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鬧鐘響起前二十三分鐘,陸沉已經睜開了眼睛。
這已經成為他身體的一種本能——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透窗簾前醒來,
然后在黑暗中靜靜等待鬧鐘的響起。他伸手摸到床頭柜上的藥盒,熟練地倒出一粒白色藥片,
干咽下去??挂钟羲幍目酀谏喔?,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六點三十分,
鬧鐘準時響起。陸沉關掉它,起身拉開窗簾。二十八層的高度讓整個城市盡收眼底,
晨光中的鋼筋森林閃爍著冷冽的光芒。他的公寓位于市中心最昂貴的地段之一,
裝修極簡而奢華,每一件家具都價格不菲,卻鮮少有人造訪。淋浴、刮胡子、換上定制西裝,
陸沉像執行程序一樣完成早晨的例行公事。鏡中的男人輪廓分明,
三十歲的年紀正處于男性魅力的巔峰期,只有眼下淡淡的青色透露出一絲疲憊。"陸總,
今天的行程已經同步到您的手機上了。"助理小李發來信息,"九點半的季度匯報會議,
張總特意囑咐您要參加。"陸沉回了個"收到",拿起公文包和鑰匙出了門。
電梯直達地下車庫,他的黑色奔馳安靜地等待著。早高峰的交通一如既往地擁堵。
陸沉打開車載新聞,心不在焉地聽著全球經濟走勢分析。紅燈前,他瞥見路邊一家咖啡店,
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餐。就在他猶豫是否要停車時,一陣騷動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方寫字樓前聚集了一小群人,所有人都仰著頭,指指點點。陸沉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去,
在二十多層高的樓頂邊緣,一個纖細的身影正搖搖欲墜。"有人要跳樓!
"路人的驚呼穿透車窗。陸沉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將車靠邊停下,幾乎是跑著穿過馬路。
人群越聚越多,有人報警,有人拍照,還有人起哄"快跳啊"。"讓一讓,
我是心理危機干預志愿者。"陸沉撒了個謊,擠到最前面。保安認出了他身上的昂貴西裝,
猶豫了一下放他進入大樓。電梯上升到頂樓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陸沉推開天臺門時,
冷風迎面撲來。那個身影站在不足半米寬的邊緣,背對著他,長發在風中飛舞。"別過來。
"女孩的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但她沒有回頭。陸沉停在原地,
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威脅。"我不是警察,也不是來阻止你的。
我只是想...也許你需要有人說說話。"女孩的肩膀微微顫抖,但沒有回應。
陸沉慢慢向前挪了一步。"我叫陸沉,在下面的金融中心工作。今天本來有個重要會議,
但我突然覺得很累,不想去了。"他故意用閑聊的語氣,"你知道嗎?
我吃了三年的抗抑郁藥,每天早上都要吞下一粒白色小藥片,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工作。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女孩,她微微側過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她看起來二十出頭,
眼睛大得驚人,卻空洞得可怕。"那些藥沒有用。"她低聲說。"有時候有用,有時候沒用。
"陸沉又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最糟糕的時候,我也站在過你現在的位置。
""那你為什么沒跳?
"陸沉苦笑了一下:"因為那天樓下的咖啡店正好在播放我小時候最喜歡的歌。很蠢的理由,
對吧?"女孩的嘴角微微抽動,像是想笑卻又忘記了怎么笑。她的身體不再那么緊繃,
但依然站在危險的邊緣。"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陸沉輕聲問。"溫言。
"她沉默了一會才回答,"但沒什么意義了。""溫言,很好聽的名字。"陸沉慢慢接近,
"像春風一樣溫柔的名字。""春風..."溫言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我已經很久沒感受過風的美好了。"陸沉抓住這個機會又向前幾步,
現在他們之間只有不到三米的距離。他能看到溫言手腕上密密麻麻的疤痕,新舊交錯,
觸目驚心。"我查過資料,"溫言突然說,"從這里跳下去,只需要不到四秒鐘。
比吃藥、割腕都快得多。""是的,很快。"陸沉的聲音有些發抖,"但你知道嗎?
所有自殺未遂的人都說,在墜落的那一刻,他們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可怕的錯誤。
"溫言終于轉過身來面對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生存本能會壓倒一切。"陸沉繼續說,
"但那時已經太遲了。溫言,如果你現在下來,我們一起去喝杯咖啡,
聊聊那些讓你痛苦的事...或者什么都不聊,就靜靜地坐著。
如果你試過之后還是覺得離開是最好的選擇,我...我不會再阻止你。"遠處傳來警笛聲,
溫言的身體再次緊繃起來。"別管他們。"陸沉迅速說,"看著我,只看著我。溫言,
我理解那種痛苦——像是被關在一個透明的盒子里,看著外面的世界卻無法觸碰。
每個人都告訴你'振作起來',但你就是做不到。"一滴眼淚從溫言眼角滑落。
這正是陸沉曾經感受過的——那種無法言說的孤獨和絕望。"求你了,"陸沉伸出手,
"就試一次,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時間仿佛凝固了。終于,
溫言顫抖著向前邁了一步,離開了邊緣。她的腿一軟,幾乎跌倒。陸沉沖上前接住了她,
感受到她瘦弱的身體在自己懷中劇烈顫抖。警察和醫護人員這時沖上天臺。
一位女警試圖將溫言從陸沉懷中接過去,但溫言死死抓住陸沉的衣襟不放。"先生,
您是她的...?"警官詢問道。"朋友。"陸沉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她的朋友。
"在醫院做了簡單檢查后,陸沉了解到溫言二十五歲,父母雙亡,沒有其他親人。
她患有重度抑郁癥,曾多次自殘和自殺未遂,這次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按規定,
她應該被送回精神病院。"社工疲憊地說,"但那里床位緊張,
環境也不理想...""我可以暫時照顧她。"陸沉的話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社工和醫生交換了一個眼神。"陸先生,這需要承擔很大責任。您確定嗎?
