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驚變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張德厚坐在堂屋的門檻上,
望著院子里被雨水打蔫的幾株月季,手里捏著半截旱煙,卻遲遲沒有點燃。"老頭子,
天涼了,進屋吧。"李桂芝的聲音從里屋傳來,伴隨著一陣壓抑的咳嗽。張德厚嘆了口氣,
把旱煙別在耳后,慢吞吞地站起身。他的腰早在十年前就不太好了,
現在每走一步都像有針扎似的疼。堂屋到里屋不過七八步的距離,他卻走了快半分鐘。
里屋的燈泡只有十五瓦,昏黃的光線下,李桂芝正坐在床邊縫補一件舊衣服。
她的眼睛已經花了,針線活做得越來越吃力,卻還是堅持著。"建國小時候的衣服,
補補還能給重孫子穿。"她總是這么說。"別縫了,傷眼睛。"張德厚在床沿坐下,
伸手想拿過妻子手中的針線。李桂芝卻躲開了:"馬上就補好了。明天趕集,
我想把這件衣服給老大家送去。他家小寶剛滿月,能省一點是一點。"張德厚的嘴唇動了動,
最終什么也沒說。五個孩子,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個個都成了家立了業,
卻沒人記得回來看望年邁的父母。大兒子建國在縣城開了家小超市,
日子過得不錯;二兒子建軍在省城當司機;三兒子建設最有出息,
在青島買了房;女兒建紅嫁到了鄰村;最小的兒子建業在鎮上開修理鋪。按理說,
這么多孩子,老兩口晚年應該無憂無慮才對。可現實卻是,除了過年時象征性地回來轉一圈,
平時連個電話都少有。去年張德厚肺氣腫住院,五個孩子輪流看護,
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不情愿,最后醫藥費還是老兩口用攢了一輩子的積蓄支付的。
"咳咳咳——"李桂芝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瘦弱的身體像風中落葉般顫抖。
張德厚連忙給她拍背:"明天我去衛生所給你拿點藥。""不用,小毛病,喝點熱水就好了。
"李桂芝擺擺手,"省下錢來,萬一......"她知道丈夫明白她的意思。人老了,
最怕生病。去年那場病已經花光了他們的積蓄,
現在全靠兩畝薄田和每月一百多塊的養老金過活。夜深了,雨勢漸大。
張德厚聽著妻子均勻的呼吸聲和窗外嘩啦啦的雨聲,久久無法入睡。他想起四十年前,
五個孩子還小的時候,雖然日子苦,但家里總是熱熱鬧鬧的。他和桂芝起早貪黑地干活,
就為了能讓孩子們吃飽穿暖,上學讀書。那時候,他們總說:"等孩子們長大了,
咱們就享福了。"現在孩子們都長大了,福呢?凌晨三點多,李桂芝輕手輕腳地起床。
張德厚迷迷糊糊地問:"干啥去?""上廁所,你睡吧。"農村的老房子沒有室內廁所,
得去院子角落的茅房。張德厚聽著妻子趿拉著布鞋的聲音漸漸遠去,又陷入了淺眠。
"砰——"一聲悶響突然傳來,緊接著是李桂芝痛苦的呻吟。張德厚一個激靈坐起身,
連外套都顧不上披就沖了出去。雨水立刻打濕了他的單衣,但他顧不上這些。
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看到妻子倒在茅房外的泥地上,正掙扎著想爬起來。"桂芝!
"張德厚沖過去,想扶起妻子,卻聽到她一聲慘叫。
"腿......我的腿......"李桂芝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混著雨水從額頭滾落。
張德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顫抖著摸出老年機,第一個撥通了大兒子建國的電話。"喂?
"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建國,你娘摔倒了,看樣子是腿斷了,你快來!
"張德厚的聲音比風雨還要顫抖。"現在?"建國明顯猶豫了,"爹,這大雨天的,
車不好開啊。要不你們先堅持到天亮?"張德厚感到一陣眩暈,他掛斷電話,
又給二兒子建軍打去。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傳來的卻是兒媳不耐煩的聲音:"大半夜的干啥呀?建軍跑長途去了,不在家!
