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小寶正好趕上二胎政策開放,產假延長,我的產假一共有178天,休產假期間,公司按時全額發放我的工資。自大學畢業以后,除了第一份工作期間領過一次年終獎,其他年份都沒享受過年終獎或者其他政府福利。這一次的帶薪產假讓我特別開心特別感激公司。
休完產假已經是2017年5月中旬,半年多沒上班,我的職位依然保留著,公司沒有新招人。我休完假回來上班,一切照舊,這讓我很感動,也決定更加努力工作回報公司。
公司老板是德國人,在德國有工廠,專門注塑生產塑膠產品,中國的工廠做注塑模具以及塑膠產品生產,訂單都是老板從德國接來的。公司的結構劃分很簡單,就兩大部門,一個是做模具的制造部門,另一個是注塑成型的生產部門,每個部門由一個德國經理負責,德國經理直接向老板匯報。每個大部門下面細分幾個小部門,每個小部門的負責人都是中國人。Schroder是模具制造部門的經理,我是他部門下面的項目部經理。
項目部的人像根紐帶,要跟公司所有部門的人打交道。因為訂單是老板接的,公司內部沒有業務部門,項目部就是公司內部的信息源頭,不管是制造部門還是生產部門,遇到問題都要找對應的項目工程師溝通確認。
我是項目部經理,所有發給項目工程師的郵件都抄送給我,同時我自己也是項目工程師,只是我跟的項目要么是新客戶的要么是比較復雜的。項目工程師搞不定的事情,我需要協助處理。按我的經驗來說,只要腦袋不笨,擅長學習,手腳勤快,就沒有搞不定的事情。我做項目工程師多年,還沒有哪個項目在我手上爛尾。
我之前在這家德國公司做過兩年的項目工程師。在我離職之前,Schroder是客戶公司的項目經理,被老板挖過來做模具制造部門的經理,當時模具制造部門有一個德國經理Olaf,Schroder過來之后,就變成了兩個德國人共管一個大部門。一山不容二虎,兩個德國人之間自然存在競爭和矛盾。
Schroder不怎么說話,有點冷冷的,Olaf正好相反。我有時有問題去找他們,如果問Olaf,Schroder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如果問Schroder,Olaf臉上會有明顯的醋意和敵意。我跟Schroder打交道不多,主要原因有兩點,一是因為Olaf,另一個就是Schroder太冷淡,似乎很抗拒別人問他問題。如果Schroder主動找我,我都盡最大努力把事情處理好,給他想要的結果。
有一天Olaf沒上班,Schroder把他老婆帶到公司來主動跟我打招呼,這讓我很意外,雖然不知道他老婆來公司的目的。
Olaf覺得我對Schroder太熱情,把我當敵人對待,在工作上故意為難我,我很郁悶。后來有合適的機會,我就提出離職了。我提出離職后,在德國工廠上班的德國項目經理Robert特意從德國飛過來找我談話,希望我留下來。我離職的真正原因是因為Olaf故意給我制造麻煩,可我不能直接跟Robert說,只好跟他說其他次要原因,我執意要離職,Robert沒能說服我留下,很失望。
Robert第一次來公司是陪同客戶一起來的,他們當時來是為了檢討設計方面的問題。那是BMW的一個項目,有十幾套模具,負責跟進的項目工程師是坐我后面的老鄉Gene,他比我大1歲,未婚。非常不幸的是,Gene有先天性心臟病,在一個下雨的早晨,猝死在上班的路上。
當同事把消息帶到公司時,我驚訝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上好姐妹小秋飛奔到出事地點。我們到的時候,Gene躺在斜坡上,臉色蒼白,已經沒了心跳,雨水從坡上流下,從他身體兩側分流下去。幾個同事圍在Gene身邊,已經有人打過120急救電話,沒人知道如何急救,只能等醫生過來。過了好一會,120救護車過來了,醫生給Gene做心肺復蘇,按壓了好久沒反應,醫生又繼續按壓。我站在Gene的身邊,感覺到一股熱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然后就慢慢變冷了。我一直在心里祈禱甚至吶喊要Gene活過來,可是Gene沒聽到我的心聲。醫生連續做了幾次心肺復蘇都沒反應,檢查了瞳孔,宣布人已死亡。后來Gene被殯儀館的車拉走了。我心里悲傷不已,回到辦公室,我都不敢回頭看后面空空的座位。
雖然Gene死了,我卻總感覺他的氣息一直在辦公室內。他躺在雨水中的樣子深深地印在我腦海里,讓我好生害怕。Gene死后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活在恐懼中。有一次晚上我做夢夢見了Gene,他打電話跟我說:“安娜,不要離職。”夢醒后,我好害怕,不明白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