"陸沉看向檢查室里蜷縮成一團的溫言,她看起來那么小,那么破碎。
他想起三年前站在天臺邊緣的自己,那時多么希望有人能伸手拉他一把。"我確定。"他說。
第二章陸沉的公寓門在身后關上時,溫言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氣,順著墻壁滑坐在地上。
她抱著雙膝,將臉埋進臂彎里,瘦削的背脊在寬大的病號服下凸起,
如同一排即將刺破皮膚的骨頭。"你可以先洗個熱水澡。"陸沉將拖鞋放在她腳邊,
"我去給你找些換洗衣物。"溫言沒有抬頭,只是微不可察地縮了縮身體,
仿佛連這樣善意的關懷都讓她感到刺痛。陸沉走進臥室,
從衣柜深處翻出一套從未穿過的家居服——灰色棉質套裝,是他生日時姑姑送的,
標簽都還在。他又找出一條新毛巾和未拆封的洗漱用品,一起放在浴室門口。
"東西我放這里了。"他對著客廳方向說,"你需要什么就叫我。"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陸沉走向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下來,城市的燈光一盞盞亮起。
他今天錯過了重要會議,手機里有十幾通未接來電,全部來自公司。他應該回個電話,
編個合理的借口,但他只是將手機靜音,塞進了抽屜。浴室傳來水聲,陸沉松了口氣。
至少溫言愿意洗澡,這是個好跡象。他打開冰箱,思考能做些什么簡單的晚餐。
他的烹飪技能僅限于煎牛排和煮意面,但溫言看起來需要些更溫暖的食物。
最終他決定叫外賣——粥和小菜,應該比較適合現在的她。水聲停了。二十分鐘后,
浴室門打開一條縫,一只蒼白的手伸出來摸索衣物。陸沉刻意弄出聲響走向廚房,
給她留出私人空間。當溫言再次出現時,她穿著那套對她來說過于寬大的家居服,
濕漉漉的頭發披散在肩上,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水漬。洗過澡后,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幾乎透明,只有眼底有一抹不健康的潮紅。"我叫了外賣,應該快到了。
"陸沉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你先坐一會兒?"溫言站在客廳中央,目光掃過寬敞的公寓,
最后落在落地窗上。陸沉注意到她的眼神變化,迅速走過去拉上了窗簾。"餓了嗎?"他問。
溫言搖頭,終于開口,聲音沙?。?為什么帶我回來?"陸沉沒想到問題來得這么直接。
他斟酌著詞句:"醫院說你可以出院,但你暫時沒有去處...""我不是問這個。
"溫言打斷他,"我是問,為什么是你?我們素不相識。"陸沉沉默了片刻,
誠實回答:"因為我曾經站在你站過的地方。"溫言的眼睛微微睜大,但很快又恢復冷漠。
"所以這是某種...救贖項目?成功人士的慈善活動?"她的聲音帶著刺,
"明天電視臺會來采訪嗎?《金融精英拯救瘋女孩》?""不是這樣。"陸沉感到一陣疲憊,
"我只是...想幫忙。""幫忙?"溫言突然笑了,那笑聲尖銳得不自然,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嗎?我有重度抑郁癥、焦慮癥和邊緣型人格障礙傾向。我自殘上癮,
吃過各種藥,住過三次精神病院。我——""我知道。"陸沉平靜地說,
"醫院給了我你的診斷報告。"溫言像是被噎住了,她沒想到陸沉已經了解這么多。一時間,
兩人之間的空氣凝固了。門鈴適時響起,外賣到了。陸沉去取餐,
回來時發現溫言已經蜷縮在沙發一角,像只警惕的流浪貓。他將食物放在茶幾上,
打開包裝盒。粥的香氣彌漫開來,溫言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她咬住下唇,別過臉去。
"吃一點吧。"陸沉將一碗粥推到她面前,"就當是...維持生命必需。
"溫言盯著那碗粥看了很久,終于拿起勺子。第一口下去,她的動作明顯加快了,
但又突然停下,像是為自己的饑餓感到羞恥。"慢點吃,"陸沉輕聲說,"沒人跟你搶。
"他們沉默地吃完這頓簡單的晚餐。陸沉收拾餐盒時,注意到溫言的眼睛已經半閉,
身體微微搖晃——藥物的副作用和情緒的巨大消耗讓她精疲力盡。"客房已經收拾好了,
你可以先休息。"陸沉指向走廊右側的門。溫言沒有拒絕,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朝客房走去。
在門口,她突然轉身:"你不怕我半夜起來割腕,或者從你家的窗戶跳下去?
"陸沉的心猛地一縮,但他保持著表面的平靜:"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窗戶鎖上。
至于其他..."他頓了頓,"我相信你不會。"溫言盯著他看了幾秒,然后關上了門。
陸沉長舒一口氣,走向陽臺點了支煙。夜色中的城市依舊喧囂,
但他的世界突然變得異常安靜,仿佛能聽見隔壁房間那個女孩的每一次呼吸。
他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是林修——他的心理醫生兼為數不多的朋友。
"聽說你今天沒去公司?"電話那頭,林修的聲音帶著關切,"小李很擔心你。
"陸沉揉了揉太陽穴:"出了點狀況。""什么狀況能讓你錯過季度匯報?
""我...救了一個女孩。"陸沉斟酌著用詞,"她從醫院樓頂想跳下來,
我把她帶回家了。"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陸沉,"林修的聲音變得嚴肅,
"你確定這是個好主意?""她無處可去。""有社會福利機構,有專業醫護人員。
你不是救世主,更何況你自己也——""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陸沉打斷他,
"至少...我認為我知道。"林修嘆了口氣:"我能過來看看嗎?不是作為醫生,
只是作為朋友。""明天吧。"陸沉說,"她今天需要休息。"掛斷電話后,
陸沉在陽臺上又站了一會兒。他打開手機瀏覽器,
搜索"如何幫助抑郁癥患者"、"自殺干預后續護理"。大部分建議都說要建立信任,
保持耐心,鼓勵專業治療。他關上手機,走向書房。經過客房時,他停下腳步,
將耳朵貼近門板。里面靜悄悄的,沒有哭聲,也沒有其他可疑的聲音。陸沉輕輕擰開門把手,
推開一條縫。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落在床上,溫言蜷縮在被子下,
看起來比醒著時更加脆弱。她的呼吸平穩,似乎已經睡著了。陸沉正準備關門,
突然注意到床頭柜上有什么東西在發光——是他的備用安眠藥,
原本放在客房抽屜里以備不時之需,現在瓶蓋被擰開,幾粒藥片散落在桌面上。
陸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檢查藥瓶。里面的藥片少了幾粒,
但不確定是被吃了還是只是灑了出來。他猶豫著是否該叫醒溫言確認,
又怕這只是誤會會破壞剛建立的脆弱信任。最終,他悄悄收走了藥瓶和散落的藥片,
回到客廳。他坐在沙發上,決定今晚守夜。如果溫言真的吃了過量的藥,
他需要及時發現異常。長夜漫漫,陸沉在手機上設置了一小時一次的鬧鐘,
每次醒來就去查看溫言的情況。凌晨三點的那次檢查,他發現溫言不在床上,浴室亮著燈。
陸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輕輕敲了敲浴室門:"溫言?你還好嗎?"沒有回應。"溫言?
