿衍頸后的朱砂痣,突然想起昨夜他替我吹涼藥膏時,
輕聲說“別怕,我在”,可前世我墜樓時,他的手被婆婆攥得泛白,
指節間還掐著半片藏紅花,那是她撒在我安胎藥里的?!吧俜蛉?。”丫鬟在門口耳語,
說婆婆讓我去庫房領“新婦規矩”。路過她的梳妝房時,
里面傳來“嘶啦嘶啦”的撕紙聲——是阿衍的生辰八字,被剪成了蓮花狀,
花瓣邊緣滲著暗紅,不知是她的血,還是阿衍的。我隔著門縫看見,她舉著剪刀的手在抖,
珍珠簪滑到鬢角,露出耳后一顆紅點,和阿衍后頸的痣、我腕骨的紅點,遠遠連成一條線。
庫房的樟木箱里,二十本《女誡》碼得整整齊齊,每本第十頁都夾著干枯的藏紅花,
花瓣脆得一碰就碎。翻到最后一本,扉頁畫著個襁褓中的嬰兒,
臍帶連著個戴珍珠簪的女人——和婆婆房里那幅《母子圖》一模一樣,
只不過畫里的嬰兒沒畫眼睛,只在肚臍處點了滴紅,像滴未干的血。更底下壓著個錦盒,
打開是對銀鐲,內側刻著“衍兒永屬”,字體凹進鐲面,摸起來像道舊疤。我套上手腕,
鐲子突然卡住,露出內側的劃痕——是前世我墜樓后,婆婆抓著阿衍的手,
用銀簪刻下的“生同穴”,筆畫歪歪扭扭,卻深可見骨。陽光從雕花窗格漏進來,
照在滿地《女誡》上,那些藏紅花的影子晃啊晃,像極了婆婆往我藥碗里撒花時,
袖口翡翠鐲閃過的冷光。我摸著腕間的銀鐲,突然笑了——她把阿衍當風箏,
用《女誡》做線,用藏紅花做墜,可她不知道,庫房的雕花窗正對著后院的枯井,
井沿新塌的磚角里,露出半截泛著銅銹的領帶夾,
和阿衍日記本里畫的、他爸爸當年戴的那枚,一模一樣。這一世,她織的網再密,
也兜不住井底的石頭,和我藏在袖口的、那半片能劃破風箏線的碎玉。
3 檀木匣里的臍帶血春分那天的孕吐來得毫無征兆。我對著銅鏡描胭脂,
突然一陣惡心翻涌,低頭時發現耳后多了顆紅點,指甲蓋大小,
顏色比胭脂還要鮮亮——和阿衍后頸的朱砂痣,長得一模一樣。指尖碰了碰,
皮膚底下像埋了顆燒紅的炭粒,隱隱發燙。婆婆端著安胎藥進來時,
指尖在碗沿敲出“噠噠”的節奏,和前世她數佛珠的頻率分毫不差。
碗里飄著幾縷焦黑的頭發,黏在湯面上打旋,湊近了聞,除了當歸的苦,還有股子焦糊味,
像燒了一半的紙錢。“三個月的胎最金貴?!彼⒅衣∑鸬男「?,
珍珠簪在晨光里泛著冷光,“當年阿衍在我肚子里,我連涼白開都要溫三遍才敢喝。
”話剛落,窗外傳來野貓撕心裂肺的叫,和昨夜我聽見她在佛堂吵架的聲音一模一樣。
那晚我看見管家扶著她出來,她袖口沒沾檀香,反而是股刺鼻的碘伏味,
像極了前世我小產時,產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此刻摸著碗沿的刻痕,
“衍”字筆畫里滲著暗紅,指甲刮過能感覺到凹痕——這是上一世裝我遺物的碗,
她曾摔在阿衍腳邊,碎瓷片上還粘著我的血。午后阿衍被急召去公司,
鋼筆尖在紙上劃出歪斜的線,墨跡暈開像團亂麻。路過婆婆的梳妝房,
雕花鏡里映著她正往玉瓶倒紅色粉末,
動作和前世給我下藥時一模一樣:手腕先順時針轉半圈,再抖三抖,粉末落在掌心堆成小尖。
“少夫人是來討安胎方的?”她笑著把玉瓶藏進繡繃,繃面上的《嬰戲圖》里,
嬰兒手腕系著的紅繩,和阿衍現在戴的那根,連繩結都一樣。
余光掃到妝匣底層露出半截檀木匣,銅扣上纏著幾縷白發,和管家鬢角的銀絲顏色相同。
匣子打開的瞬間,一股刺鼻的福爾馬林味直沖鼻腔,嗆得人眼眶發酸。
玻璃罐里泡著的臍帶標本上,標簽寫著“阿衍出生第三日,母血封存”,
臍帶根上結著暗紅疙瘩,像朵風干的血花。更下面壓著張泛黃的病歷,
“偏執型人格障礙”幾個字被朱砂圈了又圈,主治醫生簽名欄,
赫然寫著管家的全名——陳立仁?!吧俜蛉撕门d致?!惫芗业穆曇魪纳砗髠鱽?,
他袖口沾著的藏紅花粉,和昨夜婆婆藥瓶里的一模一樣。轉身時撞翻妝匣,
母親的平安扣“當啷”落地,滾到他腳邊——那是二十年前他塞進我襁褓的,扣面上的血沁,
在陽光里泛著暗紅。“當年夫人難產,是我接生的。”他彎腰撿起平安扣,指腹擦過血沁時,
我看見他指尖在抖,“少爺后頸的朱砂痣,和您耳后的紅點……”話沒說完,
婆婆突然沖進來,翡翠鐲砸在他手背上發出脆響:“陳叔老糊涂了,少夫人別聽他胡言。
”可我看見,管家掌心躺著片碎玉,上面刻著“陳衍之印”——那是阿衍生父的私章,
前世我在枯井里撈出過半枚。再看婆婆,鬢角的珍珠簪歪了,露出耳后三枚紅點,
和我、阿衍的痣連成一條直線,像串被血染紅的珠子。“夫人該喝藥了?!惫芗彝说介T口,
語氣突然恭敬,“今天的安神散,還是老樣子嗎?”婆婆猛地轉身對著銅鏡,
鏡中倒影里她的手在抖,盯著腕間的翡翠鐲——那是用我母親平安扣融的,
此刻鐲面泛著妖異的紅光,像浸在血里的冰。我攥緊檀木匣,臍帶標本在掌心投下陰影。
病歷最后一頁的醫囑寫著:“避免接觸‘替代品’相關物品”,
旁邊貼著張照片:二十年前的產房里,婆婆抱著嬰兒,旁邊站著的男人正是管家,
更新時間:2025-05-01 21:3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