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暗黏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耳畔是呼嘯的風,帶著亡魂的悲泣。
我記得那坤寧宮冰冷的地面,記得主子(烏拉那拉氏)死不瞑目的雙眼,
記得那些奴才們鄙夷又快意的眼神。忠心耿耿換來什么?不過是階下囚,不得善終。我不甘,
不甘?。橹髯邮崃艘惠呑拥念^,理了一輩子的事,最后卻落得這般田地!那些狐媚子,
那些亂了規矩的,憑什么能笑到最后?恨意焚心,幾欲將我這縷殘魂燒盡。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消散之際,一股奇異的力量猛地將我拉扯、旋轉,
仿佛投入了一個無底的漩渦。再睜眼時,周遭的景致已然天翻地覆。第一章“小主,小主,
您醒了?”稚嫩又帶著急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入目的是繡著纏枝蓮紋的半舊帳頂,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廉價的甜香,混雜著淡淡的藥味。
頭痛欲裂,臉頰也火辣辣地疼。我動了動手指,觸到的是細膩滑順的錦被,
但這雙手……纖細、白皙,指甲圓潤泛著健康的粉色。
這不是我那雙操勞了一輩子、指節粗大、布滿老繭和針眼的手!“水……”我沙啞地開口,
喉嚨里發出的聲音卻清脆如鶯啼,帶著一股子江南水鄉的軟糯,還有揮之不去的怯意。
這聲音讓我自己都打了個寒噤。“哎,奴婢這就去!
”一個梳著雙丫髻、面容清秀卻帶著淚痕的宮女連忙應聲,腳步匆匆地去了。
我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現這身體虛弱得很。環顧四周,這屋子陳設簡單,
甚至可以說是寒酸,絕非我侍奉皇后時所居之處。
腦海中紛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般涌來:一個名叫安陵容的少女,父親是松陽縣丞安比槐,
家世微寒,憑借一副好嗓子和一手精湛的刺繡被選入宮,封為答應,
是本屆新選中位分最低的秀女之一。剛才,
便是因為言語上無意間沖撞了同屆的夏常在(夏冬春),被她當眾罰跪,掌摑,推搡在地,
若非同時入宮的莞貴人甄嬛和惠貴人沈眉莊出手相助,怕是還要受更多折辱。
安陵容……甄嬛……沈眉莊……夏冬春……答應……貴人……還有……年號,雍正!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是乾隆爺,而是雍正爺!我竟是回到了幾十年前?不,不對,這身體,
這記憶,分明是另一個人的生平!我,伺候了繼后一輩子的容嬤嬤,竟借尸還魂,
成了這位份卑微、性格怯懦的安答應?荒唐!可笑!然而臉頰的痛楚,身體的虛弱,
以及腦海中屬于安陵容的那些自卑、敏感、渴望溫暖卻又多疑的情緒,無一不在提醒我,
這一切都是真的。那叫寶鵑的宮女端著水盆進來,小心翼翼地伺候我。
我借著水光打量鏡中人——柳眉杏眼,瓊鼻櫻口,膚色雪白,是個清麗標致的美人胚子,
只是那眉宇間的怯懦與憂郁,如同陰云般揮之不去,生生折損了七分顏色。太年輕,太單薄,
也太……好欺負了。“小主,莞貴人遣人送來了上好的傷藥,還囑咐您好生歇息。
”寶鵑輕聲稟報,語氣中帶著感激,“幸虧有莞貴人她們,不然……”甄嬛?