"他提高了聲音,手已經放在門把手上。"走開!"溫言的聲音從里面傳來,尖銳而痛苦。
陸沉沒有離開,但也沒有強行進入。"我需要確認你是安全的。"他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
片刻后,門開了。溫言站在門口,臉色慘白,眼睛紅腫。她的袖子卷起,
露出手腕上幾道新鮮的傷痕,血珠正慢慢滲出。陸沉的胃部一陣絞痛,但他控制住了表情。
"讓我幫你處理一下。"他輕聲說。出乎意料的是,溫言沒有拒絕。
她默默地跟著陸沉來到客廳,坐下,伸出手臂。陸沉從醫藥箱里拿出消毒水和紗布,
小心翼翼地清理傷口。"不是想自殺,"溫言突然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只是...需要感覺些什么。"陸沉點點頭,沒有多問。
他知道這種感覺——當內心的痛苦變得無法承受時,肉體的疼痛反而成為一種解脫。
處理完傷口,陸沉去廚房熱了兩杯牛奶。溫言接過杯子時,他們的手指短暫相觸,
陸沉感受到她皮膚的冰涼。"你今晚能睡客廳嗎?"溫言突然問,"我...不想一個人。
"陸沉愣了一下,然后點頭:"當然可以。"天亮前,他們就這樣一個在沙發,
一個在扶手椅上,各自淺眠。陸沉最后一次醒來時,發現溫言正盯著他看,眼神復雜。
"怎么了?"他問。溫言移開視線:"沒什么。只是...你打呼。"陸沉笑了:"抱歉。
"上午十點,林修如約而至。他是個高瘦的中年男子,戴著無框眼鏡,氣質溫和。
當溫言從客房出來見到陌生人時,立刻像受驚的動物一樣縮回了房間。
"看來你的'客人'不太喜歡我。"林修小聲說。陸沉給溫言留了張字條說自己去送朋友,
然后和林修一起下樓到小區花園散步。"她情況比我想象的嚴重。"林修直言不諱,
"自殘行為、藥物濫用、明顯的信任障礙...她需要專業治療,陸沉。""我知道。
"陸沉嘆氣,"但她拒絕去醫院。""這不是她能決定的。
如果她對自己或他人構成威脅——""她現在沒有。"陸沉打斷他,"昨晚確實有一次自殘,
但不是自殺企圖。她只是...需要釋放。"林修停下腳步,
嚴肅地看著陸沉:"你確定你不是把自己投射到她身上了嗎?三年前的那個陸沉?
"陸沉沒有立即回答。是的,他在溫言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那種絕望,那種孤獨。
但不同的是,當時沒有人拉他一把,他獨自爬出了那個深淵。也許...只是也許,
他能成為溫言需要的那只手。"給我一周時間。"最終他說,"如果一周后她情況沒有改善,
我會考慮其他選擇。"林修搖搖頭,
但還是從包里拿出幾本小冊子:"抑郁癥患者家庭護理指南,
還有幾個靠譜的心理醫生聯系方式。有任何問題隨時打我電話。"回到公寓,
陸沉發現溫言坐在客廳地毯上,抱著膝蓋盯著窗外。聽到開門聲,她轉過頭,
目光落在林修留下的資料上。"你朋友是心理醫生?"她問。陸沉點頭:"也是我的醫生。
"溫言挑了挑眉:"所以你確實有問題。""我們都有問題。"陸沉平靜地回答,
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抗抑郁藥放在桌上,"只是有些人更擅長隱藏。"溫言盯著那盒藥,
表情第一次出現了真正的驚訝。她伸手拿起藥盒,檢查標簽,確認這不是什么騙局。
"氟西汀..."她輕聲念出藥名,"我也吃過,沒用。""對我有點效果。
"陸沉坐到她對面,"不是萬能藥,但至少讓我能每天起床。"溫言沉默了很久,
最后輕聲說:"我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為了騙我下來。
""不是所有謊言都是惡意的。"陸沉說,"但那個不是謊言。"溫言將藥盒放回桌上,
但這次她的動作不再那么戒備。一個小小的、脆弱的信任似乎在他們之間建立起來。
"我餓了。"她突然說,這是第一次她主動表達需求。陸沉微笑:"想出去吃嗎?
小區門口有家不錯的餐廳。"溫言猶豫了一下,然后輕輕點頭。
第三章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簾灑進客廳時,陸沉已經在廚房忙碌了二十分鐘。
平底鍋里的煎蛋發出滋滋聲響,吐司從烤面包機里彈出來,他手忙腳亂地去接,
差點把盤子摔在地上。"需要幫忙嗎?"溫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嚇得陸沉差點把鍋鏟扔出去。他轉身看到溫言站在廚房門口,穿著昨天那套過大的家居服,
頭發亂蓬蓬的,眼下掛著明顯的黑眼圈,但至少——她主動起床了,還主動說話了。
"你會做飯?"陸沉關小火,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溫言搖搖頭,但慢慢走進廚房,
好奇地看著料理臺上的食材。"以前...媽媽做飯時,我會在旁邊看。
"這是她第一次提起家人。陸沉沒有追問,只是遞給她一個木勺。"幫我攪拌一下燕麥粥?
