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盯著畫面中那本泛黃的日記,耳邊回蕩著柳溯風父親滄桑的聲音,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剎那間,淚水如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順著臉頰肆意流淌,浸濕了衣襟。
父親的老家在寧靜的鄉村。在農村辦一場宴席并非難事,村上通常有專門承辦宴席的廚師和小工,鄰里鄉親也都古道熱腸,只要報酬合適,大家都樂意幫忙。所以,基本不用主人家過多操心。
頭七那天,來了許多人,除了個別熟悉的面孔,大多數我都叫不上名字。人群中,我聽說還有父親的初戀,好像叫姬玉。那天,場面熱鬧非凡,人們推杯換盞,臉上都帶著微醺的紅暈。我一桌接著一桌地敬酒,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又和幫忙的鄉親以及廚師們一起用餐。飯后,我獨自將辦席留下的一片狼藉打掃干凈。忙完這一切,已是深夜,這幾日的疲憊與哀傷讓我終于有了困意。我匆匆洗了個澡,便一頭栽倒在床上,陷入了久違的沉睡。
這一覺睡得格外深沉,沒有夢境的打擾,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靜止。第二天清晨,我早早醒來,起身環顧空蕩蕩的屋子,一種強烈的孤獨感如潮水般向我襲來。我終于清醒地意識到:“這個世界,我已經沒有親人了?!?我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那笑容里滿是自嘲與落寞。
簡單洗漱后,我推開大門,一陣微風撲面而來,溫暖的陽光直直地刺進我的眼眸,仿佛要穿透我的心臟。天邊的云朵肆意舒展,悠悠地飄過金黃的麥田,向著遠方飄去。田間,已有勤勞的農民開始勞作。鄰居家的奶奶早已起床,看到我,熱情地招呼我去她家吃早飯。望著眼前的一切,我心中突然涌起一個念頭:就這樣留在這個小村莊,安靜地度過余生。這個養育了父親的地方,我從未真正了解過,就像我從未真正走進父親的內心世界一樣。
“這種極致的孤獨感,仿佛要將人吞噬 o (╥﹏╥) o。” 我一邊抽泣,一邊喃喃自語,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奶奶家是一棟古樸的老平房,據父親說,它已有七八十年的歷史。家門口的小道旁,是一望無際的麥田,微風吹過,麥浪滾滾,發出沙沙的聲響。房子靜靜地矗立在那里,宛如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見證著歲月的變遷。房子旁邊,大片的油菜花肆意綻放,金黃的花朵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房子后面,是一條清澈的小河,與其說是河,倒更像一條寬闊的溪流,河水淺淺的,卻清澈見底,能看到河底的沙石和游動的小魚。河上橫跨著一座長長的木橋,踏上橋,總有一股清爽的風拂面而來,風中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讓人陶醉其中。
河道蜿蜒曲折,望不到盡頭。父親曾說,這條河的盡頭是大海。小時候的我,怎么也不相信,海是咸的,而這河水卻毫無味道。父親笑著解釋,這叫殊途同歸。后來我才明白,盡管它們的源頭和路徑不同,但最終都流向了廣闊的大海。自從回到這里,我總喜歡獨自一人來到河邊,靜靜地坐在橋上,仿佛有個聲音在耳邊低語,提醒我河邊危險,可我卻沉醉其中,不愿離去。我望著那似有似無的河的盡頭,思緒放空,什么也不想,只是靜靜地吹著風,任時光緩緩流逝。
自從爺爺奶奶離世后,這房子便一直空著,無人居住。奇怪的是,他們生前種下的大白菜、青菜,還有房子兩旁的油菜花,卻長得格外茂盛,仿佛一直有人精心照料。房子不大,共有兩層。一樓是廚房、會客廳和一個供奉菩薩的大堂屋,屋內的擺設雖然陳舊,卻充滿了生活的氣息。二樓是臥室,木質的樓梯踩上去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過去的故事。
來到這里的第一天,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仔仔細細地將屋子打掃了一遍,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在打掃的過程中,我仿佛穿越時空,看到了父親成長的點點滴滴。墻壁上裂開的墻皮,刻著的那些幼稚滑稽的畫,一本本泛黃的作業紙,還有已經泛白的墨水,都承載著父親的童年記憶。