"三兒子建設的電話直接轉入了語音信箱。女兒建紅倒是接了,卻說孩子發燒,走不開。
最小的兒子建業答應馬上過來,但他住在鎮上,至少得一個小時才能到。
雨水順著張德厚的白發流下,分不清是淚是雨。他咬了咬牙,撥通了村頭趙大山的電話。
趙大山是村委會主任,家里有輛小面包車。二十分鐘后,趙大山開車趕到,
幫著張德厚把李桂芝抬上車。李桂芝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抓著丈夫的手。
"去縣醫院!快!"張德厚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h醫院的急診室亮如白晝。
醫生簡單檢查后,臉色凝重:"髖部骨折,需要立即手術。老人年紀大了,拖不得。
""手術......得多少錢?"張德厚小心翼翼地問。"先準備五萬吧,
后續治療和康復另算。"五萬!張德厚眼前一黑。他和桂芝的全部存款加起來還不到一萬。
"能......能不能先手術,錢我慢慢湊?"張德厚的聲音幾乎是在乞求。
醫生嘆了口氣:"大爺,醫院有規定,我們也很為難。您要不趕緊聯系家里人?
"張德厚顫抖著再次撥通了五個孩子的電話。這次,他語氣強硬:"你們娘快不行了,
都給我立刻來縣醫院!"天蒙蒙亮時,五個子女陸續趕到。最先到的是小兒子建業,
他二話不說就開始聯系朋友借錢。接著是大兒子建國,一進門就抱怨:"爹,我這剛進的貨,
耽誤一天得損失好幾百......"二兒子建軍是從省城趕回來的,
滿臉不情愿:"我這月全勤獎又泡湯了。"三兒子建設西裝革履,
手里還拿著公文包:"我上午還有個重要會議,能不能快點?"女兒建紅最后一個到,
一進門就撇清關系:"爹,你知道的,我嫁出去的人了,
家里的事我做不了主......"張德厚看著五個衣著光鮮的子女,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這就是他和桂芝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這就是他們省吃儉用供出來的"出息"?
醫生拿著手術同意書走過來:"家屬誰來簽字?手術不能再拖了。"五個子女面面相覷,
誰都沒有伸手。"建國,你是長子,你簽。"張德厚盯著大兒子。建國卻后退一步:"爹,
簽字就得負責醫藥費,我這小本生意......""建軍,你呢?""爹,
我房貸車貸壓力大,孩子還要上學......""建設!"張德厚的聲音已經開始發抖。
三兒子推了推金絲眼鏡:"爸,按理說五個子女應該平攤。
但我最近公司資金周轉困難......"張德厚轉向女兒建紅,還沒開口,
建紅就搶先說道:"爹,我是嫁出去的女兒,按老規矩不該我管。
"只有小兒子建業站了出來:"爹,我簽。錢我雖然不多,但可以想辦法。
"張德厚突然笑了,笑聲比哭還難聽:"好,好得很!我和你娘養了五個孩子,
到頭來只有一個肯管我們!"他轉向醫生,挺直了佝僂的背:"醫生,我簽。錢我想辦法。
"手術同意書簽完后,五個子女聚在走廊角落小聲議論。
張德厚隱約聽到"老宅"、"地皮"、"拆遷"之類的字眼,心一點點涼了下去。果然,
大兒子建國走過來,搓著手說:"爹,我有個主意。咱家老宅地段不錯,要是賣了,
不僅夠娘的醫藥費,你和娘還能住進養老院,有人照顧......""放屁!
"張德厚猛地拍椅而起,"那是祖上傳下來的宅子!我和你娘住了五十年!你們就惦記這個?
""爹,您別激動。"三兒子建設扶了扶眼鏡,"大哥也是為您好。您和娘年紀大了,
住老房子不安全。這次是摔傷,下次萬一......""萬一什么?萬一我們死了,
你們就能分家產了是不是?"張德厚的聲音驚動了整個走廊。
二兒子建軍趕緊過來打圓場:"爹,您消消氣。這樣吧,醫藥費我們五個平攤,
但后續照顧......""不用你們管!"張德厚頹然坐回椅子上,"我和你娘自己能行。
這么多年,不都這么過來了嗎?"五個子女交換了一下眼神,明顯松了口氣。
這時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走出來說手術很成功,但老人需要長期臥床休養,
最好有人全天照顧。"聽見了嗎?你們娘需要人照顧!"張德厚看著五個子女。
又是一陣沉默。最后,女兒建紅小聲說:"爹,我可以每周來一天......""一天?