別讓它糊底。"溫言接過勺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爐灶。她太瘦了,
站在那里的樣子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走。陸沉注意到她的手腕上還貼著昨晚他給貼的創可貼,
下面藏著新劃的傷痕。"今天天氣不錯,"陸沉裝作不經意地說,
"吃完早飯想去公園走走嗎?"溫言攪拌的動作頓了一下。"外面...人多。
""我知道一個人少的地方。"陸沉把煎蛋盛到盤子里,"公司附近的社區公園,
工作日早上幾乎沒人。"溫言沒有立即回答,但也沒有斷然拒絕。這是個好跡象。
早餐比陸沉預想的要順利。溫言小口吃著煎蛋,雖然量不多,但至少進食了。
陸沉注意到她刻意避開蛋黃,只吃蛋白部分——某種殘留的進食習慣。
"我小時候也不愛吃蛋黃,"陸沉說,"直到我父親告訴我,
蛋黃里含有幫助大腦發育的營養。"溫言抬頭看他一眼,然后慢慢用叉子戳破了蛋黃。
"你父親是醫生?""生物老師。"陸沉微笑,"他總愛用科學解釋一切。'陸沉,別挑食,
胡蘿卜里有β-胡蘿卜素。''陸沉,早點睡,生長激素在夜間分泌最旺盛。
'"溫言的嘴角微微上揚,這是陸沉第一次看到她接近微笑的表情。"我媽媽是語文老師,
"她輕聲說,"她總愛...引用詩句。"停頓了一下,
又補充道:"在她還...健康的時候。"陸沉沒有追問"健康的時候"之后發生了什么。
他只是在溫言吃完蛋黃時,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早餐后,溫言出人意料地主動洗了碗。
陸沉趁機去換了身休閑裝——深藍色針織衫和牛仔褲,比平日的西裝看起來親和許多。
"真的要去嗎?"溫言站在門口,手指絞著衣角。陸沉遞給她一件自己的薄外套和一副墨鏡。
"如果感覺不舒服,我們隨時回來。"四月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社區公園確實如陸沉所說,
幾乎空無一人。他們沿著林蔭小道慢慢走著,溫言始終落后半步,像是隨時準備逃跑的鹿。
"看那邊。"陸沉突然指向一棵開滿花的樹,"知道那是什么樹嗎?"溫言搖搖頭,
但目光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海棠。"陸沉說,"我父親教的。他說海棠是'解語花',
能懂人心。"溫言輕輕"嗯"了一聲,但她的目光確實停留在那些粉白色的花朵上,
比在家里時要放松些許。他們走到一處小湖邊,陸沉在長椅上坐下,溫言猶豫了一下,
也坐了下來,中間隔著一段安全距離。"我以前經常來這里,"陸沉說,"壓力大的時候。
"溫言看著湖面微波蕩漾:"我以為金融精英都去打高爾夫或者...高級健身房。
"陸沉笑了:"那是給別人看的。真實情況是,我們大多數時候靠咖啡因和抗焦慮藥活著。
"溫言轉頭看他,似乎想確認他是否在開玩笑。陸沉迎上她的目光,坦然展示自己的真誠。
"第一次恐慌發作是在我二十七歲生日那天,"陸沉繼續說,眼睛望向遠處,
"我正在主持一個重要會議,突然感覺無法呼吸,
心臟像是要跳出胸腔...我以為自己要死了。"溫言的身體微微前傾,
這是她感興趣的表現。"然后呢?""然后我被送進急診,做了全套檢查,
醫生告訴我身體非常健康。"陸沉苦笑,"'只是焦慮癥,陸先生。'他說得那么輕松,
好像那只是個小感冒。""'只是'。"溫言輕聲重復,
這個詞里包含的理解讓陸沉心頭一熱。"你呢?"他小心地問,
"第一次...意識到不對勁是什么時候?"溫言的身體立刻緊繃起來,
手指無意識地摸著手腕上的傷疤。陸沉正準備撤回問題,她卻開口了:"大學二年級。
有一天早上,我發現自己起不了床。"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不是懶,
不是困...就是感覺身體被釘在床上,有千斤重。我看著天花板,想著'我該去上課了',
但就是...動不了。"陸沉點點頭,
他知道那種感覺——意志和身體之間出現了無法跨越的鴻溝。"室友以為我偷懶,
幫我請了假。"溫言繼續說,"第二天我又'偷懶'了。一周后,輔導員來宿舍找我,
我說不出理由,只是哭...然后他們通知了我父母。"一片花瓣被風吹落,飄到溫言膝頭。
她盯著它看了一會兒,輕輕把它拂去。"我們回去吧。"她突然站起來,話題就此關閉。
陸沉沒有堅持,跟著起身?;爻搪飞?,溫言的步伐比來時快了些,
但至少她沒有完全縮回殼里。這是個開始。下午,陸沉不得不處理一些工作郵件。
他把筆記本電腦拿到客廳,溫言則蜷縮在沙發上看電視——或者說,盯著電視發呆。
節目從一個換到另一個,她似乎對內容毫無興趣,只是需要些聲音填滿空間。
"我有個朋友今晚要來,"陸沉在回復郵件的間隙說,"就是昨天那位心理醫生,林修。
他會留下來吃晚飯。"溫言的背部明顯僵硬了:"為什么?""只是朋友聚會。
"陸沉盡量讓語氣輕松,"不是診療。不過...如果你不想見他,可以待在房間。
"溫言關掉電視,一言不發地走向客房。陸沉嘆了口氣,正準備繼續工作,
卻見她抱著枕頭和毯子又回來了。"沙發...更舒服。"她嘟囔著,重新蜷縮在沙發上,
背對著陸沉。陸沉嘴角微微上揚。這是溫言式的妥協——她不會直接說"我愿意嘗試",
但用行動表明了態度。林修在晚上七點準時到達,手里提著兩瓶紅酒和一份外賣。
"想著你們可能沒時間做飯。"他笑著解釋。溫言仍然縮在沙發一角,但至少沒有逃走。
陸沉做了簡單介紹,林修表現得就像一個普通朋友,沒有刻意關注溫言的精神狀態,
這似乎讓她放松了些。晚餐時,林修講了些醫院里的趣事,
巧妙地避開了任何可能敏感的話題。溫言吃得很少,但一直在聽,
偶爾還會因為林修的笑話微微抿嘴。"對了,"林修轉向陸沉,"張總今天打電話給我了。
"陸沉皺眉:"他為什么打給你?""假裝關心你的'健康問題'。"林修翻了個白眼,
"實際上是想知道我是否給你開了病假條,這樣他就能推遲季度報告了。
"溫言的目光在兩個男人之間游移,第一次主動加入對話:"你上司...很麻煩?
"陸沉有些驚訝,但立即回答:"張總只是典型的功利主義者。在他眼里,
員工只有兩種狀態——工作機器和故障機器。""而你最近變成了'故障機器'?
"溫言敏銳地問。陸沉和林修交換了一個眼神。是的,自從遇見溫言,陸沉請了假,
推遲了項目,甚至錯過了重要會議。他的職業聲譽正在受損,但不知為何,
這似乎沒那么重要了。"暫時的。"陸沉輕描淡寫地說,"每個人都需要偶爾休息。
"溫言盯著自己的盤子,聲音幾乎聽不見:"因為...我?"餐廳一時陷入沉默。
陸沉正在思考如何回應,林修卻先開口了:"你知道嗎,溫言?
