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墻坍塌之時,齊思然正好騎馬經過,金玉流瀉的奇景目睹得格外清楚。
不過錦衣白馬的俊逸公子,當然沒有上前哄搶的興致,他牽了牽馬韁,正欲離開,
卻有一枚紅光閃爍,如星火般“濺”到了他的身上。他一怔,心里莫名有種很奇異的感覺,
也不知是冥冥中的觸動還是指引,他將那枚紅光攥在手心。是一枚玉佩,殷紅如血,
瑰麗玲瓏,幽幽綻放著一株芍藥花。天色漸暗,玉佩卻自顧自地流轉著嫣紅的光影,
隔著歲月塵埃,還能朦朧感受到玉主人生前的美麗芳妍?!澳鞘菢O品血玉吧!
”旁邊有人贊嘆道,一男子擠進人群搶了十幾樣金玉珍寶捧在手里,
眼睛卻貪婪地看著齊思然手中的玉佩:“我這也有一塊,但是暗紅的死色,想來是次品。
”齊思然低頭看去,男子手里的血玉佩確實色澤暗沉,和自己這枚相比,簡直像魚目混珠般。
只是,這兩枚玉佩的大小和式樣分明一模一樣,像是一對。
他不由好奇地問道:“我拾到的這枚上面雕的是芍藥花,你那枚呢?”“我看看……嗯?
還是牡丹花,雕刻得倒是精致,可玉不好啊,估計也賣不上什么價?!蹦凶余止镜?。
莫非這血玉佩有靈性?墓葬之物雖說不吉,但自己竟有緣碰上,或許正是天意!齊思然想著,
即刻調轉馬韁,朝城西疾馳而去。三個月前,同窗成婚,滿腔失意的他不僅無心送禮,
反而還在婚席上喝醉,險些失儀。因為,同窗的新嫁娘,是他的青梅竹馬。新郎冷清歡,
新娘溫怡悅,眾人皆贊新婚夫妻不僅郎才女貌一雙璧人,就連名字都甚是相配,
簡直天作之合。又有誰會記得,齊溫兩家曾定下的娃娃親。不過是兒時的玩笑,豈能當真,
更何況,冷大人新晉了官爵,冷清歡作為府上獨子,定然前程似錦,齊家雖說亦是官宦,
可齊思然只是個次子,將來襲不了官爵,前途并不開闊。這些話,是成親前夕,
溫怡悅悄悄約他到后花園的南墻,啜泣著告訴他的:“思然哥哥,父母之命悅兒無法違拗,
但縱使沒有夫妻之緣,我心里也會一直惦念著你的,也希望思然哥哥,別忘了悅兒。
”“父母對悅兒有這樣的期盼,而冷家又是士族大家,
我真擔心自己應對不好……以后思然哥哥能不能常來府上拜訪,有你的關照和溫暖,
我就有勇氣面對了?!睖剽鶒倠梢舫貎A訴著心底的依戀,她踩著椅子,墊著腳尖,
將纖細的柔荑從花牖中伸出來,齊思然遲疑了片刻,輕輕握住?!皭們悍判?,
我會默默地守護你,幫襯你?!饼R思然誠聲承諾,殊不知,
執手相思的佳人在墻的那邊展顏而笑,朱唇綻若桃花。溫怡悅一直覺得,得天獨厚的佳人,
除了有乘龍快婿的喜歡寵溺,還該有忠誠護衛的死心塌地,
這樣才能在繁華之路扶搖直上、平步青云。誰曾想,強中更有強中手,
冷家人竟比她還能算計。新婚之夜,冷清歡雖然溫柔體貼,
但神情間卻帶著隱隱的忐忑與憂心?!皻g郎……”溫怡悅嬌聲喚著,鉆進龍鳳呈祥紅緞被,
纖纖玉手握住他的手臂,正欲再靠近,冷清歡卻搖頭道:“別……”“歡郎這是為何?
難道是討厭悅兒?”溫怡悅嚶嚶啜泣起來?!安皇沁@樣,娘子不是也知道,我有心疾嗎。
所以我用心用情,都得格外小心,否則會心冷、心疼,甚至覺得,自己是孤涼殘缺的落葉,
隨時都會飄零死去?!崩淝鍤g嘆息著解釋。“什么?心疾!”溫怡悅訝然道,
心仿佛被潑了瓢冰水般受挫。“是啊,我不是讓父母和媒人告訴你家高堂了嗎,
他們沒和你說?”冷清歡甚是納罕,還以為她因傾心自己而不介意呢,怎料竟是全然不知情。
春宵旖旎,卻這樣各懷心事地郁郁而眠。次日奉茶時,翁姑的面色沉如陰云,
將溫怡悅明里暗里,一陣奚落。我們高貴士族,為何愿意被你高攀?
