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可無思,憶可無憶,是為情絕;思無可思,憶無可憶,是為重生。思憶起,生情于中,情生于此;思憶落,斷情于中,情斷于此。
蒼瀾帝宮的觀星臺嵌著九十九塊星軌鏡,將穹頂銀河盡數收進鏡中。楚風垂眸時,道袍袖口的太初神紋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映得他指尖摩挲玉佩的動作愈發清晰——那枚羊脂玉佩被握得發燙,棱角處的血痕里滲著微光,像嵌了顆永遠不熄的流螢。他的眸色如深潭,倒映著鏡中星軌,卻凝著化不開的霧,眼尾細紋極淺,卻在低頭時形成淡淡的陰影,像是被歲月輕輕刻下的、不敢深觸的痕。
玄冰雕琢的檐角垂落九千九百串銀鈴,將月光碎成流淌的星子。楚風撫過玉佩背面的“青河”二字,指腹碾過當年蘇雪晴刻刀打滑留下的歪斜筆畫,唇角銜著的極淺笑意碎成漣漪,鬢角那抹因回憶泛起的霜色,在風雪中愈發明顯——唯有大帝境修士,才會因情動而顯形于外。
“陛下,子時三刻已至。”近侍明軒的聲音混著雪粒撞擊玉階的輕響,“萬族來使已在蒼瀾殿外候了兩個時辰,中央神域的星使送來……鏡淵水?!?/p>
最后三個字像冰錐刺進識海。楚風指尖一顫,腰間草繩劍穗上的干枯蒲公英絨毛隨風輕顫,恍惚間似有銀鈴響自記憶深處傳來。他抬眸時,道袍內襯上繡著的極小蒲公英圖案在燭影中若隱若現,那是蘇雪晴當年常別在發間的模樣。風雪掠過他襟口,露出內襯上用靈血繡的青河村地圖,老井的位置正對著心臟,墨線早已被歲月暈染,卻因日復一日的思念,在衣料上烙出了深深的痕。
鏡淵水盛在羊脂玉瓶中,映著觀星臺的星軌鏡。楚風伸手觸碰的瞬間,整座帝宮的時間突然凍結,唯有瓶中倒影如活物般流動:七歲的自己跪在青河村祠堂,測靈石灰蒙如死灰,老族長的嘆息混著蘇雪晴偷偷塞來的蒲公英草環的癢;十三歲的雪夜,山賊的刀光劈開雨幕,母親的血染紅井壁星軌,蘇雪晴的靈珠化作流光融入他心口……他望著倒影中少年眼底的星光,忽然發現自己唇角揚起又落下的弧度,與記憶中少女的笑,竟分毫不差。
“原來十萬年的道心,終究是困在一枚玉佩里的、沒說出口的約定?!背L低語,掌心按在鏡淵水面,任由記憶如洪水漫過識海。當第一滴淚落在玉瓶時,他的身姿依然挺拔如蒼松,可衣擺下露出的草繩劍穗,卻在風中輕輕搖晃,像是在無聲重復某個名字——雪晴,雪晴……
雪,不知何時變成了雨。楚風望著掌心的玉佩,忽然發現當年蘇雪晴刻刀留下的血痕,竟在十萬年后的今夜,滲出了新的血——那是屬于“楚風”的血,不是蒼瀾大帝,只是青河村那個,永遠攥著玉佩發顫的少年,在歲月深處,輕輕拾起了被天道碾碎的、關于青梅竹馬的所有思憶。
更新時間:2025-04-30 21:3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