我腦中閃過安陵容記憶里那張溫婉秀麗的臉龐。初入宮便封為貴人,家世不俗,談吐得體,
看似與人為善。還有那位沈眉莊,端莊大氣,一望便知是大家閨秀。她們的“援手”,
對原先的安陵容而言,自然是雪中送炭。可在我這雙見慣了后宮風浪的老眼看來,
這宮里哪有什么無緣無故的善意?不過是看安陵容性子軟弱,家世又低微,
拉攏過來當個陪襯,或是日后需要時,做個墊腳石罷了。那甄嬛,看似溫柔和煦,
眼底深處卻藏著精明與算計;沈眉莊,雖端方,骨子里的傲氣卻難掩。
她們此刻的“姐妹情深”,又能維持到幾時?一旦涉及恩寵前程,翻臉必定比翻書還快。
安陵容這傻丫頭,竟還對她們心存感激,視若依靠?真是蠢得可憐!我接過寶鵑遞來的帕子,
擦了擦臉,鏡中的少女眼神逐漸變得清明、冷冽,
那是一種與這張年輕臉龐極不相符的沉穩與審視?!皩汏N,”我開口,聲音依舊是安陵容的,
但語調卻平穩了許多,少了那份慣有的怯生生的顫抖,“莞貴人和惠貴人的心意,
咱們記下了。只是身子不適,不便多擾。你替我去回個話,道聲謝,便說我歇下了。
”寶鵑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自家小主會如此說。以往她受了委屈,不是默默垂淚,
就是對甄、沈二人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去請安問好。今日這般平靜疏離,倒讓她有些無措。
“是,小主?!彼G訥地應了,退了出去。屋子里終于只剩下我一人。我緩緩躺下,閉上眼,
開始仔細梳理安陵容的記憶,以及我自身的優勢和劣勢。優勢:這具年輕的身體,雖然柔弱,
卻也意味著有無限可能。安陵容的嗓子是天生的好本錢,她的繡活出神入化,
據說還懂些香料的皮毛。更重要的,是我——容嬤嬤——幾十年的宮廷生存經驗,
那份洞察人心、趨利避害的本能,以及為主子掃除障礙時練就的狠辣手段。劣勢:家世太低,
是官女子出身,這是硬傷。原主性格標簽已定,怯懦、敏感、小家子氣,
想要扭轉旁人的印象,并非易事。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如同一葉浮萍,
隨時可能被風浪吞噬。當務之急,是養好身子,低調行事,冷眼觀察。甄嬛和沈眉莊那邊,
暫時不必急著靠近,保持距離,免得日后被她們拖下水,或是成了她們爭斗的犧牲品。
那位跋扈的夏常在,不過是個沒腦子的炮灰,不足為慮。真正需要提防的,
是這后宮里那些看不見的刀光劍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雍正皇帝,
以及……那位端坐在鳳位之上,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屎蟆瓰趵抢弦诵?。
我心中默念這個名字。同是烏拉那拉氏,她會是像我的前主子那樣,
看似寬厚實則……還是另有不同?在這深宮里,皇后才應是正統。依附于皇后,
或許才是一條更穩妥的路。只是,如何才能靠近她,讓她看到我的“價值”,
又不至于引火燒身?這需要好好籌謀。夜色漸深,延禧宮偏殿的燭火搖曳。我,
頂著安陵容身份的容嬤嬤,在這全然陌生的雍正后宮里,開始了我的新生。這輩子,
我不要再做任人擺布的奴才,我要為自己活。這雙看似柔弱的手,未必不能在這宮墻之內,
撥弄風云。第二章接下來的日子,我稱病不出,安心在延禧宮養著。
甄嬛和沈眉莊派人來探望過幾次,送了些藥物和補品,我都讓寶鵑客氣地收下,回以謝意,
卻始終沒有親自去拜訪。寶鵑有些不解:“小主,莞貴人和惠貴人待咱們這般好,
您怎么……”我正在描摹一幅新的繡樣,聞言抬起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寶鵑,
宮里的情分,是最靠不住的東西。今日的恩,或許就是明日的債。咱們家世微薄,
更要懂得惜福避禍,凡事多留個心眼,莫要輕易將一顆心都掏出去。”我的語氣平靜,
眼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這是多年在皇后身邊養成的氣度,縱使換了皮囊,
也難以完全掩蓋。寶鵑被我看得一凜,低下頭去,喏喏稱是,不敢再多言。我知道,