還不是想著你美麗乖巧、聰慧伶俐,定會有自知之明,知道該如何侍奉夫君,
早些為家中開枝散葉,做個讓人滿意的兒媳,真叫人失望!給你半年之期,
若還這般差強人意,就將你休棄!溫怡悅本是滿腔的氣怨與委屈,還以為礙于冷清歡的心疾,
冷家會待自己這才貌雙全的兒媳客客氣氣,結果人家賬算得精明,管你多美貌出色,
不能侍奉夫君、誕下子嗣,就什么也不是。下人們都是見風使舵的主,
見少夫人不得高堂歡心,言辭間盡是冷淡之意,溫怡悅哪受得了這份窩囊氣!
她一面遣人回溫府,催促父母兄弟快些去尋名醫奇士,問治心疾的靈藥妙方,
否則自己地位不保,你們也別想跟著沾光!另一面,
又悄悄遣仆從上街跑腿時等在書院附近的巷子,給齊思然送信。娟秀的字跡微微顫抖,
馨香的信箋斑斑淚跡,泣訴著她紅顏不幸的境遇。齊思然心疼不已,
后悔自己當初沒堅決追求,以致佳人身陷泥濘。之前,他只知冷清歡身體有些單弱,
但冷家素來瞞得很好,外人并不知曉是嚴重的心疾。如今“騙親”成功,該如何救她出囚籠。
齊思然連忙到冷府拜訪,冷清歡和溫怡悅在花亭設宴款待他,夫妻間的相處頗為和睦,
一眼望去并未有什么不妥。齊思然滿腹疑惑地同冷清歡聊了一會,溫怡悅貼心地陪坐,
執著銀壺為兩人斟酒,冷清歡側頭間,她悄悄將一朵絹花塞進了齊思然的手心。出了府門,
齊思然連忙將絹花展開:“思然哥哥,府中看我看得更緊了,
我只能這樣強顏歡笑、含淚討巧。聽聞古時血玉能養心,若覓得極品血玉給心疾之人佩戴,
頑疾亦可痊愈。只是,要去何處尋呢?古時血玉,大多都被墓葬了,我絕望之中,
甚至想哭求人去盜墓……”齊思然心痛如絞,見那日為自己傳信的家仆等在墻角,
走過去低聲囑咐:“且讓你家小姐寬心,我定會想方設法覓得血玉。”這一個月來,
齊思然方法用盡,只差花重金雇人去盜墓,作為溫文俊逸、知書識禮的才子,
這個心坎實在太難邁過去,沒想到天隨人愿,今日竟讓他碰上這等“好事”。
齊思然惦念著心間佳人,連家也顧不上回,直接策馬朝冷府趕去。
因不能透露自己知曉心疾之事,他遂編造了個謊言,告訴冷清歡,
友好的同窗與疼愛的義妹成婚,自己當初原籌劃著送一份大禮,托人在南山覓珍貴玉石,
怎料玉商回程時耽擱過久,現下才送到?!半m說賀禮遲到,但這極品血玉好歹還能送得出手,
故趕著過來了?!饼R思然微笑著,悄悄看了旁邊的溫怡悅一眼,藏起心酸,
繼續囑咐:“祝你們吉祥如意,花開并蒂、早生貴子?!饼R思然再次步出冷府,
按說為心上人解決難題,他應該松口氣,可心情卻愈加沉重。冷清歡心疾治愈,
便可用心至深、用情至誠,同悅兒做一對真正相愛、繾綣情深的夫妻了吧?也罷,
自己在遠處守護,看她幸福、情思縈繞間,他不禁回望了一眼,兩人相處的花園,
自己不過是偶爾添色的蝴蝶……倏然,花園上方驚現一縷紅光,飄蕩搖曳著,
竟幻化成一個窈窕女子。雖只是朦朧的幻影,但齊思然卻清楚而詫異地感受到那冷冷的目光,
凄怨無比,朝自己刺了一下后,背轉過身,藏進了鮮紅絢爛的花樹之中。然而,
那瑰艷的紅光,比絢麗花影更為耀眼,美到不能忽視的存在?!褒R公子,
您還是別在此久留了,免得被其他家仆看見,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負責為溫怡悅送信傳話的仆從在墻角提醒道。齊思然無奈之下,只得返家,
但一直擔著這份心事。那紅光和女子,是自己看到的幻象吧?
總不可能是、那塊血玉佩的靈氣??墒牵悄抗饨o的感受是如此真實,冷然的恨意,
讓自己惶惶不安,仿佛勾動了前世的情緣孽債。但她潛進了冷府的花影之中,
并未來尋自己啊,是因為血玉佩戴在冷清歡身上,還是說他們三人,不對,
加上自己是四個人,情緣恩怨從前世便開始了?可為何,三人進入輪回,
一人卻淪為墓葬祭品,若不是東墻坍塌,根本無法重見天日……自己定是因相思落空,
胡思亂想,齊思然搖著頭,費力打斷愈飄愈遠的思緒,疲憊地往床榻上一躺,沉郁入睡。
怎料,睡夢中竟還是那女子,站在遠處冷冷地看著她,瑰艷凄愴的紅光從她身上漫延開來,
若藤蔓般將他禁錮,動彈不得。只有那嚶嚶啜泣,雖遙遠卻震心:“陛下,
臣妾一心唯屬于陛下,怎會做出這等茍且之事?臣妾是被冤枉的!陛下,寰郎,
求你相信芍婳……”“秦琴師,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污蔑我!