你娘養了你二十多年,就值一天?"張德厚的聲音已經嘶啞得幾乎聽不清。
小兒子建業站出來:"爹,我和媳婦商量了,可以把娘接到我們家住段時間。
"其他四個子女立刻附和:"對對,老五家最合適!""他家住鎮上,離醫院近!
""老五媳婦賢惠,會照顧人!"張德厚看著四個急于推卸責任的子女,
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娃多不防老"。他和桂芝總以為多子多福,到頭來,
五個孩子還不如一個靠譜。"都回去吧。"他疲憊地揮揮手,"建業留下,其他人都走。
你們娘醒了看到你們這樣,會更傷心。"四個子女如蒙大赦,匆匆說了幾句客套話就離開了。
只有建業留下來,陪著父親守在母親病床前。病房的窗外,雨停了,天邊泛起魚肚白。
張德厚望著熟睡的妻子和堅持守候的小兒子,老淚縱橫。"爹,您別難過。
大哥他們......可能真有難處。"建業遞過一張皺巴巴的紙巾。
張德厚搖搖頭:"我不是難過,我是后悔。后悔把你們養得太'出息'了,
出息到忘了怎么做人。"他握緊妻子的手,在心里做了一個決定。老宅絕不能賣,
那是他和桂芝最后的依靠。至于養老......看來只能靠自己了。
第二章 家破人亡縣醫院的住院費最終花了四萬八。
張德厚取出了他和桂芝全部的積蓄——三萬兩千塊錢,剩下的由五個子女"平攤"。
說是平攤,實際上小兒子建業出了一萬,其他四個加起來只湊了六千。出院那天,
只有建業開著那輛破舊的面包車來接。他幫父母把行李搬上車,
又小心翼翼地把母親抱到后排座位上,墊了好幾個軟墊子。"娘,您慢點,腿別使勁。
"建業輕聲囑咐,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個子不高,抱一個成年人很吃力。
李桂芝拍了拍小兒子的手:"業啊,辛苦你了。"張德厚站在醫院門口,
看著其他病人家屬進進出出。有兒女攙扶的,有孫子孫女圍繞的,唯獨他們老兩口,
只有一個兒子忙前忙后。"爹,上車吧。"建業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面包車駛出縣城,
沿著鄉間公路緩慢行駛。建業開得很穩,生怕顛簸讓母親不舒服。張德厚坐在副駕駛,
看著窗外飛逝的田野。麥子已經抽穗了,綠油油的一片,今年應該是個好收成。"業啊,
你鋪子這幾天沒開門,損失不小吧?"張德厚突然問道。
建業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沒事,爹。鋪子有伙計看著呢。"張德厚沒再說話。
他知道小兒子的修理鋪剛起步,根本沒錢雇伙計。但他沒拆穿,只是暗暗記下了這份情。
回到村里,左鄰右舍都出來打招呼。趙大山的媳婦王嬸早就燒好了熱水,
幫著把李桂芝安頓到床上。"德厚哥,有啥需要就言語一聲。"王嬸擦了擦手,
"桂芝姐這腿得養三個月呢,你可不能累著。"張德厚連連道謝。農村就是這樣,
有時候鄰居比兒女還親。建業安頓好父母,又去村里小賣部買了米面油鹽,
把冰箱塞得滿滿的。臨走時,他塞給父親兩千塊錢:"爹,先用著,我過幾天再送錢來。
"張德厚推辭不過,只好收下。他看著小兒子離去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夜幕降臨,
老屋里只剩下張德厚和李桂芝。屋里靜得能聽見鐘表的滴答聲。李桂芝躺在床上,
盯著房梁出神。"疼不?"張德厚坐在床邊,輕聲問。李桂芝搖搖頭:"藥勁還沒過。
"停頓了一下,她又說,"孩子們都忙,咱們自己多擔待些。"張德厚沒接話,
只是幫妻子掖了掖被角。他知道桂芝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第二天一早,
大兒子建國來了,手里提著兩箱牛奶。一進門就大聲說:"爹,娘,我來看你們了!
"張德厚正在院子里喂雞,聽到聲音,手里的玉米粒撒了一地。他拍了拍手,
面無表情地走進屋。建國站在母親床前,臉上堆著笑:"娘,您好點沒?我特意買了高鈣奶,
對骨頭好。"李桂芝勉強笑了笑:"好多了,讓你費心。"建國搓了搓手,轉向父親:"爹,
我有個想法。您和娘年紀大了,娘現在又需要人照顧,不如......住養老院吧?
