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將刑臺曬出鐵銹味。
白宸睜開眼時,脖頸正卡在斷頭臺的凹槽里。木茬刺進顴骨,混著前額流下的血,在粗糲的榆木板上洇出暗紅的花。他試著轉動眼球,看到監斬官案頭的茶盞騰起裊裊霧氣——是今年的明前龍井,混著微不可察的苦杏仁味。
"時辰到!"
劊子手往刀刃噴酒的動作忽然頓住。本該昏死的囚犯竟抬起了頭,被血糊住的睫毛下,那雙眼睛亮得駭人。鐵鷹握刀的手緊了緊,刀柄纏著的狼頭紅布正在滲血。
白宸舔到唇角的咸腥。這不是他熟悉的華爾街咖啡香,而是真正的人血。記憶如潮水倒灌:昨夜還在通宵做空黃金期貨,此刻卻成了鎮北侯世子——那個為強娶崔氏女被凌遲的蠢貨。
"且慢。"
沙啞的嗓音驚飛刑場邊的烏鴉。白宸盯著茶盞里浮沉的茶葉:"大人這茶,是用城西枯井水泡的?"監斬官的茶匙撞在盞沿,發出清脆的響。
鐵鷹的刀鋒懸在他后頸三寸。白宸能感覺到汗珠順著脊梁滑進囚衣,粗麻布料磨著腕間傷口。方才舔舐的血里含著氰化物特有的苦,混著龍井的豆香,倒像是華爾街那杯黑咖啡。
"胡言亂語!"監斬官猛地起身,官袍上的孔雀補子晃出細碎金光。茶盞傾倒,水漬在案上蜿蜒成詭異的形狀。白宸瞇起眼——那是現代才有的阿拉伯數字"3"。
鐵鷹忽然暴喝一聲,鬼頭刀劈開燥熱的空氣。白宸在刀風觸及皮膚的剎那蜷身翻滾,纏著鐵鏈的雙手精準扣住刀背。腕間麻繩應聲而斷,露出內側暗紅的刺青——是原主用麻絲蘸朱砂刺的賬目。
"大人不想知道,為何每月初三總心悸難眠?"白宸舔掉虎口滲出的血,咸澀里混著鐵銹味。他盯著監斬官抽搐的眼角,那是長期接觸氰化物的癥狀。
刑場突然刮起怪風。崔家的玄色馬車停在槐樹影里,車簾被掀起一角。白宸看到冷玉般的指尖搭在窗欞,青銅齒輪耳墜映著日光,轉出細碎光斑。
"帶下去!"監斬官砸了令箭。木牌落地時裂成兩半,露出夾層里發霉的紙屑。白宸被拖過滿地血污時,用靴尖勾起那片碎紙——霉斑排列得像摩斯密碼。
水牢的腐氣撲面而來。白宸蜷在潮濕的稻草堆里,腕間刺青碰著冷水竟顯出暗紋。是復式記賬法的雛形,每一筆虧空都對應著城南米行的漕船。
鐵門吱呀作響。啞仆鐘離佝僂著背進來,陶碗里的粥泛著可疑的泡沫。老人布滿老繭的手在撇浮沫時微微發抖,渾濁的眼珠倒映著墻角的鼠洞。
白宸接過粥碗時碰到鐘離的斷指。切口平整得像被弩箭削過,虎口卻有長期扣動扳機的壓痕。粥里飄著的豆豉香讓他想起華爾街那家粵菜館,但米粒間閃爍的銀光更值得注意——是磁石粉。
當夜梆子響過三聲,白宸嚼碎了藏在臼齒里的魚骨。尖銳的骨刺在掌心排列成斐波那契數列,這是他穿越前車禍那晚正在演算的模型。窗縫漏進的月光忽然被遮住,他聞到齒輪轉動的銅腥味。
崔璃的裙裾掃過滿地鼠尸。機關匣抵在他喉間時,白宸注意到匣底有道不自然的焊縫。那是柯爾特M1911的槍管輪廓,在這個世界本該是塊廢鐵。
"你究竟是誰?"她的聲音像冰錐刺進耳膜。白宸感覺到頸間傳來刺痛,毒針已經刺破皮膚。但他更在意崔璃袖口沾染的墨跡——在月光下泛著虹膜般的異色。
子時的更鼓救了這場對峙。崔璃消失前甩袖震落三枚銅釘,釘尾刻著與茶盞水漬相同的"3"。白宸用草莖蘸著傷口血描摹釘身花紋,發現是微型河道圖——正是賬目里虧空的漕運路線。
破曉時分,獄卒送來斷頭飯。紅燒蹄髈淋著琥珀色的醬汁,白宸卻盯著筷尖發怔。油脂凝固成的紋路像極了K線圖,而骨頭上刻意保留的關節軟骨,分明是漕幫傳遞消息用的骨雕密語。
