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曾天真地以為秦稚月只是怪他,怪他與林鶯兒結為道侶。
可過了這么久,秦稚月依舊無處可尋。
恍然間,他才驚覺那日焚天烈焰里,烈焰舔舐她指尖的瞬間,那節玉白手指微微蜷起,在熾紅光暈中凝成半朵將謝未謝的白曇。
她雪色裙裾卷起的不是賭氣的火星,而是將二人情分燃盡的離火。
洛星河緩緩踱步至棲月閣。
他抬手推門,屋內除輕薄的被褥外別無他物。
洛星河拉開衣櫥,沒有。
洛星河拉開抽屜,沒有、沒有。
還是沒有。洛星河緩緩坐在床邊,所有關于月兒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失神地想著。
就連,她這個人,也都消失了……
暮色如墨染透窗欞時,他終于抬起手,廣袖在空中劃出一道枯澀的弧度,帶起一陣微風。
案頭銅爐積了多日的香灰簌簌剝落,在青玉磚上碎成一片蒼白的雪。
寒露垂檐時分,洛星河終是叩響了傳音玉玨。
"傳訊百花谷。"他盯著指尖沾染的香灰,"罪責在我。"
當值弟子捧著鎏金信匣退下時,檐角驚起的白鶴從窗邊掠過。
不過半柱香光景,那信匣便原樣躺在臺上,火漆封印完好如初,只多了一道霜花咒印——百花谷拒客時特有的結界。
"師尊.……"弟子話音未落,洛星河廣袖下的指節已泛起青白。
他分明聽見體內靈脈發出細雪消融的聲響,百年未曾波動的道心此刻竟滲出絲絲寒意。
"還有……一盞琉璃燈。"弟子捧上纏著玄冰鏈的物件。
燈罩上雕著三十六重往生蓮紋,燈芯卻是一截焦黑的青絲,在幽藍冷焰中蜷成詭異的同心結。
洛星河胸腔內的心跳聲震得玉冠上的鶴翎簌簌作響。
洛星河注視著眼前的燈,瞬間睜大了雙眼——玲瓏魂燈!
洛星河臉色一沉。
洛星河并指結印的剎那,魂燈驟然綻出三十六瓣冰蓮,泛起幽幽藍光。
那些熒藍光點竟化作半透明的青鯉,在他蒼白的指節間往復游弋。
他看見自己映在琉璃燈罩上的面容——唇角那抹冷笑正被扭曲成瀕死鶴鳥的喙,而纏繞指尖的青鯉突然開始啃噬皮肉。
"……"洛星河的喉間泛起鐵銹味,這才驚覺后槽牙已咬穿舌尖。
……
秦稚月睫羽輕顫,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茜紗帳外兩盞搖曳的琉璃燈。
燈影將兩道剪影拓在杏林春雨屏風上——一道似紅蓮臨水,一道如青松覆雪。
待她看清面前一人的臉龐時,她急急撲了上去,那人敞開雙臂,將她圈入懷中。
"谷主……"眼淚不住地順著面龐流下,鮫綃廣袖翻涌間裹挾著三七與當歸的苦香。
秦稚月恍惚回到幼時跌進藥圃的雨天,也是這樣帶著清苦的溫暖擁她入懷。
素手撫上她后頸的瞬間,秦稚月聽見泠然聲響,那些凝結在經脈中的記憶開始簌簌剝落。
"好孩子,回家了就好。"
屏風后的青影終于按捺不住,風淵玄鐵護腕下的指節捏得發白,卻偏裝作凝視窗外驚飛的灰雀。
直到少女帶著哭腔的笑聲撞進耳膜,他才驚覺自己早已將窗欞上的雕花梧桐掐出五道指痕。
"瞧瞧,咱們藥圃里最倔強的雪見草。"谷主的指尖輕柔地劃過秦稚月眼尾,揉了揉她眼角的紅痕。
"倒是風淵養的那窩玉蜂可憐,采的蜜都釀成相思淚了。"
風淵猛然轉身,暮色透過茜紗將他耳尖染得通紅。
谷主微微轉身,突然將少年推向榻前。
風淵踉蹌間慌忙撐住床柱,卻將秦稚月散落的青絲與自己的墨發纏作一團。
暮色漸濃時,秦稚月倚著軟枕,看那兩道身影在廊下追逐成水墨長卷。
她伸手接住窗欞飄進的梨花花瓣,忽然想起洛星河眉目間終年不化的積雪。
原來有些寒意,需得這般人間煙火才能消融。
"稟谷主,玲瓏魂燈已至落云宗。"少年聲音裹挾著穿堂風,分外寒涼。
玉骨折扇收攏的脆響宛如斷玉,鎏金扇墜在空中劃出讖語般的弧線。
"好個洛星河,倒把魔族的噬心蠱養成了繞指柔。"
她反手將扇骨刺入朱漆立柱,輕笑一聲,染著丹蔻的指甲掐碎一朵并蒂雪芙蓉,"既是互不相欠,便該斷得干干凈凈。"
"從此往后,我百花谷與落云宗,互不相欠。"
更新時間:2025-04-30 19: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