我第一次見到陸沉是在三年前的心理健康講座上。那時他剛升職,表面風光無限,
實際上..."他看了陸沉一眼,得到默許后繼續,"實際上他每天靠酒精入睡,
體重掉了十五斤,有嚴重的自殺傾向。"溫言抬起頭,眼睛微微睜大。"重點是,
"林修溫和地說,"幫助別人有時也是幫助自己。陸沉選擇幫你,
這對他而言可能也是一種療愈。"溫言消化著這番話,表情復雜。飯后,當林修準備離開時,
她甚至小聲說了句"再見"。送走林修后,陸沉發現溫言站在陽臺上,望著夜空。
他拿了件外套走過去,輕輕披在她肩上。"謝謝。"溫言說,這次沒有躲開他的靠近。
"不客氣。""我不是指外套。"溫言轉向他,月光下她的眼睛格外明亮,
"是...所有的事。"陸沉心頭一暖,但只是點點頭,沒有破壞這一刻的寧靜。
第二天早晨,陸沉被廚房的聲響吵醒。他睡眼惺忪地走過去,
驚訝地發現溫言正在嘗試煎蛋——雖然技術顯然有待提高,蛋清四處飛濺,蛋黃已經破了。
"早安。"溫言頭也不回地說,語氣里有種罕見的活力,"我想試試...你昨天做的。
"陸沉忍住笑意,站到她身旁:"需要指導嗎?"溫言點點頭,
于是陸沉示范了如何控制火候,如何翻面。溫言學得很認真,雖然第二個蛋還是煎糊了,
但第三個終于有了點樣子。"進步神速。"陸沉咬了一口她做的煎蛋,盡管邊緣有些焦,
但他吃得津津有味。早餐后,陸沉猶豫了一下,
還是決定提出一個可能被拒絕的建議:"今天下午有個抑郁癥互助小組,在林修的診所。
你想...一起去看看嗎?"溫言的表情立刻變得警惕:"我不需要群體治療。
""不是治療,只是分享。"陸沉解釋,"大家坐在一起,聊聊自己的經歷。沒有壓力,
不想說話可以只聽。"溫言搖頭,但不像之前那樣堅決:"我不擅長...人群。
""我明白。"陸沉沒有強求,"如果你改變主意,我們兩點出發。"整個上午,
溫言都顯得心不在焉。她翻著雜志,但明顯沒看進去;換了幾個電視頻道,又很快關掉。
一點半時,陸沉開始準備出門,溫言突然出現在臥室門口。"我...可以去看看。
"她小聲說,"只是看看。"陸沉掩飾住驚喜,只是簡單點頭:"好。
"互助小組在一間寬敞明亮的會議室舉行,有十幾個人圍坐成圈,年齡職業各異。
林修作為主持人,見到陸沉和溫言時只是微笑點頭,沒有特別介紹。
"今天我們的話題是'那些幫助我度過難關的小事'。"林修開場,"誰想第一個分享?
"一位中年女士舉手:"我最近開始養花。每天早上給它們澆水,
看著它們一點點長大...這讓我感覺生活還有希望。
"一位年輕男孩接著說:"我下載了一個打卡APP,
每次完成一件小事——比如起床、刷牙、吃早餐——就打一個勾。看著連續打卡天數增加,
有種奇怪的成就感。"輪到陸沉時,他說:"我發現幫助別人能讓我暫時忘記自己的痛苦。
即使是小事,比如教人煎蛋。"溫言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頭。
分享環節結束后是自由交流時間。令陸沉驚訝的是,溫言沒有縮在角落,
而是慢慢走向一位白發老太太,對方剛才提到失去了老伴后陷入抑郁。
"您...怎么熬過最痛苦的時候?"溫言問,聲音輕但清晰。
老太太慈祥地笑了:"一天一天來,親愛的。有時候,一小時一小時來。
還有...允許自己痛苦,這很重要。"溫言若有所思地點頭。回程路上,
她比平時話多:"那個老太太...她說的話讓我想起我奶奶。""你和她親近嗎?
"陸沉小心地問。"她在我高中時去世了。"溫言望著窗外,
"她是第一個發現我...不對勁的人。那時候父母都太忙了。"陸沉輕輕"嗯"了一聲,
給她留出繼續說下去的空間,但溫言又沉默了。晚上,陸沉正在書房處理積壓的工作郵件,
溫言敲門進來,手里捧著兩杯茶。"我想你可能...需要這個。
"她把其中一杯放在陸沉桌上。陸沉道謝,注意到溫言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但她現在的情緒似乎平穩。溫言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書架前瀏覽他的藏書。
"你也喜歡石黑一雄?"她抽出一本《遠山淡影》。
陸沉點頭:"他的作品里有種安靜的悲傷,很能引起共鳴。
"溫言輕輕撫過書脊:"我媽媽最愛這本。"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但拿著書在旁邊的扶手椅上坐了下來,開始閱讀。這是一個舒適的夜晚。
兩人各自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偶爾交換一兩句話,卻比任何熱鬧的聚會都讓人感到安寧。
臨睡前,溫言在客房門口停下:"謝謝你...帶我去那個小組。
"陸沉微笑:"隨時可以再去。"溫言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又說:"那個...張總。
他是不是因為你的缺席很生氣?"陸沉沒想到她還記著這事:"沒關系,我能處理。
""你明天應該去上班。"溫言說,聲音堅定了些,"我...一個人在家沒問題。
"陸沉想反駁,但溫言的眼神讓他改變了主意:"好吧。我會去公司,但手機一直開著,
有任何事立刻打給我。"第二天早上,陸沉穿上久違的西裝,感覺有些不習慣。
溫言竟然早起做了早餐——雖然只是烤面包和果汁,但已經是巨大進步。
"中午我幫你叫外賣?"陸沉一邊系領帶一邊問。
溫言搖頭:"我可以...自己試著做點什么。"陸沉差點想取消上班計劃,
但溫言的堅持讓他無法拒絕。他留下一張寫有緊急聯系人的紙條,包括林修的電話,
然后忐忑不安地出了門。公司里的氛圍果然不太友好。張總在走廊"偶遇"他,
假惺惺地問候他的"家庭緊急情況"是否解決,同時暗示季度報告不能再拖。
事們看他的眼神也帶著好奇和些許疏遠——連續幾天的缺席在競爭激烈的金融圈是不尋常的。
午休時,陸沉給溫言發了條信息,問她午餐怎么解決的?;貜蛠淼煤芸欤骸钢罅嗣鏃l。沒糊。
」后面還跟了個微笑表情。陸沉盯著那個小小的笑臉看了很久,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下班回家路上,陸沉買了溫言昨天多看了兩眼的草莓蛋糕。推開門時,
公寓里飄著食物的香氣,溫言正站在廚房里,面前是一鍋冒著熱氣的湯。"你回來了。
"她說,語氣里有種陸沉從未聽過的輕快,"我試著做了蔬菜湯,可能...太咸了。
"陸沉嘗了一口,確實咸得驚人,但他喝完了整碗:"很棒的第一嘗試。"晚飯后,
溫言主動提出洗碗。陸沉坐在客廳,聽著廚房傳來的水聲和輕微的哼唱聲,
不敢相信這是兩周前那個站在天臺邊緣的女孩。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張總。"陸沉,
明天早上九點,董事會。"張總的聲音冷冰冰的,"關于你近期工作表現的評估。