刑場鐘聲再度響起時,白宸腕間的刺青遇熱顯現出完整賬目。他最后看了眼墻角的鼠洞——鐘離喂鼠的餿餅里,混著前朝皇室才能用的金絲蜜棗。
鐵門轟然閉合的余震還在耳膜里嗡鳴,白宸用舌尖頂開黏住上顎的血痂。水牢石壁滲出青苔的腥氣,與血腥味混成令人作嘔的潮濕。他數著滴落的水聲校準時間——華爾街五年投行生涯養成的生物鐘,此刻正與這具身體殘留的肌肉記憶撕扯。
腕間刺青被水泡得發脹,暗紅紋路竟似活物般蠕動。白宸就著鐵窗漏進的月光細看,那些看似雜亂的朱砂痕,實則是用波斯數字標注的陰陽賬。三日前鎮北侯府查封的密檔里,本該有對應這本暗賬的魚鱗冊。
"喀嗒"。
墻角鼠洞傳來異響。鐘離佝僂著背挪進來,破陶碗里新熬的粟米粥泛著詭異的青灰色。老人布滿凍瘡的手指在遞碗時微微蜷縮,露出掌心半月形燙疤——是軍弩發射時火藥噴濺的痕跡。
白宸突然攥住他枯枝般的手腕。粟米粥潑在草墊上,竄出三只灰毛老鼠,其中一只的尾巴纏著半截金線。那是西秦宮廷繡娘才用得起的盤金繡,此刻卻出現在侯府水牢的鼠群身上。
"嬤嬤今日換了新圍裙?"白宸突然開口,目光鎖住鐘離衣襟的油漬。豆豉味里混著當歸與防風——都是解砒霜的藥材。老人渾濁的眼球劇烈震顫,斷指在陶碗邊緣刮出刺耳的吱呀聲。
更鼓聲穿透水面傳來時,白宸正用草莖在霉斑遍布的墻面演算。三日前原主強闖崔府搶親,本該在喜轎里的是崔家庶女,最后被捆上花轎的卻是嫡女崔璃。那些散落街巷的機關零件,此刻想來竟是故意留下的誘餌。
"咻——"
破空聲擦著耳際掠過,釘入石壁的銅釘尾部綴著磁石粉。白宸伸手去拔,指尖觸到細微的齒輪紋——與崔璃耳墜上的青銅齒輪如出一轍。釘身陰刻的河道圖延伸至墻面的霉斑,恰好接續腕間刺青的缺口。
暗河走勢在腦海成型的剎那,頭頂突然傳來木板斷裂的悶響。白宸貼地翻滾的瞬間,三支淬毒弩箭釘入他方才倚靠的草堆。腐草遇毒泛起靛藍色泡沫,竟與鐘離潑灑的粟米粥毒性相生相克。
崔璃的玄色裙裾拂過滿地毒沫,繡著磁石粉的衣擺掃過弩箭尾羽。金屬顫音里,機關匣頂端的孔雀石突然轉向東南——正是侯府地下暗河與城南漕幫貨棧的交接處。
"墨家第四十七代機關樞要,"白蔻染過的指甲劃過匣面九宮格,"需以洛書之數解。"她聲音比水牢寒潭更冷,眼底卻浮著極淡的困惑——本該昏迷三日的紈绔子,此刻正用魚刺在泥地上排布《九章算術》的方田模型。
白宸突然輕笑出聲。他蘸著傷口滲出的血,在洛書九宮格里畫出斐波那契螺旋:"姑娘可知,萬物生長皆循此數?"血珠滴在磁石粉上,竟顯出一幅完整的漕運私鹽路線圖——正是三日前原主被構陷的"罪證"。
崔璃的齒輪耳墜驟停。機關匣底層傳出金屬摩擦的異響,在這個沒有彈簧的時代格外刺耳。白宸趁她分神的剎那暴起,骨折過的右手小指以詭異角度扣住匣蓋暗扣——華爾街車禍那夜,他正是用這截斷骨敲碎了車窗。
"砰!"
硝煙味彌漫開來時,兩人在逼仄的牢房里滾作一團。崔璃的銀簪劃破白宸肩頭,簪頭藏的朱砂粉遇血凝成珠串。白宸卻死死盯著從機關匣震落的銅制構件——雖然銹跡斑斑,但那分明是柯爾特手槍的擊錘裝置。
梆子聲再度響起,崔璃袖中突然射出天蠶絲纏住橫梁。白宸攥住她腰間玉佩順勢而上,玉佩陰刻的星圖竟與墻面霉斑遙相呼應。兩人破窗墜入暗河的剎那,他看見鐘離在喂鼠的餿餅里摻入金箔——那是前朝影衛傳遞密訊的鎏金術。
刺骨寒流裹著白宸下沉時,腕間刺青遇水顯出血色航道圖。他最后瞥見崔璃散開的發髻里藏著半枚玉璽殘片,其上螭龍紋與謝明遠茶碗底的仇人畫像如出一轍。
更新時間:2025-04-27 22:41:12