”齊思然只覺那片紅光向自己撲來,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到幾欲窒息,他掙扎著醒來,
已是朝霞漫天,但不論怎樣揉按暈眩的眼,美麗的霞光依舊染著黑邊。究竟怎么回事?
他心緒煩亂,卻聽見窗外的人聲更為嘈雜,下人們正議論著什么?!翱磥沓菛|那高臺,
從前真是墓冢呢,太邪乎了!”“你們是懊惱昨日沒被遣到城東跑腿吧,
不然能拾些金銀回來?!薄笆裁囱剑氵€沒聽說么,搶到金銀珠寶的那些人,都死啦!
昨天半夜就開始了,不是喊疼就是發瘋,醫館都忙翻了。”“可不是么,醫館忙完了仵作忙,
死得別提多邪性了!嘖嘖,你倆平素也是貪財的,算是逃過一劫。”齊思然嚇得完全清醒,
慌忙披了外裳,吩咐仆從備馬,急急趕往冷府。幸好,冷清歡并未出事,
反而還容光煥發、神采飛揚。兩人在街頭相遇,冷清歡興奮而感激地向他道謝:“齊兄,
真是多謝你的賀禮,我佩戴這枚血玉之后,仿佛覓得世間靈丹妙藥,身上的舊疾竟不治而愈!
今日因去舅父府上賀壽,明日定到府上誠心拜謝!”“這、這就好。
”齊思然忐忑地看著冷清歡心口隱隱透出的幽柔紅光,擔心那光暈又幻化成含冤索債的女子,
不過,她現下似乎很眷戀地停在冷清歡的心口,續著前塵舊夢。冷清歡騎馬,
冷大人和冷夫人共乘一架車輦,那溫怡悅呢?齊思然緩過神后,覺察出不妥,
不由問道:“冷兄,義妹怎么未有隨行?”冷清歡神色一僵,
心口的紅光似火焰般跳躍:“她說身體不適,不愿同去?!饼R思然聞言,擔憂更甚,
正欲再說什么,卻見跟在不遠處窺視的仆從在向自己眼色。眼見冷家的車馬消失在拐彎處,
仆從連忙趕上前來,在馬下央求道:“齊公子,快去看看我們家小姐,她情形可不好!
”“出了什么事?”齊思然嘴上問著,手已經揮動馬鞭,朝冷府趕去。匆匆趕到后,
卻不敢從大門進,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另有一仆從出來引路,示意他走后院的小角門。
“齊公子,您可一定得幫幫我們小姐!”仆從說著,將齊思然推進了房間,在外面關上門。
這不會是他們夫妻的寢房吧,齊思然覺得失禮而受窘,想出門到回廊上等著,
溫怡悅已經拂開簾幔,撲到他身上,抓著他的手臂,抽噎起來?!八既桓绺纾?/p>
那塊血玉佩是從何處尋來的?為何那么古怪,你定要救我!
”溫怡悅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繩索般,緊緊攥著齊思然的手,
美麗纖細的身形止不住地顫抖。“別害怕,究竟出了什么事,慢慢和我說。
”齊思然見溫怡悅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心已軟得一塌糊涂,柔聲安慰道。溫怡悅淌著眼淚,
抽泣著告訴齊思然自己昨夜的恐怖經歷。原來,冷清歡戴上血玉佩之后,
頃刻間就覺得身體仿佛注入了力量,連總是白玉般缺少血色的臉龐都變得紅潤起來,
一家人都歡欣非常,冷夫人更是催著夫妻倆趕進圓房,成齊人之福?!八既桓绺纾?/p>
你不知道多可怕,歡郎……清歡他心口的紅光像毒蛇般蜿蜒,變做一個女鬼,
睡在我們兩人之間,我嚇得雙手亂揮,還被清歡誤會,斥責我……婆母更是過分,
竟遣了侍女在房外聽著,說我若不能讓清歡滿意,
就由侍女進來伏侍……”溫怡悅嗚嗚咽咽地哭著,柔荑揩拭淋漓的淚水,
向齊思然展現自己的娉婷美麗、柔弱無依。沒成想入戲太深,臉上的胭脂暈了一塊,
和著淚水從臉頰滑落至脖頸,凄艷似血水。其實,以溫怡悅的美貌,
這樣的“妝容”不僅能夠駕馭,反而還更能引起他人的疼惜之情,怎料,
齊思然此時的眼中卻滿是驚愕與恐懼。他忽然想起,昨夜夢中的女子,那瑰麗幽艷的紅光,
一縷一縷,皆是從脖頸處漫延而出,那是、她曾經自盡的痕跡!更要命的是,
他的心里仿佛封藏了一脈情愫、一葉孤魄,此時正掙扎著,欲破繭而出。芍婳。
腦海中依稀想起一個名字。陛下、寰郎,求你相信芍婳……血玉佩上,雕的是芍藥花,
可不就是她!那牡丹呢?一模一樣的玉佩,一個死、一個活;一個入輪回,
更新時間:2025-05-01 14:3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