建議你做好準備。"電話掛斷,陸沉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警告,
或者更糟。但當他抬頭看到溫言擦著手從廚房走出來,臉上帶著一絲難得的平靜時,
他告訴自己:值得。無論如何,這一切都值得第四章董事會會議比陸沉預想的還要糟糕。
會議室里,長桌兩側坐滿了公司高層,空氣里彌漫著冰冷的審視。
張總將一份報告推到陸沉面前,上面詳細列出了他近兩周的缺席記錄和延誤的項目。"陸沉,
你是我們最看好的年輕主管之一,"CEO陳總的聲音里帶著失望,
"但最近你的表現...令人擔憂。"陸沉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沿:"我明白,陳總。
近期有些個人事務需要處理,但我保證不會影響接下來的項目。
""什么'個人事務'能比公司上市更重要?"張總冷笑,"莫非是那位'天臺女孩'?
全公司都在傳你的英雄事跡。"陸沉的后背一緊。他沒想到這件事已經傳到了公司。
"她需要幫助,"他保持聲音平穩,"暫時的。""幫助?"張總挑眉,"你是金融分析師,
不是心理醫生。公司付你薪水不是讓你去當慈善家的。
"會議最終以陸沉被"暫時調整"出核心項目組告終。走出會議室時,
他的襯衫后背已經濕透,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溫言發來的消息,問他晚上想吃什么。
陸沉盯著那條信息看了很久,最終只回復:「加班,不用等我?!?/p>
他在公司附近的酒吧坐到了深夜,一杯接一杯,卻怎么也醉不了。三年來第一次,
他感到如此撕裂——一邊是苦心經營的事業,一邊是那個需要他的脆弱女孩。
回到家時已近午夜。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沙發旁的臺燈亮著,溫言蜷縮在那里睡著了,
面前茶幾上擺著已經涼透的晚餐。聽到開門聲,她猛地驚醒,眼睛里還帶著睡意。
"你回來了。"她揉著眼睛坐直身體,"要熱飯嗎?"陸沉搖搖頭,
酒精讓他的聲音比平時生硬:"不是說了不用等我嗎?"溫言的表情僵住了,
她慢慢站起來:"我...只是想著你可能餓了。""我不需要你照顧!
"陸沉突然提高了聲音,連日來的壓力找到了出口,"我不需要另一個負擔!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溫言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是被人當胸捅了一刀。她后退幾步,
然后轉身沖進了客房。"溫言,等等——"陸沉追過去,但門已經砰地關上并鎖死。
他敲門道歉,里面卻只有死一般的寂靜。半小時后,當陸沉從浴室沖完澡出來,
發現客房的門開著,里面空無一人。溫言的外套和鞋子不見了,床頭柜上放著她平時吃的藥,
手機卻留在枕頭上。陸沉的心跳驟然加速。他抓起車鑰匙沖出門,一邊給林修打電話。
"她可能去哪?"林修在電話那頭問。"我不知道——公園?醫院?
"陸沉的聲音因恐慌而發緊,"或者...某個高樓。""分頭找。"林修說,
"我去查附近醫院的急診記錄,你去她常去的地方看看。"凌晨的城市空曠而冷漠。
陸沉先開車去了社區公園,
落尋找;然后去了附近的幾家24小時咖啡店;甚至開車到溫言曾經試圖跳樓的那棟寫字樓,
保安告訴他今晚沒人來過。凌晨三點,陸沉的手機響了,
是林修:"沒有符合她特征的急診記錄。你那邊?""沒有線索。"陸沉的聲音嘶啞,
"我要報警。""不到24小時警方不會立案。"林修提醒他,"再想想,
她平時會提起什么地方?有什么特別的意義?"陸沉突然想起什么,
猛地調轉車頭:"我知道一個地方。"城東的老石橋橫跨在河面上,
是這座城市著名的自殺地點之一。陸沉把車胡亂停在路邊,沖向橋中央。果然,
在朦朧的晨霧中,一個熟悉的身影靠在欄桿上,長發在風中飄動。"溫言!"陸沉大喊。
她轉過身,臉上滿是淚痕。第一滴雨就在這時落下,緊接著是傾盆大雨。陸沉快步上前,
卻在距離她幾米處停下——他怕驚動她。"我不是負擔。"溫言的聲音被雨聲打得破碎,
"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你不是!"陸沉向前一步,
"那只是...我今天過得很糟,把氣撒在你身上。對不起,溫言,真的對不起。
"雨水順著溫言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淚。"我試過了...真的試過了。"她哽咽著,
"但那些聲音又回來了...告訴我我不配活著,不配被關心..."陸沉慢慢靠近,
現在他們之間只有一臂之距。"我也聽過那些聲音。"他輕聲說,"它們是騙子。
"溫言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情緒崩潰。陸沉脫下早已濕透的外套,
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肩上。"跟我回家好嗎?"他伸出手。溫言看著那只手,
眼中的掙扎清晰可見。雨越下越大,橋上空無一人,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們倆。
"如果...如果我又搞砸了呢?"她小聲問,"如果我又崩潰,又自殘,
又...讓你失望了呢?"陸沉沒有立即回答。他向前一步,將溫言拉入懷中,
緊緊抱住她顫抖的身體。"那我就再把你找回來。"他在她耳邊說,"無論多少次。
"溫言在他懷里崩潰大哭,所有的防備和堅強都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陸沉感受著她的淚水浸透自己的襯衫,心中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保護欲。
他們就這樣在雨中相擁了很久,直到溫言的哭泣漸漸平息。
陸沉輕輕撫摸她濕漉漉的頭發:"我們回家吧。"回程的車上,溫言縮在副駕駛座,
沉默不語。陸沉把暖氣開到最大,時不時擔憂地看她一眼。"對不起。"快到家時,
溫言突然說,"為...所有事。"陸沉搖搖頭:"該道歉的是我。我不該那樣對你說話。
""不,你說得對。"溫言盯著自己交握的雙手,"我確實是個負擔。你的工作,
你的生活...全被我打亂了。"陸沉把車停在路邊,轉向她:"溫言,看著我。
"等她慢慢抬起頭,他繼續說:"是的,這不容易。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就像...就像有人選擇照顧患病的親人一樣,不是因為必須,而是因為想要。
"溫言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閃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但...為什么是我?