我認識縣里一家,條件不錯。"張德厚正在倒水,聽到這話,暖瓶差點脫手。
他慢慢放下暖瓶,轉身看著大兒子:"你說什么?"建國似乎沒察覺到父親語氣里的寒意,
繼續說道:"養老院有專人照顧,一日三餐不用操心,還有醫生定期檢查。費用嘛,
我們五個平攤,您看......""滾出去。"張德厚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刀子。
建國愣住了:"爹?""我讓你滾出去!"張德厚突然暴怒,抓起桌上的牛奶箱就往外扔,
"我和你娘還沒死呢,你就急著把我們掃地出門?"牛奶箱砸在門框上,紙盒破裂,
雪白的牛奶汩汩流出。建國嚇得后退兩步:"爹,您誤會了,
我是為您好......""為我好?"張德厚冷笑,"你娘躺在這兒三天了,
你才想起來看看?一來就讓我們住養老院?你摸摸良心,
對得起你娘給你納的那千層底布鞋嗎?"建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最后丟下一句"您老糊涂了",轉身就走。李桂芝躺在床上默默流淚。張德厚走過去,
用粗糙的手掌擦去她的淚水:"別哭,對眼睛不好。""我就是想,小時候建國發高燒,
我背著他走了十里地去衛生院......"李桂芝的聲音哽咽了。張德厚嘆了口氣,
去廚房做午飯。他手藝不好,只會煮面條。面條煮好了,他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端不起碗。
下午,二兒子建軍從省城打來電話,說工作太忙,暫時回不來,已經托人捎了些營養品。
三兒子建設更干脆,直接轉賬五百塊錢,附言"好好養病"。
女兒建紅倒是帶著外孫女來了一趟,但坐了不到半小時就說孩子要上學,匆匆走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李桂芝的腿慢慢好轉,能靠著拐杖短時間走動了。
但醫生開的藥不能停,一盒就要兩百多塊錢。老兩口的養老金加起來每月才三百出頭,
根本不夠用。張德厚開始縮減開支。早飯只煮一碗粥,他和桂芝分著喝;中午下點面條,
連蔥花都舍不得多放;晚飯經常省略。他把省下的錢全用來買藥,自己的降壓藥卻停了。
一個月下來,李桂芝發現丈夫瘦了一圈,眼眶深陷,顴骨凸出。她心疼得直掉眼淚,
偷偷把藥量減半,想多撐幾天。這天傍晚,張德厚正在院子里劈柴,
突然聽見屋里"嘩啦"一聲響。他趕緊跑進屋,看見李桂芝呆立在堂屋中央,
地上是碎成幾塊的木匾殘骸。那是張家的"孝子匾",祖上傳下來的。
當年張德厚的爺爺因為孝順父母,縣太爺親自題字表彰。匾額黑底金字,雖然陳舊,
但一直擦得锃亮,掛在堂屋正中央。"我......我想擦擦匾,
沒拿穩......"李桂芝手足無措地說。張德厚蹲下身,顫抖著撿起一塊碎片。
金漆的"孝"字已經裂成兩半。他突然想起父親臨終時說的話:"德厚啊,這匾是咱家的根,
啥時候都不能丟。"一滴渾濁的淚砸在碎木板上。李桂芝拄著拐杖慢慢蹲下,
抱住丈夫的肩膀:"他爹,別難過,咱找木匠修修......""修不好了。
"張德厚搖搖頭,"就像現在的孩子,再也教不會孝順了。"那天晚上,張德厚做了個夢。
夢見五個孩子還小,圍在飯桌前搶著給父母夾菜。醒來時,枕頭濕了一片。第二天,
王嬸來串門,帶了一籃自家種的蔬菜??吹嚼蟽煽诘那蹇鄻幼?,她回家蒸了一鍋饅頭送過來。
張德厚推辭不過,只好收下,心里記下這份恩情。日子雖然艱難,
但好在李桂芝的腿漸漸好轉。她能自己做飯了,張德厚肩上的擔子輕了些。
他們開始盤算著把后院的半畝地種上蔬菜,省下買菜的錢。就在生活似乎要回到正軌時,
村里突然傳出消息:縣里要搞新農村建設,張家的老宅可能被劃入拆遷范圍!