要在這宮里立足,身邊的人必須絕對忠誠可靠。敲打和調教,是必不可少的。
寶鵑這丫頭雖忠心,但心思單純,還需慢慢來。身子好些后,我開始在自己的小院里活動。
延禧宮偏僻,少有人來,倒也清靜。我拾起了安陵容的女紅。她的繡工確實精妙絕倫,
飛針走線,靈動異常。只是她以往繡的,多是些柔媚的花草,小女兒情態十足。
我選了上好的素色綢緞,配了沉穩雅致的絲線,開始繡一幅“蒼松迎客圖”。松柏,
象征堅韌、長青,也寓意著正統與規矩。這比那些爭奇斗艷的花兒,更合我的心意。
我繡得極慢,極用心,每一針都凝聚著我的思緒。這不僅僅是打發時間,更是在磨練心性,
也是在準備一件或許能派上用場的“敲門磚”。一日,浣衣局的宮女送來了份例衣物,
其中一個叫小連子的,手腳不太干凈,言語間也頗多輕慢。寶鵑氣不過,想與她理論,
被我攔下了?!耙患律蚜T了,值當什么?!蔽业?,目光卻在那小連子身上停留了一瞬,
將她的樣貌記在心里。待她走后,寶鵑委屈道:“小主,她們也太欺負人了!看咱們位分低,
就好臉色也不給一個!”我拿起剪刀,修剪著燭火,燭光映在我臉上,明明滅滅:“寶鵑,
這宮里踩高捧低是常態。與其抱怨,不如想法子讓自己‘高’起來。讓人不敢輕視,
才是根本。”幾日后,我讓寶鵑拿了些碎銀子,去御膳房相熟的小太監那里,打聽了些消息。
果然不出所料,那小連子平日里就好偷雞摸狗,還得罪了不少人。又過了幾日,
宮里傳出消息,浣衣局一個小宮女偷盜了主子賞賜的布料,被人贓并獲,當場杖責二十,
趕出了宮。沒人知道,那“贓物”是如何出現在小連子的床鋪下的,也沒人知道,
是誰匿名向管事嬤嬤遞了消息。寶鵑聽聞此事,嚇得臉色發白,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敬畏。
我只若無其事地繼續繡我的松柏圖,仿佛一切與我無關。殺雞儆猴,立威罷了。
我要讓這延禧宮上下知道,我安陵容,不是可以隨意揉捏的面團。哪怕位分再低,
也不是誰都能來踩一腳的。除了女紅,我還開始研究安陵容記憶中那些零散的香料知識。
她父親安比槐曾做過香料生意,她耳濡目染,也懂一些。這可是個好東西。香,能怡情,
能養性,自然也能……殺人于無形。我前世伺候主子時,也曾接觸過一些宮闈秘事,
知道香料和藥物在后宮爭斗中的厲害。我讓寶鵑想法子弄來一些常見的香料和藥材,
如丁香、檀香、迷迭香、麝香等,關起門來,一一辨別、調配。安陵容的嗅覺極其靈敏,
這對我來說是極大的助益。我嘗試著調配一些安神、靜心的香,
也悄悄琢磨著那些能令人心煩意亂、甚至傷身的配方。當然,現在還不是時候動用這些。
期間,甄嬛和沈眉莊也來看過我一次。彼時我正在廊下曬太陽,手里拿著一本舊書閑看。
“陵容妹妹身子可大好了?”甄嬛笑語盈盈,語氣親切?!岸嘀x莞姐姐掛懷,已無大礙。
”我起身福了一禮,態度恭謹,卻不似從前那般依賴和熱絡。沈眉莊打量著我,
目光中帶著一絲探究:“妹妹氣色看著是好多了,只是似乎……清減了些?!蔽椅⑽⒁恍Γ?/p>
垂下眼簾:“勞姐姐掛心。妹妹想著,身在這宮里,終究要謹言慎行,少生事端才好。
前些時日是妹妹不懂規矩,沖撞了夏常在,受些教訓也是應當的?!蔽艺f得平淡,
仿佛那日受辱的不是自己一般。甄嬛和沈眉莊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詫異。
眼前的安陵容,似乎與她們印象中那個受了委屈只會默默垂淚的女子,有些不同了。
少了些楚楚可憐,多了些……難以言喻的距離感。她們又閑坐片刻,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
我始終應對得體,禮數周全,卻不再像從前那樣,小心翼翼地迎合她們,
或是將心事和盤托出。送走她們后,寶鵑忍不住道:“小主,您待莞貴人和惠貴人,
似乎生分了許多。”我放下書卷,看向庭院中那棵孤零零的棗樹:“寶鵑,
雪中送炭的情誼固然可貴,但若這炭火可能會將自己一并燒了,還是離遠些的好。
咱們如今無依無靠,更要懂得潔身自好,莫要輕易卷入是非之中。
”我的目光投向紫禁城那高高的宮墻。這盤棋才剛剛開始,每一步都需小心謹慎。
甄嬛和沈眉莊固然是潛力股,但風險也大。那位看似寬和的皇后娘娘,
或許才是更穩妥的靠山。只是,如何才能讓她看到我的價值呢?
