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四段聯程機票。帶七歲女兒從星港飛不丹。在昆明長水機場轉機時多出三小時空隙。
女兒指著機場大巴海報上的翠湖海鷗直晃手腕。我算了算車程,咬牙答應帶她去看一眼。
我們在湖邊喂完第三塊面包。又在街角小店要了兩碗45元的土雞米線。湯頭剛端上桌,
女兒忽然指著窗外驚呼。滇樸樹上的紅嘴鷗正撲棱著掠過公交站牌。我跟著她追出店門。
等舉著手機拍完群鷗盤旋的視頻。才發現距離登機時間只剩五十分鐘。
打車上高架時正是晚高峰。導航顯示機場高速擁堵指數紅色。
我把額頭抵在出租車涼津津的玻璃上。數著計價器跳字的頻率。直到司機猛地踩下剎車。
前方三車追尾。應急車道都堵成了停車場。我們背著書包沖進航站樓時。
電子屏顯示飛往帕羅的航班已關閉艙門。值機員搖頭時。我聽見女兒倒吸冷氣的聲音。
“媽媽,是不是要花很多錢?”她攥著我汗濕的袖口。睫毛上還沾著喂鷗時飄落的面包屑。
我轉身走向值機柜臺。先在自動販賣機買了三瓶冰鎮礦泉水。遞一瓶給女兒時。
指腹蹭過她發燙的臉頰:“只是要重新買機票而已?!焙娇展靖嬷亩温摮唐弊鲝U時。
我攥緊手機里剛收到的45000元重購機票短信。笑著幫女兒理平被汗水粘在額角的頭發。
她舔著礦泉水瓶上的水珠。忽然仰起臉:“媽媽不生氣呀?”我擦掉她嘴角的水漬。
想起剛才狂奔時。她始終緊緊攥著我給她的那半塊米線上的鹵雞腿。
重新買完機票坐在候機廳。女兒忽然從書包里掏出揉皺的餐巾紙。
上面壓著半塊沒吃完的鮮花餅:“這個給媽媽,剛才怕跑掉了藏起來的。
”我咬下甜糯的玫瑰餡。看她趴在玻璃上數遠處起降的飛機。
忽然覺得這張 45000 元的 “教訓”。比任何旅游攻略都更有分量。
當生活把45元的米線變成45000元的“意外”。我慶幸自己沒讓焦慮漫過女兒的眼睛。
畢竟在她未來的人生里。會有無數個需要“重新買機票”的時刻。而我希望她想起此刻時。
記得的不是損失。而是媽媽遞來礦泉水時。那聲輕輕的“沒事的”。
1.翠湖的紅嘴鷗我至今記得那只紅嘴鷗振翅的弧度。
2023年3月17日下午兩點十七分。昆明翠湖公園的滇樸樹正落著新芽。
七歲的棠棠把第三塊面包屑撒向湖面時。那只尾羽帶黑斑的海鷗忽然斜刺里沖下來。
翅膀尖掃過她扎著蝴蝶結的發辮?!皨寢屇憧?!”她的驚呼聲里帶著雀躍。
小皮鞋在青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鼓點。書包上的小熊掛件隨著奔跑左右搖晃。
我攥著聯程機票的手心里滲出汗。
目光掠過湖邊指示牌—距離長水機場的登機時間還有兩小時四十七分鐘。
導航顯示車程約五十分鐘。“就看十分鐘?!蔽衣犚娮约和讌f的聲音。棠棠把臉貼在護欄上。
睫毛在陽光下投下細碎的影。湖面的風掀起她粉色裙擺。像朵正在盛開的矮牽牛。
遠處傳來賣鮮花餅的吆喝聲。我摸出手機給航空公司發消息。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時。
忽然看見人群里閃過道灰影。那是個穿深色風衣的男人。他站在兩棵柳樹中間。
帽檐壓得極低。手里握著個青銅色的懷表。當他抬起手腕時。
我看見表盤上纏繞著類似樹根的紋路。那些紋路正隨著他轉動表冠的動作微微發亮?!皨寢?,
米線!”棠棠扯著我的袖子指向街角?!皠偛怕愤^的那家,招牌上有大雞腿!