我還在一個角落里發現了一把用木頭做的刀,做工十分粗糙,刀柄上刻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柳有德之刀”。我輕輕拿起這把木刀,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灰塵,仿佛觸摸到了父親兒時的夢想。我輕輕揮動著木刀,感受著它的重量,突然,心中涌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悲傷。我緊緊握著刀,發瘋似的沖出門去,向著油菜花田狂奔而去。我舉起木刀,朝著油菜花狠狠砍去,一顆又一顆油菜花在我的刀下倒下。我就像一個失去理智的武士,瘋狂地揮舞著木刀。隨著 “咔嚓” 一聲脆響,木刀因為年代久遠,不堪重負,斷成了兩截。我耗盡了所有力氣,癱倒在泥地上,淚水奪眶而出,肆意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我似乎又有了力氣,抓起斷了的刀,朝著周圍還未倒下的油菜花砸去。我無聲地哭泣著,卻又害怕沒有哭聲父親就注意不到我在傷心。于是,我站起身,仰望著天空,用盡生平最大的力氣,顫抖著喊道:“爸爸,你不夠意思,你真他媽的不夠意思!” 那聲音在空曠的田野上回蕩,久久不散,帶著我對父親深深的思念和無盡的遺憾。
我在想,從父親永遠離開我的那一刻起,從我親手為他穿上那件白襯衫的那一刻起,從宴席上鑼鼓喧天、眾人歡聲笑語,而我卻滿心孤寂的那一刻起,從看見一件衣服,滿心歡喜地覺得它適合父親,卻突然想起他已不在人世的那一刻起,從夕陽西下,我獨自回到家中,翻開他的日記,想哭卻哭不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心里的那片虛空,該用什么來填滿?我好像真的欠他太多太多,可他卻總覺得是他虧欠了我。
“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悲痛,放聲大哭起來。那些曾經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我想起了我的父母,想起了小時候那些無憂無慮、快樂的時光。而這部如電影般在我眼前放映的人生故事,仿佛聽到了我的哭聲,暫停了下來,靜靜地等待著我宣泄心中的痛苦。
我在父親的老家一待就是好幾天。這里仿佛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疫情的陰霾似乎從未籠罩過這片寧靜的土地。鄰里鄉親對我關懷備至,隔壁的奶奶對我更是疼愛有加。奶奶的老伴已經去世幾年了,兒女都在外打工,很少回來。那幾天,我常常在奶奶家吃飯,每天早上八點準時起床,沿著田間小道漫步。一路上,我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聽著鳥兒歡快的歌聲,感受著大自然的美好。
村里大多是老人,他們或是獨自生活,或是與老伴相互陪伴??吹轿疫@個陌生的年輕人,他們都熱情地招呼我去家里坐坐,給我講述父親小時候的趣事,聊聊村里的家長里短,哪家娶了新媳婦,哪家添了新丁。那些平凡而又溫暖的故事,讓我對父親的過去有了更深的了解,也讓我感受到了這個小村莊的淳樸與善良。
下午,我會獨自一人來到那條河邊,靜靜地看著河邊的一草一木,用畫筆記錄下這美好的瞬間。有時候,我會帶著畫板去其他老人家里,為他們畫像。老人們都很開心,總是熱情地留我在家中吃晚飯。晚飯很簡單,沒有大魚大肉,卻充滿了家的味道,每一道菜都飽含著他們的心意。在這里,日子過得很慢,平靜而又美好,讓我漸漸忘卻了外界的喧囂與煩惱。
我越來越渴望能在這里度過余生,直到有一天,夏勾的出現打破了這份寧靜。
她拖著一個大大的粉色行李箱,宛如一朵盛開的鮮花,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你怎么知道這里的?” 我驚訝地問道。
“你上學的時候說過,進入 xx 村直走,到頭左拐,第三家就是你奶奶家?!?她微笑著回答,笑容里帶著一絲羞澀。
“你來干什么?” 我又問。
“無錫才剛剛解除風控。” 她輕聲說道,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疲憊。
“我知道?!?我點了點頭。
“嗯,我來晚了嗎?”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忐忑。
她總是這樣,像春日里第一縷溫柔的微風,輕輕拂過,融化了我心中的寒冬,撫慰著我內心的傷痛。在炎炎夏日來臨之前,她又悄然離去,等待著下一次的重逢。而當我再次陷入困境時,她總會毫不猶豫地向我走來,腳步輕盈,卻充滿力量。
她就這樣住了下來,一進門便給父親上了一炷香,然后轉過身問我:“你打算在這里呆多久?”