我的“蒼松迎客圖”即將完工?;蛟S,這是一個契機。第三章機會很快就來了。
皇后娘娘要在景仁宮舉辦賞花宴,邀請各宮妃嬪參與。按位分,
我這個小小的答應本是沒有資格去的。但不知怎的,旨意下來,竟也添上了我的名字。
寶鵑喜不自勝:“小主,是皇后娘娘恩典呢!您可要好好準備,莫要辜負了娘娘的心意!
”我心中卻是一動?;屎蟠伺e,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蛟S是那日甄嬛她們來看我后,
回稟了什么,引起了皇后的注意?畢竟,在這后宮,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牽動某些人的神經。
我吩咐寶鵑:“去把我那幅‘蒼松迎客圖’取來,用最好的錦緞包好?!睂汏N不解:“小主,
賞花宴帶這個去做什么?不如您唱支曲子,或是……”我打斷她:“不必。就帶這個。
” 唱歌?那是安陵容的路子,卻未必是此刻的我想要的。我要讓皇后看到的,
不是一個只會取悅人的玩意兒,而是一個懂規矩、有分寸、或許……還有些用處的人。
賞花宴那日,我穿了一身半舊的湖水綠宮裝,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只簪了一支素銀簪子,
脂粉未施,在一眾花紅柳綠的妃嬪中,顯得格外寡淡素凈。宴席設在御花園的澄瑞亭。
皇后端坐主位,雍容華貴,笑容溫和。華妃則是一身耀眼的正紅色宮裝,珠翠環繞,
明艷逼人,坐在皇后下首,眼神倨傲。甄嬛和沈眉莊也來了,坐在靠后的位置,見到我,
略一點頭示意。我默默找了個最末尾的位置坐下,眼觀鼻,鼻觀心,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席間,眾妃嬪爭相獻藝,或歌或舞,或吟詩作賦,極盡討好之能事。華妃時不時出言譏諷,
皇后則始終保持著寬和的笑容,偶爾點評幾句,卻讓人看不透她的真實想法。
輪到低位嬪妃問安時,我隨著眾人上前行禮?;屎竽抗鈷哌^我們,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
笑道:“這位便是安答應吧?聽聞前些時日身子不適,如今可好些了?