消息傳開的第二天,久未露面的三兒子建設開著嶄新的轎車回來了。
一進門就親切地摟住父親的肩膀:"爹,我在青島買了套大房子,專門給您和娘留了房間!
"張德厚冷冷地看著兒子表演,心里明鏡似的。果不其然,
建設寒暄了幾句就切入正題:"爹,聽說咱家老宅要拆遷?補償款的事您可得拿穩了,
現在騙子多。要不這樣,您把房產證交給我保管......""放你娘的屁!
"張德厚再也忍不住了,"你當我們老糊涂了?拆遷款還沒影呢,你們就惦記上了?
"建設臉色一變,正要反駁,門鈴又響了。
大兒子建國、二兒子建軍和女兒建紅居然同時到了!四個人面面相覷,氣氛一時尷尬至極。
建紅最先反應過來,快步走到母親身邊:"娘,我想好了,您和爹搬去我家住吧。
我家離小學近,您還能幫忙接送孩子......"建軍也不甘示弱:"省城醫療條件好,
爹的血壓,娘的腿,都需要好醫生!"建國直接掏出一疊錢:"爹,這是五千塊錢,
您先花著。養老院的事當我沒說,您二老想住哪兒住哪兒!
"張德厚看著四個子女突然的"孝順",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指著墻上掛著的全家?!鞘俏迥昵芭牡模?/p>
當時五個子女還勉強能聚齊——說:"你們看看,那時候你們娘還能站起來呢!
"子女們尷尬地沉默著。這時,門外傳來剎車聲,小兒子建業匆匆走進來,臉色異常難看。
"爹,娘,出事了。"建業聲音沙啞,"我的修理鋪......可能要倒閉了。"原來,
鎮上開了家大型修車行,搶走了建業的大部分生意。加上他這段時間經常往父母家跑,
鋪子經營更差了。今天房東下了最后通牒,再不交拖欠的三個月房租,就要清場。
張德厚的心猛地揪緊了。建業是他們唯一的指望啊!"需要多少錢?"他顫聲問。
"連房租帶貨款,至少五萬。"建業痛苦地抱住頭,"我對不起爹娘,
我......"其他四個子女交換了一下眼神。三兒子建設突然說:"老五,
不是哥不幫你,但生意有賺有賠,你得自己扛。""就是,"建國附和,
"我們都有自己的難處。"建紅直接拉著女兒后退兩步,仿佛怕被借錢似的。
張德厚看著這一幕,突然做出了決定。他走進里屋,從床底下摸出一個鐵盒子,拿出房產證。
"業啊,明天跟爹去趟銀行。老宅抵押了,貸款給你周轉!"這句話像炸彈一樣在屋里爆開。
四個子女立刻炸了鍋:"爹!你瘋了?""這老宅是祖產!""抵押了拿什么還?
""要貸也該我們五個一起商量!"張德厚把房產證緊緊攥在手里,
一字一頓地說:"我的房子,我做主。你們不養我們老,就別管我們怎么活!
"李桂芝拄著拐杖站起來,慢慢走到丈夫身邊,無聲地支持他。建業淚流滿面:"爹,不行!
這老宅是您和娘的命根子啊!""你才是我們的命根子。"張德厚拍拍小兒子的肩,
"至少你知道孝順。"四個子女憤憤不平地離開了,臨走時揚言要"法律解決"。
張德厚并不在乎,他已經看透了。夜深了,建業也回去了,說明天再來商量對策。
老兩口坐在堂屋里,看著墻上那個掛"孝子匾"留下的印子,相對無言。最后,
李桂芝輕聲說:"他爹,要不......咱們把老宅賣了吧?跟業兒去鎮上住。
"張德厚搖搖頭:"祖宅不能賣。我有個更好的主意。
"他起身從柜子里拿出一本發黃的筆記本,那是李桂芝年輕時記錄的草藥方子。
她出身中醫世家,雖然沒正式行醫,但在村里小有名氣,尤其擅長治療跌打損傷。"桂芝,
你還記得'接骨膏'的配方嗎?"李桂芝眼睛一亮:"記得!當年我爹傳下來的,
村里人用了都說好!""咱們就賣這個。"張德厚眼中閃爍著久違的光芒,"你指揮,
我動手。老宅不能拆,但偏房可以改成小作坊。業兒懂經營,咱們祖孫三代一起干!