我們素不相識..."陸沉思考了一會兒,重新發動車子:"回家再說。
你需要熱水澡和干衣服。"公寓里,陸沉先讓溫言去洗澡,自己則快速換了衣服,
煮了兩杯熱可可。當溫言從浴室出來,穿著干爽的睡衣,頭發還在滴水時,
熱可可正好溫度適宜。"坐。"陸沉拍拍身邊的沙發位置。溫言小心翼翼地坐下,
雙手捧著杯子,像是汲取那一點溫暖。"你問我為什么幫你。"陸沉直視前方,
不去看她的反應,"部分原因確實如林修所說,幫助別人也是幫助自己。
但還有另一個原因..."他起身走向書房,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個相框。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孩,站在大學校門前,笑容燦爛。溫言困惑地看著照片:"這是...?
""我妹妹,陸雨。"陸沉的聲音變得柔軟而痛苦,
"她十九歲時從這座城市的另一座橋上跳了下去。抑郁癥,和我一樣,
但她...沒有挺過來。"溫言倒吸一口氣,手不自覺地捂住嘴。"那天我在加班,
錯過了她的電話。"陸沉繼續說,眼睛盯著照片,"最后一個電話。等我回撥時,
已經..."他的聲音哽住了。溫言輕輕接過相框,手指撫過玻璃表面:"她...很漂亮。
""她和你很像。"陸沉抬頭,終于看向溫言,"不是長相,是...眼神。
那種即使在笑的時候,眼底也藏著悲傷的眼神。"溫言的眼圈又紅了,但她這次沒有哭。
"所以你救我...是因為她?""一開始,是的。"陸沉誠實地說,
"但現在...是因為你。溫言,你已經成為了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不只是誰的替代品。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溫言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她放下相框,突然撲進陸沉懷里,
緊緊抱住他。陸沉愣了一下,然后回抱住她,感受著她瘦弱身體里的顫抖。
"我不想再試了..."溫言在他肩頭悶聲說,"那些藥,那些治療...都沒有用。
"陸沉輕輕撫摸她的背:"也許...我們該試試不同的方法。專業的住院治療,
或者——"溫言猛地抬頭:"不要醫院!上次他們...他們綁住我,給我打針,
讓我像個囚犯...""不是那種醫院。"陸沉趕緊解釋,
"林修認識一位專攻認知行為治療的心理醫生,很溫和,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
我們可以先試試門診咨詢,好嗎?"溫言猶豫了很久,最后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早上,陸沉打電話給公司請了假,然后聯系林修安排了心理咨詢。令他驚訝的是,
溫言這次沒有抗拒,安靜地吃了早餐,甚至主動詢問咨詢的具體時間。"下午三點。
"陸沉放下手機,"林修說這位趙醫生很擅長創傷后抑郁的治療。
"溫言小口喝著粥:"會...有用嗎?""我不敢保證。"陸沉誠實地說,"但值得一試,
對吧?"溫言點點頭,然后出人意料地問:"你今天不去上班沒問題嗎?
"陸沉想起昨天的董事會會議,胃部一陣絞痛。"沒關系,"他勉強笑了笑,
"現在你更重要。"溫言盯著他看了幾秒,似乎看穿了他的偽裝,但什么也沒說。
下午的咨詢進行得出奇順利。趙醫生是位中年女性,說話溫和但直接。令陸沉驚訝的是,
溫言竟然回答了她的大部分問題,甚至描述了部分創傷經歷——雖然含糊其辭,
但已經是巨大突破。"溫言有很強的自我覺察力,"咨詢結束后,趙醫生私下對陸沉說,
"她的問題主要是創傷后應激障礙和重度抑郁的復合癥狀。藥物有幫助,
但更需要長期的心理治療。""她會好起來嗎?"陸沉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趙醫生謹慎地回答:"'好起來'的定義因人而異。但以她的聰明才智和你的支持,
我相信她能學會與這些癥狀共處,過上充實的生活。"回家路上,溫言比平時安靜,
但眼神不再那么空洞。等紅燈時,她突然說:"趙醫生...不像其他醫生那么可怕。
"陸沉微笑:"喜歡她?""不討厭。"溫言聳聳肩,但嘴角有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上揚。
那天晚上,溫言主動提出要做晚飯。陸沉坐在廚房島臺旁,看著她笨拙但認真地切菜、煮面,
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飯后,他甚至說服她一起看了部輕松的電影——雖然她中途睡著了,
頭慢慢滑到他肩膀上。陸沉小心翼翼地沒有動,生怕驚醒她。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
是張總的信息:「明天再不出現,就不用來了?!龟懗炼⒅菞l信息看了很久,
然后輕輕把手機放到一邊。肩上的溫言在睡夢中輕輕動了動,發出一聲小小的嘆息。窗外,
雨后的月光格外明亮,
照在兩個傷痕累累卻互相依偎的靈魂上第五章陸沉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日期提示,眨了眨眼。
五月二十一日,他的生日。往年這時候,
他的郵箱和手機會被各種祝福和禮物提醒塞滿——客戶的、同事的、遠房親戚的。
今年卻異常安靜,只有姑姑發來一條簡短信息和幾張小時候的照片。他關上電腦,
揉了揉太陽穴。自從上次與張總的沖突后,他在公司的處境變得微妙。雖然保住了職位,
但被調離了核心項目組,辦公桌也被移到了靠窗的角落——金融界的"西伯利亞"。
手機震動起來,是溫言的消息:「今晚能早點回來嗎?」后面跟著一個蛋糕的表情符號。
陸沉挑眉。他沒告訴溫言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但她顯然通過某種方式知道了。
他回復會盡量早回,然后繼續處理手頭枯燥的數據分析。下午四點,張總突然出現在他桌前,
扔下一疊文件:"陸沉,這個并購案需要重新評估,明天上午給我報告。"陸沉翻開文件,
眉頭越皺越緊:"這個項目原本是周瑩負責的,而且明天截止太——""有問題嗎?