”我恭敬地垂首回道:“托娘娘洪福,嬪妾已無大礙。些許小病,不敢勞娘娘掛心。
”我的聲音依舊是安陵容的柔和,但語氣卻異常沉穩,不卑不亢?;屎簏c了點頭,
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寶鵑捧著的錦盒上:“那是何物?”我心頭一跳,知道機會來了,
忙回道:“回娘娘,并非什么稀罕物。只是嬪妾養病期間,閑來無事,繡了一幅拙作,
斗膽帶來,想請娘娘指點一二。若能入得娘娘法眼,是嬪妾的福氣。
”皇后似乎來了興趣:“哦?呈上來看看?!奔羟锕霉蒙锨敖舆^錦盒,打開,
將那幅“蒼松迎客圖”展現在皇后面前。亭中頓時安靜了片刻。這幅繡品,
并非以色彩鮮艷取勝,而是勝在構圖大氣、針法細膩、意境深遠。那蒼松挺立于山崖之上,
枝干虬勁,松針如蓋,雖無繁花點綴,卻自有一股傲然風骨。更難得的是,針腳細密平整,
配色沉穩雅致,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上乘之作?;屎笞屑毧戳似蹋?/p>
眼中閃過一絲贊許:“這松樹繡得倒是頗有氣韻。安答應小小年紀,竟有這般耐性和意境,
實屬難得?!蔽疫B忙謙遜道:“娘娘謬贊。嬪妾出身微寒,見識淺薄,
只是覺得松柏堅韌長青,象征我大清江山萬代,心中敬仰,故而繡之。技藝拙劣,
讓娘娘見笑了。”這話既捧了景,又暗合了皇后正宮的地位,
還表明了自己的“規矩”和“忠心”?;屎竽樕系男θ萆盍诵骸澳阌行牧?。
這幅繡品本宮很喜歡,便收下了?!?她轉向剪秋,“安答應有巧思,賞。
”剪秋姑姑笑著應了,自有太監記下。華妃在一旁撇了撇嘴,
陰陽怪氣道:“不過是些針線活罷了,也值得皇后娘娘這般夸贊?本宮瞧著,
倒不如那些會唱曲兒的解悶。”她意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在敲打我,
也是在暗諷甄嬛等人。我只垂首侍立,不做理會。此刻不是與華妃爭鋒的時候。
皇后看了華妃一眼,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華妃妹妹此言差矣。
女紅針黹,亦是婦德之一。安答應這幅繡品,勝在用心,更勝在意頭好。松柏長青,
正是吉兆?!比A妃被皇后不軟不硬地頂了回來,臉色有些難看,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我心中暗忖,皇后果然是皇后,看似不爭,實則一切盡在掌握。她今日特意點我名,
又收下我的繡品,還當眾駁了華妃的面子抬舉我,這其中的意味,值得深思。
她是在向華妃示威?還是在向甄嬛等人傳遞某種信息?
抑或是……單純地覺得我這個“懂規矩”又家世簡單的棋子,
比那些背景復雜、心思活絡的更“好用”?無論如何,我的第一步棋,算是走對了。
投石問路,皇后接了我的“石頭”,便是給了我一個信號。賞花宴后,
皇后果然賞賜了我一些上好的綢緞和線料,雖不算豐厚,但足以表明她的態度。更重要的是,
幾日后,剪秋姑姑親自來了一趟延禧宮?!鞍残≈?,”剪秋的態度比之前客氣了不少,
“皇后娘娘說,您那日繡的松柏很是雅致,娘娘寢殿里缺個熏香的香囊,想請小主費心,
也照著那松柏的意境,繡一個來?!蔽疫B忙起身應下:“姑姑放心,能為娘娘效勞,
是嬪妾的福分。定不敢懈怠?!彼妥呒羟?,
我看著手中那幾縷皇后宮中特供的、帶著淡淡龍涎香氣的金線,心中了然。
這不僅僅是一個香囊的任務,更是皇后在試探我的能力和忠心。我不敢怠慢,精心構思,
選了最上等的墨綠色綢緞為底,用金線和銀線勾勒出松枝的輪廓,
又配以幾粒細小的珍珠做點綴,象征松針上的露珠。香囊內里,我沒有用常見的花香,
而是根據安陵容的記憶和自己的研究,調配了一種以松針、柏子仁、沉香為主的香料,
氣味清冽、沉靜,有安神定驚之效,正合皇后沉穩的性子。幾日后,香囊繡成。
我親自送到景仁宮,由剪秋轉呈。又過了兩日,剪秋再次來到延禧宮,
臉上帶著笑意:“小主,娘娘對您繡的香囊十分滿意,里面的香料聞著也舒心。娘娘說了,
小主心靈手巧,往后若得閑,可常來景仁宮坐坐,陪娘娘說說話,做做針線。”我心中一喜,
知道自己這步棋又走對了?;屎筮@是……接納我了?雖然只是允許我去做些針線活,
陪著說說話,但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進步!意味著我終于可以靠近權力中心,