Gene是Olaf特別喜歡的項目工程師。Gene死后,他手上的項目絕大部分都轉給我來跟進,包括BMW的項目。Gene是哈工大畢業的工科生,有很深厚的工科基礎,而我大學的專業是文科類的,能進德國模具廠做項目工程師,完全靠的是英語優勢。我有自知之明,因此很珍惜工作機會,自學AutoCAD、UG軟件,把機械制圖從頭到尾自學了一遍,還看了一些模具專業書籍,不懂的地方虛心向同事請教,加上我勤快,肯賣命,工作很快能得心應手,有時甚至讓一直覺得自己很專業我很外行的Gene對我刮目相看。
Gene的項目轉給我之后,我并沒有感覺到壓力??蛻魜碇拔乙呀洶芽蛻舻囊螅椖康闹攸c難點全部梳理清楚翻譯好了發給了設計工程師和模房,同時也把不清楚需要客戶確認的問題整理匯總在一起,每套模具的要求我都一清二楚。
Robert和客戶來之后,他們坐設計工程師電腦旁邊,我站在他們身后當翻譯,設計工程師把模具圖打開,客戶對照清單一項一項地檢查,客戶邊說我邊翻譯,幾乎同步進行??蛻舭褑栴}問完后,我都會問設計工程師是否有問題要問客戶,有的話當場解決,沒有的話就過,開始另一套模具設計的檢討。檢討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我直呼沒想到這么簡單,Robert 笑著說這就是他們為什么從德國飛過來的原因。
Robert特意轉過頭來打量了我一下,我當時穿著休閑服洞洞鞋,被Robert打量一下,怪不好意思的,我的穿著太隨意了。
下班之后我在辦公室加班做事情,Robert特意跑過來跟我聊天,問我為什么對模具那么懂,怎么學的,在模具行業有幾年。我告訴他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模具廠內跟項目,那是一家臺灣模具廠,我在那三年時間學到了很多模具專業知識。然后我又在其他模具廠做過項目工程師,自己自學了很多。Robert對我的背景很感興趣,因為我的工作做的很出色。其實當時我并沒有完全跟Robert講實話,我在模具行業呆的時間并沒有我說的那么長,不過我很幸運,起點和平臺都比一般人要高,我自己也很努力。
Robert每天來公司或者回酒店之前都要跑來跟我打招呼,他的熱情讓我覺得這老頭很好相處。Robert有著典型的歐洲人長相,大高個,白皮膚藍眼睛,禿頂,略顯眼的啤酒肚,脖子上掛著一副眼鏡,時取時戴,講話很大聲,有點老態龍鐘的感覺。公司里的同事們也稱呼他老頭,大家一致覺得他看上去至少60歲。
Robert跟客戶在公司呆了將近一個星期,在此期間討論的時候客戶提到模具上的運水接頭以及集水塊要用史陶比爾(Staubli)原裝的。我們常用的是Hasco標準的接頭,因為德國客戶基本都是用Hasco標準件,史陶比爾的配件從未用過,對我來說很陌生,于是我趕緊上網查史陶比爾的資料,聯系到了史陶比爾的銷售工程師,并約定時間到公司面談。
我提前通知了Robert,告訴他我不清楚史陶比爾的接頭,到時請他確認型號對不對。史陶比爾的工程師如約而至,我把不明白的地方跟工程師溝通確認清楚之后,就把Robert叫來核對。
Robert過來之后很紳士地跟我握手,并且用雙手,感覺像歐美懷舊電影中穿燕尾服的紳士。他確認完了之后又用同樣的方式跟我握手。我心想:他肯定是覺得我穿著裙子和高跟鞋很漂亮才這樣握手的吧!
Robert回德國的前一天是周六,客戶周五就回去了,他單獨來公司,特意叫我陪他去看模房看模具,看完之后上樓爬樓梯,他跟我說他膝蓋好痛,我不知道該怎么答話,心想他是不是年紀大了有關節炎。上樓之后去會議室的路上,他夸我穿著裙子很好看,他這樣說并不是恭維我,公司里已經有人夸我裙子好看。我笑了一下,特意跟他說這是親子裝。我可不想要一個老頭子來夸我漂亮。
Robert回去之前跟我說,下次他來中國的時候,想邀請我共進晚餐。呵呵,我沒把他的話當回事,而且也不感興趣。后來的事實證明,男人的嘴就是騙人的鬼。
Robert在我離職之前一共來過3次公司,每次來之前都會很高興地發郵件通知我,我也很客套地回復,心里并沒有特別期待他過來。不過他每次過來都很熱情地找我聊天,講他的見聞,講他的工作經歷,有時也說些他的感悟。
我記得最深的有兩件事情。一件是他說女人一天24小時都有麻煩;另一件是他說模具其實很簡單,就是一些板組裝在一起。我一直覺得他跟我說的話都很有道理,他的很多想法跟我的不謀而合,不過他的人生閱歷比我豐富太多,按年齡,他算長輩。
Robert特意從德國飛過來,信心滿滿地以為能說服我留下,卻沒想到我鐵了心要走。我離職之后去了別的公司,偶爾也會想起他跟我說過的一些話,感覺很受用。我曾經給他發過一封郵件,不過他沒回復我,這讓我有點失望。
更新時間:2025-04-30 16:48: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