"張總打斷他,嘴角掛著假笑,"考慮到你最近...工作比較輕松,我想你會有充足時間。
"等張總走遠,鄰桌的同事小聲說:"他故意的。周瑩搞砸了基礎數據,現在讓你背鍋。
"陸沉嘆了口氣,給溫言發消息說要加班?;貜土⒖虂砹耍骸笡]關系,我等你。」晚上九點,
陸沉終于完成報告。辦公室早已空無一人,只有清潔工在遠處推著吸塵器。
他疲憊地收拾東西,突然注意到辦公桌角落里放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
下面壓著一張紙條:「生日快樂,陸先生?!墁摗龟懗涟櫭?。
他不記得告訴過周瑩自己的生日,而且他們并不熟。他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支昂貴的鋼筆,
明顯超出了實習生的消費水平。他隨手將禮物放進抽屜,沒有帶走?;氐郊視r已近十點。
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餐廳亮著一盞小燈。溫言趴在桌上睡著了,
面前是一個小小的、有點歪的奶油蛋糕,旁邊放著幾個包裝簡陋的禮物。聽到開門聲,
溫言猛地驚醒,揉了揉眼睛:"你回來了!"她的聲音里帶著睡意卻掩不住興奮。
陸沉放下公文包,走向餐桌:"這是...""生日快樂!"溫言小聲說,臉頰微紅,
"我偷看了你的身份證...希望你不介意。"蛋糕不大,奶油抹得也不均勻,
上面用巧克力醬歪歪扭扭寫著"Happy Birthday 陸沉"。
周圍擺著幾道簡單的家常菜,已經涼了,但擺盤很用心。"我本來想做大餐的,
"溫言咬著下唇,"但紅燒肉燒焦了,只好叫了外賣...不過蛋糕是我自己做的!
第一次可能不太..."陸沉突然抱住她,打斷了她的話。溫言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
輕輕回抱。"謝謝。"陸沉松開她時,聲音有些啞,
"這...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生日蛋糕。"溫言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嗎?
可是它很丑...""很美。"陸沉認真地說,用手指沾了一點奶油嘗了嘗,"而且好吃。
"溫言笑了,這是陸沉見過的她最明亮的笑容。她指向那些小禮物:"這些也是給你的。
不太...貴重。"陸沉小心地拆開第一個包裹,是一本手工裝訂的小冊子,
里面是溫言手抄的詩句和散文片段,有些頁面上還有她畫的小插圖。
"都是我覺得...很安慰的文字。"溫言解釋道,聲音很輕,"睡不著的時候,
我會抄寫它們。"第二個禮物是一條深藍色的手織圍巾,針腳時緊時松,明顯是新手作品。
"冬天快到了..."溫言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你有更貴的,
但..."陸沉已經圍上了圍巾:"完美。正適合辦公室的冷氣。
"最后一個信封里是一封信,
溫言在他要打開時突然按住他的手:"等...等我不在的時候再看。
"他們分享了那個不太完美但充滿心意的蛋糕,
溫言甚至允許陸沉在她鼻子上點了一小坨奶油。當陸沉堅持要洗碗時,
她坐在廚房島臺邊的高腳凳上,晃著腿看他忙碌的背影。"你今天過得怎么樣?
"陸沉隨口問道。"嗯...挺好的。"溫言的聲音輕快了些,
"我報名了一個在線設計課程。就是...我以前學過的那個專業。"陸沉轉身,
驚喜地看著她:"真的?太棒了!
"溫言低頭玩著手指:"只是初級課程...試試看能不能撿起來。""你一定會做得很好。
"陸沉擦干手,坐到她對面,"我記得你說過大學時你的設計作業總是拿最高分。
"溫言點點頭,眼神有些恍惚:"那時候...媽媽還會把我的作品貼在冰箱上。
"她停頓了一下,又迅速補充,"不過那是很久以前了。
"陸沉注意到她提到母親時表情的變化,但沒有追問。進步需要時間,而今晚已經足夠美好。
睡前,陸沉在自己的房間里打開了溫言的信。
信紙上是她工整卻帶著些許顫抖的字跡:「親愛的陸沉:我不知道該怎么開頭。
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收留我,謝謝你...沒有放棄我。以前我總覺得,
像我這樣的人不值得被關心。就像一本被撕破的書,即使重新粘好,裂痕也會永遠存在。
但你讓我明白,也許裂痕本身也可以成為故事的一部分。我不擅長表達,但我想讓你知道,
因為有你,我開始相信明天可能會比今天好一點點。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改變。
祝你生日快樂,希望新的一歲帶給你所有你值得擁有的美好。溫言」陸沉將信小心折好,
放回信封。他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胸口有種陌生的溫暖感。
他想起辦公室里那支昂貴的鋼筆,和這個簡陋卻真誠的信封,
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珍貴的禮物。第二天早上,陸沉比平時晚起了半小時。
當他睡眼惺忪地走進廚房時,驚訝地發現溫言已經準備好了早餐——煎蛋、吐司和水果,
雖然簡單,但擺盤很用心。"早安。"溫言遞給他一杯咖啡,"我按你平時的方法煮的,
不知道味道..."陸沉嘗了一口,燙到了舌頭,但還是豎起大拇指:"完美。
"他們安靜地吃著早餐,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桌面上。陸沉注意到溫言的氣色比前幾天好,
眼睛下方的青黑色淡了些。"我今天要去公司一趟,"溫言突然說,
"就是...我報的那個課程需要一些以前的資料,還放在我原來的公寓里。
"陸沉放下咖啡杯:"需要我陪你去嗎?"溫言搖頭:"我自己可以。
"看到陸沉擔憂的表情,她補充道,"我會打車去,拿到東西就回來。我保證。
更新時間:2025-05-01 05:3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