有機會觀察、學習,甚至……成為皇后陣營的一員。我恭敬地謝恩,心中卻已開始盤算。
去景仁宮,該說什么話,做什么事,如何才能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最大程度地獲取信息,
贏得皇后的信任?前路漫漫,挑戰重重。但此刻,我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絲微光。
只要抓住了皇后的手,我安陵容,定能在這深宮之中,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第四章自那以后,我便成了景仁宮的???。當然,并非日日都去,而是隔三差五,
借著送針線、請教繡藝的名義,去皇后宮里坐坐。我深諳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在皇后面前更是小心翼翼。話不多,問一句答一句,從不主動探聽是非,也不隨意評論他人。
皇后問起宮中瑣事,我只撿些無關緊要、人盡皆知的說;問起甄嬛、沈眉莊,
我只說她們待人和善,才學出眾,其余一概不知;問起華妃,我更是垂首斂目,
只道自己位卑,不敢妄議。
我將自己定位成一個安靜、懂規矩、擅長女紅和調香、對皇后無比恭敬的小答應。
這種“無害”的形象,正是皇后所需要的。她身邊不缺聰明伶俐、野心勃勃的,
缺的是一個看似簡單、實則能被她掌控、又能替她做些她不方便出面之事的人?;屎蟠遥?/p>
也始終是溫和寬厚的模樣。她會指點我的繡工,與我討論香料的配伍,偶爾也會賞賜些東西。
但我清楚,這溫和背后,是無時無刻的審視和試探。真正的“考驗”,發生在一個雨夜。
那晚,皇后留我在景仁宮用了晚膳。席間,她看似無意地提起:“近日天氣潮濕,
本宮宮里的那幾盆名貴的墨菊,總覺得長勢不好,葉子也有些發黃,不知是何緣故。
”我心中一動,接口道:“回娘娘,墨菊喜陰涼干燥,最怕濕熱。若雨水過多,
或是澆水太勤,傷了根系,葉子便會發黃。此外,若土壤中缺少鐵質,也會如此。
”皇后哦了一聲,帶著幾分好奇:“安答應還懂這些?”我連忙道:“嬪妾不敢稱懂。
只是家父早年曾涉獵花草生意,嬪妾耳濡目染,略知一二皮毛。若泥土偏堿,
可在澆花水中滴入幾滴食醋;若懷疑根部積水,需得小心翻盆,查看根系是否腐爛,
及時修剪,更換盆土?!被屎簏c了點頭,沒再多問。幾日后,剪秋姑姑私下里找到我,
低聲道:“安小主,娘娘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蔽倚闹敲?,這才是真正的“投名狀”。
我恭敬道:“姑姑請講,只要嬪妾能做到的,定萬死不辭?!奔羟飰旱吐曇簦骸澳锬锫犝f,
余官女子(倚梅園冒充甄嬛的宮女余鶯兒)近來圣眷正濃,言行也越發不知收斂。
她宮里養了一盆從南方來的奇楠香,據說是皇上賞賜的,寶貝得緊。
娘娘的意思是……那香氣太過霸道,聞久了怕是于龍體無益?!蔽宜查g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她不是要直接對付余鶯兒,而是要借由這盆香,給皇帝提個醒,
也順便敲打一下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女子。而這件事,
由我這個不起眼、又懂些香料的答應去做,最是合適不過。既不會引人懷疑,又能達到目的。
“姑姑放心,”我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精光,“嬪妾明白了。只是此事需得小心,
不能留下痕跡?!奔羟镔澰S地看了我一眼:“小主是個聰明人。娘娘也是這個意思。
此事若成,娘娘不會虧待你?!苯酉聛韼兹?,我稱病不出,潛心研究。
余鶯兒宮里的那盆奇楠香,我沒有機會接近。但我知道,宮中香料的使用,都有定制。
要讓那奇楠香的香氣變得“霸道”,甚至“有害”,并不需要直接接觸,
只需要改變周圍環境的香氣即可。我利用安陵容對香料的敏銳嗅覺和記憶,
調配出一種特殊的香粉。這種香粉本身氣味極淡,近乎于無,
主要成分是幾種相沖相克的草藥。單獨聞,毫無異樣,但若與奇楠香的香氣混合,
在密閉空間內燃燒一定時間,便會產生一種令人頭暈、心悸、煩躁不安的氣味。
這種氣味不易察覺,卻能潛移默化地影響人的情緒和身體。如何將這香粉送到余鶯兒宮中?