”她鼻尖沾著面包屑。眼睛彎成月牙。我低頭看表。兩點三十七分。咬咬牙:“吃完就走。
”土雞米線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棠棠忽然指著窗外驚呼。我摘下眼鏡擦拭時。
聽見玻璃上有撲棱棱的聲響。上百只紅嘴鷗正從滇樸樹頂掠過。
翅膀在陽光下泛著銀灰色的光。像片突然漫過街道的云。我們追著鷗群跑出小店時。
風衣男人正站在馬路對面。他的懷表敞開著。表盤里的紋路此刻化作流動的金線。
在他指尖織成網狀。我拉著棠棠閃避電動車的瞬間。聽見他低笑一聲。
那笑聲混在海鷗的鳴叫里。像冰錐劃過玻璃。2.高架上的倒計時出租車駛入南二環高架時。
電子表顯示三點零五分。司機猛拍方向盤:“前面肯定追尾了,
今天這路況……”棠棠攥著我手腕的手忽然收緊。
我低頭看見她另一只手正捏著半塊沒吃完的鮮花餅。餅皮碎屑落在她小熊書包上?!皨寢專?/p>
飛機……”她的聲音帶著顫音。我摸出手機打開飛行模式。屏幕右上角跳出三條未讀消息。
全是航空公司的提醒。風衣男人的身影突然閃現在后視鏡里。他站在匝道口。
懷表的金線正順著高架橋蔓延。所過之處,車輛的剎車燈依次亮起。“沒事的,
”我抽出紙巾幫棠棠擦掉嘴角的玫瑰醬。“就算誤機,我們也能在昆明多玩一天。
你不是想喂更多海鷗嗎?”她抬頭看我。睫毛上還沾著面包屑。像停著兩只白色的小蝴蝶。
三點十七分。導航顯示擁堵剩余三公里。司機開始抱怨今天的詭異路況。
說從中午開始就事故不斷。我望向窗外。發現每輛堵車的車里都有類似的金線在游走。
它們鉆進駕駛員的太陽穴。在眉頭擰成死結。有人下車爭吵。有人猛按喇叭。
棠棠的肩膀越縮越小?!疤奶?,”我打開書包翻出繪本。
“要不要聽媽媽講《海鷗喬納森》的故事?”她眼睛一亮。立刻把小腦袋靠過來。
我用指尖在她手心里畫海鷗的輪廓。講喬納森如何不顧嘲笑練習飛翔。
講風穿過羽毛時的聲音。講天空中沒有終點的自由。當故事講到。
“最重要的是執著于你的夢想”時。出租車突然啟動。四點零二分。我們沖進航站樓。
電子屏上“帕羅航班已關閉”的字樣刺得眼睛生疼。棠棠的手忽然變得冰涼。
我轉身看見風衣男人站在值機臺旁。懷表的金線正纏上我的腳踝?!皨寢寱幚砗玫?。
”我按住棠棠顫抖的肩膀。走向值機柜臺時。故意踩斷那些發光的線。
它們在腳底下發出細碎的爆裂聲。像踩碎一串玻璃珠。
3.候機廳的鏡面迷宮航空公司柜臺的射燈有些刺眼。棠棠把臉埋在我外套里。
只露出半只耳朵。值機員反復說著?!奥摮唐弊鲝U”的規定。我聽見身后有低低的笑聲。
風衣男人正倚在柱子旁轉動懷表。表盤里倒映出我攥著機票的手。
“請問重新購票的話……”我的聲音異常平穩。連自己都覺得驚訝。值機員報出價格時。
棠棠猛地抬頭。我看見她眼里有淚光在晃。風衣男人的金線順著地面爬過來。
纏繞在我們腳邊。形成復雜的幾何圖案?!皨寢?,是不是要花很多錢?
”她的小熊書包滑到肘彎。露出里面裝著的海鷗羽毛標本。我摸出手機下單。
付款成功的提示音里。金線突然發出尖銳的蜂鳴。風衣男人的帽檐下閃過猩紅的光。
他抬手扣上表蓋。那些線立刻縮回表盤里?!爸皇菗Q一張機票而已。
”我帶棠棠去自動販賣機買水。選了她最喜歡的水蜜桃味。瓶蓋擰開的瞬間。
金線再次從四面八方涌來。這次它們織成了鏡面的形狀。每個鏡面里都映出不同的我。
憤怒的、崩潰的、歇斯底里的。棠棠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小拇指上還沾著剛才喂海鷗時的面包渣:“媽媽快看!”她指向遠處的落地窗。
夕陽正把云層染成橙紅色。像極了翠湖水面的晚霞。在那些鏡面般的金線里。
真實的我正笑著幫她擦去嘴角的水漬。倒影中的我卻在扭曲變形。仿佛要從鏡中掙脫出來。
風衣男人突然逼近。懷表的金線化作鎖鏈纏住我的腳踝。棠棠驚呼一聲。
我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撕扯我的胸腔。像是要把所有的焦慮和恐懼都拽出來。
但當我看見棠棠攥著鮮花餅的手。那半塊餅被她小心地藏在書包側袋。
餅皮上還留著她指尖的溫度。那些撕扯感忽然消失了?!澳阍诤ε率裁??
”風衣男人的聲音帶著金屬的冷感?!笆ソ疱X,浪費時間,在孩子面前示弱?