我猶豫了一下,堅定地說道:“一輩子。”
她看著我,忽然調皮地笑了起來:“明天和我去趟城里,拿衣服,我帶的衣服可不夠穿一輩子。你呢?你帶的衣服夠嗎?”
“我不知道。” 我有些迷茫地回答。
“回頭記得拉個網絡,熱水器都是壞的,你這幾天不洗澡的嗎?還是洗的冷水澡?呆在這里,機構的事你也沒法管了,你找人轉手吧。我爸媽那里我等會去說。你應該也有存款,我也存了不少錢,我們在這里開個小賣鋪。你會種地不?種地的事情我可不干,我負責你的飲食和一些家務活,其他的事情你可別讓我做,不然我就回去了?!?她一口氣說了很多,從生活的瑣碎細節,到未來的規劃,每一句話里都有我的存在。
她在那里滔滔不絕地說著,吃住行,孩子以后在哪上學…… 她描繪的未來里,每一個畫面都有我。
“這位主人公真的不是作家嗎?” 我一邊流淚,一邊忍不住吐槽,被夏語汐對未來的細致規劃和深情告白深深打動。
有人沉溺于三生橋下的清湖,有人沉溺于過往的回憶,而我,不該再沉溺于過去的痛苦無法自拔。生即是死,死亦是生,我用自己的一生,匯聚成一條河流,最終也將流向大海,與其他河流交匯融合。途中,我們會經過大河的波瀾壯闊,小溪的潺潺流淌??傆幸惶?,我會在那里與兄弟開懷暢談,笑罵這一輩子的荒唐事;總有一天,家人會再次溫柔地撫摸我的頭,心疼地說:“一路上辛苦了”;總有一天,我可以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盡情歡笑,讓淚水和海水共同塑造下一個全新的我,再去看這美麗的人間;總有一天,是的,總有一天……
夏勾來了之后,沒待幾天便離開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夏勾從樓下搬到了我家,和我一起生活。然而,疫情的影響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了我的事業。機構的三家門店都陷入了困境,入不敷出。在退還了學生的課費后,最終還是沒能挺住,倒閉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財務壓力,課費欠款眾多,還有好幾位老師的工資尚未發放。無奈之下,我只能動用父親留下的積蓄,才勉強緩解了燃眉之急。那段時間,夏勾每天都在和我談論結婚的事情。我深知自己優柔寡斷又膽小怯懦,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爛攤子,或許是還沒有做好結婚的準備,每次我都推脫說再等等。
有一天,陪夏勾逛完商場,她非要去看婚紗。我拗不過她,只好陪她走進了婚紗店。我們在店里沒待多久就出來了,她一臉愁容,直到晚上吃完飯,她突然情緒激動地大喊道:“你到底什么時候和我去領證?”