我讓寶鵑去內務府領份例的木炭時,悄悄用碎銀子買通了負責分發的小太監,
將摻了香粉的幾塊劣質木炭,混入了送往余鶯兒宮中的份例里。那些炭火燃燒時,
香粉便會隨之揮發。做完這一切,我便安心待在延禧宮,繼續繡我的花樣子,
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果然,沒過幾日,宮里便隱隱傳來消息。
皇上近來去余官女子宮里的次數少了,還曾偶然提及,她宮里的香氣太過濃郁,
聞著有些頭暈。余鶯兒不明所以,反而更加頻繁地熏燃那盆奇楠香,想要挽回圣心,
結果適得其反。再后來,便是余鶯兒因對甄嬛不敬,被皇上厭棄,褫奪封號,打入冷宮,
最終被賜死。當然,余鶯兒的倒臺,主要是她自己恃寵而驕,又得罪了甄嬛。但我知道,
我在其中推波助瀾的那一點點“香氣”,也起到了微妙的作用,至少加速了她的敗亡。事后,
剪秋姑姑又來了一趟,什么也沒說,只是將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了我手里,
里面是幾錠分量不輕的銀子,還有一支做工精致的玉簪?!澳锬镎f,小主心思細膩,
做事穩妥,很合她的心意?!奔羟锕霉眯Φ?,“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只管開口。
”我接過荷包,心中平靜無波。這點賞賜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我通過了皇后的考驗,
遞交了我的“投名狀”。從今往后,我安陵容,便是皇后娘娘麾下的一枚棋子了。
雖然是棋子,但只要運用得當,未必不能反客為主,掌握自己的命運。我的目光更加沉靜。
這后宮,果然是殺人不見血的戰場。而我,曾經的容嬤嬤,如今的安陵容,
已經握住了屬于我的第一把利刃——香。這把利刃,無形無色,卻能傷人于無聲無息之間。
接下來,我需要做的,就是繼續蟄伏,磨礪我的“利刃”,等待下一個機會,
穩固我在皇后心中的地位,
同時……也要開始留意那個看似溫婉、實則心機深沉的莞貴人甄嬛了。我知道,
她將是我未來路上,一個強大的對手。第五章自從投靠皇后之后,
我便刻意與甄嬛、沈眉莊保持著距離。她們幾次邀我同去御花園散心,或是小聚,
都被我以“身子不適”或“忙于為皇后娘娘制香、繡活”為由婉拒了。我知道,
她們察覺到了我的疏遠。甄嬛看我的眼神,
多了幾分探究和不解;沈眉莊則依舊是那副端莊持重的模樣,只是眉宇間似乎添了些許冷淡。
這樣也好。道不同,不相為謀。她們要走的是依靠圣寵、姐妹同心的路子,
而我選擇的是依附皇后、步步為營的獨木橋。既然選擇了不同的陣營,
那么昔日那點微薄的情誼,也該到了了斷的時候。讓我徹底與她們劃清界限的,
是“木薯粉”事件。那日,我在景仁宮陪皇后說話。
皇后看似隨意地提起:“聽聞莞貴人近來身子不適,胃口也不佳,太醫說是有些脾胃虛弱。
”我垂首道:“莞姐姐懷有身孕,許是孕中反應,也是常有的事。
”皇后嘆了口氣:“到底是頭胎,又是皇嗣,容不得半點差池。只是……這宮里人心叵測,
不得不防啊?!?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中了然?;屎筮@是在暗示我,
該有所“表示”了。甄嬛懷孕,對皇后來說,絕非好事。無論這胎兒能否平安降生,
甄嬛的地位都將因此水漲船高,威脅到皇后的掌控?;氐窖屿麑m,我開始琢磨。
直接下手害皇嗣,風險太大,也容易暴露?;屎蟮囊馑迹峙率窍虢璧稓⑷?,
或是制造些事端,讓甄嬛胎氣不穩,或者……讓皇上對她產生疑慮。我想起了安陵容記憶中,
她父親安比槐曾提及的一種南方草藥,名叫“夾竹桃”。此物花、葉、枝干皆有毒性,
尋常人觸碰無礙,但若其花粉、汁液混入飲食,或是焚燒其枝葉產生的煙氣被孕婦吸入,
輕則腹痛不適,重則……可能導致流產。而且,這種毒性不易被察覺,
往往會被歸咎于孕婦體虛或是意外。更妙的是,夾竹桃在這宮里并不罕見,
御花園和一些宮苑里就有種植。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讓甄嬛接觸到夾竹桃的毒性呢?