”他的懷表再次打開。里面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數字?!懊總€人的情緒波動都是我的能量。
而你……”他盯著我?!盀槭裁礇]有應激反應?”我彎腰抱起棠棠。她把鮮花餅塞進我嘴里。
甜糯的玫瑰餡混著陽光的味道?!耙驗槲抑?,”我舔掉指尖的餅屑?!氨绕饳C票,
更重要的是讓她知道,無論發生什么,媽媽都能陪她解決?!憋L衣男人的懷表突然迸出火花。
金線像受驚的蛇般縮回。他咒罵著后退。
樹根紋路開始皸裂:“不可能…… 人類不可能在失控時保持平靜……”“我們當然會失控,
”我牽著棠棠走向新的登機口。身后傳來懷表碎裂的聲響?!暗嬲膹姶?,不是從失失控,
而是控控后依然能握住最重要的東西?!碧奶暮鋈恢钢巴庑ζ饋?。
一群紅嘴鷗正掠過候機樓的玻璃幕墻。翅膀劃出優美的弧線。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新機票。
掌心還留著她剛才塞給我的水果糖包裝紙。皺巴巴的。卻帶著溫暖的弧度。
4.虎穴寺的云霧帕羅機場的風帶著雪線的清冽。棠棠把圍巾往脖子里緊了緊。
小熊書包上的鈴鐺在晨霧中輕輕搖晃。我們站在虎穴寺的山腳下。
海拔 2650 米的路標旁。向導次仁正用藏語說著注意事項。
他腰間的銀質轉經筒隨著呼吸輕響?!皨寢專蓝嗑醚??”棠棠仰頭望著懸崖上的寺院。
白墻金頂在云間若隱若現。像塊被攥在霧里的奶糖。我看了眼手表。上午八點十五分。
行程單上寫著“10:30前抵達虎穴寺觀景臺”。下午還要趕去普那卡宗參加祈福儀式。
“大概兩小時,”我幫她調整登山杖的長度?!袄哿司透嬖V媽媽,我們隨時可以休息。
”此時忽然指著遠處的松林:“看,巖羊!”棠棠轉身時,登山杖尖戳進松軟的泥土里。
她踉蹌著撞進我懷里,書包側袋的防曬霜滾落在地。金色的陽光忽然被云層遮住。
我看見那個熟悉的灰影閃過。風衣男人站在經幡陣里。懷表的金線正穿過祈福的人群。
纏上棠棠的登山杖。當她彎腰去撿防曬霜時。金線突然收緊。登山杖猛地彈起,瓶蓋崩開。
乳白的防曬霜潑在她粉色沖鋒衣上?!把?!”棠棠盯著衣襟上的污漬。下唇開始發抖。
這時連忙遞來濕巾。我聽見身后有低笑。風衣男人的帽檐下。猩紅的光一閃而過?!皼]關系,
”我接過濕巾輕輕擦拭?!皼_鋒衣本來就是用來弄臟的,你看?!蔽野逊罆袼吭谥讣?。
在她手背上畫小太陽?!斑@樣是不是像戴了個魔法手環?”棠棠盯著發光的手背。
忽然咯咯笑起來:“媽媽像魔術師!”她把沾滿防曬霜的手指按在我臉上。
“給媽媽也畫個太陽,這樣就不會累了!”我們在經幡陣里互相涂抹防曬霜時。
這時忽然說:“在我們這里,白色代表吉祥。姑娘的衣服上有了白云,
虎穴寺的菩薩會保佑她的?!碧奶难劬σ涣?。
指著山路上的牦牛糞:“那黑色是不是代表…… 巧克力?”風衣男人的金線突然扭曲。
像被風吹亂的蛛網。他轉身走進松林。懷表的滴答聲被山風扯碎。我幫棠棠系緊背包帶。
看見她沖鋒衣上的防曬霜已暈開成不規則的云團。在陽光下泛著珍珠母的光澤。
5.普那卡宗的雨下午三點十七分。普那卡宗的護城河漲起了水。
棠棠跟著穿傳統服飾的孩子們跑過廊橋。裙角掠過水面。驚起一群虹鱒魚。
我的運動鞋踩過潮濕的石板路。
行程單上“15:00-16:30祈福儀式”的字跡被水汽洇開。主殿里傳來法號聲。
次仁示意我們脫鞋進入。棠棠剛解開鞋帶。忽然踉蹌著扶住廊柱—有人從身后跑過。
撞翻了盛滿青稞的銅盆。金黃的麥粒滾過她的腳背。落在我剛脫下的運動鞋里?!皩Σ黄?!
”扎著珊瑚發飾的小女孩慌亂地道歉。棠棠卻蹲下身去撿麥粒:“它們好像金色的星星呀!
”她把麥粒裝進沖鋒衣口袋。抬頭時,我看見風衣男人站在經堂門口。
懷表的金線正順著門框爬向我們。祈福儀式開始時。暴雨突然砸在屋頂。
酥油燈的光在風里搖晃。棠棠攥著我的手忽然收緊。她的小熊書包不見了。
我感覺到金線在腳踝處纏繞。編織成“焦慮”的網。耳邊響起航班誤機時的提示音。“媽媽,
里面有海鷗羽毛……”她的聲音被雷聲蓋住。我帶著她在廊下尋找。
這是舉著傘趕來:“可能落在剛才的廊橋了?!蔽覀儧_進雨里時。風衣男人正站在橋頭。
更新時間:2025-05-01 14:4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