我頓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我這個人,總是覺得美好與自己無緣,內心深處充滿了自卑。我有一雙能發現美的眼睛,卻沒有勇氣去擁抱美好。心里仿佛有一堵無形的墻,這堵墻存在了許多年,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美好不屬于我。
夏勾站起身來,我有些緊張,也跟著站了起來。她見我比她高,便站到了凳子上,指著我說道:“柳溯風,你知道你害怕離別,也害怕受傷,但是我求求你,不要總是一個人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絕所有人的靠近。別再面對任何人都強顏歡笑,明明心里很傷心,卻裝作若無其事。每次看到你這樣,我真的很心疼?!?/p>
夏勾停頓了一下,眼眶里已經泛起了淚花。我仰著頭,望著她,房間的燈光從她身后灑下,她宛如一位降臨人間的女神,向我伸出了那只我等待了二十多年的救贖之手。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喜歡你,我愛你,我不想看到你孤獨地蜷縮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看到你遠離人群,明明心碎了,還故作清高。我不想看到你因為自卑而錯過所有的美好。我求求你,睜開眼睛看看吧,看看這個你帶我重新認識的美好世界,你配得上這世間的一切美好。求求你,和我結婚好嗎?”
她的聲音有些聲嘶力竭,站在凳子上搖搖晃晃。我心中那堵堅硬的墻,在她的深情告白下,漸漸開始崩塌。我輕輕地摟住她,將她從凳子上抱了下來,溫柔地抱著她微微顫抖的身體,輕聲應許道:“好?!?/p>
第二天,我們便去領了證。坐在車上,她拿著那本象征著我們愛情的證書,輕輕地拍在了我的頭上,笑著說:“現在老娘就是你的親人啦?!?我終究還是沒出息地哭了,淚水奪眶而出。夏勾坐在副駕駛上,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什么也沒有說,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與安心。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緊鑼密鼓地籌備婚禮。那時,疫情已經全面放開,我的機構在經歷了一波虧損后,關閉了兩家門店,只能從第一家門店重新開始。
我們是愛的結晶,是生死之間的希望燈塔,是無數次日落與日出的見證者,亦是在虛無中突破重重阻礙誕生的奇跡。我想,我不該再如此消沉下去,無論前進還是后退,只要心中有光,面向前方,那便是在前行的路上。
婚禮選了一個良辰吉日,臺下坐滿了親朋好友。我的媽媽也來了,作為我的家屬,她在離開我和父親后,與一位揚州的叔叔結了婚,還生了一對雙胞胎。再次見到她,我發現她變得蒼老了許多。她輕輕撫摸著我的臉,眼中滿是淚水,只說了一句:“長大了?!?那一刻,我心中五味雜陳,那些曾經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夏叔牽著夏勾緩緩進場的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于夢幻之中。潔白的婚紗如月光般灑落在她身上,莊嚴的音樂在耳邊奏響,純凈的燈光照亮了她的臉龐,所有的美好與幸福都匯聚在她的身上。當我從夏叔手中牽起她的手,她抬起頭,含情脈脈地望著我,我說出那句 “我愿意” 的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從此以后,我們的生命緊緊相連,只有死別,再無生離。
27 歲,我結婚了。
之后的日子平淡而幸福,我和夏勾相互扶持,共同經營著我們的生活。機構因為以前積累的良好口碑,也在慢慢好轉。我的而立之年,就這樣在愛與希望中悄然開啟。
謹以此,獻給我那不完美卻又無比珍貴的三十年。
歲月慢慢悠長,千里人生路,不問蒼茫,只教生死淡然,不負期許,問自己,何須嘆離殤?
歲月源遠流長,萬里悲秋,道不盡,多少佳人嘆情傷問自己,不負一人,不做多情郎!
歲月漫漫遠兮,道阻且難,生離死別,多少傷心事,笑問上蒼,活一世,荒唐又何妨?
歲月推著我們前進,慢慢走,莫回頭,慢慢走,莫回頭。。。。。。
更新時間:2025-04-27 22:4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