我想到了她宮里的那位心腹宮女,流朱。流朱活潑外向,
常去御花園采摘鮮花為甄嬛布置寢殿。我讓寶鵑留意流朱的動向。幾日后,寶鵑回報,
流朱果然又去御花園采花了,還折了幾枝開得正艷的粉色夾竹桃。機會來了。
我取了一些曬干的、磨成細粉的夾竹桃葉子,混合在一種氣味芬芳、能遮蓋異味的香粉里。
然后,我讓寶鵑尋了個機會,在流朱回宮的路上,“不小心”與她撞了一下,
趁機將那摻了毒粉的香囊,悄悄塞進了她裝鮮花的籃子里。那香囊做得十分普通,
就是宮女們常用的那種,丟在花叢中毫不起眼。流朱回到碎玉軒,將鮮花插入瓶中。
那帶著毒粉的香囊,想必也就留在了花枝之間,或是掉落在某個角落。
只要甄嬛在寢殿內活動,日積月累吸入那微量的毒粉,或是觸碰到沾染了毒粉的花葉,
便可能引發不適。做完這一切,我便靜觀其變。果然,沒過多久,
便聽說甄嬛出現了腹痛、暈眩的癥狀,太醫診治,只說是胎氣不穩,需要靜養。
皇上為此頗為憂慮,也免了她的請安。而就在此時,
宮中卻又爆出另一件事——富察貴人小產了!
矛頭直指甄嬛宮里的貓“松子”驚嚇了富察貴人。但皇后卻查出,
是有人在富察貴人常用的舒痕膠里,摻入了大量的麝香。我得知此事,心中暗驚。
好一招一箭雙雕!皇后利用富察貴人小產之事,將水攪渾。一方面,
將眾人的注意力從甄嬛胎氣不穩上移開;另一方面,也借機敲打了宮中其他可能懷孕的妃嬪。
而那舒痕膠里的麝香……我猛然想起了什么。安陵容的記憶里,
似乎有她早年曾將含有麝香的“暖情香”送給過甄嬛的片段!雖然原主當時并無害人之心,
但……我立刻意識到,皇后恐怕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她留下我,
除了看中我的“懂規矩”和調香、女紅的技能,
或許……也是因為我手里握著能扳倒甄嬛的“把柄”!我感到一陣寒意?;屎蠊皇腔屎螅?/p>
算無遺策,步步為營。她留下我這枚棋子,早已想好了日后的用途。而我,
也徹底明白了自己在這盤棋局中的位置。我和甄嬛,注定是敵人。那日,
甄嬛派人來請我過去說話。我知道,她是想試探我,
或許也是想最后挽回我們之間的“姐妹情”。我去了碎玉軒。甄嬛屏退了左右,
只留下我和她兩人。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看著我的眼神復雜難辨?!傲耆?,”她輕聲道,
“我們相識于微時,一同入宮,我一直……拿你當親妹妹看待?!蔽掖瓜卵酆?,
聲音平靜無波:“莞姐姐厚愛,陵容愧不敢當?!薄盀楹危俊彼穯?,“為何要疏遠我?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讓你心生芥蒂?”我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第一次,我沒有回避,
也沒有掩飾眼中的冷淡:“莞姐姐說笑了。宮中嬪妃,本就該各安天命,恪守本分。
姐姐如今身懷龍裔,身份尊貴,妹妹不敢過多叨擾,以免惹人閑話?!薄叭侨碎e話?
更新時間:2025-04-28 20:1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