"李桂芝激動得直點頭,但又擔心:"可我的腿......""你好生養著,動嘴就行。
"張德厚握緊妻子的手,"咱們還沒老到等死的地步!"窗外,一輪明月悄悄爬上樹梢,
灑下清冷的光。老屋里,兩顆飽經風霜的心重新跳動起來,像枯木逢春,煥發出新的生機。
第三章 配方之爭天剛蒙蒙亮,張德厚就起床了。他輕手輕腳地生火做飯,
生怕吵醒還在睡夢中的李桂芝。灶臺上的水咕嘟咕嘟開了,他抓了把小米扔進去,
又掰了半塊紅薯。"他爹,這么早?"李桂芝的聲音從里屋傳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張德厚擦了擦手,走進里屋:"你再睡會兒,飯好了叫你。"李桂芝已經坐起來了,
正摸索著往腿上套護膝。手術后她的左腿一直怕冷,即使夏天也要戴著護膝。"睡不著了,
今天不是要熬第一批膏藥嗎?"張德厚點點頭,幫妻子把拐杖拿過來。自從決定做接骨膏,
老兩口仿佛年輕了十歲。李桂芝翻出塵封多年的藥方筆記,張德厚則把偏房收拾出來,
砌了個簡易爐灶。小米粥煮好了,稀得能照見人影。老兩口就著咸菜默默喝完,
然后開始準備藥材。李桂芝坐在小板凳上指揮,
張德厚按照她的指示把當歸、紅花、骨碎補等藥材一一稱好。"乳香和沒藥要磨成細粉。
"李桂芝湊近看了看丈夫搗的藥末,"再細些,不然貼了皮膚發癢。"張德厚加大力度,
石臼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他的背已經佝僂了,每一下用力都會引起腰部一陣刺痛,
但他咬牙堅持著。院子里飄起淡淡的藥香時,建業來了。他眼下一片青黑,
顯然這幾天也沒睡好。"爹,娘,我聯系了幾個村衛生所,他們答應試賣我們的膏藥。
"建業從包里掏出一疊油印的宣傳單,"我簡單設計了一下,您們看看。"張德厚擦了擦手,
接過宣傳單。紙上印著"德厚堂接骨膏"幾個大字,下面是一段簡單的功效說明。雖然簡陋,
但對老兩口來說,這就是希望。"好,好。"張德厚連連點頭,"熬好這一鍋,
咱們先給趙大山送去。他媳婦腰肌勞損多年了。"建業卷起袖子加入進來。
三人忙活了一上午,終于熬出一鍋黑褐色的藥膏。趁熱倒入事先準備好的小瓷罐里,
冷卻后就成了貼膏。李桂芝拿起一小塊聞了聞,眉頭微皺:"乳香放多了些,下次減半錢。
"建業小心翼翼地把瓷罐裝進紙箱:"我先送二十罐去趙叔家試試。"張德厚送兒子到門口,
欲言又止。建業看出父親的擔憂,輕聲說:"爹,抵押老宅的事我再想想辦法,
實在不行就......""別多想,"張德厚打斷他,"專心把鋪子經營好。
我和你娘這邊你別操心。"建業點點頭,抱著紙箱走了。張德厚站在門口,
看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村道拐角,才慢慢踱回院子。接下來的日子,
老兩口像上了發條一樣忙碌。天不亮就起床熬藥,
白天張德厚騎著那輛二八自行車去鄰村送貨,李桂芝則在家準備第二天的藥材。雖然辛苦,
但每天能賺個百八十塊錢,比種地強多了。趙大山媳婦用了膏藥后,腰疼明顯減輕,
主動幫他們在村里宣傳。一傳十,十傳百,附近幾個村的村民都慕名來買。
老兩口的接骨膏漸漸有了名氣。這天傍晚,張德厚剛從王村送貨回來,
就見家門口停著一輛黑色轎車。車旁站著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正和建業說著什么。"爹!
