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黃毛丫頭有可能胡說八道,那寫這本戰記的御史臺侍御蘇倫蘇大人呢?”白卿寧揚聲。
黃將軍一驚,便見白卿寧的身后緩緩走出四個人。
四人身著戰衣,戰衣上滿是血跡,他們之中有人傷了腿,有人斷了手,有人眼睛只剩一只,有人連鼻子都沒了。
待四人走出,才發現后面還跟著一人。
最后一人與其說他是在走,不如說他是在爬!
因為他的下半邊身體已經沒了!
他一手抱著白家戰旗,一手撐地艱難往前爬。
人群中立即有人叫:“他是我鄰居!御史臺的侍御大人蘇倫!”
“是我的同窗蘇倫沒錯了!只不過他考上了進了朝廷做官,我落榜了只能在私塾做夫子!”
“爹!爹你怎么了爹!”
往喊“爹”的那個方向看去,那人正朝她擠眉弄眼。
白卿寧嘴角微抽,飛身下馬。
她從蘇倫手中接過戰旗,領著五人緩步往前走。
明明只是六個人的小隊,人們仿佛看到了千軍萬馬,仿佛看到他們以及無數個守關將士在戰場上英勇殺敵的樣子!
人們淚濕了,甚至有人嗚咽出了聲。
連底下的兵都這么有風骨,白家人又怎么會通敵叛國?
大南關的每座山上,可都埋有白家子弟的忠骨啊!
終于,戰旗來到黃將軍跟前。
蘇倫從懷里掏出一條白布,回身將白布條交給身后幾個士兵。
布條展開,上頭赫然寫著一個大大的“冤”字!
每一筆每一劃都是用鮮血寫就,觸目驚心!
白卿寧指著蘇倫道:“黃將軍,這位便是御史臺的侍御大人蘇倫,也是大南關戰場的六位記錄官之一。
他的喉嚨已被割傷暫時還不能說話,是以我今日便替他問一問黃將軍:黃將軍,行軍戰記尚在下官身上,那呈交到三司及陛下手上的第六份戰記,是誰替下官寫的呀?”
黃將軍在認出蘇倫時便驚得連退幾步。
他下意識往右前方望去。
法場邊的小酒館,二樓窗子口處站著一個身著錦衣的中年人。
白卿寧看過去,正好與對方來了個四目相對。
正是大虞朝的現任君主,仁名在外的虞帝!
虞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上位者的天威如山一般砸過來!
然而白卿寧始終站得筆直,連臉色都沒有任何變化。
她出生在自由強大的華國,拽和狂是華國人與生俱來的,駐守海外十幾年,某個大國的子彈與鋼炮她都不怕,區區所謂的“天威”又算了什么?
對視十幾息后,虞帝的身影便從窗子口消失了。
不一會,虞帝便在十幾個侍衛的簇擁中來到蘇倫面前:“蘇倫,朕三十歲那年增開的恩科,你是那一屆的榜眼?!?/p>
蘇倫激動得渾身顫抖,但由于喉嚨受損不能說話,只能發出啊啊聲。
虞帝拍拍他肩,臉色越發溫和,可以稱得上是悲憫了:“愛卿,朕信你。”
蘇倫更激動了。
他大喘了一口氣,連忙從懷里掏出一本帶血的卷冊,扭頭朝白卿寧點了點頭。
白卿寧代他發言:“陛下,這是蘇大人親筆所寫的戰記,即便在蘇大人被砍了雙腳、身受重傷幾乎死掉的時刻,戰記都始終在蘇大人的身上,不曾旁落于他人之手!”
虞帝沒有接戰記,眼神鎖在蘇倫身上:“黃驍(冠軍大將軍)將證據呈上來時講,蘇卿家與其余五位記錄官都已經陣亡,如今你卻是活著回來了,蘇卿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蘇倫直接將戰記翻到最后一頁,示意白卿寧替他讀。
這也是白卿寧第一次看到蘇倫的戰記,此前她喊的那些,都是她在戰場上了解到的,并與蘇倫及隨行的四位親兵核實后得來。
蘇倫戰記的最后一頁只有幾行字,落筆匆忙又潦草,但是每一個字都力透紙背。
白卿寧只看了一眼,眼睛就騰地紅了。
她朗聲誦讀:“二十七日,白克南少將率殘部迎戰,下令讓蘇某與百姓們退往籠州!然蘇某雖為文人,亦有驅敵衛國之心!今天蘇某愿追隨白少將,與南夷敵賊決一死戰!吾王!吾妻!吾兒!蘇某去也!”
最后一句,高昂又悲壯,震得全場鴉雀無聲。
白卿寧合上戰記,沉聲道:“南夷賊兵殘暴,他們不僅在正面戰場虐殺白克南少將及其殘部,同時也派兵圍殺退守籠州的傷兵與百姓。
蘇大人恰好上了正面戰場,因此躲過了南夷賊兵的圍殺,但也被砍了雙腿,身受重傷。臣女到的時候,只看到滿地的將士尸體,而蘇大人摟著一具身上全是弓箭的尸體正準備舉劍自殺。”
被砍雙腿,身受重傷,身邊的同袍都變成了尸體……
這是何等悲涼絕望的一幅光景?。?/p>
“嗚嗚……”
不知誰哭了一聲,這哭聲便迅速向周圍彌漫,短短幾息之間,四周都充滿了啜泣聲。
蘇倫及四位傷兵同時閉上眼,都不敢回想那日的戰場。
虞帝抬手拍了一下蘇倫的肩,這才正眼看白卿寧:“你是哪家的姑娘?”
“回陛下,臣女是白家三房的姑娘白卿寧,在家中排第四,蘇大人打算自盡時抱著的那具尸體,正是家父白克南?!卑浊鋵幋?。
“四姑娘……可是十歲便出去游學的那位?”
“正是臣女?!?/p>
“當年聽聞此事時,朕與皇后還曾笑言,白家只怕要出一位才女,沒想最后還是上了戰場?!庇莸垡荒樃锌盎⒏笩o犬女,你也是好樣的?!?/p>
在古代,天子是大虞朝所有人仰望與崇敬的對象,被天子當眾夸贊,不僅是個人無上的榮耀,背后的家族都會跟著沾光,所以白卿寧應該受寵若驚并跪下來謝恩。
但白卿寧既然懷疑白家一案虞帝是幕后策劃者,她便不想做戲。
白卿寧不卑不亢道:“臣女不敢與家父相比,只是覺得國家興亡,人人有責?!?/p>
“好一個國家興亡人人有責!”虞帝撫掌,“生女當生白卿寧!”
這一句夸,可謂是一個女子最大的榮耀了。
白卿寧寵辱不驚,她按照自己的節奏往下走:
“陛下,臣女今日闖法場,是為了替大南關的所有將士鳴冤。自南夷第一日犯邊,我祖父及將士們便一直在戰場上廝殺直至戰死!他們明明是為國犧牲,如今卻變成了通敵的叛徒!
蘇大人的戰記明明一直在他身上,為何呈交上去的戰記卻是一份不少?是誰偽造了戰記?另外,從長安到大南關雖相隔千里,但若是急行軍最多十五日便能抵達,可直至我父親陣亡,大南關仍不見半個援軍,不見半顆糧!
是誰阻擋了援軍行進,又是誰阻礙了糧草送達?若不搞清楚這些,我白家子弟及大南關戰死的將士與慘烈的無辜百姓將死不瞑目!”
白卿寧的嗓音低沉,但又能讓所有人都聽見。
她這話落下,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人群又隱隱起了騷動。
更新時間:2025-04-29 17:46: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