"建業看到父親,連忙招手,"這位是仁和藥廠的林經理,他想跟咱們談合作。
"林經理遞上名片,笑容可掬:"張老先生,久仰大名。您家的接骨膏療效顯著,
我們廠想批量生產,利潤分成好商量。"張德厚擦了擦手上的藥漬,
有些不知所措:"進屋說吧。"屋里,李桂芝正趴在桌上謄寫藥方。見有客人來,
她連忙把本子合上。這個小動作沒逃過林經理的眼睛。談話進行得很順利。
林經理提出藥廠以每張膏藥兩元的價格收購,老兩口提供配方和技術指導。算下來,
每月至少能有一萬多元收入。"當然,配方需要完全公開,我們要做成分檢測和標準化生產。
"林經理補充道。張德厚和建業對視一眼,都有些心動。這可比現在小打小鬧強多了。
"容我們商量商量。"張德厚謹慎地說。林經理走后,建業興奮地說:"爹,這是好事??!
有了穩定收入,您和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張德厚沒說話,看向妻子。
李桂芝輕輕搖頭:"他爹,配方是我爹傳下來的,說要代代單傳......"正說著,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大兒子建國帶著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爹!
聽說有人要買咱家配方?"建國劈頭就問,"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們商量?
"張德厚沉下臉:"跟你們商量什么?"三兒子建設扯了扯領帶,一副精英派頭:"爹,
知識產權是家族共同財產,您不能擅自處置。""就是!"女兒建紅插嘴,"要是賣了錢,
我們也有份!"張德厚氣得渾身發抖:"你們......你們還有臉提'份'?
你娘躺床上時你們在哪?現在見著錢了,倒是一個比一個積極!"建業試圖打圓場:"大哥,
二哥,這事還沒定呢......""你閉嘴!"二兒子建軍指著建業的鼻子,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想獨吞好處!"爭吵聲引來了左鄰右舍圍觀。趙大山聞訊趕來,
好不容易才把劍拔弩張的一家人勸開。夜深了,其他子女都走了,
只剩下滿地狼藉和心力交瘁的老兩口。建業留下來幫父母收拾,他的妻子王麗也來了,
默默擦著被踢翻的藥罐。"爹,娘,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建業內疚地說。
張德厚擺擺手:"不怪你。"他轉向兒媳,"麗啊,這么晚還讓你跑一趟。
"王麗搖搖頭:"爸,您別這么說。"她頓了頓,"其實......我有個想法。
既然哥姐們都想要配方,不如......""不行!"李桂芝突然激動起來,
"配方是我爹臨終前親手交給我的,絕不能給那些白眼狼!"王麗連忙解釋:"媽,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咱們可以注冊商標,成立個小公司,這樣配方就是公司資產,
誰也搶不走。"建業眼睛一亮:"對啊!個體戶升級為公司,法律上更規范,
也能避免家族糾紛。"張德厚聽得云里霧里,但他信任這個小兒媳。王麗在鎮信用社工作,
懂些法律知識。"那......那就這么辦?"他看向妻子。李桂芝猶豫了一會兒,
終于點頭:"行,聽你們的。"第二天,建業和王麗就開始跑工商局辦理公司注冊。
與此同時,仁和藥廠的林經理又來了,還帶了份詳細的合作協議。就在一切看似順利時,
張德厚收到了法院傳票——四個子女聯名起訴他"擅自處置夫妻共同財產,
損害子女合法權益"。"什么共同財產?什么權益?"張德厚捏著傳票,手抖得像篩糠,
"我還沒死呢,他們就......"李桂芝奪過傳票一看,眼前一黑,差點摔倒。
建業趕緊扶住母親,接過傳票快速瀏覽,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們要求法院禁止您和娘處置接骨膏配方,
并凍結相關收益......"建業的聲音哽咽了,
"還要求......要求對老宅進行遺產預分割......""放他娘的屁!
"張德厚暴怒,一把拍在桌上,茶碗震得跳起來,"老子還沒死呢!"王麗冷靜地說:"爸,
別急。從法律上說,配方是媽的婚前個人財產,他們沒權利分割。老宅雖然是婚后財產,
但只要您和媽健在,子女就沒有處置權。""那他們這是......""拖延戰術。
"王麗一針見血,"他們想拖到您和媽放棄合作。"張德厚沉默了許久,
最后疲憊地說:"業啊,麗啊,你們回去吧。這事......讓我和你娘想想。
"建業夫婦走后,老兩口相對無言。夕陽透過窗戶照進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更新時間:2025-04-30 23:56: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